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程栀是被腹中饥饿唤醒的。
她甫一睁开眼准备去拿床头的手机看时间,一直在病房中的人便注意到,走了过来:“醒了?”
看见她的动作,裴弋动作自然地瞥了眼腕上的手表:“八点二十,早饭张姨已经送过来了,我先抱你去洗漱?”
程栀原本还有些迷糊的大脑瞬间清醒:“我,你扶着我就好,还有一条腿可以动的……”
她说得支吾,因车祸失血过多的面上仍是苍白,只耳根泛着红晕。
可不待她说完,便感觉身体腾空而起,猝不及防之下,她下意识便将手臂挂上了面前人的颈项。
“程栀,当个乖一点的病人。”裴弋并未答应,目不斜视抱着她朝卫生间走去。
因为是VIP套间,卫生间也宽敞一些,足以放下一把木凳。
她现在便被放在这张木凳上,高度是她低头便正好对着水池,不用再费力气。
高大的青年微躬下身,她平视着便能看见镜子里倒映出裴弋动作时低垂的眉眼,鸦黑的眼睫偶尔扑闪一下,在卫生间洁白瓷砖的反射下,仿佛染上一层柔和的光晕。
“刷吧。”
裴弋将挤好的牙膏递到她的面前,程栀停顿了一秒伸手接过,然后被递上一块已经用热水蒸湿的毛巾。
她没有再拒绝,从善如流地洗漱完,期间裴弋便背靠在门边,许是看出她的不自在,并没有将目光放在她的身上。
“只是一只腿骨折,被你照顾得我好像生活不能自理了。”从卫生间出来后,她小声嘀咕,仍掩不住面上的羞意与淡淡的恼意。
裴弋摆放早餐的动作顿住,眉峰轻挑:“还在害羞?”
“程栀,”
他轻笑了一声,似乎在琢磨着措辞,慢条斯理的,一字一句:“你知道,夫妻是什么关系吗?”
“有什么可害羞的?”
程栀猛的抬起眼,面上是真实升腾而起的烫意。
她怎么不知道夫妻是什么关系?!
但是她和裴弋又不是真正的夫妻?!
她“记忆紊乱”不记得了,裴弋也不记得了吗?!
还在害羞?
程栀伸手碰了碰自己滚烫的面颊,又掩耳盗铃一般放下,看着裴弋戏谑的眼神,不由得想到昨晚,这人便是这般自然而“毫不做作”。
昨日护士最后查房结束,整个医院都陷入了静寂,已经是大部分病人的休息时间。
她靠在病床上百无聊赖地追着最近热播的影视剧,听着裴弋几乎隔一段时间就会响起的手机。
两人之前鲜有这般长久、单独的共处一室的经历,如今实现了,也不过是各忙各的。
只是以前在家时,裴弋处理工作也是在书房,而她一般不会挑在这人工作之时打扰,倒还是第一次见他处理公务的模样。
裴弋并不近视,平日里一双眼看人总是带着一种近乎冷淡的审视,只处理公务时习惯戴上一副防蓝光的眼镜,很普通的款式,但戴在他的脸上总是格外出众的好看。
程栀注视着电脑光源折射在他面上的光晕,映出清晰优越的面部线条。
她收回目光,眼神没有焦距地凝在前方的电视上,只是脑海仍在倒影着方才那副画面。
真奇怪,她都不知自己记忆力如此之好,竟能纤毫毕现一般,将一个人的容貌镌刻心中。
她忍不住借着看电视的目光,偶尔转一圈落在裴弋的身上。
只是几次之后,裴弋便注意到朝她走了过来。
“你工作忙完了?”程栀放下手机,想到时间不早,两人头一次要共处一室度过一整夜,便觉得有些紧张。
裴弋淡淡应了一声,却站定在她的床前,似乎欲言又止。
“怎么了?”程栀有些奇怪。
“你,想不想上卫生间?”裴弋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你从醒来开始还没上过卫生间,这么久过去了,两个小时前你就拒绝喝水,现在嘴唇也有点干。”
程栀的面色迅速爆红:“我,我……”
裴弋一向善于看人面色,看见她的反应哪里还不知道,当即便将她从被子里抱了起来。
是标准的公主抱姿势,程栀反应不及便将双手挂在了身前人的脖颈上,“啊!”
她没看见身上人冷白的面上一闪而过的笑意,只觉得前所未有的羞耻之心涌上心头:“裴弋,你帮我叫个护士……”
裴弋并不当一回事,径自将她抱进了卫生间,动作小心轻柔地让她靠坐着,注视着面前人爆红绯色似乎气急的面颊:“裤子你自己脱。”
程栀羞得面上满是红晕:“你,你出去。”
后来。
满怀的对二人第一次共同“过夜”的期待、紧张、羞涩,尽数化为……与心上人最亲密的接触,竟是他抱着她上厕所……
乃至此刻,隔了一夜醒来,且又经历了一次,那股无地自容的感觉仍在绵延。
裴弋却不理解她为何反应如此之大。
“你看我出丑笑话我。”程栀飞快看了眼这人似乎好整以暇的面色,声音闷闷的,破罐破摔。
“我笑话你?”
“程栀,不能因为记忆出了问题,就冤枉人吧?”裴弋语气淡淡的,凝着笑意。
程栀一噎,难道要说你照顾得太周到了?周到到连她是不是需要陪着上厕所都想到了?
她咬了口小笼包,表情有些哀怨:“你听说过吗?”
“什么?”
“娱乐圈曾经有个长得超级漂亮的女明星,有个男子对她一见钟情,苦苦追求了她多年。”
裴弋掀起眼帘:“然后呢?”
“然后那个男子的真心打动了那个女明星,他们相爱结为了夫妻。”
“两人非常相爱。”程栀加重语气。
“然后?”
“然后……婚后的某天,女明星在上卫生间,因为如厕困难,嗯,表情有点不好看。”
“男子觉得她不符合自己心中的女神形象,和她提了离婚。”
程栀一口气说完,便垂下目光,没再看裴弋,继续吃起自己的早餐。
但是到底觉得心中酸涩。
为什么,她都没得到过爱情,就好像那个女明星一样,要在爱人面前洋相尽出。
一场车祸,她的形象,比起之前更是糟糕了。
“所以,你的意思是,如果你看见我上卫生间时如果表情不符合你的想象,就也不喜欢我了?”裴弋嗤笑了声,觉得这个“听说”实在荒唐。
程栀抬起眼,看见裴弋并不以为意,冷淡的眉眼流出几分轻讽。
“少听这样的故事。”
“别侮辱了爱情这个词。”
他轻叹了口气,敛目正容,望着她的视线显得分外认真:“这是一件再微不足道的小事,甚至称不上考验。这也是爱人间的应当,与出丑有什么关系?”
“程栀,不用那么完美。”
程栀捏着汤勺的手一紧,觉得心上好似有烟花绚烂绽放的声音。
裴弋还在继续说着,“我没笑话你。”
“换位思考,你也不会,对吗?”
程栀仿佛被蛊惑一般仰起脸,她看着裴弋笃定的表情,蓦然牵起一抹笑意。
然后重重地摇了摇头:“不知道。”
裴弋:“……”
“吃饭。”
只是在这之后,程栀总算克服了一些心理障碍,至少再被抱着去上卫生间,还存了莫名的庆幸。
至少,裴弋也没看到她那个,嗯,什么时候的表情?
只是把马桶想象成一把有些特殊的椅子就好。
早饭过后,周助理带着大堆小堆的文件,身后甚至还跟了两个保镖,提着大袋小袋的生活用品。
一走进来便循着病房的布局将东西置放得整整齐齐。
他先和裴弋打过招呼,便站在了程栀的面前:“夫人,您看看还缺什么,我再带过来。”
程栀看了看从洗漱用具、换洗衣物、护肤美妆乃至床单被罩一应俱全:“没什么缺的了。”
甚至有些太全了,怎么就连卫生纸、吹风机这些都还特地从家里带了过来。
注意到她的目光,周助理小声解释:“这都是裴总特意吩咐的,他说了,您连沐浴露都用得长情,三年不换一个牌子,怕您在医院用不习惯。”
程栀愣了愣。
她看向坐在沙发上正看着笔记本面色冷淡的裴弋,他似乎没听到两人在说些什么。
看起来,实在不会是连她用什么沐浴露,都会注意到的人。
“谢谢。”她对着周助理同样小声谢过,声音愈发地小,“裴弋这段时间忙吗?”
周助理顿了一下,低头看了眼自己怀里正揣着的并不薄的文件。
程栀同样顺着视线,意识到自己问了个蠢问题。
光是必须纸质带到医院的,俨然是不得不处理的当务之要,便这么多,怎么可能不忙。
她抿了抿唇,没再说话。
周助理的面上仍是得体,与她寒暄过后便走到裴弋身边,正将手上文件放在沙发前的茶几上,准备开口汇报些什么,突兀被打断。
“不签了。”裴弋的声音冷冽干脆。
他丝毫没往一旁周助理震惊错愕的表情上看,“带着这些文件去找伍总,我给他打电话让他去办公室。”
程栀同样被震得不轻,愕然转头看向裴弋。
便看见裴弋对上她的目光饶有兴致地点了点头,冷淡的眉眼舒展开笑意,竟显得有几分轻佻。
周助理万分为难,“找伍总?”
他倒不是不认识,但那位伍总,一年到头能在公司待上一个月吗?
他甚至怀疑那位素日看着就仿佛在游戏人间的潜川大股东,是不是好几年都没打开过银行卡账户了,不然那么多钱都勾不来对方一点注意?
寥寥过来几次,还是约着他们裴总出去玩……
他希望裴弋能收回成命。
但裴弋只是散漫地搭起一条腿,望着躺在病床上的夫人笑得“讨好”。
“太太车祸住院,我身为家属,得陪着。”
周助理:“……”
他看见程栀被一句话说得脸红,对上他的视线心虚挪开。
“去吧,帮我向公司请三个月假。”裴弋吩咐道。
周助理瞳孔涣散,麻木地收起茶几上的文件重新收回手中:“好的……裴总。”
他听见自己如是回道。
然后麻木地走出病房,走出医院,感受到温暖的阳光照射在身上时,深呼吸了两口气。
他的顶头上司竟然有一天会甘愿在医院里陪房!并且为了陪房连公司都不准备去了!
明明前些日子都在洽谈离婚协议了!有钱人的想法,真是变得比天还快。
他想起昨天自己带着文件匆匆赶来,程栀的手术已经成功。
裴弋有条不紊地签完字,猝不及防问他:“周助理,你有女朋友了吗?”
他愣愣地说有。
“你知道你女朋友的手机密码吗?”
!他的顶头上司为什么会问这么隐秘的问题?
不待他回答,裴弋自顾自地继续说:“周助理,你可以回家试试,你女朋友的手机密码可能是你的生日。”
???
他昨日回家后,兴致勃勃地找了自家女友求证。
女友莫名其妙地安抚他:“亲爱的,这年头手机密码是生日,容易被盗。我给你录个指纹?”
周助理昨日晚上突然得到女友手机的指纹解锁权限,表示很开心。
可此刻,他突然明白过来,可能,也许,昨日自家上司的意思,根本不是让他去求证。
而是,秀恩爱?!
他听说总裁夫人不是失忆了吗?
失忆了还秀恩爱?
就两人之前原本即将离婚的行程,裴总不会有负罪感?
在暖融的阳光下,周助理生生打了个寒战。
懂了,总裁的恋爱脑,虽迟但到。
而且,还是,变异恋爱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