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下午,吉恩来到演员俱乐部的酒吧。他跨过酒吧大门,目不斜视,径直走到吧台前,和酒吧老板艾迪打了个招呼,要了一杯酒。
酒吧里的客人并不多,不过吉恩的到来,还是吸引了一些客人的目光,比如,在酒吧一角正在下陆战棋的人就向吉恩这边张望了半天,要知道,在演员俱乐部里下陆战棋的人总是全神贯注,很少有中途停下的。还有一个正在酒吧另一边的台球桌打台球的人,也抬头看了看吉恩,当他再度低头击球的时候,却打偏了,而他的对手也是因为分神去看吉恩,结果也将球击空了。令人奇怪的是,这两个人都很平静地面对这一结果,没有一个人开口抱怨,这事真是匪夷所思。
艾迪给吉恩倒了一杯酒,吉恩坐在吧台上静静地喝着,酒吧里也恢复了正常。
至于别人对吉恩有什么想法,我并不知道,但是我个人对他的做法却非常欣赏。因为,要想做到那件事,需要有极大的勇气,恐怕除了吉恩还没有人能够做到。
想到这里,我便将手中的报纸放下,朝坐在吧台的吉恩走去。
我想我的举动也许显得有些滑稽,因为在我刚刚放下的报纸上,其头版头条的新闻恰好与吉恩有关——前一天晚上,吉恩杀死了一位有名的女人,或者说吉恩涉嫌一位名女人之死。
死者的名字叫贝蒂,她的丈夫贝尔先生是一位百老汇流行戏的制作人。吉恩曾经在贝尔先生监制的一部戏——《下一个更好》中出演男主角。当吉恩刚刚出任这部戏的男主角时,他还是一个年轻英俊、前程似锦的青年演员,可谓星途坦荡、春风得意。不过,也有一些人在背后议论说,吉恩之所以能得到那个角色,是因为贝尔先生的妻子喜欢吉恩,所以才在丈夫耳边吹了枕边风……至于这些说法的真实性有多少,我不知道,但我只知道吉恩的确非常适合那个角色,因为恰巧我就是那部戏的编剧。
我知道吉恩是个有家室的人。早在他还尚未成名时,他就整日守候在剧院门口,等待一些跑龙套的机会,在那一时期,他就有女朋友了。当然,他现在早已经结婚了,而且还有了两个可爱的孩子,他的家就住在郊外。另外,据我所知在过去的半年里,吉恩和贝尔太太经常一起出入于公共场所。
对于吉恩,我就了解以上这么多。因为城里的每位专栏作家,都对他的这些八卦新闻不止报道过一次。
正在想着,我已经来到吧台前面,走到吉恩的身边。酒吧老板抬头看着我,我就指着吉恩的酒杯,说:“也来一杯同样的。”
艾迪抬头看了我一眼,诧异地问:“双料威士忌?”因为他知道我一贯都喝淡酒的。
吉恩却瞧都不瞧我一下。
“来一杯双料威士忌,你这爱尔兰傻瓜,别废话!”我半开玩笑地说。
艾迪笑了笑,并没有生气。因为,他经常和客人们开玩笑,假如我们偶尔不和他开玩笑的话,他反倒觉得不自在。
看到吉恩这个样子,我不禁又想起昨天发生的事来——今天的报纸对昨天发生的事作了很详尽的报道。因为昨天在那个餐厅就餐的人几乎全是百老汇的人,他们都认识他们三个人,所以警方要找到目击证人很容易。
贝尔太太年轻时是个很美丽的女人,尽管现在已经四十八岁了,却仍然性感迷人、风韵犹存。昨天,吉恩和贝尔太太到“漫厅餐厅”里喝酒聊天,就在他们正聊到兴头上时,贝尔先生走了进来。
据餐厅的其他目击者事后的证言:当时贝尔先生向吉恩和贝尔太太坐的桌子走来时,他们正在聊天,贝尔先生弯下腰,冲着太太的耳朵低声说了些什么,然后吉恩站起来,也低声说了些什么。接下来,贝尔先生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摔在桌子上,吉恩和贝尔先生又相互说了几句话,这时贝尔先生的脸上露出极度愤怒的表情,然后,他就向吉恩冲了过去,这时,吉恩从口袋里掏出手枪。
事后据警方调查,贝尔先生当时扔在桌子上的那张纸是一张便条,落款是贝尔太太。便条上写着:今天最后一幕戏结束后,立刻到“漫厅”来,快来!那张便条是贝尔先生在家中发现的,据说当时在这张便条旁边,还有一封用打字机打的信,上面写着“贝尔亲启”。
而当时,吉恩结束了最后一幕戏的演出之后,向观众谢过两次幕,便匆匆地回到后台的化妆室里。吉恩简单地用湿毛巾擦掉脸部的化妆,连戏服都来不及换,就穿着格子粗呢外套和法兰绒长裤,按照贝尔太太便条上的内容,赶到了“漫厅餐厅”——也就是他们平时经常会面的地方。
正因为如此,在吉恩的外衣口袋才会装着一把手枪,手枪里是空包弹,那是在《下一个更好》最后一幕戏中用的。按照剧情安排,吉恩掏出这把枪向一个敞开的窗户开一枪,吓走窗外隐藏的一个小偷。这个情节,许多观众都知道。
“当贝尔走到我和他太太面前,开始咒骂我的时候,”据事后《每日新闻》引用吉恩的供词,“我脑袋里只想着赶紧要他闭嘴。因为贝尔太太和我只是普通朋友,但有好事者寄了一封匿名信给贝尔先生,称我和贝尔太太之间有不正当的关系,甚至还在信里附了一张便条,上面写着贝尔太太今天和我会面的时间和地点。
也正是这封信和这张便条引爆了贝尔先生的怒火,他来到“漫厅餐厅”找我和贝尔太太,疯狂地冲着我吼叫,于是,惨剧随后就发生了。”
当贝尔先生怒气冲冲地来到“漫厅餐厅”时,他和吉恩之间发生了激烈的争吵。显然,贝尔先生变得歇斯底里,在许多食客的众目睽睽之下,冲向吉恩并与之扭打起来。就在这时,吉恩想到口袋里有一把手枪,就掏了出来。当然,那手枪并不能杀人,因为里面装的是空包弹。
现场的目击者异口同声说,两人扭打了一会儿,吉恩拿着手枪对准了贝尔先生,而贝尔先生则紧紧抓住吉恩拿枪的手。就在两人僵持不下时,餐厅的服务生急忙跑了过去,试图劝开他们。两个男人又相互说了几句什么,突然,贝尔先生的情绪再度失控,开始拼命争夺手枪。
两个人相互抓住对方,在餐厅的过道里厮打起来,桌子上的咖啡溅了贝尔太太一身,她尖叫着跳了起来。两个男人开始争夺手枪,他们都抓住了手枪,就在这时,手枪突然走火,随着砰砰两声枪响,贝尔太太的身体在一片混乱中倒在桌子上,随后又滑到了地板上。餐厅里所有的人都吓呆了,餐厅里死一般寂静,人们都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这一切。
当人们聚拢上去扶起贝尔太太时,她已经奄奄一息了。
那把手枪里装的并不是空包弹,而是真正的子弹!
吉恩和贝尔先生在厮打过程中,手枪走火,射出两颗子弹,一颗从贝尔太太的嘴角打入,进入脑部;而另一颗子弹则穿过她的左乳房,射进了她心脏的附近。在救护车赶到之前,贝尔太太就断了气。
这就是今天的报纸对昨天命案的描述。
吉恩喝完一杯酒,对酒吧老板艾迪说:“再来一杯。”艾迪急忙又给他倒了一杯。这时,吉恩才抬起头,看到我站在他的旁边。
“嗨!”我对他打了个招呼。
他也友好地举起了杯,算是对我的回应。只见他的眼圈黑黑的,一副极度疲倦的样子。
我一口气喝完杯里的酒,然后将酒杯推到艾迪面前,示意他再来一杯。我转过头来对吉恩说:“昨天那件事并不是你的错,那只是一个意外,没有人责怪你,每个人都了解你的感受。”
的确没有人责怪他。
昨天贝尔太太中弹身亡之后,警察将吉恩和贝尔先生带到警察局,经过一个通宵的审讯,第二天一早,两个人都被无罪释放了。
今天的报纸报道说:“通过对死者尸体的检验,以及十六分局和重案组的调查,一致认为吉恩和贝尔先生都不是故意杀人。贝尔太太的死亡纯属一次意外,是一次荒谬的巧合。”
于是,贝尔太太被杀一案到此终结。
不过,至于吉恩用来表演的那把道具手枪为何会射出真子弹,而不是空包弹,这仍然是个谜。
警察对此也进行了缜密的调查。吉恩使用的那把道具枪平时是放在道具管理员那里保管,每次上台前,道具管理员亲手在枪里装上子弹,再交给吉恩使用。最近,道具管理员新买了一批空包弹,共六大包,每包五十颗,可恰恰就是其中有一包被人偷偷地换上了一盒真子弹。后来,警察在对道具仓库调查的时候找到了那些真子弹。另外,事发当天下午,当吉恩在表演时射出的一颗子弹,也是一颗真子弹,警察通过检查剧院的后砖墙证实了这一点。
只是当时没有人注意到吉恩射出的是真正的子弹,也没有人注意到背景幕上的小洞,甚至连道具管理员在接受讯问时也说,他在装填空包弹时,也没有发现那居然是真子弹。
种种迹象证明,贝尔太太的死纯属一场意外。
趁着艾迪走开的当口,我凑近吉恩的耳朵,轻轻地说:“吉恩,什么事使你觉得非杀她不可?”
他没有说话,但他的鼻子皱了一下。这使我更加确信,我的判断完全正确。其实这也没什么,因为我正在一步步推理事实的真相,换了别人,一样能做到。
过了几秒钟,吉恩回答说:“你究竟是喝多了,还是你根本就是个傻瓜?”
“呵呵,两者都不是。放心吧,你不会有事的,你想不想听听原因?”
他没有做声,只是两眼直愣愣地盯着吧台后面。
“其实,在你的解释中,有一个很大的破绽,但警方却一直没有发现,因为他们不像你那样了解贝尔太太。问题正是出在她写的那张便条上。你还记得吧,贝尔先生是昨天从邮差手中接到那封信的,昨天也就是命案发生的当天。所以,显而易见,信是前一天寄的。但是信里却写着:约你‘今天’见面,那正是贝尔接到信的那一天。我敢打赌,随条子一同寄来的那封匿名信中,也强调了你们将在那个时间在餐厅见面。
这张便条的确是贝尔太太亲笔所写,可是,写便条的时间却不是昨天,也不是前天,而一定是好久以前写的。我敢断定,这张便条被人刻意保留下来,准备在特定的时候派上用场。”我对吉恩说,“那么,究竟是被谁留下来的呢?那只能是曾经和她相约见过面的人,而最近和她来往密切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你!”
“我看你是疯了!”吉恩大叫道。
“不,这只是我缜密的推理。如果单单从表面看,一定会觉得这件事不合常理,为什么会有人给她的丈夫寄那种内容的便条?为什么同时还要再邮寄一封充满挑唆意味的匿名信?
可只要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结果,我们就不难理解了。结果是:贝尔太太死了,她被杀了。
人们不会怀疑到你的头上,因为人人都知道你们之间关系密切,经常有人看见你和她在一起,而这恰好给你披上了一件最好的伪装,这就是你为什么敢在餐厅、在众目睽睽之下谋杀了她!”
吉恩被我一系列的话语噎得哑口无言,他只能低头聆听。
“虽然我的推测听起来非常疯狂,”我说,“但是一切都合情合理——道具管理员最初填装的全部是空包弹,然而有人却将空包弹卸下,换成真子弹,谁能有这样的机会呢?又是谁有机会进入后台的道具仓库,在空包弹中掺一包真子弹,以便事后故意让警察发现呢?谁能肯定在舞台上开枪射击时,只射到幕布而不会伤到任何人呢?这一切的问号,都指向一个人——开枪的人,也就是你!”
“你怎么……知道得这么多,这么清楚?”吉恩不解地问。
“究竟谁有杀她的动机?这一点我知道,你也知道,但是警察永远也不会知道。贝尔太太是一个贪得无厌的女人,她并不是真心对待男人,而是在利用男人,就像吸纸烟一样,她的贪婪没有止境。这使我想到原先的问题,她对你提出了什么需求,而你却不答应,是婚姻吧?”
吉恩以难以觉察的动作点了点头。
“这也是我的推测。你是一个热爱事业的演员,为了成就事业,你不得不顺从贝尔太太的意思,因为贝尔先生是你的老板。但同时,你也深爱自己的太太和家庭,这是你生命中最具意义的。当贝尔太太提出要你抛弃家庭的时候,你不愿这样做,却又不敢违抗,于是你想出一个瞒天过海的方法来除掉她。你选择了‘漫厅餐厅’这样一个公共场所作为谋杀现场,首先通过邮寄匿名信和便条的方式,诱使她的丈夫前来向你兴师问罪,然后你再火上浇油,与贝尔先生厮打,随后,你又掏出那把道具手枪,诱使他过来抢枪,因为你年轻力壮,贝尔先生在与你争抢的过程中,你始终占据主动权,当枪对准适当的方向时,你就扣动扳机,将目标当场射杀。这件事除了认为是意外事件,难道还有其他的结论吗?”
“为什么你会作出这样的推测,你从哪里得到的暗示?”吉恩问道。
“也许你并不知道,早在二十年前我就认识贝尔太太了。那时我年轻,英俊潇洒,写剧本很有前途,而且拥有一个美满的家庭,总之,情况和你现在差不多,可她最后害得我婚姻破裂。她能活到今天,也算她走运,她是个玩弄男人的老手。吉恩,你放心吧,这件事已经尘埃落定了,没有人会告发你,我们再来一杯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