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京都内皇城一圈平民百姓去不得,那里住的都是皇亲国戚,离皇宫最近的一圈。出了内皇城就是一环了。
黎南珠理解的。
皇城是中心,以此一圈圈扩开来。
一环住的就是当朝一二品以上官员,大侄子黎暮泽黎家就在一环内,住的跟黎王府很近,驱车没一会就到了——两府邸都在太平正街上。
正街是主街,还有太平西街、东街。
二环就是三四品,依次往后。黎南珠听大侄子说过,黎家祖上中探花郎进翰林院时,从七品的小官,住的院子可远了,是一条平民居多小胡同里。
那边热闹,多是寻常百姓住处,正街上,茶楼食铺,唱戏的、说书的、杂耍的,高声卖吆喝,什么吃的用的玩具,还有修胡子挖耳朵的。
属于接地气小吃街定位。
高端一点的就在四五品常住的那边正街,金银首饰、翡翠古玩、成衣丝绸店、大酒楼等等。
黎南珠最早进城的时候和大侄子骑马,一路走来也有点印象,这会骑着马,也不着急,溜溜达达的带着人出内皇城这片。
至于七皇子——
爱跟不跟。
七皇子坐在马背上,望着比他还快一个马身的黎南珠,对方今日打扮过,不像第一次见时穿的郡王冕服有些老气横秋,明明是穿金戴玉的庸俗打扮,可在黎南珠身上,七皇子也不得不说一句相得益彰。
黎南珠背景好,模样现在看也是顶好,就是年龄大了些。不过不要紧,以后他后宫多得是年轻妃嫔。
这么一想,七皇子两腿夹了下马肚子,赶着马儿上前,与黎南珠并行一道走。
“南珠想去玩什么?”七皇子语气殷勤。
黎南珠懒洋洋随意道:“先随便买买吧。”
“好好。”
先到高端商业街上,黎郡王出行是一队伍的侍卫,洋洋洒洒二十多人,七皇子此时还不知道,光想着黎南珠往日做派,应该是个喜欢摆阔的——
太平正街仪仗逼的他六哥不得不让路。这事昨天傍晚发生没多久,就传的到处都是,宫里都听闻了。
不用皇后多说,七皇子听闻后,心中震荡。
黎南珠就当真不怕得罪皇子?
可事实就是如此,六皇子确实是给黎南珠让了路,七皇子面对此消息后,面色纷乱,有替六哥气愤的——他们同是皇子,黎南珠此举就是不把他们皇子看的有多重。
皇子的尊贵体面被个外姓哥儿郡王给折了。七皇子如何能不气?只是紧跟着就想,黎南珠能如此跋扈行事,且六哥让着不予冲突,说明黎家比想的还要全盛。
于是喜色,放下了中宫嫡子矜持,一大早出宫找黎南珠玩了,山不来就他,他自己跑,权当为了大业忍耐的。
黎南珠在马背上看的有意思,不小心扫到邻边七皇子一脸忍辱负重,顿时:……
“摘玉轩,就它了。”小郡王利落下马。
掌柜远远瞧见贵人便出门恭候,也不敢招揽生意喊什么,待打头穿金戴玉的小公子下马朝他们店铺走来,这才殷勤迎上前。
“小公子好,是想看点什么?”
黎南珠潇潇洒洒进店铺,目光四处瞧瞧看看,语气也懒散说:“随便瞧瞧。”
掌柜的也不敢轻视,小公子身后跟的二十多随从可不是小门小户出来的,态度更是谨慎殷勤,“公子,您慢慢瞧。”
“需要清店吗?”
七皇子颔首傲然,“当然要清。”
起料黎南珠说:“我出门逛街买东西从不清店,没人看我怎么买,我花钱都不痛快。”
“……”七皇子忍了不快,笑说:“那便不清,听你的。”
黎南珠被油到了,坐在贵客椅子上,一手撑着下巴,特暴发户说:“全店最贵的拿出来我瞧瞧,还有少见的卖不出去的都拿出来。”
反正今天七皇子买单。
掌柜的:!
大生意啊。掌柜的一激动,连忙压着心情,也许没准只是看看不买的,也不是没有这样情况……不过眼前这位小公子可不像。
摘玉轩是卖玉的,什么假山摆件、白玉观音,小的玉扳指、玉钗、玉牌等,上等的贵的东西,店小二全都小心翼翼摆了出来。
掌柜的舌灿莲花在一旁介绍。
皇家用的玉饰自然是上好的,由内务院打造,手艺工匠不是民间能比的,因此七皇子看这些的时候,心里哂笑,觉得难登大雅之堂,黎南珠买这样的货色,任凭黎家再富贵也不敌皇家。
七皇子自信找回来了。
“除了那尊菩萨,其他的都要了。”黎南珠不信这个。
掌柜:!!!
七皇子:“??全要了?”
“对啊,那个小玉山回头给我当镇纸,玉牌我瞧着花纹老气些,不过买东西买个痛快,扳指那些叮叮当当的平时丢着玩多好啊。”
“买吧,全包起来。”
黎南珠大方说完,掌柜的立马去扒拉算盘算账,只听三百两、二百两、一百九十八两的数字不断往上加,七皇子眉头是紧了起来。
最后算下来一千三百两银子。
七皇子心想也还好。
“公子爷,我们店还有一把玉做的扇骨,您要瞧瞧吗?小的刚才想来,是从南边进来的,昨个才到的货,触手生温的玉骨,极为罕见,扇面是南翁仙君提的字……”
黎南珠不高兴了,“都说让你捡最贵的上,你这还藏着一把扇子,拿那些破烂糊弄我。”
“算了,谁让小爷我大度,上来我瞧瞧。”
掌柜本提心吊胆,听闻立即高兴起来,忙亲自取了锦盒,小心翼翼打开,就见那位公子爷直接上了手,啪的一下,利落打开了扇面。
这可是玉骨大家扇面,价值千金啊。
掌柜听那啪的打开声吓得半死,唯恐坏了扇子,只见那小公子看了眼,摇摇头,掌柜以为不满,结果就听小公子说:“骨架挺好,这扇面写的什么乱七八糟的。”
“我看不懂。”
那就是不买了?
“一并算账吧,回头把扇面拆了,我亲自作画。”
信四听了没忍住噗嗤笑出声,就主子那水平……
黎南珠听见了,扭头瞪人,放狠话说:“回头我画了送你,走哪扇到哪儿,逢人就夸我画的好。”
让信四笑话他。
信四:……老实巴交。
掌柜听得暗暗咋舌,这样价值千金的扇子,小公子出手拆了扇面不说,还要转手送给贴身侍从?
这到底是哪家的公子啊。
就是一品大员家的,也没见这样出手的。
这一把扇子算下来,最后要六千多两。七皇子心里不快,那什么破烂扇子,正要让太监拿银票,信四先从怀里掏出一沓银票。
“南珠,说好了我来的。”七皇子面上挂不住道。
黎南珠心想你刚在旁边一脸肉疼样子,本给你个借坡下驴的机会,你不要那就算了,不由露出小白牙一笑,痛快道:“好啊。”
还拿了手上的玉扇隔空点了下信四,教训说:“怎么回事,七皇子都说了今日他请我玩,堂堂一位皇子,难不成还吝啬小气几个银钱?这是下皇子的面。”
“对对对,主子是我不好,愚笨了。”信四老实的脸真诚悔过。
倒是旁边掌柜听的,一脸激动,忙下跪给皇子行礼磕头,黎南珠见了也没兴趣听什么马屁话,扇子唰的打开,扇着风潇洒出去了。
全是装的。
出了门问信四:“帅不帅?”
“帅。”
黎南珠哼一声:“你这么喜欢回头一定要拿好扇子。”
信四:……
背后还能听见掌柜的吹到天的词,什么蓬荜生辉、什么六生有幸,黎南珠都上了马,才见七皇子满面红光出来——这是被拍的舒坦了。
其实七皇子身为皇子,自小听马屁声那是不少的,也不可能会因为民间掌柜吹捧两句就上了天,只是钱都花了,掌柜一吹,店里客人敬畏又热烈的眼神看着,顿时舒坦不少。
下一家。
原先那二十多位侍卫,有两人负责送东西回去,剩下的跟郡王继续逛。
京里人没见识过,只是逢穿金戴玉小公子光顾过的铺子,皆是贵价物被一扫而空,付钱时,还是七皇子付的账,不消一盏茶功夫,已经一万两银子出去了。
七皇子的脸也越来越黑,见黎南珠还不歇手,心里吐血,面上笑着上前,说:“南珠累了吧?不然找地方歇歇?”
“这才几家店呀。”黎南珠一副才逛到兴致头上,说:“我出来买东西,要是兴致好了,一天几万砸进去才能痛快。”
七皇子这下是笑不出来了,黎南珠是不是故意的?
“你要是累了,我自己逛。”黎南珠让七皇子别挡道,他还要买。
七皇子正想顺声说他累了,去酒楼等黎南珠。
“我有的是钱,不用你替我结账。”黎南珠笑眯眯说:“你回吧。”
七皇子的顺坡话说不下去了,他都砸了一万两了,这要是现在回去,岂不是两头不沾,既是失了银子,又没落到黎南珠的好印象。而且黎南珠大庭广众说这个话,像是他舍不得银子才说累的。
“不累,走吧,陪你逛。”七皇子云淡风轻笑说道。
只是心里早吐血八百遍了。
黎南珠闻言哥俩好的拍拍七皇子胳膊,一脸‘爽朗耿直’说:“对嘛,我就说一个大男人还没走两步怎么可能累,咱们又不是虚的慌。”
“哈哈,那家店门头挺有意思的,走进去看看。”
七皇子吐血翻倍了,望着早进了店铺的金灿灿背影,是忍了又忍。
黎王府的二十二个侍卫自内皇城出来,没一会就只剩六个人了,此时已经逛到了平民百姓区,也就是接地气商业街。
背后小郡王所买之处,皆有小郡王的传说。
“那把南翁所书的玉骨扇,黎郡王说不好看——”
“那是没买?”
掌柜喜笑颜开,伸出五个指头比划,“买了,郡王说回去赏给底下人,五千两的扇子说赏给下人玩,啧啧啧,黎郡王真是大手笔。”
“你这算什么,听说买了块太湖石,那石头天然朴实,形状若灵芝矮松,很是灵性,黎郡王一看就爱,花了钱买下,让当场砸了。”
“砸了?!”
“是砸了,说只要上头那片,他的什么手办缺个石头顶。”
“两千三百两的太湖石,说砸就砸了,只取一角。”
诸如此类不胜枚举,反正都是花大钱买痛快的举动。
“之前听说黎郡王进京当日,是黎大人亲自牵马的,当朝二品大员啊。”说起来声都压低了。
另一人知道更多,“黎大人毕竟和黎郡王一个姓,不算什么,我听说啊,当今的六皇子都要给郡王让车辇。”
攀扯到了皇子,其他几人眼神一对,声更含糊了。
“刚买东西,是七皇子争着给钱的。”
其他人点头,有人实在是憋不住,说:“我怎么觉得,七皇子有些心疼银钱,诶哟也不是我说的,是黎郡王说的,当着七皇子面,说‘是不是没钱了怎么掏了半天不然我来吧,本来也没想你掏的,是你说没几个钱’……”
其他人听闻吓得目瞪口呆,黎郡王当七皇子这么直说吗,半分面子都不给七皇子留的。
“七皇子怒了吗?”
那人摇摇头。可心里想,七皇子应当是生气了,不过黎郡王瞧着不在意,也不知道是没看出来,还是看出来了却不当回事,要是后者,那黎郡王可真了不得了。
“黎郡王,是这个。”有人比划大拇指。
“这就是咱们大历第一个哥儿郡王啊。”
之前只听闻名声没见过本人,今日一见,不同凡响,更别提那身行头,那个气度,换做普通人同样打扮,只会落得大俗,可在黎郡王身上——
“响当当的贵气。”
……
七皇子一路面色端肃,倒是没了往日的装温柔油腻。
黎南珠看了觉得这钱花得值,七皇子该谢他才对。只是看来皇子们也没几个钱,紧巴巴的,这才花了两三万两银子就肉疼。
年年不会也这么穷吧?
其实怎么说,未出宫建府的皇子,住宫里,吃喝用度全是宫里出,每月还有零花钱月银拿,不过不多。
宫里妃位娘娘,每个月月银才九十两,当然只是月银,每月的衣服、布料、首饰那都是额外给的,还有伙食分例都比较奢侈,生活上方方面面宫里都给发,银钱倒是用不上,打成碎散的花样用来赏太监宫女用的。
再说未成年小皇子们没实权,外头当官的谁敢给塞银子孝敬?不敢的。
所以皇子们手上银钱多是来自母妃、舅家、零花钱几个渠道。
要是出宫建府成了家,那就是能在朝中当差办事了,可以领俸禄——皇子们领那点俸禄当然是养不了一大家子,多是底下人孝敬,还有置办一些土地宅子等进项。
像是当今四皇子,被封了嘉郡王,有郡王俸禄外,还在礼部挂了个闲职,再领一份银子,活不怎么干,日子过得很富贵潇洒。
按理七皇子今年二十,怎么说也该‘立’起来——成家立业出宫建府,手里银钱不会紧巴巴,可谁让七皇子自命不凡,皇后挑儿媳是挑谁都不满意。
“今天花的那些,不会是你从小攒到大的零花钱吧?”黎南珠想明白了震惊,难怪越逛怨气越大。
七皇子不知道想什么,先说了个什么?显然是跑神了。
黎南珠同情怜悯的看对方,“我把钱给你好了,不是我说,你也是做爹的年纪了,就算没孩子,日子也是要过的,别大手大脚为了充面子。”
热闹的接地气商业街百姓们吆喝声鼎沸。
“信四,数了银票给七皇子,诶呦我都替他难受。”黎南珠善心啊。
“好嘞主子,我都记着,不会给岔的。”
主仆二人一唱一和,七皇子反应过来,脸色青紫震怒。
他是要钱吗?!
他是舍不得银钱的人吗?!
街头这么多百姓,黎南珠竟如此说话落他的面子!
七皇子气得不成,咬牙切齿说不要。
但信四只听主子的,主子没发话,那就继续给,掏出一沓银票,往七皇子身边小太监手里塞,那小太监哪里敢要,可不知道怎么的,郡王身边的人给他,他就推辞不下似得,只能捂在怀里。
“快拿好吧,别丢了,人来人往的难不成还让本郡王亲自跟你家主子拉拉扯扯的?”小郡王开了声。
七皇子才惊觉现在人多,只能压了火气,让太监先收下。
“南珠我不是那意思,给你花钱我没觉得难受,是在想旁的。”
“想什么?”黎南珠好奇。
七皇子确实在想银钱,想黎南珠个土暴发户,那些破烂玩意让他掏钱买,没见过好东西,是不是觉得他掏钱黎南珠才下了血本买买买的。
但这话不能说,本是搪塞过去,可黎南珠打破砂锅问到底,只能现编个借口:“在想少傅布置的功课。”
“……啧,没意思。”不学无术的小郡王失去了兴趣。
逛了一路小郡王也累了,恰逢商业街热闹还有茶楼,黎南珠走在人群中都能听到茶楼二楼说书声,想到八卦,忙扬起笑,和蔼可亲说:“老七啊,别生气了,走我请你喝茶。”
“走走走。”
七皇子看着眉开眼笑热情好客的黎南珠,这会是真的懵了,看不懂了。
说黎南珠一路故意刁难他,大手大脚花他的钱,可刚才还了他钱,说黎南珠大声嚷嚷落他面子,可这会又热情请他喝茶。
这黎南珠到底是个什么人啊。
怎么就尽不安规矩说话办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