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达医院之前,秦真心乱如麻地拿着手机翻了半天,结果意外发现了孟唐的号码不知为何跑到了黑名单里。她一愣,又把通话记录翻出来看,终于发现了孟唐在被拖入黑名单以前的最后一通来电,时间不偏不倚恰好是同学会那天下午。
五点半……那时候她正在程陆扬家洗澡。
手上一顿,秦真似乎明白了什么。
医院的大门近在眼前,她松了安全带,一把按住白璐正欲拔车钥匙的手,“我进去就好,你现在立马赶去万达广场,程陆扬还在那里。”
白璐一愣,“你要我去接他?”
“有问题吗?”
“当然有,问题是我压根不认识他啊!”白璐翻白眼。
“这个时间点,广场上也没多少人了,你只用找一个喝醉酒的男人,放眼望去最帅的那一个就是他了。”秦真开了车门,临走之际不忘叮嘱一句,“找到他了就把他带来医院接我,然后我们一起把他送回家。”
她挥挥手,匆匆忙忙地朝医院里赶去。
病房里的李老师模样很憔悴,看了令人鼻子发酸。
恩师与她记忆里的模样相去甚远,岁月在她身上留下了深深浅浅的足迹,那些皱纹和银发都足以证明她的日益迟暮。
病房里没几个人,只有章钟林、孟唐、陈涵,还有李老师的丈夫。
见秦真来了,李老师一下子睁大了眼,然后开心地笑起来,有些吃力地朝她招招手,“秦真来了?赶紧过来!”
连说话都有气无力的,秦真一边走到病床旁坐了下来,一边伸手去拉住她的手。
那只手枯瘦纤细,像是没有生命力一般。
李老师瘦了很多,现在看上去像是只剩了一副骨架子,但因为秦真的到来,她反而精神了不少,絮絮叨叨地开始讲从前的事情,从秦真作文竞赛拿奖一直说到孟唐的光辉事迹。
孟唐和章钟林一直安静地听着,陈涵也坐在床边,时而笑着说几句话。秦真反而只能一直陪笑,连话都找不到一句。
她觉得眼眶隐隐有些发热,因为这些年来她一直自卑于这捉襟见肘的尴尬现状,所以不仅没有与过去的同学有多少联系,就连昔日的恩师也觉得于心有愧,自然也断了联系。
逢年过节发条短信也没敢署名,只说是曾经的学生,因为她知道,要是李老师知道了短信是她发的,恐怕立马就会打回来。
然而眼下,李老师握住她的手,特别怀念地说起从前的事情,哪怕精神不太好,也一直依恋又自然地望着她。这一刻秦真才明白,师恩与母爱一样,不会因为人的身份地位高低而有所差别,所以不管她是跑楼盘的还是更为高端的职业,眼前的人和那种慈爱的目光都不会因此有半点改变。
半个小时以后,护士小姐推门进来,说是老人明天要进行手术,需要好好休息,希望探访者改天再来。今天因为患者心理状态不好,已经破格让大家留过了探访时间。
见李老师也真的露出了疲倦的神情,大家纷纷站起身来道别。
临走之际,秦真抱了抱李老师,却意外听见她在耳边说了一句:“我一直很想你。”
那语气很怅然,遗憾之中又隐隐透露出了几分欣慰,秦真忽然一下子红了眼眶,抱着她纤弱的身子,低声说了一句:“我也是。”
一直到秦真走出病房之后,还能从玻璃外面看见她吃力地朝他们挥手。
几个人走在病房的走廊上,谁都没有说话。
秦真情绪低落地垂着头,直到手里的手机猛地震动起来,她打起精神接了电话,听见白璐在那边说:“OK了吗?需不需要我也上来?”
她说:“不用了,我们刚好出病房了,你接到他了吗?”
“那当然,我办事你放心!”白璐回过头去看了眼身旁闭眼靠在座位上的男人,瞧瞧这鼻梁多挺,看看这脸蛋多冷酷帅气,“照你吩咐的,我把最帅的那一只给你拎过来了!”
秦真松口气,“我马上下来了,等我一下。”
白璐收起手机,却听见身侧的男人闭着眼睛淡淡地说了句:“你认错人了。”
“你以为我会相信一个酒鬼的话?”白璐呵呵他,却又忍不住再三打量他,这家伙长得可真好看,简直像个明星似的。
“你哪只眼睛看出我是个酒鬼了?”那男人慢慢地睁开眼睛,转过头来一瞬不瞬地盯着白璐,眼珠子像是黑曜石一般纯净幽深,好似要将让人的灵魂都吸进去。
“反正你说什么都没用,老老实实呆在这儿,等着你亲妈来了再说。”白璐十分好心地拍拍他的脸,“瞧瞧这英俊小脸蛋儿,多好看呀?就拿给你活生生的糟蹋了,可惜啊可惜,毒舌外加酒鬼,这属性还真奇葩。”
那男人眯眼瞧她,也不说话,索性又一次闭起眼睛,像是在乖巧地等待秦真的到来。
挂了电话以后,秦真跨进了电梯,而孟唐走到了她身旁,忽然侧过头来问她:“有人接你?”
她抬起头来,对上那双漆黑温柔的眼眸,愣了一下,“嗯,白璐在楼下等我。”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孟唐的表情似乎有一刹那的放松,然后他低低地笑起来,“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秦真有些不解。
“没什么。”孟唐对她微微一笑,眼里顿时绽放出万千星辉。
电梯里一时无人说话,章钟林觉得气氛有些沉默,于是就试图和身旁的陈涵说话。
也就在这时候,秦真想了想,有些歉意地对孟唐说:“那个,不好意思啊,我不是故意不接你的电话的,实在是有人恶作剧,把你的电话给拖黑了……”
孟唐一顿,“是那天在同学会上把你带走的人?”
秦真眼睛都睁圆了,“你……”你怎么知道?这句话差点脱口而出,还好她脑子转得快,赶紧说,“你开什么玩笑?他跟你又无冤无仇的,干嘛这么对你?”
程陆扬在帮她放下这个人,而她既然也明白他的好意,断然不能让他被这个黑锅。
孟唐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我以为他在宣誓主权,不让别的男人接近你。”
秦真顿时反应过来孟唐误会了她和程陆扬的关系,正欲解释,却又忽然住了口。
她何必解释?解释就代表她对孟唐还抱有希望,她难道还在期盼着他们之间能发生点什么?
电梯门开了,白璐的车就在外面等着,秦真回过头来朝大家挥挥手,“我先走了。”
她知道孟唐一定也开了车来,章钟林和陈涵自然能跟着他一起回去。
结果没走几步,忽然听见孟唐在身后叫她,“秦真!”
她回过头去,怔怔地看着那个站在路灯下的人,白衬衣,黑西裤,面容被昏黄的灯光染得温柔又模糊。
心下忽然就快了几拍,像是有人投下一颗石子,激起涟漪数圈。
孟唐走到她面前,忽然问她一句:“拉出来了吗?”
她不解,“啊?”
“我是说——”孟唐从她手里拿过了手机,莞尔朝她晃了晃,“从黑名单里拉出来了吗?”
他就站在她面前,面容英俊好看,笑容不真实得像从油画里走出来的人。秦真听见胸腔里传来了奇怪的声音,像是有人在把记忆里那些有关于他的片段全部硬生生地抠出来一样。
曾几何时,他每每回头把数学习题册递给她时,也会露出这样的笑容。
她不会做,他就沉默着帮助她。
就好像每天清晨坐公交车上学的时候,他总是恰好站在她身侧的那个位置,车上人满为患,他却有意无意地替她挡住了那些拥挤的人群,留给熬夜看小说的她一个安心打盹的安稳空间。
公车一路走走停停,她偶尔睁开眼睛,总会看见身姿挺拔的他,穿着干净的白衬衫,察觉到她的注视以后,总会低下头来对她温和礼貌地笑。
那个笑容就如同现在这样,美好,温暖,带着岁月变迁也不曾带走的干净纯粹。
秦真的心跳沉沉的、钝钝的,甚至又想起了程陆扬说过的那些话。眼前这个人一而再再而三地对她露出这样令人迷恋的一面,究竟是因为老好人所以对每个人都这么温柔和善,还是故意要让她走不出那段感情,以满足自己的虚荣心?
见她静静地看着他不说话,孟唐低头摆弄她的手机,轻而易举从黑名单里把自己拉了出来,然后把手机重新放回她的手心。
指尖触到她柔软的肌肤,温润轻盈,像是有蝴蝶飞出她的掌心。
孟唐伸手想同过去一样摸摸她的头发,却因她下意识的后退一步而停在半空,顿了顿,才缓缓将手收了回来。
他朝白璐的车里看了一眼,低声说:“房子的事,我稍后联系你。”
秦真的眼神慢慢冷却下来,却笑着说了声:“好。”
房子的事……果然还是因为有求于人,所以才摆出这样一幅老同学见面分外情深的姿态?
她安安静静地望着孟唐温润如玉的面容与那抹浅浅的笑意,忽然觉得心脏一阵紧缩,这就是她放在心上念念不忘那么多年的人?
无情又无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