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星期天的午餐时间,密尔桑街的水石书店里挤满了想一睹桂冠诗人风采或想要他的亲笔签名的人潮。小马和我一时停在幻想小说和犯罪小说两个书架之间。我们一直在观望,找寻另外一个杰出的男人。
小马,经过了一番严重的抗议之后,身上穿的是学校的红白条纹运动外套、灰色长裤、白色衬衫、打领带。我告诉他,像今天这种场合,不能像他平常的星期天那样随便穿着T恤、牛仔裤,等到去参加大修道院礼拜时,才另外再罩上唱诗班的黑色袍子。他喃喃抱怨,如果被同学看见他穿着制服走在密尔桑街,下次碰见他们时,就有得瞧了。我提醒他,计程车司机如果看到我穿裙子也一样会取笑我的。
“就是他!”马修突然说。
“在哪儿?”
“在远处那群人当中,靠近书堆的地方。”
“到处都是书堆呀。”
“墙壁那边,‘小说’那个标识底下,就在戴绿帽子女人的前面。他旁边有个高大的黑人,以及一个打领结的壮汉。”
“那是他吗?”我说。“我认为在电视上看到的那个人比较高。”
“是他没错,”马修坚称。“他是蛮高的。”
“唔,是蛮高的。你说得对,看起来像是他。”
贾克曼教授正与他旁边的人高兴地谈着话。那胡子、闪烁的眼睛以及讲话时强调的手势,使他看起来不像学术界的人,更像一个正在议价的船夫。显然,他是个擅于说话的人。他的课无疑是值得上的。我发现自己很想靠近一点,听听他在讲什么。但我一想到要上前走去介绍自己和儿子就觉得很恐慌。他会如何反应,无法预料。
眼看机会来了,马修也畏缩起来。
“他的头发比我上次看着他时,竖起来一点。”他对我说着,显然不敢上前去。“也难怪,那时候他的头发是湿的,而且也没穿西装。”
“看样子,这套西装是量身订制的,”我嘀咕着。“他一定很热。”
“我也很热。”小马说。
“那边有个女人在倒柳橙汁,”我说。“要不要去看看是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喝?”
还没走两步,我感觉手臂被人抓住。空气变热了一点,而且有金属碰撞声。茉莉·亚伯萧找到我们了。
“你走错方向了,亲爱的。他在那边。哇,你看起来真帅,小马。来吧,我为你们介绍。”
她在人群中清出一条路来,我和小马像跟着大坦克行走的步兵般跟随着。教授周围那些人,正兴致勃勃地听他讲话。
“贾克曼教授吗?”
“什么事?”他转身,因为谈话被打断而扬起眉毛。
“我是茉莉·亚伯萧。我们昨天早晨通电话,《巴斯晚讯》的记者。”
他嘴角的肌肉绷得紧紧地。
“亚伯萧小姐,我以为我们讲清楚了,我不想再对报社多说什么。”
那辆坦克本来可以停止再前进了,但却又向前滚了去。
“放轻松,教授。我不是来要你讲话的,我只是想介绍某个人给你——唔,事实上,这是重逢而不是介绍才对。还记得那个年轻的马修吗?”她把手搭在小马肩上,仿佛怕对方认不出他来。“你可以表达你的心意了,小马。”
马修尚未开口,贾克曼教授便简短地说:“不用了。”
“这位是他的母亲,狄卓克生太太。”茉莉·亚伯萧说。“他们特地来这里找你。”
“葛列格,这是怎么回事?你过去的糗事被抖出来啦?”打领结那个壮汉说。
茉莉·亚伯萧握住马修肩膀的手加了劲,把他推向教授,同时说:“狄卓克生太太,你退后一点。”
接着,一个不同的声音说:“教授,请看这边好吗?”
照像机闪了一下。
除了摄影师和茉莉·亚伯萧之外,此举大出所有人意料。在混乱的人群中,我直到现在才看到这架相机。我很愤怒。这整件事是经过设计安排的,而小马和我倒显得像是同伙的一样。
“这是在搞什么鬼?”贾克曼教授说。
“就那样子别动,再一张。”年轻的摄影师说着。他身材高大、蓄胡、穿粉红衬衫。
教授快步上前,伸手到书架后面——摄影师站立的地方,抓住他的手腕,要他打开相机,让底片曝光。
“不行。”
“不行的话,我自己来。”他把抓着的手腕和相机举高。
“你会把它毁了!”摄影师说。
“那就你自己来。”
“嘿,你没有权利——”茉莉·亚伯萧说。
“没错,”教授说道,但没松手。“你没有权利。你们这些人发什么神经,这是为泰德·休斯办的签名会,不是足球赛。”
在我们四周的人群纷纷转过头来而且停止了谈话。
“好,放开我的手。”摄影师说。
贾克曼教授松了手。
摄影师拉了拉放松器,打开相机。
“把底片拿出来,给我。”教授命令道。“是的,我要那卷底片。”他把底片放进口袋,转身看看人群,说:“事情结束了。”
讲完后,他重新回到原来在交谈的几个人那边。
他背对着我们,我根本没办法与他讲话,马修也没办法。我觉得受羞辱而且生气——为小马多于为我自己。诚恳地想表达感谢,但结果却如此吓人。都怪茉莉·亚伯萧,不能怪教授,他的愤怒是可以了解的。我们全都被狠毒地利用了。
我朝茉莉·亚伯萧与摄影师在商议的方向瞪视。
“算了,妈。”小马说。
他说得对,没有必要再闹一场。我们也就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