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四十,要么潇洒成熟、风度翩翩,要么猥琐秃顶、大腹便便。
很不幸的是,坐在秦真旁边的正是后者。
胡师傅的脸臭得跟刚从茅坑里捞出一样,口沫飞溅地吼着秦真:“看路!看路!叫你开车,没叫你修车,你把眼珠子黏在方向盘上干什么?前面有车都看不见啊?我真是服了你,全身僵硬得跟机器人一样,学什么开车啊?先抹点润滑油再来行吗?”
他已经念了一路了,越念秦真越僵硬,简直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快到路口了,胡师傅又开始凶她:“这回你要是再把油门当成刹车,我告诉你,你干脆以后都别学车了!要早知道你这么笨,我当初就不该收你妈那条烟!”
秦真赔笑赔得脸都僵了,这下子一听他提起这事,气不打一处来,“我说胡师,我妈当初给你那条中华的时候,你那态度简直快要普度众生了,结果学了俩月,你除了骂我还是骂我,还老跟我的智商过不去,我忍你很久了你知道吗?实在不行咱退钱,你把烟还我成不?”
忍气吞声的包子忽然爆发了,胡师傅愣了愣,还没来得及吹胡子瞪眼睛,车已经开到了路口,前方的车辆纷纷在红灯前面停了下来。
他赶紧叫道:“刹车!快踩刹车!”
慌乱之中,秦真下意识地踩了左脚……正中油门。
红灯之下,必有勇夫,只见静止不动的车流中,一辆教练车如离弦的箭一般冲向前方,十分干净利落地撞上了在它之前的那辆黑色宾利跑车。
胡师傅在反应过来的第一时间踩下了刹车,只可惜……晚了。
秦真惊慌失措地冲下车,看着那辆宾利不再挺翘的屁股,顿时心凉了半截。
从宾利上走下来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男人,急匆匆地跑到车尾旁边看了眼,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秦真心想这回完了,这男人开的是价值不菲的宾利,穿的又是平整挺括的西服,别到时候修个车都花掉她一两年的工资,那她就哭都哭不出来了。
职业使然,秦真立马九十度鞠躬,“对不起对不起,实在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是新手,还在学车当中,一时不留神,没看见红灯,真不是有意撞上您的。您看您这么年轻有为,一看就是行业精英,咱们又年纪相当,不如互相体谅体谅……”
她对着那个男人不停鞠躬道歉,却没听见对方有所回应,于是微微抬头看去,只见那个男人迟疑地回过身去看着车内,而片刻之后,车门开了,真正的车主这才在万众瞩目里地走下车来。
秦真没再点头哈腰地道歉,就这么怔怔地盯着车主,差点忘了正事。
之所以一眼认出了他才是真正的车主,不是没有缘由的。
这个男人看上去顶多二十七八的样子,从驾驶室下来的那家伙和他一比,简直穿得像保安队长。而他穿着剪裁合身、熨帖得一丝褶皱都看不见的西服,个子很高,立在那儿跟座雕像似的,不只是身材修长,最要紧的是那张脸。
该怎么形容这张脸?秦真居然有闲心绞尽脑汁地去搜索脑子里匮乏的文学词汇,只可惜受职业所限,她满脑子都是关于推销房屋的形容词。
总之,这个男人长着一张通风良好、窗明几净的脸,户型很独特,恰到好处的美观大方。
不过……这也意味着她刚才对着司机小伙恭维了半天?
男人显然听见了刚才她的那番道歉,皱眉看了眼被糟蹋得体无完肤的车尾,终于把视线转向了始作俑者。
秦真心头一紧,又开始诚心诚意地道歉,“不好意思,实在很对不起,我愿意赔偿修理费用,只要……只要在我能力范围以内。”
吞吞吐吐的,态度又如此好,一看之下,不难猜到她心里想的什么。
那男人目光灼灼地盯着她:“你的意思是,能力范围之外,就概不负责?”
秦真心头一紧,赶紧赔笑,“这个,您看我也不是故意的,都是从学车的新手过来的,知道师傅一旦骂起人来,情绪都不好……这不就犯错了吗?您看我这样子也是穷苦的劳动人民,但我绝对不会推卸责任,就希望,希望您别太计较,咱们通融通融……”
心里的真实想法是,这男人开宾利、穿名牌,非富即贵,说不定动点恻隐之心,会免她破产之灾。
“情绪不好?”车主抓住了她的关键词,眉头一挑,小动作煞是好看,“情绪不好就该权衡一下经济实力,找辆便宜的车撞。”
秦真顿时被堵得说不出话来。
车主朝司机使了个眼色,那司机立马从包里摸出张名片递给秦真,然后礼貌地问道:“小姐,请问您的联系方式是?”
“啊?”秦真接过名片,茫然地看着他。
“程先生赶时间,要提前走,我会把车开去修理厂,费用清单出来以后会联系您的。”
秦真觉得有点怪异,“你不怕我随便报个电话就走人?”
回答她的不是司机,而是车主,那男人唇角轻扬,扫了眼教练车的车牌号,“威龙驾校,车牌号XXXXXX,事故现场目击者不少,找不到你的话,找驾校也是一回事。”
他还不信驾校会包庇她,替她担下这烂摊子。
“……”秦真乖乖地从包里掏出名片递了过去。
“秦小姐,我想过了,这房子还是太大,就我和我太太两个人完全不需要这么大的户型,我改天再看看别的吧,今天麻烦你了。”
秦真看着眼前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回以一个职业化的笑容,“没关系,不麻烦,要是没看到合适的房子,欢迎再来欧庭找我。”
她低下头去摸名片,结果一摸摸出两张来,一张是她的,另一张是……两天前被她追尾的车主的。
把名片递过去的时候,那男人顺带摸了把她的手,神情无比自然,好像完全没有察觉到什么。
秦真忍了,飞快地缩回手来,把他送到门口,“您慢走。”
空空荡荡的新房子里就剩下她一人,落地窗外是十七楼的高度,几乎把远处的景物尽收眼底。
刚才那位顾客连着来找了她几天了,她带他看了不下七个楼盘,一会儿嫌采光不好,一会儿嫌通风不好,这回带他来了条件最好的一套,他又嫌面积太大。
秦真忍不住嗤了一声,干这行这么多年,她一眼就看出了那家伙是在外偷腥,所以要给女方找住所。又想满足女方的虚荣心,又不愿意出大价钱,连她这个业务员的便宜也要占,真是恶心死人。
想到刚才被他摸了手,秦真一阵恶寒,只可惜低头打量着手里那张银灰色的名片,一肚子火气又变成欲哭无泪的丧气。
这名片光从质地上看来都非同寻常,正中以她不认得的细长字体写着La Lune两个单词,右下角只有三个字:程陆扬。
且不提这名片低调到完全没有发挥出身为名片应具备的介绍功能,名片的主人也十分诡异地没有再联系她,她都为此寝食不安两个晚上了,再这么下去简直要命了好吗!
秦真咬咬牙,干脆拿出手机主动拨了过去。
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反正应了那句老话: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
依那男人两天前的几句话,她算是彻底放弃了他会不追究责任的念头。
电话通了,另一头的男声轻快礼貌:“您好。”
她顿了顿,也放出了自己最柔和甜美的职业化嗓音,“您好,我是秦真。”
“……秦真?”对方显然没反应过来。
“那个,两天前我不小心和您的宾利追尾了。”秦真无比自然地笑了几声,不失时机地拍马屁,“您真是贵人多忘事,不过也对,事业有成的大忙人总是这样,呵呵呵呵。”
在她的娇笑声里,对面忽然沉默了几秒钟,另一个较之先前更为低沉悦耳的嗓音响起:“秦小姐一而再再而三地对我的助理献殷勤,不知道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你对他一见钟情了?不过容我提醒,就算是裙带关系,也免不了撞坏车尾的赔偿金。”
“……”
秦真在0.01秒内挂了电话。
几分钟之后,那边又重新打过来,助理先生客客气气地对她说,屁股烂掉的宾利正在返厂修理当中,赔偿事宜等到账单出来再联系她。
秦真默默地挂断电话,愁眉不展,像她这种一个月跑断腿都卖不出几套房子的小可怜居然摊上这么桩烂事,注定是砸锅卖铁再卖血都还不清欠款的节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