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六点时分,恬芮忽然醒来想到,我应该问他对妻子有些什么条件的。
这个想法虽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特殊,但对她来说却是革命性创举。她的经验一直是试着替女人挡掉男人。应付那些将他微薄的收入全用来买酒,弃妻子和小孩不顾的男人。试着替那些被她们生命中的男人殴打、凌虐、抛弃的女人找工作。
恬芮从没想过试着拉拢男人和女人。
穿衣服时,她把视线盯牢箱内的衣物,不肯看她的房间。昨晚她听到一些像是老鼠啃东西的杂音。她不要想到它。
至少现在我可以面对贫民区的女人了,她想,因为这个地方不就是一座巨大的贫民窟?
她换上一条长只及脚踝的毛裙(“丢脸!”她母亲是这么说这条裙子的)、一件长袖棉衫、一条宽皮带,外加密实的短靴。接着她就下楼了。
“他白天都在哪里度过的?”一进厨房,恬芮便问道。现在,在她卖力地清洗干净后,厨房已奇怪地成为屋里的活动重心。每次走进去,她总会看到两个老女仆之中的一个和至少一个男人在里面。雷西已开始用大瓶子喂食那头小羊:他甚至已经根据圣经中那个没被屠杀的男孩,替牠取名“艾萨克”。
今天,厨房里有两男两女,外加一个男孩争着回答恬芮的问题。
“如果你们再说‘桂琴’,晚上就没饭吃。”
他们五个全垂下头,闭上了嘴。
恬芮默默数了十下,接着慢慢说道:“他说过他牧羊捕鱼,他都在哪里做这些事?”
五张脸全为之一亮,再转回望向她。坐在餐桌旁的雷西一手拉着正在吃食的小羊说:“山顶,他会在那里一整天。但是你不能去,如果你是想去的话。”
“为什么不能?”她问,一面又害怕听到答案。既然他们口中的麦先生在这里似乎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难道他会在山上开起狂欢大会?他和桂琴?
“走路到那里对一个城里来的小姐来说太辛苦了。”亚力说。
闻言,恬芮不可置信地双手一翻。她这一生碰到的人就属这里的人最狗眼看人低,他们认为一个在城里长大的女人一无是处。
她对他们甜甜一笑。“我确信你们说得对,但如果你们替我指出方向,我想我可以用城里人散步的方式慢慢地走过去。待我先做一些午餐再说。”
一小时后,她将英式面饼、几个橘子、一个土瓶水酒,装进一只帆布袋。她在刴肉揉面时,厨房里的人全兴致勃勃地看着她。
七点左右,她说:“雷西,我准备好了。”接着背起帆布袋。
不知怎么的,她走到屋外看到一匹高大且看起来紧张的马,已辔好马鞍等在那儿时,她并不觉得奇怪。就算没一个人进出厨房,他们似乎总有办法知道她所做的事,或是就要进行的计划。
恬芮心想,她宁愿闷死也不要问他们是如何通知马厩备马的。她只是等在那儿,直到雷西骑上马,接着伸出手扶她爬到他身后,他们就出发了。
自从那天晚上来到麦氏地界,她从没离开大屋几步,因此现在她好奇地四下张望。雷西骑着那匹大马走上一条狭窄而多石的小径,路的一旁是陡直的山壁,另一旁则什么都没有。恬芮勉强压下她想大声尖叫的冲动。
雷西一定感觉到她的恐惧,因为他在马鞍上转头对她微微一笑。“城里绝没有这种景色,嗯?”
“高的建筑不多。”她说,试图掩饰她的不安。只要马踏错一步,他们将粉身碎骨。但就算她扶着马鞍的手已紧张的泛白,她仍将脸面对右手的山壁,拒绝让她的恐惧控制住她。
“那里,那就是麦家村。”雷西柔声说。接着令恬芮惊恐地,他停下马。
她必须大吸一口气这才转头看向左边,这一看,眼前的美景超越了她的惧意。
展露在她面前的,就像童话故事中的图画,是一座美丽的小村庄。村里不会超过二十户房舍,全都散布在一条通往他们所在的山底小路两旁。洗白的房舍有着茅草屋顶,几根烟囱冒出袅袅炊烟;几只放山鸡在路上闲逛。她可以看到几个人,女的抬着篮子,小孩则在街上玩耍。
每座房舍都有一座看来是花园的后院,她可以看到几座谷仓和两座圈养动物的兽栏。
“好美!”她低喃;接着她向四处望,看出这座村庄只靠着一条窄路和本土相连。事实上这个地方就像坐落在一座孤岛上的山区,山的一边是那个村庄,另一边则是麦杰斯的腐朽石屋,中间则是这座山。
“它是如此地与世隔绝,”她说。“孩子们长大时,会不会离开这里?”
“当然会。”雷西说,一面催促马儿再次开始向前,他的声音中显出大量的悲哀。
“你却没走?”她问。
不知怎么的,她的反问让男孩觉得有趣。“不,我不走。”他的口气像是在说笑。“你和其它人不一样。”一会儿之后他说。
“我能当你是在赞美我吗?”
男孩只是耸耸肩做为回答,接着就专心催促马儿向前。恬芮则气得咬牙。她想从这些人口中弄出一句赞美之词,根本是老天不容。虽然他们是如此地喜欢干净的厨房,但她确信他们至死也不会说“干得好,老姑娘。”,或是苏格兰人惯用的说法。
饼了似乎是好几小时的时间,他们来到看来是山顶的地方,男孩拉停了马。
“你得在这里下马了,”他转身扶她下去时说。“麦先生不准马上到这里。”
她努力撑直摇晃的双腿,抬头看着男孩。“为什么不准?”
男孩只是笑笑,拉起马缰,掉头循原路回去了。“对他的得奖马来说太冒险了,牠们可能跌倒;那时他又拿什么和其它的族长比赛?我们没什么资产,但我们向来可以赢得赛马。”男孩说,接着他眼中闪露淘气的神色,一踢马肚,以令恬芮没了呼吸的速度,朝那条极为狭窄的路飞奔而去。
“若他是我的孩子,我会……”她没继续往下想,因为她不懂该如何控制一个像雷西那么大的孩子。
一时间恬芮站着没动,只是环视周围春花朵朵的草原,听着鸟叫,闻着新鲜空气。
“和城里不一样,嗯?”
听到身后的人声,恬芮几乎吓得跳起来。转回头,她看到杰斯站在距她不到四呎的地方。她用手捂着胸口说道:“的确和城里不一样,但城市自有其自己的魅力。我们有芭蕾舞、歌剧,和——”
杰斯转身走开了。
一路上被石头和草丛绊住脚的恬芮试图赶上他的步伐。“那么告诉我,麦先生,是所有的苏格兰人都粗鲁无礼,还是只有这个岛上的人?”
“这里不是岛,还不是。”他回头说。“那孩子用的是哪匹马?”
“马?”恬芮假装不懂,不想让雷西惹上麻烦。
“你是想让我相信你是走路上山的?”
“我看不出为什么你们都认为——”
杰斯倏地停下脚,回头瞪她一眼。看来再撒谎也是无用。“高大,红毛,背上和右腿上有白点。”
杰斯点点头,再次开始走动。恬芮急急跟上。
“你今天为什么上山?”他问。“要找我做什么?”
她能说什么?我想知道什么样的女人会让你心动,我好向母亲订购一个做为我离开这里的船票?
“喔,我只是无聊了,”她说。“想出来见识一下。”
“哼!”杰斯闷哼。“你们美国人都认为我们苏格兰人愚蠢?”
“那只是我个人的希望。”她不经大脑地脱口而出,但接着她听到他大笑,自己也忍不住微笑开来。“你一整天都在这里做什么?这山上只有你一个人吗?”
听到她最后那个问题,他停下脚转身面对她,一根眉毛扬得老高。“这就是你上山的原因?和我单独在一起?”
“你作梦。”她说。他微微一笑,再次开步向前。
她跟着他走下一小座山谷,接着再往上爬,到了山顶,她听到了羊叫。等他终于停住后,她环视四周,看到山的南方散布着上百只羊。一只狗四处奔跑,对着羊脚吠叫,几个男人走在山腰陡直的那一侧。
“唉,还有别人,”她装出悲哀的声调。“今天不能销魂了。”
一时间杰斯震惊地看着她,接着他仰起头大笑,笑得连脖子上的青筋都看得一清二楚。他真的非常英俊,她想,若她是那种会沈迷于情色的女人,他会是她的第一选择。
山下,两个男人听到他的笑声抬起头张望。恬芮向他们挥手,那个动作似乎令他们僵在当场。
“他们不敢相信我不是桂琴。”她说。但杰斯对这话不加予响应,她转身面对他,看到他正皱着眉头瞪着她。
“他们闲话太多了。”
“如果你指的是,那群坐在你的马厩和屋里的懒惰鬼,他们成天只是在嚼舌根。族长鞭打手下在苏格兰合法吗?”
杰斯又笑了。“你们美国人,”他说。“你们是怎么想我们的?现在,既然你已经来了,你可想要做什么?”
“只要不洗东西就好!”她强调地说。
“好,那么你可愿帮我做这个?”他说,带头更往里走。
一棵小树丛后面躺着一只巨大的羊,牠正在喘气。
“牠要死了吗?”恬芮抬头看他问。
“如果我帮得了就不会。现在你到那一头,我则抓住这一头,我们一起把牠弄出来。”
饼了几秒,恬芮才领悟那头羊是要生产了。“噢,”她说。“我懂了。或许我们应该叫兽医。”
“是喽,而他会开账单给我。不,在这里我就是兽医。准备好了吗?抓住牠。这只小羊异位了,我必须把牠翻过来。”
若非亲身经历,恬芮绝不敢相信接下来的一小时所发生的事是真的。杰斯试着将手伸进母羊的产道,却发现母羊怀得是双胞胎,而产道已拥挤得容不下他的粗手臂。
他蹲坐在地上,看着恬芮。“我的手太大了伸不进去,这事得靠你了。”
“我?”恬芮说。“我不会——”
“脱掉你那漂亮的衬衫免得弄脏,把手伸进去拉出那两只小羊。如果你不做,牠们全会死。”
“脱掉我的——”
“快点,女人,做点事。这里没有人会看你。”
“你在这里。”恬芮隔着喘气的母羊对着他眨眼。
“而你认为我没看过女人的全身?”他不以为然地瞧她。“好吧,随你!就让胎血和恶露沾满你的衬衫好了。但是快一点,姑娘,现在就动手。”
或许是他叫她“姑娘”的样子令她遵命而行。自从昨晚和桑妮的遭遇战后,恬芮需要自我肯定她比一个有十八岁女儿的女人来得年轻。
她尽可能迅速地解开衬衫扣,将下襬拉出裙腰,脱下来扔在树丛上。一个念头闪过她心里,她很高兴曾花掉那个可恶的麦安格那么多钱,因此现在她身上穿的是一件可爱的小紧身衣。它是全白色,领口有手工精制的缕空花边。
“好了,我现在怎么做?”她问,走到母羊那一头。
她辛苦了四十五分钟才替羊肚中的第一只小羊翻转过来。而每隔几分钟,母羊子宫会强烈收缩,恬芮的手臂被挤压得令她痛得掉下了眼泪。
“你做得很好。”杰斯在她身后柔声说,她听得出他说这话时放了感情进去,因为他的口音变重了。他的大手搁在她肩上,在母羊子宫收缩缠住她的手臂时为她按摩。“放轻松,呼吸。”他在她耳畔柔声说。
当母羊子宫收缩停止,她又能感觉到她的手臂时,他一步步带领她用手感觉羊肚内的情形。“去摸牠的脚。那里,摸到了吗?现在,用力拉。不,你不会伤到牠。母羊现在非常痛根本感觉不到你的动作。对了,很好,用力拉。慢一点。对了,再拉。这一次力量大一些。”
突然间,小羊冒出了母羊肚跌进恬芮的怀里。牠全身湿漉漉的,满身是血和黏液,但恬芮觉得它是她看过最漂亮的东西。抱着那个小生命,她满怀惊异地看着杰斯。
“里面还有一只,”他对她笑着说。“去接生吧!等我们把小家伙洗干净并擦干之后,再来照顾母羊。”
第一只生下后,第二只就容易得多了。但恬芮可以感觉得出母羊的收缩微弱了许多,她惊慌地望向杰斯。
“先把小羊弄出来,我们等一下再来烦母羊的安危。”
饼了几分钟又有一只小羊躺进恬芮的怀中,她瞧着杰斯抓起一把草试图清理新生小羊。恬芮不假思索就从树丛上抓起一块白布,开始清理第二只羊。
杰斯清理干净的那只羊直觉地偎向母羊寻求哺乳,但母羊只是躺在那里喘着气。
“牠就要死了,”杰斯柔声说。“抱歉你第一次接生就发生这种事。”
“我接生的第一只羊。”恬芮强调地说,将小羊放在另只羊身边,接着她摸摸母羊的肚子。“我看过女人生孩子三次,”她说,同时用两手去按摩母羊的肚子。“有一次胎盘卡住了,产婆就用力推那女人的肚子直到——”
她使出全身力气以至于没法子继续说话。
杰斯将小羊推开,跪在恬芮身旁帮她推拿。过了几分钟后,一个巨大的胎盘滑了出来,湿漉漉地掉在草地上。
杰斯和恬芮往后坐下来观察。有几分钟的时间,牠似乎停止了呼吸;接着牠睁开了眼,抬起头,然后又抬起了脚。
“牠要站起来。”杰斯说,声音中有掩不住的欣喜。
他们站起来,协助母羊站立。母羊摇摇摆摆了几分钟,接着就跑开了,两只小羊跟在后头。
“忘恩负义!”恬芮大笑,一面看着杰斯。他走了开来拿起她一度洁白无瑕的衬衫,现在衬衫上已沾满了她从小羊身上擦下来的东西。
“我告诉过你,我应该不要脱下它的。”她笑着说,用指尖捏着自他手中接下那件衬衫。“现在我穿什么下山?”
杰斯笑着脱下他自己的衬衫,露出宽阔胸膛暴露在阳光下。
恬芮接过他的衬衫穿上,看到袖口超过她的手好几寸,而衬衫下襬垂到她的膝盖时,她不禁发出了银铃般的笑声。杰斯握起她的手替她卷起长袖,接着将衬衫下襬系在她的腰上。替她整理衣服的同时,他朝躺在地上的帆布袋努努嘴。
“里面有什么吃的吗?”
“英格兰面饼,那是——”
“就算在落后的苏格兰,我们也听过那种外国食物。”他对她笑着说。“来,我知道一个可以吃东西的地方。”
她毫不犹豫地跟在他后面跑过去,离开有人看管羊只的山麓。
山壁上有一株古老大树,岩壁下满是尖锐的石头,但杰斯直接攀爬下去两呎左右,接着向她伸出手。她正想抓住他的手,他却不让她握。
“跳下来,我会接住你,”他说。“你那条裙子没法爬这个陡坡。”
她正想告诉他,她绝对办不到,下一分钟她发觉自己的身体已完全信任地投向他的臂弯。他拦腰将她接住,一个旋身将她放在一条勉强算是小径的窄道上,它只有六吋宽。只要踏错一步,她就会直直跌下山崖。
“如果你害怕,抓住我的皮带。”他说,举步往前。
“衬衫脱掉;抓住你的皮带。”她说。“如果你对所有的女孩都做如是要求,难怪你不想结婚。”
听到杰斯笑声飘了过来,她微微一笑。她真的不该再这么口无遮拦!但是,身旁有一个不要求她放弃生活目的而来嫁给他的男人,感觉还真不错。有时候恬芮认为她对男人是个挑战,就像征服最高的山。多少男人曾对她说过:“抛开这一切,做我的妻子。替我生孩子?”
因为他们最终目的似乎都是那样,恬芮一直将她对他们的诙谐评论藏在心里。至少她从不说给任何男人听。
但现在她可以了。麦杰斯是一个她可以与之说笑,并且不用担心后果的男人。结果,她觉得自己越来越大胆了。
杰斯突然停住,恬芮直觉地伸手按住他的裸背稳住自己。他的皮肤可真是暖和呀!她想,有点舍不得地挪开她的手。
“你看如何?”他问,转身面对她。
恬芮背靠着多岩的山壁向前眺望。山下是麦家村,也就是她和雷西在马背上看到的同一幅天然美景。左手边看来有个小山洞。“好美。”她说出真心话。
一眨眼,杰斯在转角消失,她不浪费时间立刻跟上,来到一个大约八呎宽、六呎深的山洞,里面有张粗糙的木板床,上面铺着羊皮垫:一堆石头圈出一个圆圈,看得出来曾经生过多次火。
她再望向他,看到他的脸上浮现着男孩般的表情,彷佛他真的、真的非常希望她喜欢他的秘密基地。
“比大屋干净。”她认真地说。
杰斯笑着把帆布袋放在地上。“坐,”他开心地说,一面扔张羊皮垫到地上。“告诉我你所有的事。”
“这个嘛……”她的眼睛闪着调皮的光彩,瞧他搜寻袋内的东西。“母亲说我太可爱了不过那我早就知道了因为所有的男孩都那么告诉我那就是我要嫁给一位贵族的原因变成一位公主而且——”
杰斯从袋中拿出一块面饼,斜靠着手肘吃了一口。“从来没有女人让我笑得这么开心过。”他若有所思地说。
恬芮突然警觉到实际状况。这座小山洞中只有他们俩,他又半裸着上身,而且……
“说说看你到这里的真正原因。”他问,半瞇着眼看着她。
“你需要管家,而我需要工作。”她很高兴能不用去想他半裸的身体。
他转头望向洞外的村庄,同时发出一声闷哼。“你不是管家就像我不是坐办公桌的料。我叔叔到底对你是怎么说我的?”
恬芮一时间想不出来任何谎言,她只能望着远处的乡村景色。
“这一次他又要我做什么?”他问,瞧着她的侧影。“他认为我会被你的美色所惑,以至于不得不娶你?”
“当然不是!”她回答得稍嫌太快了一些。
“但总不只是要你来替我打扫房子那么简单。”
她正准备回答,但被他给挡了下去。“不,不要告诉我;我喜欢猜谜。这个地方没什么东西好想的。因此,是什么原因会让你这样的美国女人,跑到苏格兰偏僻的乡下地方刷地板?该不会是一段高地恋情吧?住到一位族长家附近那类的事?”
“差太远了。”恬芮看看手中的面饼。它是用牛肉加洋葱包在面皮中烤成,老实说它还真的很可口。或许她毕竟还有烹饪的天赋。
虽然她佯装不感兴趣,其实听他试着解开谜团,是自从她到苏格兰后,最令她觉得有趣的交谈。
看他仔细盯着她,试着用他所知道的有限事实拼凑出答案,她必须强忍着不笑。
“要不要我给你一些提示?”这句话没经大脑地溜了出来。
“哈!我实在猜不出一个女人的企图时,我才会放弃。”
她必须转开头掩饰她的笑容;接着她重新看向他。那是个错误。他身上只有格子裙、宽皮带,和一双长达小腿的柔软马靴。她决定还是一直看着麦家村比较安全。
“可否告诉我,你和你叔叔之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似乎很关心你,但又做些看起来你很讨厌的事。”
杰斯坐直,俯身向她去拿帆布袋,恬芮在他如此接近时,几乎无法呼吸。现在我将能告诉那些女人,我知道什么是情欲了,她想。不过,我必须也得能告诉她们,我控制得了那种澎湃的情绪。
“……和婚姻。”杰斯在说。
“你说什么?我没听清楚。”她必须试着记住她身在何处,不要每隔几分钟就分神到纽约去了。
“我说我叔叔决心看我娶妻,我却不想结婚。”
“为什么不想?”恬芮问,转头看他。她对他答案的兴趣超越了她的理智。
“一旦结了婚,你就没自由了。她要你每天晚上都回去吃晚餐。她要你……呃……她要你陪她去爱丁堡买东西。”他说得彷佛他就要吐了。
恬芮忍不住笑开了。“啊,好可怜哟。你指望她做什么?陪你爬山、帮你替羊接生?”
“正是。”他的声音是如此的柔和,恬芮几乎听不清楚。
看着他强烈而幽暗的眼神,她困难地移开视线。
她开口说话,声音轻幽。“如果你爱上我,麦先生,你会心碎的。你叔叔付我很好的代价来做这份工作,一等我凑足了钱,我就要回纽约。那里有事等着我做。有人需要我。”
杰斯对她微笑的模样令她胸前冒出了汗珠。“我不想娶你,我只想你回到我床上。”
“你,我,还有桂琴?那样不会有点挤?”她眼睛眨也不贬地说。
这句话逗出杰斯的大笑,他仰起身恢复斜躺姿势。“你知道吗?我想我喜欢你。你不像其它女人。好吧!说说看你大老远地跑到山上来是想打听什么事?”
这一问几乎击中恬芮的要害。他太敏感以至于有太多的事她无法掩饰,因此她说的话越接近事实会越好。“我不知道他究竟为什么比你还急着要你结婚。事实上,对于这整件事我只和你叔叔谈过一次话。他告诉我如果我来做你的管家……”她顿了顿。“六个月,过完这个夏天……”真相是安格并没有给她期限,有时候这一点最令她害怕。若是她在十年中都无法替杰斯找到妻子?
“……六个月,”她继续说。“他会给我船票回美国,甚至捐钱赞助我的主张。”
“你的主张?”
“我帮助落难妇女。”
“啊,像你自己的那种女人。落难到你会接受清洁妇的工作。”
她转头看他,脸上浮现真正的怒气。“你叔叔是个说谎的顽固份子,他拒绝融通或是听人说理——”她害怕地睁大了眼睛。
“是哇,他就是那样,而且不只如此。你说的那些我早就知道了。但他是在哪里犯到你了?”
“他把这个工作说得好像再美不过:一族之长,乡下的大房子。我以为我是来指挥一屋子的仆人,而那只占一天当中的几小时。”
“没想到你碰上了我们。”杰斯说,声音中充满了笑意。
“你为什么把马厩保持得那么干净,大屋却是如此的……如此的……”
杰斯耸耸肩,拿起另一块面饼。“那房子什么都没有,但是每年我可以赢得赛马和奖金,因此那些马比那栋房子对我更具意义。我要那栋大房子做什么?我住在这里。”
“但假若你真的结了婚——”
“那种事对我来说一次就够了。”
“喔,”恬芮缓缓一笑。“现在我懂了。”她收拢双腿抱在胸前,视线重新投向麦家村。“我什么都懂了。你曾受过爱情的伤,因此现在你鄙视所有的女人。这个故事我想我在哪本书上看过。”
见杰斯没有回答,她转头看他。他仍用那种奇怪的眼神盯着她。“你和我叔叔合不来,是不是?他不喜欢能看清楚事情真相的女人。”
恬芮大笑。“的确合不来。你要不要说说你妻子的事?”
“不要,”他说。“你不是全想出来了吗?我何必浪费唇舌?”
恬芮真想咬断自己的舌头以免以后再如此孟浪。若是她好好地问他,他或许会告诉她那段婚姻里一些对她有用的事。“你叔叔为什么要看到你结婚?因为你需要继承人?”
这句话令杰斯微微一笑。“是喽,我死后他们会为这堆废墟大打出手。”
“那为什么你叔叔坚持要你结婚?”她不死心。
杰斯过了一会儿才回答。“我想是安格叔叔喜欢婚姻。他写信告诉我,他在最近又结婚了。我还没见过她,但他说她是他所有过最好的妻子,一个非常慈祥的女人,脾气好得不得了。安格喜欢甜美的女人。”
“你又喜欢什么样的女人?”她反问他。
“不要那么聒噪的。”他迅速接口。“我必须回去看羊了。”他边说边站起来。
“但是——”她想不出要说什么——他不能走,因为她还没打听出来,她来此要打听的资料?“桂琴是什么样的人?”她问,也站了起来。
“你对桂琴有什么兴趣?”
“什么都没有。只是我常听到她名字,你又一定是爱上她,因为你……我是说,因为你……”
他已站在洞外阳光下,他回头望着她。“我认为这里的人太大嘴巴,而你也听得太多了。你每天都要替我送午餐来吗?”
“你能不能派些人帮我清理大屋?我没法子修理屋顶,或是赶走在卧室中筑巢的鸡。”
“把那里弄干净了和你有什么关系?你何不拿了我叔叔的钱,做满六个月的刑期就好?”
她能说什么?她母亲送来的新娘人选一看到这个地方,铁定会立刻掉头逃出她的视线?“麦安格可能派人来检查看我是否有做好这份工作。”
“我怀疑他会,而我也不相信你认为他会。”杰斯面露狐疑地说道。
恬芮必须转开头掩饰她胀红的脸颊。她看得出来他知道她有所隐瞒,而他想自行揣测出结果。
她跟着他走上狭窄的小径;接着他率先爬上那个陡坡,并扶她上去。两人来到那株古树下。
“沿着这条大路直走,那边就是麦家村。左转,你就能回到大屋。”
“你的衬衫怎么办?”她问,伸出了手臂。他裸着上身,而她穿着那件长及膝盖的大衬衫也会招人耳目。
“我还有。”他指指山上。“现在你走吧,你已经占用了我许多时间。”
“还有我自己的时间。”她说,为他视她为讨厌鬼的态度而生气。她迅速转身,举步往山下走,一路上想的全是杰斯和他叔叔对他婚姻所持的态度。事关大笔金钱吗?根据她在那些落难女人身上学到的经验,所有的事归根究柢不是钱就是性,或者两者并存。因此,麦安格坚持侄子结婚,幕后究竟是什么动机?
“我会查出来。”她说出心中的想法,接着就在脑中草拟起给母亲的信来。
当她来到山径底部,看到那条分岔路时,有关母亲的念头全跑光了。左手边是那栋还需要几个月的苦工才能居住的大屋,右手边则是麦家村。村里的女人是不是都在织毛衣,然后卖到爱丁堡?她能从这些人身上学到些什么技巧,以便日后带回纽约加以发扬光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