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谁帮你管账?”恬芮间杰斯。他们坐在山洞外享受阳光。
“你这个女人怎么搞的,不能享受这大好的天气?”杰斯啐她。
“你又是为什么情绪那么坏?”她回他一句。“在怀念定期拜访桂琴的日子吗?”
“谁说那些是定期的?而你和你的问题会搞坏男人的胃口。”
“你的胃口似乎没坏,你把你的和我的食物全都吃光了。”
“那是因为你的心里念着食物以外的事。要不要说给我听?”
“我是在想……”恬芮将膝盖收拢到胸前。她能说什么?她是想到他的祖先?他的村民?他那赌徒弟弟?
看她没接下去,他说:“我自己管账,每一分钟都恨得要命。你要不要接手?”
“我?一个女人?你不认为你的汉默会说女人管账有违上帝旨意?”
见他不回答,她转头看他,发现他正瞪着她看。
“你今天是怎么了,女人?”他静静地问。
她不想告诉他实情,不想告诉他上山的一路上,她想的都是他祖母过的可怕生活,有那么一个赌徒丈夫,葬在一块没有被祝福的地方。无疑地,那是一个不安的灵魂。若是有人说那个女人的阴魂不散,纠缠着这栋她住得很不快乐的房子,恬芮一点也不会觉得奇怪。
“大屋里有没有鬼?”
“我相信有,而或许它们比眼前这个人是个更好的伴。”恬芮大笑,伸展双脚,身体向后用手撑着,仰起脸迎向阳光。“事实上,我想看看你的账。你不介意吧?”
“如果你肯替我管账,我会吻你的脚。”他的声音放低。“或是你愿意露出来的任何其它部分。”
恬芮知道自己的身体是如何地展示在他面前,她也知道她应该坐得更淑女一些,但她没有动。虽然四下只有他们两人,她觉得在他身旁很安全,她知道没有她同意,他不会轻举妄动。
另一方面,她已经开始考虑允诺他了。她已年近三十,仍是处子之身。这是她自己的选择,因为她曾有过太多机会放弃这种身分。但直到现在,她从没遇到能让她考虑那么做的男人。
今天,二十世纪初期,女人开始谈到“自由恋爱”。毕竟,生育已经可以控制,而——
“你们在这里。”一个声音吓了他们两人一跳,一个女人的头从恬芮脚旁不到一呎的山壁冒了出来。头之后是一截脖子;接着那女人将两手按住地面,用力一撑,她挺起整个身体站到山崖边来。她低头看着恬芮和杰斯。
“他们告诉我如果我顺着路走就可以在这里找到你们,但像我常说的,有山可爬为什么还要走小径?”她顿口气,上下打量恬芮,彷佛她是一个可供买卖的东西。
恬芮用手遮着太阳抬头望向她。这女人不很高,但肌肉结实。只见她直挺挺地站在那里,胸脯前突,双手背在身后;她的脸孔因长期曝晒在阳光下而呈棕色,因而无法断定她的年纪。但若要恬芮猜,她会认为这个女人一定有四十五岁了。杰斯认识她吗?
“你太软了,嗯?”她对恬芮说。
“你说什么?”
那女人只是转头看向杰斯,显然不把恬芮当一回事。“听说你需要一位妻子。”她说。
这句话令恬芮大抽一口冷气,但她试着用咳嗽掩饰。
“肺痨,”那女人带着轻蔑地看一眼恬芮。“肺里吸不到氧气。”
“我想我有足够的氧——”
那女人又移开了头。“我是毕乐萍,非常适合担任这个妻子的工作。我是山缪和麦法登的徒弟,我可以举起一只发育成熟的公羊。我爬过世界十大高峰中的四座,而我计划在死前爬完其它六座。”
“如果你不离开我的山,那个日子将为期不远。”杰斯静静地说。
那女人似乎没听到杰斯说的话。“我的脖子有十三吋粗,我的上臂,伸展开时是十二又四分之三吋;我的胸图是吸气三十八,吐气三十四。我的腰围是二十五,那是说不含束腰。”说到那,她鄙夷地看看恬芮。“我的——”
杰斯回过神站起来瞪着那女人。“我根本不在乎你见鬼的什么——”
至此,恬芮赶紧站了起来。他会将那女人扔下山崖吗?把人扔出窗外淋雨是一回事,扔下山壁又不一样了。
“麦先生要孩子,”恬芮大声说道,一面置身杰斯和那女人之间。“我想或许你的年纪大了一些——”
“我今年二十七,”那女人驳斥,狠狠地瞪恬芮一眼。“你才是老得不能生孩子。”
“二十七?”恬芮低喃,接着暗自感谢上苍她从不爬山,或是做任何那个女人做了因而加速她老化的事。话又说回来,或许她对年纪一事说了谎。
“你可要看看我的手臂?”那女人对杰斯说。
“我不要看你的任何东西,”他咬着牙说。“我要你立刻离开麦家地界。”
“但他们告诉我,你需要一个妻子,”她说。“一位能举起羊只,并能整天在你身旁工作的强壮的妻子。我以为我终于找到一个男人,一个真正的男人,但却看到你和这个……这个……坐在一起。”她上下打量恬芮。“她全身上下一块肌肉都没有,我看得出来她太软弱了。”
杰斯跨一步向前,恬芮急急抓起那女人的臂膀。或许是惧意给了恬芮格外的力量,不论如何,那女人被恬芮揪得大声叫痛。“我想你最好现在就走。”
“我应付过你这种女人,”乐萍说。“你嫉妒我——噢!你捏我。我不认为那么做很公平,你——”
“如果你现在不走,他会把你抱起来扔下山谷。”恬芮对她耳朵嘘声道。
但那女人似乎没把她的警告当一回事。“喔?”她说,试着挣脱恬芮的掌握直接向着杰斯。
但恬芮再次捏她的手臂,继而将她推往树旁的小径。“上去,右转,赶快离开这里。”她对那女人低声说。
“难道他们没告诉你,他神精不正常?我是他的护士,我必须安抚他。不然……嗯,我不能告诉你上一次他是怎么对那些女人的。如果你嫁了他,你会成为他的第八任妻子。”
“真的?”女人说,满脸感兴趣地越过恬芮望着杰斯。后者仍站在山洞入口。“但是他们告诉我——”
“让我猜猜看。你碰到一个女人,一个看起来雍荣华贵的仁慈女性,她告诉你这个人需要妻子。她是不是有着一头金红色头发,右眼的左边有一颗小黑痣?”
“就是她!你见过她吗?”
“的确见过,”母亲的影像在恬芮脑中闪过,她继续瞎编下去。“她替他召募女人。他……”一时间恬芮想不出另一个夸大的谎言,因为她的脑中已被如何谋杀她母亲的想法取代。欧梅兰挑上这个可怕的女人时,是怎么想的?恬芮看过瓶中的样品也保留得比这个生物好看。
“他对她们怎么了?我是说,对他那些妻子?”乐萍睁大眼睛问,显然仍对他很感兴趣。
“你不会想知道的,总之很恐怖就是了。现在你快走,我会尽可能安抚他。”
但那女人并没被吓到,她仍在犹豫着。
恬芮叹口大气。“他破产了,”她的声调平板。“名下没有一文钱。他将无法资助你到任何地方爬山。”
听到这句话,那女人一溜烟地爬上了山壁。“我会告诉那女人,麦太太,”她跑向小径时回头丢下一句。“我不会让她再送任何没有戒心的女孩来这里。”
恬芮盯着她发出闷哼。“女孩!”接着她重回山洞对杰斯说:“哪,都解决了。”
杰斯转开头远眺着麦家村,垂在身旁的手捏得老紧。“我要杀了我叔叔,”他说。“他怎么会想到送个那样……那样……的东西给我?”
“或许有人告诉他,你要找人看羊,而他以为……”
“我需要一头公牛?”他转身向她。“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会送最近那两个女人过来?先是那个自恋女,接着又是这位亚马逊战士。是谁让他这么想的?”
恬芮垂视她的指甲,它们真的需要修剪了。“我想不出来。”她说,但明白自己无法面对他,因为是她告诉母亲送个没大脑的女人来的。接着她又告诉母亲送那种“运动型”的女人。话又说回来,她母亲有必要把她的话照字面直译到那种程度吗?
等恬芮终于抬起头看他,他似乎正在等她提出答案。但她不敢开口解释,深怕她会和盘托出。
“我会,呃……或许我会写封信给你叔叔,试着解释一下。”她终于说道。
“你打算怎么解释?”他问,扬着眉看她。
“说你不想要他再送些白痴过来?”她问,脸上挂着微笑。
他没有回她一笑。相反的,他向她靠近,伸出大手摸摸她的头发。“他替我选的管家就很好。”杰斯柔声说。
虽然恬芮曾经想过委身于这个人,现在他摸她了,她却退了开来。重点是,她开始喜欢麦杰斯了。既然她在这里只是暂时性的,或许她还是不要和他牵扯太深比较好。
她退一步,丢给他一个不在乎的笑。“要不要我告诉你叔叔,你爱上了他送来的管家?或许他会缩短我的刑期,我就能回到文明世界,那里的人不住茅草屋。”
她的原意是博君一笑,但他却猝然退开,脸上表情全不见了。
“我忘了对外人来说我们的生活环境有多糟糕,”他冷冷地说。“因此你现在就走吧,等到你能脱离我们的日子到了,就马上离开。”
“我不是那个意思——”她就要解释,随即做罢。“你说得对。我真巴不得能立刻离开这里,所以我这就走了。”她说,接着转身往小径走。但见他没反应,她停了下来,更大声地说:“大屋里还有事,我得回去了。”他仍没说话,她只得重新迈步。但她的脚像有千斤重担。大屋里等着她的就只是清洗工作,外加协助厨子烹饪和——
“你想你能清点吗?”他自她身后说道。
她迅速转回头。“什么?”他的眉头仍皱在一起,但她看得出他的眼中闪着光彩。
“你想你能清点羊的数量吗?老佛总是会睡着——”
“我会!”她太过热切地说。
他的表情没变。“但或许你该下山了。我和汉默谈过你,他在考虑要你在星期日教圣经课,他说他今天下午会去拜访你,讨论此事。”
恬芮害怕地瞧一眼山下的村庄。“他为什么认为我可以教圣经课?”
“你不是致力拯救遭受天谴的女人吗?至少我是那么告诉他的。那是不是事实?我需要告诉他你做的好事,好让他忽略掉你那些明显的罪孽。”他瞟一眼她露出脚踝的裙子。“我说的是实话吧?”
“这个嘛……”恬芮对他甜甜一笑。他在糗她,而她觉得她喜欢他这么做。这一辈子,许多男人都说她“令人敬畏”。美丽但令人敬畏。所以被人糗不是恬芮经常碰到的状况。
突然她狐疑地抬起头。“你以前是外交家,嗯?你消弭了我和那人之间可能发生的战争,是不是?”
这句话引出了杰斯的微笑。“这里是个很小的小区,人与人间能和平相处比较好。”
“嗯,”她闷哼一声。“真像你所说的,你为什么不去教堂?”
杰斯的笑容加大。“我愿意为他们工作到死,但我不必听他们说教。”
“但那是——”恬芮皱着眉还想追问。
“你要留下来数羊,还是回去和汉默见面?”
“我必须用鹅毛笔记录吗?”
“我们只有石板和铁凿。”
“只要我不必用根羽毛写字就成,”她笑着说。“把羊牵来吧!”
亲爱的母亲:
恬芮咬着笔尖,试着想出如何表达她要说的话。她该怎么告诉母亲,她替杰斯找妻子的工作,实在差劲到极点却又不能伤到她的自尊?她能说,如果你是我的职员,我在一星期前就把你开除了?不,那不是办法。
我确信其中的误解都是我的错,但到目前为止,你送来的两位新娘人选都不是我或杰斯会考虑的对象。或许如果我多告诉你一些他的事,你就能帮得上我的忙了。
虽然他是一族之长,而人们会因此假设他的生活是豪华而舒适,它却距事实甚远。事实上,他只比牧羊人——或是农夫或渔夫——好上一些些。不论他的身分是什么,他绝对是个工人。我甚少见到他,因为他总在巡视他的村庄。换成别的男人可能只会收租度日,杰斯却是和他的族人一同工作、一同生活。
例如,
恬芮再次咬着笔尖,回想起下午在山上时的情形。清点羊的数量的过程很长,因此她有足够的时间观察。她还没见过许多村民,但今天山上有六位儿童,全跑在羊后协助大人清点。
她记得有一次抬起头,看到杰斯抱起两个孩子,一边一个夹在腋下旋转,他们的笑声划过晴空。非常温馨的一幕。
一次,恬芮间一个小女孩今天为什么没上学。
“校长放我们假。”女孩在蹦跳开前说。
“谁是校长?”恬芮在杰斯走到她身边抓羊时,对他叫道。但她没给他时间回答。“是那个汉默,对吗?”
“对,他也是村里的校长。”杰斯说。“在你开始批评他之前,除非你想接下教育十七名孩童的工作,你最好别管闲事。”他的声音中带着警告和实情,因此恬芮闭上了嘴,记下一位男工报给她的数目。
但她的沉默没有维持太久。“如果你有妻子……”她柔声说。
“可是我没有,嗯?我只有一个老爱管别人闲事的管家。如果你想帮这些小表,何不在星期天下午替他们开一些课?”
“研读圣经并不是我的专长。我的意思是,我知道一些圣经上的故事,但——”
她说到一半打住,因为他正挑高了眉梢看着她。显然她漏掉了什么重点。他是在想告诉她一些他只想让她知道的事,但他不能直接说出来,因为他们四周还有四个大人和三个小孩。
最后她忽然领悟了。这是她把二十世纪带进麦家村的机会。“嗯,我懂了。或许我的确可以在你家里开办圣经课。只有我和孩子。”
“我想那是可以安排的。”杰斯柔声说。接着他拿起水壶凑到嘴上,对她眨眨眼。她羞得低下头试图掩饰胀红的脸——和她的笑容,因为那一眨眼令她感觉好好。
整个下午恬芮忙着记下数字,脑中却忙着盘算她可以私下教那些孩子什么新鲜玩意儿。女人有权投票?小女孩不能让小男孩引诱、然后抛弃?不妥。
但不论她想得多认真,她仍没能想出一个适合教给村里所有学童的题材。大部分的孩子她甚至见都没见过。
现在,她再看看给母亲的信。
例如,他很爱孩子也会和他们一起玩。依我看,那是那些孩子在正规上学日和主日学里,被同一个老骨董教导之余,唯一的娱乐。
一时间恬芮停下了笔,想到她自己的童年是多么的不同,和父母在公园骑马、溜冰,还有——
“溜冰!”她呼道,接着继续写下去。
母亲,你必须替我送来二十一双溜冰鞋,因为我已找到一块最棒的溜冰场。请把溜冰鞋用木箱包装,外面的标示却是别的东西,我不要让这里的任何成年人知道里面真正装的是什么。对了,我还需要十七本圣经,如果可能的话,每本都用金线天使标明。看起来我就要在主日学开班授徒了。
恬芮向后靠,看看给母亲的信,微微一笑。明天一早她就让雷西送过去,她心想,然后将信塞进她卧室里的那张老书桌的抽屉。
直到第二天晚上,恬芮才有时间完成那封给母亲的信,而且到那时候,她已经又有许多资料加以补充,因为桂琴的女儿带恬芮看了一个秘密。
“什么东西?”恬芮在小女孩低声告诉她,要带她去看一件好东西时,问道。
丽丝用手指竖在嘴前示意她安静,接着登上楼梯,其中停下一次等恬芮跟上。小女孩带领恬芮来到她和母亲共住的房间。
自从桂琴住进去后,恬芮从没进到里面过,现在她眉头微蹙,觉得她这是侵害了那女人的隐私。但丽丝拉扯恬芮的裙子带她进去。
别琴对这个房间做了惊人的改变,它既干净又整齐,各个破洞已尽可能地修补妥当,让后来的人能依稀看出它昔日的光彩。
虽然房间里只有她们俩,小女孩仍踮着脚走到床对面的衣柜,接着小心翼翼地打开门。柜门呀然而开,她吓了一跳,接着四下张望,彷佛认为她母亲会从窗帘后跳出来。
小女孩弯身进入衣柜,接着直起身体,退离门,手上拿着一顶美丽的帽子。她像捧着皇室珠宝般将帽子递给恬芮。
“这是哪来的?”恬芮问,看着帽檐上那圈手工丝花。她从没看过那么漂亮的东西,那是一串由细致的玫瑰花苞、紫丁香和香碗豆组成的花串。但令那些丝花如此独特的是它们的颜色,恬芮从没看过类似的东西。事实上,那些颜色不是染上去的,而是一种自然的黄晕,彷佛它们来自久远之前。那顶帽子看起来像是从一幅百年前的浪漫古画摘下来的。
“你在哪里找到这顶帽子的?”恬芮自小女孩手中接下帽子。她忍不住试戴了一下,讶异地发现它的尺寸完全适合。房间里有一座古老的立镜,她朝镜里望了望。那顶帽子,配上那些细致的花朵、些许纱网,令她看起来像是……
“浪漫女英雌。”她吐口气,接着暗令自己不要如此孩子气。她依依不舍地脱下帽子。“我们得把它收好,”她对小女孩说。“它属于很久以前的一个女人,而——”
“这是你的帽子。”小女孩说,显然为恬芮不懂她的意思而觉得沮丧。
“但你不能把不是你的东西给我。”
小女孩看着恬芮彷佛她是个呆子。“是你给我的,而母亲修好了。”
“修……”恬芮正要反问,接着倏地将帽子翻了过来,露出缝在里面的纽约制帽商的商标。过了几分钟,她才领会手中这顶漂亮的创作,就是那天她交给桂琴那顶老旧且沾满灰泥的帽子。
“怎么可能?”是她唯一能对女孩说的话。女孩有了信心,说起话来也就字正腔圆、滔滔不绝了。
“母亲把那些你要丢掉的窗帘后衬拿掉,用它来做花。她曾在孤儿院做过丝花。你喜欢吗?”
“嗯,非常喜欢,它漂亮极了。”恬芮赞叹地看着那顶帽子。那些花看起来老旧,是因为做花的材料本身就是许多年前的产物。
她看看自己所在的房间。窗帘、床帐、布幔,屋里所有的纺织品全都可能随时崩塌。但恬芮知道每块布料都可能找出一部分可以用来做帽饰的好料子。
“丽丝,你在房间吗?”门开了,桂琴走了进来;看到恬芮手中拿着那顶她修补过的帽子,她的眼睛睁大了。
“丽丝不该拿那个来烦你的,”桂琴说。“对不起,浪费你的时间。”她说,伸手要从恬芮手中拿下那顶帽子。
但恬芮收回手不给她拿。“这是我这辈子见过最美的帽子,”她轻声说。“事实上,我还没看过类似的东西。而且,相信我,我是帽子专家。如果你是在纽约,做这些帽子,它们会大卖……”
说到这,恬芮抬起头,眼睛睁得老大地看着桂琴。
“怎么了?”桂琴问,虽然她不很了解恬芮,她仍看得出她正在认真考虑什么事。
“我们需要商标,尺寸要大得让人一眼可以看到。村里可有人会绣花?我需要个中高手。”
别琴根本不懂恬芮在说什么。“我婆婆会绣花,但现在她的眼睛不好已经不大绣了。不过,就算她还能绣,她又要到哪里去找绣线?你是要绣衣服?”
“不是,”恬芮说,笑容每分钟在扩大。“你和我要开始做生意了!”
“我们要做什么?怎么可能——”
恬芮没时间解释。“你这一生最想要什么东西?”她问。
“我自己的房子。”桂琴立刻回答。
“就是它了!我们就叫它‘桂琴之家’。”她抓着帽檐就往卧室门口跑。
“你在说什么?”
恬芮握着门把停下。“快开始剪下所有你能用来做帽饰的丝料,我去找羽毛和其它你会需要的东西。丽丝,去告诉雷西给他最快的马上鞍。告诉他,他今天就要赶去爱丁堡,没把所有我要的东西都弄齐之前,他就不能回来。”她正要出门,但又停下转回身来。“桂琴,你说过你丈夫很有数字观念。你的女儿不会碰巧遗产到那个天赋吧?”
别琴骄傲地用手圈住女儿。“她是村里算数最好的一个,麦先生要她替他计算。”
“是吗?嗯,小痹乖,”她对小女孩说。“以后你可以帮我,等我把这封给我母亲的信写完。”
回到她房间,恬芮拿出那封写到一半的信,振笔疾书。
母亲,现在我没时间解释,但看起来我就要帮助一个女人创业,而我没有你的帮助也无法克奏肤功。下面是我需要的束西清单。
一、帽衬——沙纳加、费丝、波特兰、德瑞斯登、雷勒等牌子均可。
二、羽毛——驼鸟、天堂乌,外加一些人造的。
三、帽饰、人造宝石环扣、形状不同的珠子和饰品;但不要布做的,那种我有。
四、我需要一整套度数不同的老花眼镜,锈花用品例如绣框、丝线,还有至少四码长的上好棉布。
五、请告知爱丁堡最好的帽店,和时髦女性午餐的地方,我需要这些东西尽快办好。请把所有的东西都让雷西带回来。
爱你也需要你的女儿 恬芮
几分钟后,雷西已骑着杰斯的一匹得奖好马加速往爱丁堡驰去,他被告知没有满载马车跟着,他不用回来。
仅仅两天之后,雷西护送着一车给欧恬芮小姐的东西回来了。恬芮原谅了母亲所有的不是。
“她什么都不肯告诉我,”显得疲倦的雷西说。“但她问了我几千个问题,而她几乎把我操死。”
“你总该有第一次。”一位在马厩工作的男人说。
雷西不理他,对恬芮微微一笑。“她是个高尚淑女。”
“她的确是,嗯?”恬芮在马车后面的盒中搜寻。有三个纸箱装着制帽用品,一个标明“神迹之书”的木条箱装的全是溜冰鞋;一箱绣花用品,半打老花眼镜,还有一箱有着金色天使封面的白色圣经。另一个纸箱则装着橘子和几大盒巧克力。
还有一封她母亲的来信,说明爱丁堡的“金鸽餐厅”已经接到恬芮和另一位客人将于三天后到那儿用餐的通知,所有的餐费将记到安格的账上。她母亲还说对于前面两个女人无法达成任务,她有多遗憾,但要找一位适合的女人实在不容易。
苏格兰女人都知道麦家的状况,她母亲写到,因此她们都不愿参与;所以我只能说服外国人,大多数是美国人,而那也不是易事。请多担待我一些。不过,如果你能告诉我更多有关杰斯的事,对事情会大有帮助,如此我才能替他找个完全速配的女人。
我也试着查出为什么安格如此急着看杰斯成婚,而我同意你的看法,这里面一定有秘密。这事交给我办,我会查个水落石出的。
我想那些溜冰鞋是给孩子的,因此自作主张地加了一些其它东西。
敖在信里的是一张爱丁堡帽店的名片,她母亲在后面写着:时髦女人唯一会买帽子的地方。
“万岁!”恬芮高举着那封信大叫;接着她抓着雷西的肩膀,令他大感难为情地,在他脸上用力亲了一下。
“不论你是为什么如此高兴,我也想帮忙庆祝。”一位在旁观看的马厩工人眼睛闪亮地说。
“我确信你说的是真心话。”恬芮说完转身就走了。依她的经验,女人有机会赚钱,越少男人知道越好。男人喜欢女人依赖他们。
到了晚上六点,恬芮、桂琴,和丽丝认真地用小绣花剪剪出各式花叶外型。经桂琴介绍,恬芮认识了她的婆婆席娜。戴上新来的老花眼镜,她开始绣出四张大布标。这些布标会被缝到帽子的内衬上。那些帽子则是恬芮计划到爱丁堡午餐时,要展示给那里的社交名媛的。
清晨三时,恬芮筋疲力尽地靠向椅背。“我要睡上一个星期,”她说。“星期二前不要叫醒我。”
“难道你忘了今天是星期天。”桂琴打着呵欠说。
“太好了,休息的日子。”
“在麦家村不是。”桂琴柔声说。丽丝和她婆婆已在床上睡着了,恬芮和她则坐在桌边,周围净是制帽材料。
“对我那是休息日。”恬芮背着手站起来。桌上摆着四顶帽子。终于成了。她戴了帽子多年,却从没料到做这种玩意儿牵涉到这么多工作。
“再过几小时你就要教圣经课了。”桂琴说。
“圣……喔,那个。我只好取消了,下星期再上。”恬芮说,开始动身走向门。她的脑海里除了上床,什么念头都没有了。
“好吧,我会告诉那些孩子们。”桂琴平板地说。
别琴的声调令恬芮已然握到门把的步伐停住。她不想回头,因为她知道会看到桂琴拉长的脸,因而感到愧疚。恬芮一心只想上床,她要睡觉。她不想为这个村子再做任何一件事,她的任务只是替他们的族长找房妻室,现在她却因为试图帮助族长的情妇创业而疲累不堪,这已经太够了!
她打开门跨一步来到走廊,但她可以感受到背上桂琴的眼光。
恬芮叹口气,但她没有回头看桂琴的长脸。“叫醒我。”她说,接着随手带上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