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54年,顾实汗病重,但并没有人认为他会迅速蒙受佛祖的召唤。
1660年,对于和硕特汗国来说,太平无事。
这两个看似平静的年份,有两个孩童先后进入拉萨,成为五世达赖喇嘛的弟子。这似乎也不是什么大事,而这两个孩子,却是日后在西藏、西域甚至整个东亚掀起海啸般风潮的人物。
1654年来的孩子,家乡在遥远的卫拉特,是准噶尔汗国巴图尔珲台吉的第六个儿子,他被认为是尹咱呼图克图的转世灵童,入藏学习佛法。他的俗名,叫做噶尔丹。日后,他将成为准噶尔汗国的“博硕克图汗”,一个给准噶尔汗国称霸中亚打下基础人,一个让俄罗斯和清朝两个大帝国都头疼不已的人。
1660年来的孩子,出身于拉萨郊区大贵族仲麦巴家族,原名贡确顿珠,被达赖喇嘛赐名为桑结嘉措,他是五世达赖喇嘛最为器重的弟子,日后将成为和硕特汗国第5任第巴。
第巴,在藏语中原本是“头人”和“部落酋长”的意思。顾实汗建立汗廷后,封五世达赖喇嘛的大管家索南饶丹为第巴,既要负责汗对于汗国内部的施政,还要辅佐达赖喇嘛处理宗教和行政事务。从此,第巴这一官职便成了几乎与中原朝廷宰相一样的最高行政官。所有政令公文在第巴处理过后,再由顾实汗和达赖喇嘛一起签印,才能生效。
在和硕特汗国,第巴是二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物。
佛祖的代言人达赖喇嘛从既是自己宗教的保护者,又是自己权力的侵夺者的持教法王家族手中一点点收回权力,便是围绕着第巴这一实权官职的任命逐渐达到高潮的。
继承顾实汗事业的达延汗,是一个英勇的战将,但不是一个合格的政治家,甚至对政治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厌恶。
在父亲在世时,他一向披坚执锐,每战必为先锋。父亲去世后,他更是轻而易举的镇压了日喀则宗布(官名)诺尔布的叛乱,使得西藏摆脱了战争的阴霾。但作为可汗,他实在很不称职。在他拖后三年回藏期间,汗国的政令几乎都是在没有他过问的情况下被颁发执行,“没有一件事情不是经过达赖喇嘛批准和同意能够办成的”。即使来到拉萨后,对于政务也是随意推托,并不专心任事,除了军权,“全藏三区之王”几乎被架空。
1658年3月,第一任第巴索南饶丹去世,五世达赖向达延汗询问新任第巴的人选,达延汗毫不在意,表示对达赖喇嘛言听计从。五世达赖于是经过慎重考虑,在6月任命赤烈嘉措为第二任第巴。
与前任相比,赤烈嘉措的权力被大大削弱。索南饶丹在世时,对于五世达赖的专权多有抵制,唯汗廷马首是瞻。赤烈嘉措因为不是由可汗而是由达赖喇嘛册封的第巴,所以处处倚重达赖喇嘛。但一些重要政务,第巴仍然起着具体施行的重要职能。在权力的制衡之下,持教法王仍然是汗国的最高统治者。
1668年3月12日,达延汗终于摆脱了让他烦恼不已的政事,追随他的父亲去了。一个并不热衷权力的汗的去世,原本并不会引起什么大的波澜,可在同一年,第二任第巴赤烈嘉措也随之去世。最高统治者和最高行政官一起出现了空缺,神权的最高象征五世达赖看到了自己的机会。
青海的和硕特诸位台吉因为意见不合,迟迟不能推举出新任可汗,而达赖喇嘛却不经汗廷的同意便委任了自己的亲信罗桑图道为第三任第巴。
可汗还没有登基,达赖喇嘛完全掌握了最高权力,这时的第巴已经成为达赖喇嘛宗教事务的助手,行政权力几乎被剥夺殆尽,最高行政官成了教主的秘书。待到1671年达延汗之子达赖台吉继承汗位进入拉萨的时候,对于这个既成事实的人事安排采取了默认。
达赖汗与其父很相似,对于政事没有多少兴趣,至于第巴这个职位的任命也没有提出过恢复以往制度的要求。五世达赖喇嘛于是开始逐步安排将自己的爱徒桑结嘉措推上第巴的位置。
罗桑图道在1675年便自请卸任,五世达赖决定让桑结嘉措继任,桑杰嘉措以自己年纪太轻,阅历尚浅为由推辞了。作为过渡,五世达赖任命罗桑金巴为第四任第巴,仅四年后,1679年,罗桑金巴卸任,年仅27岁的桑结嘉措终于坐上了第巴的交椅。
爱徒成了第巴,五世达赖放心的交出了权力,一切政务全由桑杰嘉措处理,自己平静地进行著述和钻研佛法。。
学识渊博的桑结嘉措是西藏历史上卓越的天文学家和医学家,一生中写有30余部天文历算著作,以《白琉璃论》最为著名,成为西藏的官方历书。同时还撰写集藏医大成的《四部医典蓝琉璃》。如果他没有参与到政治,作为学者一定会名垂青史。而权力欲极盛的他把更多的精力投入到排挤和硕特汗廷,建立自己的政教王国的雄图伟业上。
担任第巴后,桑杰嘉措着手完善官制,任命本土藏人担任重要职务。原本就几乎被架空的汗权更加变得微乎其微,俨然和五世达赖喇嘛一样成为了象征。
这一切,作为持教法王的达赖汗,没有任何干预。甚至,还颇为倚重这个年轻干练的第巴,曾和他一起出兵反击拉达克王的入侵,攻占拉达克首都列城,迫使拉达克王割让早年侵占的古格、日土等地并恢复称臣纳贡。
堂堂可汗,几乎成了自己政府最高行政官麾下的军队将领。
1682年2月25日,66岁的五世达赖喇嘛罗桑嘉措在布达拉宫圆寂,临终向桑结嘉措交待了政教事务。
这位被称为“伟大的五世”的达赖喇嘛,应该是在平和满足的心境下离开人世的。他的爱徒桑结嘉措把一切都治理得井井有条,持教法王对于权力也没有收回的意思。而自己的另一位徒弟噶尔丹在还俗返乡后,迅速成为中亚的霸主,在前一年灭亡了以伊斯兰教为国教的叶儿羌汗国,将所获得城镇和属民都奉献给了自己这个黄教教主、授业恩师。佛光普照大地,他可以含笑上路了,所需要的,是一个盛大的葬礼作为自己人生的终结。
然而,根本没有葬礼,权欲膨胀桑结嘉措把老师去世的消息严密封锁了起来,对外声称达赖喇嘛闭关修行,任何人不得打扰,一切事物由自己禀报和传达。
这一封锁,就是整整十三年。
无论是持教法王达赖汗、噶尔丹博硕克图汗、所有黄教信徒还是在北京城里的康熙皇帝,全都被蒙在了鼓里。桑结嘉措凭借已死的五世达赖的宗教权威,将自己的权势提高到了最高峰。
达赖汗继续默认他执掌大权;噶尔丹在他发出的以五世达赖位名义的法旨指引下,开始对漠北蒙古的征服,走上直接挑战清帝国的不归路;1693年,他以五世达赖的名义上书康熙,请求任命自己为“土伯特国王”,康熙皇帝没有满足他的全部要求,但也封他为“掌瓦赤喇坦喇达赖喇嘛教宏宣佛法布达忒阿白迪”,意为“掌管佛法传教之王”,大大提高了桑结嘉措的身价。
人在得意的时候,总会忽视自己最不应该忽视的东西,桑结嘉措忘了,自己的一切,都来自于一个弥天大谎。
而再完美的谎言也不能永久欺骗所有人。
1696年,五世达赖去世密不发丧的消息终于大白于天下,康熙皇帝斥责桑结嘉措“实倾险”,“欲专国事”,所有信奉黄教的部落和汗国也都一片哗然。桑结嘉措连忙于1697年指认出生在藏南门隅地区宇松地方的仓央嘉措为转世灵童,9月迎回拉萨拜五世班禅罗桑益喜为师,是为六世达赖喇嘛。
桑结嘉措的补救措施取得了一定的效果,平复了不满,虽然不再被清朝皇帝所信任,但皇帝也不会采取什么直接的措施。至于持教法王达赖汗,见有了新的达赖喇嘛,也就不会行使“护教”的职责了。
但是,达赖汗已经老了,新一任的持教法王即将诞生,他不会如他的祖父和父亲那样任凭权力如流沙般从自己手中溜走。他的志愿,是恢复曾祖顾实汗时持教法王至高无上的权力。达赖喇嘛应该只是偶像,至于第巴,更应该只是辅佐汗处理政务的管家。
1701年,达赖汗去世,又过了两年,他的次子拉藏台吉来到拉萨,继承了汗位,成为第四代持教法王。这是一个与桑结嘉措一样有着极强权力欲的人,他本不该继承父亲的汗位,应该继承的是他的大哥丹津旺秋,但他杀死了了自己的大哥——只要阻挡他通向权位的人,无论是谁,他都会铲除。
一场血雨腥风的争斗——玉石俱焚的争斗,即将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