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一天…。
奎因先生为了论证自己的观点,经历了空间上超过2500英里,时间上超过3000年的旅程。
阿瑟·克雷格的房子离海滨不远——一个寒酸的黄棕色边的小屋,立于一个小高地上,台阶已很破旧,挤在两个巨大的仓库之间。这里大概是以前滩涂的遗迹,并能将海湾一览无余。它是如何躲过拆除,如何幸存于城市的发展中——如何成了克雷格的财产——艾勒里一直想不通。
不过你要是接收得了它这份寒酸,它还是有独到之处的。内河码头上甲壳动物的气味日日夜夜充盈于老人的鼻中,如果他走下那破旧的台阶,避开仓库的屏障,他能看见电报山的景象。远方海鸥的鸣唱令人心旷神怡,走一小段路,到了码头,就能看见各式各样的船。一个在物质上没多大追求的人也许能心满意足地在此安享晚年。
在小屋前有一个小得很走廊,很早之前栏杆就不在了。在这不稳当的木头上——一个烟斗从他那没有了牙齿的嘴里悬吊着,在一张倾向一边的稻草背椅上轻轻地来回晃着——坐着阿瑟·克雷格。
体态上,他完全没法认出来了。艾勒里记忆中那伟岸的身姿已经渐渐消失,再次硬化成瘦骨嶙峋,畸形的一小团。伸出来抓烟斗的手已经萎缩了,上面满是老人斑,手从嘴里抽走烟斗后,嘴又像鸟喙一般合上。甚至连脸也像鸟一般,时间使他的皮肤变皱,长出了毛。上面那一双无眼睑的眼睛炯炯有神地凝视着。头颅变成了光亮的老骨头,浓密的胡须已不在。
当艾勒里登上台阶时,他发现他的感受转瞬间改变了。残破的废弃物一般没被修整。老人的衣服第一眼看上去就像一大块破布,不过这明显是他壮年时的一件老西服,穿坏了再补,再坏了就再补,看上去相当的体面干净。如果他的身体没萎缩成这样,如果他能将西服鼓起,那么那看上去似乎并不是一件隐士的衣服。
艾勒里在走廊前停住。据其离地面的高度,那里原来应该有三级台阶,不过都不在了。他一定还足够的灵活,艾勒里想着,以致能够上下他的走廊而不跌断一条腿。
“克雷格先生?”艾勒里说道。
那双明亮的眼睛冷静地打量着他,从头顶到脚趾。
“我认识你。”阿瑟·克雷格突然说道。艾勒里被其音质所震惊。冷淡而尖锐,不带一丝衰老的迹象。
“是的,你认识我。克雷格先生,”艾勒里笑道,“不过那是很久以前了。”
“什么时候?”老人问道。
“1929年圣诞节。”
老人的脸突然现出无数皱纹,他拍了拍大腿,咯咯地笑了起来。
“你是艾勒里·奎因。”他喘着气,擦着眼睛说道。
“没错,先生。我能上来吗?”
“当然,当然!”这个九旬老人像一只鸟一样从摇椅上跃起,顿时使艾勒里卸下拘谨。“不,你就坐这儿。我坐在走廊边上就行。”他照着说道那么做了。“当我还是个小孩时候,常常这样,在我父亲的走廊上晃荡着双腿,那个的台阶不比这个多。那时我并不在意,而我现在还是不在意。这么说你是特地来看老克雷格的咯?我猜你是坐飞机来的?我不喜欢坐飞机,风险太大了。我知道你有天会来拜访我的。我没见过任何故人。我以前见过丹·弗里曼,但是他没再来了——他不赞同我的生活方式。”老人再次拍了拍大腿。他没有请艾勒里进屋,艾勒里猜想,他这番喋喋不休,多少有些故意的成分,为了掩盖他的失败才这么做。“是丹给你我的地址的吧,我猜?”
“没错,克雷格先生,你为什么说你知道我有天回来拜访你?”
老人转了转身子,使背能靠在破裂的柱子上,他抬起左腿,另外一只在走廊边上摆动着。他伸手拿来一盒火柴,仔细地挑了一根,在走廊地板上擦燃,把烟斗点上,极度从容地吞吐着,直到像一个古代印度人一样,被烟雾包围。
“因为你一直没解决阿德伍德的那件事,”他嘀咕道,大口地吐着烟雾,“这就是为什么。你像我一样。讨厌劣质的工作,马虎的技艺。尤其是你自己。”他把烟斗从唇间抽出来,好奇地看着艾勒里。“在我看来,你花了相当长一段时间才解决那个问题。”
“其实,我并没有一直在忙那件事。”艾勒里笑着说道,“他开始感到开心,事实与他所预想的大不相同,事实上,超过四分之一个世纪,我几乎想都没想过,但是昨天……”
于是艾勒里向阿瑟·B·克雷格讲述他是如何偶然地回到这个案子上来的。
“就这样,所有东西都在我书房地板上铺展开来。十二张卡片,十二件礼物。”他停下点燃一根烟,“要知道,克雷格先生,还在阿德伍德的时候,我就解开了这些礼物的含义。”
“是吗?嘿!”老人看上去很吃惊。“就我所回忆,你当时什么都没有说过。”
“是的,”艾勒里说,“是的,我没说过。”
“为什么不说呢?”
“因为有人期待着我说点什么。有个人想要陷害另外某个人为约翰一案的凶手,而且还期望我落入这个陷害的阴谋里。不过还是让我们从头说起,好吗,克雷格先生?”
“当然。”老人那没有了牙齿的嘴弯成一笑,“这么说那全是一出诬陷,是吗?你继续吧,奎因先生。我已经等了28年了。”
艾勒里对着这个狡猾的家伙微笑着。“很长一段时间,我把自己纠结于思考数字上。12这个数实在让我相当头疼。12个人参加家庭派对,圣诞节12个日夜,12宫各自的12种标志,12件晚上的礼物等等——这其中有些显然是巧合,有些则是计划好的。当时我很确定12这个数有重大的意义。当然,我那时注定被其蒙蔽。那是置于我通往胜利捷径上的一快绊脚石。是的,毫无疑问,数字12除了是个障眼法外,什么都不是。一条大大的红鲱鱼,你也可以这么说。”
“不过数字20就是另一种群的鱼了。”艾勒里前倾了下身子把烟灰抖落在地上。“这是单个礼物的数目,或者至少是那些诗文上强调过的词。这个数字和具体概念有着联系——20件东西的一个集合,牛,房子,骆驼,鞭子等等。这会不会是一个系列?什么样的情况下20件东西会连续出现?系列就代表着顺序,第一个后面跟着第二个,再后面跟着第三个,以此类推。我研究了那些物品。牛——第一个。房子——第二个。骆驼——第三个。门——第四个………一直到第十二件不同的物品。好几次我几乎就快抓住它了,但是总是被20这个数给绊倒。我想不出有顺序的二十种连续不同东西。当我揭开谜团后,我发现我为何会受阻了。数字20是另外一条红鲱鱼。它是有某种含义,但是不在我们这个时代。在我们的时代——我的思维过程在文化的左右下——那就完全是不同的一个数字了。”
“到底怎么回事,现在快说!”老人有些欣喜地说道。
“这个发现事出偶然,那还是在一月五号的晚上。我拿着我那本约翰礼物版的诗集,上楼回到我的房间。我偶然地翻到扉页。就在那儿。那把钥匙,打开那扇门的钥匙。在门后就藏着答案。”
“什么答案?”老人质问道。
“字母表。”艾勒里答道。
“字母表。”老人极富感情地发出声,“真够基本。”
“没错,就是这样。克雷格先生,”艾勒里说道,“因为字母是古代腓尼基人遗留给我们的东西,开始时是一系列熟悉具体事物的图画,原始人类生活中一些基本的事物——事物,居所,运输工具,人类的部分肢体等等。我所要做的就是从字母表上入手,从而找出礼品包裹里那些具体熟悉的事物旨在传达的意义。去他的数字,我们能想到字母表有26个字母。是的,没错,但是在公元前1300到1000年可不是26个,那时腓尼基字母表还在构想中。当时共有22张‘图画’,其中20个流传至今,另外6个则在后来另有源头。”
“我真的是被腓尼基基本字母表耍了吗?毫无疑问。牛——或者更严格地说,牛头,传到我们这时已经颠倒了——是腓尼基人的基本食物,他们把它选作他们字母表的第一个字母,alef,或者说A。第二件礼物是个房子;一个房子——beth,意思是B,这是我们现行字母表中第二个字母的最初图像化。第三件礼物是只骆驼——腓尼基里的骆驼,gimel或者说gamel,变成了我们的字母C。D来源于门,E来源于窗户,F来源于钩或钉。在公元前三世纪以前,是没有G这个单独字母的——在那之前,C的字符也代替了G的发音。我们的H来源于腓尼基的cheth,表示栅栏——而就在钉子或者说钩子过后,约翰立马收到的就是一个栅栏,I,手;J,由罗马人将I变长,并使其由元音变为辅音,在十六世纪之前,不是一个单独的字母——因此约翰没收到代表J的物品;K,手掌;L,鞭子;M,水;N,鱼;O,眼睛;P;嘴巴;Q,猴子;R,头;S,牙齿;T,标记,或者叉;U,V和W后来才有,X,路标;Y来自希腊文;最后是Z,相当可怕地,来自于——zayin,代表匕首………就是这‘最后一击’结束了约翰三胞胎兄弟的生命。二十件物品,与腓尼基字母表二十个基本字母来源精确地相符。”
“是吗?”老人迫切地问道,“那这对你来说意味着——?”
“很明显,”艾勒里说道,“构想了这整个可怕诡计的人对字母表来源有着实用知识。其它的事项则表明,这个留下礼物的人一定是这座屋子里的一个人;那么这些人们都是干什么的呢?一个业余的诗人,一个珠宝和纺织品设计师,一个神秘学业余爱好者,一个新教牧师,一个律师,一个医学博士,一个女演员,一个音乐家,一个年轻的大学姑娘——还有一个出版商和一个印刷商……詹森太太,玛贝尔和费尔顿认真考虑起来太荒谬了,所以我把他们省略了。”
“现在立刻明晰了,选择就在弗里曼先生和你之间。而这根本算不上真的选择。一个出版商从编辑和商业的角度都和语言有着联系。不过一个印刷商则在技术上和它有联系。而且你不仅仅是一个印刷商,还是个图书设计者,一个制作高级印刷品的巧匠,必要的是对印刷书和排版艺术有着广泛的实用知识。我的心中不再怀疑,这一系列以腓尼基字母表为基础的礼物指向了你,克雷格先生,把你指作那个送礼物,并且计划谋杀约翰的人。”
“我懂了,”老人若有所思地说道,“你当时不相信。”
“不,因为我同样确定没有人会设置一系列细致繁复的线索,而唯一的结果就是自己被指出是罪犯。因此我决定不把你,约翰,或者你的客人们的名字报给警察,克雷格先生。如果你一被诬陷了,我可没去玩这个诬陷者的游戏”
“最大的问题,”艾勒里说道,“29年1月那天晚上困扰着我,还有自那时起断断续续超过27年一直烦恼着我的这个问题,就是:是谁诬陷了你,克雷格先生?”
老人透过烟雾斜视着他。“那么你现在知道了,嗯?”艾勒里点点头,“我现在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