“原来如此。”
听完我的话以后,信一郎以难以言喻的眼神看着《迷宫草子》。
“真是千钧一发啊……”
“你还记得自己说了什么了吗?”
我还是有些疑心,眼前的他,会不会就是我之前读到《为娱乐而杀人》后遇到的那个“它”。
“我都记得,我也有陈述自己想法的意愿。”
“可是……”
“对,就跟这本书所期望的那样,我被迫说出了那样的话。”
“果然啊……”
在完全恢复原状的八叠间里,隔着放置在火盆上的《迷宫草子》,我依然跟飞鸟信一郎面对面坐着。
“我虽对此有所记忆,但似乎只能回忆起针对各个问题的推理和解释,并没法追溯自己的思考过程。”
“什么意思?”
“把你逼上绝境的推理,各自独立来看确实有些道理,但前后的联系一下岂不是荒谬透顶吗?”
“是啊……”
“你既然能指出这样的事实,为什么不反驳呢?”
“那个嘛……”
筋疲力尽的我没再说一个字,就这样靠在座椅子上。
天早就蒙蒙亮了,可拉门的对面却没有一丝阳光。走廊的护窗板并没有关上,这里本该和庭院一道变得敞亮吧。同时拉门的白纸上也该染上曙光,但此时却丝毫不见任何征兆。
“我们并不是头一组从《迷宫草子》的怪异中逃脱出来的读者么?”
“确实如此吧。”
信一郎以微妙的言语回答了我的问题。
“确实呢……那就是可以认为我们获胜了么?”
“嗯。不过这本书似乎不打算认输呢。”
“怎么会……”
所以黎明就永远不会到来吗?我们此时到底身在何处呢?
虽说这么想着,但我们也丝毫未有去往拉门另一面看一眼别屋庭院的念头。
“太不公平了。谜题都已经解开了,只要得出正解怪异现象就会消失,这本书自身已经证明了这点,应当是有所保证的吧。可到了这个时候——”
“喂喂……对于这种来历不明的书,此时此刻再去抱怨不公,恐怕也无济于事吧。”
信一郎面露苦笑,但也未持续很久。
“问题就是,《迷宫草子》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生变化的……”
“诶?”
“我是觉得,从各个作者和神童末寺的笔名推导出三津田信三这个名字,既不是单纯的牵强附会也并非偶然。”
“你是说是这本书有意为之的吗?”
“大概是吧。”
“…………”
“刚开始或许并不是这样的笔名和网名,是在我们尝试解开《雾之馆》谜题的时候,才变成了现在这个名字。”
“那么早就……”
“也可以认为这本书在玩弄它的自我防卫策略吧。”
“但第一眼看到这篇目录的时候,好像已经是现在的笔名了啊。”
“你有自信吗?我可没有哦。”
“…………”
信一郎从火盆下的抽屉中拿出烟和火柴,闭上双眼缓缓地抽起了烟。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
虽说打扰他的思绪是也不好,可我也没法保持沉默。
“我们不就永远没法获胜了吗?如果只是解开刊载故事的谜题,那只要是这本书的读者无论是谁都可以参与其中。但倘若书本身的内容都发生变化的话,作为普通读者的我们不就无计可施了。”
信一郎并没有回应我。
“这本书真要稍对自己不利就立即改变内容,那不仅仅是笔者的名字,说不定连故事内容都可以自由操纵吧。”
信一郎一脸凝重,一言不发。
“不对,不仅如此,根据情况的不同,恐怕连页数和开本都会有所改变吧……”
信一郎依旧保持着沉默。
“没有哪个读者能逃离这本书的五指山,就是这样吧?”
信一郎蓦然睁开双眼,把烟头扔到火盆的灰烬之中,徐徐地拿起《迷宫草子》开始翻页。
“你打算从第一话从头开始读吗?”
他并没有答复我。
“即使我们从头开始,就算解开所有的谜题,不也只会遭遇一样的状况么?”
而信一郎的目光并未离开书本,只是一门心思地翻着页。
“信一郎,你到底在做什么啊?”
就在这时,他突然将翻开的《迷宫草子》向我递了过来。
“干,干嘛啊?”
“你读读看吧。”
我战战兢兢地接过了书,目光落在了翻开的页码上。但我暂且还是不明白他的意思。
“这……变成全新的故事了么?这本书又要我们从头挑战解谜了么?”
“好好读一下吧。”
看到信一郎那不同寻常的模样,我又把目光投向正文。
“诶?”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遭遇了比以往更甚的怪异现象。
全身立刻就被雾气重新笼罩,就如行走在热带雨林浓厚潮湿的空气中。然而这里却并没什么热气,唯有被侵肌蚀骨的寒气所包围的感觉,无时不刻令人窒息着。
感觉自己并非身处于自然现象的雾里了,看不见的水滴粒子其实是无数的微生物,自己的身体正沉浸在这亿万正体不明的生物集合之中……甫一呼吸,谜样的微生物就会顺着口鼻进入体内……脑内一直被这种嫌恶的感觉所占据着。
手里拿着的这本《迷宫草子》,上面分明记载着我自己的故事,正是我上周一从公司出发,踏上归途时的情形。
“那么,这样的话——终于可以说,关于《迷宫草子》的可怕传言,是真的吗?”
他虽然语气轻巧,但是转向我的眼神却很认真。
“不管是不是真的,我们反正都受到威胁了。不,与其讨论这个,应该赶紧先把《食子鬼起源》的谜破解了再说。”
虽说现在是没遇到什么怪事,但一想到昨晚浓雾的威胁以及今晚婴孩的恐怖,就觉得不可以掉以轻心。
我和信一郎的故事出现在《迷宫草子》之中。我俩在不知不觉间,也被引入了《迷宫草子》的文字里。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我不知道。”
信一郎轻描淡写地摇了摇头,然后微微一笑——
“不过这样一来,就可以建立一个假说了。”
“什么?”
“在很早的阶段,《迷宫草子》就发生了这种新的变化,你不这么认为吗?”
“嗯,虽说是有可能……”
“那到底图什么呢?”
“那个……是它不想向我们认输吧。”
“所以便将我们变成了《迷宫草子》的登场人物么。”
“不对吗?”
“恐怕就是这样吧,只是它或许还有什么别的目的。不,其他都无所谓,正因为创造了这样的状况,所以才产生了某种可能性。”
“你在说什么啊?”
信一郎又变得有些不可理喻了,我瞬间感到毛骨悚然,但他却微笑着说道——
“你说过我们单纯只是《迷宫草子》的读者。”
“嗯。”
“但是,倘若我们自己成了登场人物的话,应该会有读者以目光追随着我们的一言一行吧。”
“…………”
“令我们一而再再而三感受的视线——就是读者的目光吧。”
“你,你说什么?”
“能拯救我们的路就只有一条。”
信一郎突然转向了另一个方向,一心一意地凝视着虚空——
“现在,读着我的台词的那个你,请一定解开《迷宫草子》的谜题。不过要是失败的话,当然就——”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