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昆的枪口顶在于阿黛眉头。肖昆眼里的寒光令人不寒而栗。于阿黛却丝毫没有慌张,她低声地说道:“303同志,快,跟我走。”肖昆一愣。果敢干练的于阿黛已抽身前去。肖昆马上拉着韩如洁快速跟上于阿黛。于阿黛熟练地东拐西转,穿过几个通道,把肖昆和韩如洁送到安全出口。于阿黛站住说:“快走,出这个门向左拐第一个出口右转,不会出问题。”肖昆一把握住于阿黛的手说:“同志,你就是那个让我敬佩不已的神秘人,两次纸条都是你传递的?”于阿黛点头说:“上级指示我在关键时刻保护你。快走吧。”肖昆心里涌起巨大暖流,他急急地交代说:“同志,如果有可能,想办法拿到陈安带来的一份绝密档案,是国民党关于对储汉君等民主党派领袖争取不成便暗杀的命令。”于阿黛点头说:“我尽最大努力。”
她给肖昆行了个军礼。看着肖昆带着韩如洁逃远了,于阿黛又恢复了她平时干练敏锐的状态,迎着带人追踪而来的沈夺走去……
沈夺站到被肖昆打死的特务尸体前。被抓的地下党员被押过来。沈夺厉声问道:“说,谁指使你来的?”突然,另一个特务跑到沈夺面前:“报告队长,我们找到肖昆的车。”沈夺问:“在哪?”特务一指:“就在附近。”沈夺情不自禁道:“我终于抓住你露出的马脚了。我要看看,看你还要怎么狡辩。于阿黛!”于阿黛过来:“到。”沈夺下令:“你带人马上去逮捕肖昆!”
于阿黛带着几个人上了吉普车。车开去,沈夺目光冷冷地看着。
化了装的贾程程挎着女扮男装的韩如洁,扮成情侣,在地下党员的帮助下,穿过到处是特务眼线的车站入口,进了车站。肖昆站在街道暗处,看见远处亮了三下信号,一颗紧提着的心终于放下,转身疲惫地走去。
韩如洁终于被送走了,艰巨的任务终于有了进展。肖昆离开车站,叫了一辆人力车回商行。路上,他心里没有一点松快的感觉,他知道,下面的任务会更艰巨。而且,他也想得到,这次行动他又暴露了,面临的,肯定是更大的危险……车拉着肖昆跑着,商行就在眼前了。早就赶到了的于阿黛看着由远及近的肖昆,目光里有一丝痛楚,一直看着人力车停在肖昆店门外。肖昆下车了。于阿黛一挥手,众人拥上……
肖昆被于阿黛一把搡过来,差点摔倒。抬头,沈夺正看着肖昆。沈夺转向地下党员问:“你认识他吗?”地下党员说:“不认识。”沈夺冷笑着说:“有你说实话的时候。肖昆,知道为什么抓你来这儿吗?”肖昆淡淡地说:“这话应该是我问你的。”特务凑上来说:“队长,这是在他身上搜出来的枪。”沈夺接过特务递上来的勃朗宁手枪,心里沉了一下。这枪,他是那么熟悉。于阿黛在一旁说:“肖老板很注意防身啊。”肖昆看了一眼沈夺,答非所问地说:“不应该吗?”沈夺镇定一下自己说:“是啊,肖老板脚一跺,上海商界的地面都要震三震。如果没有确凿证据,如果……如果没有你肖老板挂一漏万留下的马脚,我怎么敢把你押到这个地方,我怎么敢给我自己添恶心呢肖老板。”看着沈夺,肖昆感到无比痛心:“肖鹏,别用这样的口气说话,你不是奸诈之人,你也不要学奸诈之相。”沈夺不理他,问:“肖老板把车停哪了?”肖昆一指:“就在附近。”沈夺:“为什么停在此地?”肖昆从容地:“昨晚开车路过这儿,车出了故障,没油了,只好停在路边。这也违法吗?”沈夺冷笑着说:“现在我跟你一起过去,我看看你的车到底出了什么故障。”肖昆说:“好吧。”
肖昆、沈夺和几个人走到肖昆停车处,肖昆打开车门,插进钥匙,却打不着火。沈夺暗暗失望,肖昆下了车:“还有问题吗?”沈夺不甘心地说:“你昨晚去哪儿路过这儿?”肖昆说:“本来是想去看我妈,车坏了,没有去成。”沈夺说:“你妈住在哪儿?”肖昆脸一沉说:“我不回答你这种混账话!”沈夺只好问:“后来去哪儿了?”肖昆:“之后去了趟仓库,把明天要运的货查了一遍。”沈夺:“有人证明吗?”肖昆摇头:“没有。只是我一个人。”沈夺想了想说:“带过来。”
特务推着肖昆,跟着沈夺走到一具蒙着的尸体前。
有人一把掀开尸体上的布,露出被肖昆杀的特务。沈夺问:“这个人你不陌生吧。”肖昆说:“不认识。”沈夺说:“虽然不认识,却是你杀的。知道我为什么这么说吗?”肖昆说:“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沈夺压着火说:“一、你昨晚的行踪没有人证明,我有权力认为你是撒谎。二、这个人是我派去专门跟踪你的,你在哪他就会在哪。而现在,他的尸体离你的车不到一百米,你说,是谁杀的?”肖昆冷笑着说:“这是强盗逻辑。你说的话我同样可以反过来用在你身上。有什么证据证明这个人是我杀的?”沈夺脸色铁青:“肖昆,你以为,没有目击者我就不能证明这人是你杀的,是吗?你可以撒谎。但是,你干了什么你自己一清二楚,你不是男人,是个小人,是个让我看不起的、敢做不敢当的小人。”肖昆一笑置之:“肖鹏,那就随你的便了。我心无诡诈,我不会向任何人乞求尊严。换句话说,谁也拿不走我的尊严。”沈夺说:“好吧。既然撞到南墙你都不回头,我成全你,我让你看看你的尊严到底是什么。来人,把他带回队里去!”
马上几个队员上来,五花大绑押肖昆上了车。章默美默默看着,也跟上了卡车。
回到队里的沈夺来见廖云山,廖云山听了汇报,看着窗外脸色阴沉一言不发,这让站在他身后的沈夺极度不安,“义父,是我无能,让韩如洁逃脱了。求您给我处分,这是我罪有应得的。”廖云山仍不说话。沈夺只好硬起头皮:“义父……”廖云山回过头:“这样严密的消息,是如何泄露出去的,共产党如何能在如此短暂的时间带着韩如洁成功脱逃。比起给你处分,这些问题是我更想知道的。”沈夺说:“储兰云承认,是她打电话让韩如洁赶紧逃走的。她从陈安的嘴里得知郑乾坤被杀真相之后,受了刺激。”廖云山顿足捶胸地说:“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啊。不过,仅靠这个电话,韩如洁孤掌难鸣,必是有人里应外合,她才可能躲过重重搜索脱离上海。”沈夺说:“其实帮助韩如洁逃走的人我已经抓住了,就是肖昆。只是,他咬死了不承认。”
廖云山目光阴冷,狠狠地说:“前方节节败退,你被303戏于掌中,也是溃不成军,韩如洁这一跑,势必造成不可挽回的恶劣影响。起码,九天之后的中共新政协有了从上海北上的韩如洁。我很没有颜面见总裁呀。你有没有想过,一旦大势已去,你我该如何面对以后?”沈夺艰难地说:“我想过。最让我难过的并不是如何面对以后,而是我无法面对义父对我的栽培信任,无法面对党国对我的深恩厚爱。一想起这些,我就羞愧难当。除非在与303的较量之中我为党国尽忠了,否则我绝不后撤一步,我一定要让303现原形,我愿意立下军令状,中共召开新政协会议时如果仍然查不出303,我要把自己交由军法处置。”廖云山叹气说:“那是我最不想看到的。我不会同意的。我宁可被总裁撤免查办,也不会交出你的前途。”沈夺热泪盈眶:“义父,如果那样,我宁愿肝脑涂地也不苟且偷生。”廖云山摆手:“我们都不要说这些让人伤感的话了。作为军人,时刻准备为国捐躯是我们的本分。只是,活着要有意义,死也要有意义。如果你我哪天被303的冷枪打死,那样的死并不是为国捐躯,只是耻辱,是失败,是遗恨终生,是死不瞑目,是不光彩。”
廖云山煽起了沈夺心中仇恨的火焰。沈夺咬牙切齿地说:“不会有那一天的。我向您保证。”廖云山说:“愿望毕竟是愿望,能否实现,甚至和努力都没有关系。从车站接头失败,一件件一桩桩的事,从最开始的义愤填膺到后来冷静下来,我仔细想了想其中的因由。假设肖昆是303,那么你与肖昆比起来,显得稚嫩。肖昆是不动声色,稳扎稳打,沉得住气绝不手软。而你,其实一直在他的掌控之中,从三年前肖家说你母亲暴病身亡,到现在他脸不红心不跳地不承认带走了韩如洁,手段莫过如此。肖昆就是这样不动声色地展现了他的过人之处。虽然这是我最不想承认的,可在这样残酷的事实面前,又是我必须承认的。”
沈夺羞愧难当,又妒火燃烧:“我知道,您对我的能力非常失望……”“更准确地,应该说对命运失望。不是有话说,人不能跟命争吗?如果没有肖昆,你沈夺可能所向披靡。如果没有诸葛亮,周瑜不会是那样的结局。可说这些有什么用哪?难道我们有能力跟上天算账吗?”廖云山摇头说,“尽人力顺天意。无论小到你我的前途命运甚或大到党国的命运前途,或许,无不如此啊。”廖云山此番话,倒也许是真的肺腑之言。他的温情收买之下,沈夺果然上当,他说:“我不信命,更不认命。我相信事在人为,我不甘心,也绝不善罢甘休。义父不必为我开脱,我必与303决一死战,即使最后事实证明他高我低他胜我负,我也死而无憾了。”廖云山目光莫测,叹口气说:“你马上去,把徐杰生请到讯问室。韩如洁这一跑,我们会非常被动的。必须先做通徐杰生的工作,否则,这也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人。”
在特务的带领下,徐杰生走进了讯问室。廖云山、沈夺在内等候着。被抓的地下党员已被打得血肉模糊。
廖云山一见面就说:“徐校长,恐怕你已经知道了,韩如洁终于跟着共产党跑了。”徐杰生一愣:“什么时候?”廖云山装腔作势地问:“沈夺,怎么?你没有向徐校长汇报这件事吗?”沈夺说:“还没来得及。徐校长,昨晚我得到消息,说韩如洁昨晚动身,跟共产党北上。我立即带人去阻止,可惜晚了一步,只抓住这个断后的地下党,韩如洁跑了。”
徐杰生脑际立刻闪过肖昆昨夜恳求他的情景。他不动声色,转向廖云山说:“是谁向我们通报韩如洁要跟共产党北上?”廖云山说:“我们的内线。这个人只跟我单独联络,不便公开。不过昨晚激战,虽然没有挡住韩如洁北上,却也不是一无所获。沈夺抓的这个人,就是暗杀郑乾坤的凶手。”
徐杰生一愣,走到躺在地上的地下党员身边。地下党员突然拼尽力气开口:“郑乾坤……不是我杀的……不是共产党杀的……”
沈夺一把抽出枪,徐杰生当即拦住:“让他说。”地下党员说:“郑乾坤被害……是廖云山的阴谋……他……”沈夺突然对准地下党员开了枪。徐杰生一震,愠怒地说:“肖鹏,我的话对你来说是耳旁风是吗?”沈夺说:“我实在听不下去他一派胡言。这种人留着无用,不如杀一儆百。来人,把他给我拉到肖昆面前,让他看看,如果他还不想说实话,下场如同此人!”马上有人上来,把地下党员拖了出去。
徐杰生转过身冷冷地说:“廖特派员,刚才那个地下党的话,但愿不会让你心惊肉跳。”说完,他拂袖而出。廖云山冲着徐杰生的背影说:“这个担心是多余的。不过,徐校长如果对一个共产党的话深信不疑,我倒是会心惊肉跳。”
徐杰生没理廖云山,走了。廖云山气得大叫:“大幕拉开,戏已上演,结局却未定。接下来,就看你的了。”
徐杰生的心里不断回想着肖昆来找他的情景,他心情沉闷地回到办公室。章默美在门外等他。见了徐杰生,章默美立正说:“徐校长,是您找我?”徐杰生让章默美进来,说:“我想交给你一个比较艰巨的任务,你敢接受吗?”章默美说:“校长,这话从何而来。我是您的学生,您交给我的任务,我应该无条件完成。”徐杰生感慨说:“现在服从我徐杰生命令的,不知还有几个人。章默美,我想让你深入调查郑乾坤被暗杀的真相。”
章默美一愣,耳边响起沈夺的警告:“我警告你,这件事你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徐杰生看出她在犹豫:“怎么?有顾虑?”章默美欲言又止:“我尽力而为。”虽然看出章默美似乎想说什么又没说,但徐杰生没有再追问。
幸亏章默美没多说,隔壁,陈安贴在墙上正听着徐杰生和章默美的对话。听见章默美从屋里出去,他缓缓起身,把画挂在墙上。匆匆出门,直奔廖云山办公室。
听了陈安的汇报,廖云山说:“这么说章默美没有跟徐杰生说郑乾坤是被你杀的?”陈安点头说:“对。她确实没说。不过特派员,徐校长肯定是要对这件事追查到底,都说徐校长和郑乾坤是莫逆之交,如果他知道了,我在劫难逃,您一定得保护我啊。”廖云山淡淡地拿起报纸:“放心吧。”他欣慰地笑了一下:“看来,章默美还是有立场的。”陈安还想求情:“特派员……”廖云山叹气说:“其实,你不必舍近求远。做通你父亲的工作,早日去台湾,不是就一了百了了嘛,你是储汉君的亲生儿子,谁敢拿你怎么样?这个储先生也实在让我想不通啊,蒋总统几次诚然邀请,何苦放着河水不洗船。”陈安说:“特派员,我相信我爸爸是一定会去台湾的。我再努力做做他的工作。但是特派员,您一定要……”
见廖云山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自己,陈安又咽回去要说的话。
这时,讯问室里肖昆正被吊着,浑身是血。地上,躺着牺牲了的地下党员的遗体。
沈夺进来让所有的人都出去了。他走到肖昆身边:“肖老板,这个滋味不好受吧。”肖昆仍然平静:“更让我难受的是看着你的人性被私欲、被仇恨扭曲成这种可怕的样子!”沈夺强撑着自己:“让你更难受的恐怕是看着地上这具尸体吧,没有兔死狐悲的恐惧吗?”肖昆说:“肖鹏,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你在为虎作伥,你在助纣为虐你知道吗?!”沈夺咆哮道:“那么你哪?你在干什么?如果你敢把你的所作所为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我再回答你。”肖昆痛心疾首:“肖鹏,别再相信廖云山了。他在我面前把你说成共产党插在他身边的钉子,拔除你这颗钉子的时候,他要邀请我来观赏……”沈夺冷笑:“肖昆,你还要干什么?即使你想挑拨离间,也要讲究点技巧吧?对了,是我忘了告诉你,我母亲被你害死之后,我认廖特派员为我义父。我仔细想了想这些年,真正对我有恩,真正栽培造就我的,就是廖特派员。没有他,就没有我沈夺的今天。我敬佩他,信靠他,依赖他,愿意服侍他,直到终老。你听着……你很失望吧?”肖昆痛苦地说:“你是认贼作父啊肖鹏。”
一记耳光抽在肖昆脸上:“这记耳光是为我母亲打的。”血从肖昆的嘴角流下来。沈夺大喊道:“你就是个敢作不敢当的熊包软蛋!你休想耍什么花招换取我的怜悯,我跟你早已恩断情绝,与肖家一刀两断,我和你是仇人,是不共戴天的敌人——”肖昆冷笑着说:“你真能做到吗?杀了我而后快?肖鹏,我现在就告诉你,你做不到!”沈夺心如刀绞,他抓住肖昆衣服说:“你是不是303,回答我。”肖昆大义凛然地说:“愚蠢的问题。跟着廖云山,你不仅越来越愚蠢,而且丧心病狂。除了303,你还知道什么?即便你找到303了,你杀了他,你就胜利了吗?只怕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下一个被除掉的就是你!你下场会很可悲的肖鹏!”
沈夺突然挥起手中的鞭子狠狠抽向肖昆说:“我让你狡辩!我让你偷奸耍滑!我让你做够缩头乌鱼王八蛋——”
不知道为什么,从小被肖昆照料爱护的往事一幕幕飞速浮现在眼前,母亲的惨死也一遍遍浮现在眼前,沈夺疯了似的狠狠抽着肖昆……肖昆疼得青筋毕露,一声不吭通红的眼睛死死瞪着沈夺。沈夺的手突然软了,他停住手,怔怔地看着肖昆。四目相对,是彼此扎心的痛。
门被嘭地推开,章默美进来说:“队长!”沈夺像木头人一样,缓缓转身看章默美。章默美说:“队长!你冷静一点,肖老板昏死过去了……”沈夺摇摇晃晃地站稳,回身,这才看见肖昆已昏死过去。他欲哭无泪,手中的鞭子掉在地上,摇摇晃晃地走出。章默美赶紧上去解开吊着肖昆的绳子。
“来人!”有特务进来。章默美吩咐:“抬下去。”特务把肖昆抬出。章默美想了想,去追沈夺。
沈夺在操场上。他头发蓬乱,脸上流着冷汗,手哆嗦着点不着烟。几经努力,还是不行,他把打火机狠狠摔在地上,坐在了台阶上。章默美走到他身边,捡起打火机打着,沈夺看了章默美一眼,点着烟,狠狠抽了几口,稍微平静了一些。
章默美说:“队长,我知道你心里很疼。因为这种滋味我体会过。小时候,我是被兰云欺负大的,我习武,考军校,也有为出这口气的想法。我一直以为我们是不共戴天的仇人。直到我重回储家……直到昨天看见兰云痛不欲生的样子,我才知道,我心里很疼。”沈夺冷冷地说:“用不着你给我上课。你回去吧。”章默美说:“走之前,我还有句话。”沈夺吸烟,没理她。章默美接着说:“你愿意自己的亲哥哥是共产党吗?”沈夺一震。章默美说:“你愿意肖昆像陈安那样,经不住拷打,经不住死亡的威胁,而供认不讳,有生之年永远要苟且偷安,永远要受人胯下之辱吗?”
沈夺的烟头烫了手,他甩了出去。章默美接着说:“还是你愿意,他不是共产党。或者,即使他是共产党,也宁死不屈。”沈夺冷冷地抬头看着她:“你到底想说什么?”章默美说:“我想说的是,这是一把双刃剑,队长不妨试试,剖开的不仅是肖昆,也是队长你自己。”沈夺急了:“放肆!”章默美立正:“队长,我可以走了吗?”沈夺生气不语。章默美转身离去。沈夺拿起打火机,点燃一支烟,缓缓抽着。片刻,他从衣袋里拿出那把送给肖昆的勃朗宁手枪,在暗夜的微光中,凝视着,摆弄着,显得痛苦而孤独。
入夜,徐家大院沉寂无声。徐杰生披着外衣在屋子里来回徘徊,想着储兰云的话:“郑先生是陈安受廖特派员的指使暗杀的……”徐杰生心潮起伏,久久不能平静。他突然烦躁地把衣服扔在椅子上,上床关了灯。刚躺下,又烦躁地坐起来。刚要开灯,突然听见外面有异响。卫兵在喝问:“谁?”他一把从枕下摸出枪下了床。
门外传来何三顺的声音:“校长,是我。”徐杰生一惊,赶紧上前开门,果然是何三顺。何三顺一步跨进门来:“校长。”徐杰生又惊又喜:“三顺!你怎么回来了?”何三顺示意徐杰生小声,两人关好门。
徐杰生说:“快说,你怎么冒出来了?又犯什么事了?”
何三顺说:“校长,从肖老板送我走的那天起,我无时无刻不想着回来,把您接出去。廖云山那老儿心狠手辣,我在那边牵挂校长,吃不下睡不香啊。”徐杰生心里一热:“你还真敢抬举自己,如今真是翅膀硬了,想当老子的保护神了。”何三顺笑着说:“有日子没听见校长的喝斥,还真是皮紧肉痒痒哪。”
两人都笑了。徐杰生问:“晚上吃饭了吗?”何三顺说:“吃了。天黑我就到了,怕有人盯着这儿,特意深更半夜才翻墙过来。校长,我这次回来,可是有大事。”徐杰生说:“说。”何三顺说:“我给校长带了样东西。”两人走到桌前,打开台灯,在暗黄的灯光下,何三顺从怀里摸出一份文件,说:“这文件极其机密,我的命抵不上它。”
徐杰生撕开信封,展开看,刚看了两眼,便惊得目瞪口呆,放下说:“这是谁给你的?”何三顺说:“您的旧属苏为。”徐杰生盯住他问:“内容你知道吗?”何三顺有点张口结舌。徐杰生说:“说实话。”何三顺终于点点头:“略微了解一点。”徐杰生说:“你说。”何三顺低声:“苏为欲在西南策动武装起义,与入川在即的解放军第二野战军遥相呼应……”
徐杰生啪地拍桌而起:“知道你还敢带它来找我?你不怕我毙了你?!不想要命了是不是?!”何三顺急忙说:“校长,这只是其一。还有其二啊。”徐杰生厉声:“说。”何三顺:“苏为策动起义,欲邀您参加是真,可这事他也不会来找我啊。”徐杰生一愣,想了想,何三顺说得有道理,神色有缓和。何三顺说:“自从肖老板告诉我陈安掌握着对您不利的事情之后,我真是食不甘味,天天想着这事,恨不能冲回来偷袭,一枪毙了陈安。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和秦越武将军有了交道,秦将军是您一手提拔的,感念您当年的知遇之恩,委婉告诉我一件事情……”徐杰生眉梢一挑说:“什么事情?”何三顺郑重地说:“廖云山在蒋总统面前告您通共。”徐杰生一震,随即摇头:“简直是无稽之谈。这样的空穴来风总裁断然不会相信。”何三顺说:“但是,廖云山有佐证。”徐杰生眉头一皱。何三顺说:“这个人就是陈安。陈安是共产党派来专门协助303做争取您和储汉君北上工作的。这一点,有人从武汉方面得到证实,所以校长,如今您是百口莫辩呀。”
徐杰生有些坐不住了,站起来,在地上慢慢走着。忽而,心里又升起希望:“我徐杰生是什么人,没有比他老蒋更清楚的了。这种谗言只能作用于一时,不能作用于一世。”何三顺说:“校长,恕我直言。您不觉得这是自欺欺人吗?古代争王位,父子都相残,何况老蒋对您一直心存芥蒂,无事都要生非,更何况有人煽风点火。有言说得好,无风不起浪,即使是秦将军,我看他也不是一点不相信,如果他一点都不相信,何必通过我侧面提醒您?”
徐杰生知道这话是对的,不语。何三顺接着说:“高层的关系错综复杂,您比我清楚啊。所以我手里才有了苏为将军的这份绝密计划……”徐杰生打断何三顺:“三顺,你舟车劳顿,先去休息吧。”何三顺站起来:“校长,难得您的下属对您如此忠心耿耿,这可是掉脑袋的事,人家苏将军可是把自己的项上人头送您做礼物了。”徐杰生绷着脸说:“别废话了!下去。”
何三顺只好立正答应,转身欲出。徐杰生又叫住他:“站住。”何三顺又站住。徐杰生拿出一瓶酒说:“我一直没舍得喝了,便宜你这个王八蛋了。”何三顺喜上眉梢:“谢谢校长。”
储汉君在书房徘徊,愁肠百结。贾程程匆匆而来,脸色凝重地说:“肖昆又被抓起来了。”储汉君大惊:“为什么?”贾程程说:“跟踪肖昆的特务昨晚被杀,廖云山认定是肖昆送韩先生出逃时杀的。”储汉君揪心地顿足:“是我让肖昆受了牵连。”贾程程安慰他说:“您别这么说。如果肖昆昨晚不行动,韩先生恐怕已经步了郑先生的后尘。”
储汉君怔忡不语。贾程程问:“兰云回来了吗?”储汉君摇头说:“没有。程程,这是默美母亲家的地址,你帮我把兰云找回来,兰云必定知道什么内情。肖昆为了送韩先生受了牵累,我得想办法救他出来。”贾程程说:“储先生,您不要贸然去救肖昆。我已经向上级汇报,请求组织想办法营救。上级要求我一定要保证您的安全。郑韩二位先生的遭遇就是警钟,您再不要认为这是太平世界了,危险随时会发生,您必须提高警惕严加戒备。”储汉君点点头:“唇亡齿寒啊。”贾程程说:“还有一件事……”储汉君见贾程程欲言又止,就说:“程程,事到如今,发生什么事我都能够接受,你不必担心我的承受能力。”贾程程犹豫了一下,一咬牙还是说了:“储先生,兰云……兰云可能当了特务。”
犹如五雷轰顶,储汉君几乎站立不住说:“你说什么?”贾程程赶紧扶住储汉君:“储先生,您一定不能激动,您答应我了呀!”储汉君缓缓坐在沙发上,强忍悲痛说:“程程,这是你猜的,还是有人告诉你的?”贾程程想了想说:“我猜的。”储汉君心里燃起一线希望,情绪略有缓和。贾程程说:“兰云爱上肖鹏之后,一步步越陷越深。廖云山急于逼迫您去台湾,怎么会不利用这个机会?”
贾程程的话让储汉君心火又起,他拍案而起:“一定要找到兰云。程程,你陪我去默美母亲家。”贾程程点头:“好的。”
沈夺在徐杰生门外喊:“报告。”徐杰生听见是沈夺的声音,沉了一下才说:“进来。”
沈夺拿着一张纸进来,走到桌前,把纸放在桌子上:“校长,这是我给自己立的军令状。中共新政协会议召开之前,若抓不到303,我要把自己交由军事法庭处置。”徐杰生眉毛拧到一起:“为什么?”沈夺立正:“因为我有辱军人的尊严。”徐杰生说:“抓不住303就有辱军人尊严?不见得吧。自古言胜败乃兵家常事,不能以胜败论英雄,怎么你沈夺学成归来,反而糊涂了?拿回去。”沈夺说:“我心意已定,请校长存留。”徐杰生哼一声:“这又是廖云山的花招。他唱红脸,把白脸留给我唱。”沈夺说:“特派员那我也交了一份。”
徐杰生看看沈夺说:“你是担心有人怀疑你与肖昆暗通款曲吧。”沈夺说:“不尽然。”徐杰生看着沈夺:“尽管我对你非常失望。但你毕竟是从我指挥学校出去的,作为校长,我对你负有责任。”他三下两下撕了军令状。沈夺急了说:“校长!”徐杰生说:“虽然你忠诚党国勇气可嘉,但有逞一时之勇不计后果之嫌。你太年轻,不知道人心有多险恶。给自己留条后路胜于把路走绝。你说哪?”沈夺脸色铁青地说:“校长若真心为我好,就收下军令状。”徐杰生把军令状扔进废纸篓:“我收下了。放在那。出去吧。”
沈夺欲言又止,只得转身走了。徐杰生看着他的背影冷笑了一声,铺开宣纸准备练字,突然,传来清淅的储兰云的声音:“陈安——你给我开门!”接着,是手忙脚乱的声音,徐杰生一愣,起了疑心,转向身后的墙。
楼道里,刚出门的沈夺看见储兰云在陈安门前拍门,走过去说:“储兰云。”储兰云不理沈夺,继续敲门。沈夺问:“你要干什么?”储兰云说:“我要让陈安和我一起回家,我要让他自己跟我爸爸说郑伯伯是怎么死的。”沈夺只好耐着性子劝:“储兰云……”储兰云说:“我不想跟你说话,你们都在骗我。我恨你们。”沈夺:“储兰云你听我说……”储兰云跳起来:“我不听你说!”她盯着沈夺,伤感地说:“为了你,我这样努力地改变自己。可你却在利用我!真令我心寒。”
沈夺心里被震动,不由得松了手。这时,陈安从屋里出来了,一出门,他就马上把门锁上。陈安很镇定地说:“有事咱们外面谈吧。我也正好要找你,说一件非常重要的事哪。”沈夺说:“陈安,你不要再刺激兰云。储兰云,你跟我来。”陈安拦住他说:“沈队长,不劳烦您了。我有办法让兰云冷静下来。”说罢,他转身急匆匆下楼了,储兰云只得跟着他下楼。沈夺突然有一种说不出的担心,可又没办法说什么,只好向自己的办公室走去。
人一走光,徐杰生走出了自己的办公室。一个勤务兵拿着一串钥匙走来,徐杰生指着陈安的办公室:“你给打开这扇门。”勤务兵拿钥匙开了门,徐杰生进了陈安办公室。他环顾四壁,走到那幅地图前,掀起一角,看见里面那个大洞,明白了,冷笑一声,他放下地图,走了。
这时,陈安和储兰云走到了操场上。储兰云说:“你别走了。”陈安站住。储兰云说:“你现在就跟我回家,你自己跟我爸爸说,郑先生是怎么死的。”陈安笑道:“你真有这么天真吗?我昨天骗你玩哪。谅你今天也掏不出枪来。”储兰云大怒:“你无耻!我今天就回去告诉爸爸——”陈安甩开储兰云说:“爸爸?我看你还是先弄清是谁的爸爸?”这话让储兰云一愣。陈安接着说:“储兰云,我已经忍你到头了。你要再敢坏我的事,我就对你不客气了。”储兰云指着他说:“你再说一遍。”
陈安不慌不忙地掏出那封家书:“认字吗?”储兰云一把抢过去。陈安戏弄地说:“别着急,一个字一个字,一行一行地看。”储兰云看蒙了,她翻来覆去扫了两遍:“这是什么?这说的是什么?”陈安拿过信说:“蒙了是吗?告诉你,这是我父亲,就是陈家养我的父亲给我写的信,告诉我了一个事实,就是当初陈家在生了七个女儿之后,又生下一个女儿,就是你。我爸爸,也就是储汉君,在我母亲生下我之后,为了报陈家之恩,跟陈家交换了孩子,以安慰陈家盼孙心切的祖母,你才来到储家,成为储兰云。”
储兰云如五雷轰顶:“不可能!”陈安说:“可能不可能不是你说了算的储兰云。你应该叫陈兰云。”储兰云跳着脚叫:“绝不可能!”陈安说:“实话告诉你吧,我已经认祖归宗,认了自己的亲生父亲。你好好想想,若非如此,储先生怎么会逼你嫁给我,又怎么会答应去台湾?”储兰云绝望地大喊:“你胡说八道——”陈安继续说:“你再想想,前天晚上吃饭,我当着大家的面叫他爸爸,他说什么了?若不是你胡搅蛮缠,说不定爸爸会当着大家的面告诉你这个真相。”
储兰云的人生信念彻底崩溃了,她瘫倒在操场上……
章默美匆匆走出军校大门,贾程程迎上去,一把抓住章默美:“默美,快告诉我兰云在哪?储先生刚从你妈妈那儿回来!储先生快急疯了。”章默美答非所问:“储先生……身体好些了吗?”贾程程急急地说:“你这是明知故问,找不到兰云他可能好吗?别绕弯子了,快说兰云在哪。”章默美说:“就在里面。”贾程程说:“你带我去找她。”章默美说:“你不能进去。”贾程程说:“为什么?我不管这些,我必须把她带回去。”
章默美按住贾程程说:“程程,你冷静点!兰云现在情绪有点失控……”贾程程站住:“为什么?”章默美:“原因我不能告诉你,而且,沈队长也不会让你把她带走的。”贾程程冷下脸说:“我去找廖云山。”章默美跺脚说:“程程!廖特派员他会见你吗?”
贾程程心急如焚地说:“默美,你我都知道兰云是个什么样的人,难道你非要看着他们把兰云逼得崩溃了,逼死了才善罢甘休吗?”章默美说:“你别把话说那么难听。”贾程程:“事实如此啊默美。”章默美:“你别逼我,你让我好好想想。”
一个特务向她们跑来:“章默美,储兰云上了楼顶要自杀——”两人闻听大惊失色,不顾一切向大门里跑去。
储兰云站在屋顶边,泪水满面。楼下围满了人。于阿黛站在平台楼梯口声色俱厉地劝说储兰云:“储兰云!你是军人!跳楼自杀是对军人名誉的侮辱你听见了吗?!你退回去!我命令你马上退回去!”
储兰云根本不为所动。在这个大小姐心里,一切都已经不再是原来的样子了,她自己也已经不再是原来的自己,她真的不想活了,活着对于她来说,此刻只是耻辱……
章默美、沈夺、贾程程同时跑到现场。贾程程急了大叫:“兰云——”储兰云木然没有表情。沈夺也急了:“储兰云!你理智一点,什么事情都是可以解决的!但是你要是以这种方式死了,就没有人看得起你!”
章默美感觉不对:“一定是有大事,这么喊没有用。”她转向沈夺:“队长,只有你能救她……我求你……救救兰云。”
沈夺心里一震,愣住了。贾程程突然明白了什么,不由分说拉着沈夺不顾一切地向楼里跑去。两人在楼里跌跌绊绊往楼上冲,临近楼口,沈夺站住,盯着贾程程:“程程……”贾程程捂住沈夺的嘴,低声说:“听我说,一定是陈安告诉了兰云,储先生不是她的亲生父亲。”
沈夺大吃一惊。
贾程程说:“兰云是彻底绝望了,她会做出蠢事的。告诉兰云,你爱她……”沈夺愤怒地说:“我不爱她!”贾程程的眼泪流下来了:“我求你了,再耽误一秒钟,我们可能看到的就是兰云的尸体,你一定要救她。”沈夺痛苦地说:“我救不了她。”贾程程说:“难道你要看着兰云死在我们面前吗?”贾程程紧紧拉着沈夺,冲向楼顶平台。
储兰云正摇摇晃晃地向更边缘移去,楼下一片惊呼。贾程程大叫道:“兰云——”储兰云声音绝望地说:“你别过来,过来也没有用。”贾程程站住说:“那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自杀?”储兰云声音颤抖着:“我刚刚知道,我爸爸不是我的亲生父亲,是陈安的亲生父亲,我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任何一个亲人,没有任何可留恋的了……”贾程程急切地说:“兰云,你说错了。父母终究是要离开我们而去的,你活着更是要为自己,为爱你的人……”储兰云泪流满面:“没有人爱我。我被利用,被欺骗,郑伯伯因为我告密而被杀……我死有余辜,我再也不怕死了……”她声音颤抖地说:“那是解脱……”
储兰云离楼边越来越近,沈夺却说什么也张不开嘴。贾程程狠狠揪住沈夺的手:“你说呀!”沈夺盯着贾程程的眼睛,那眼睛里的纯洁和真诚让他脱口而出:“储兰云——”储兰云一震。沈夺欲上前,储兰云叫道:“你过来,我马上就跳……”沈夺只有站住。储兰云说:“我被你利用到头了……”眼看着储兰云走到楼边,沈夺终于下了狠心说:“你说错了,有人喜欢你,只是……只是说不出口……”他下意识地抓紧了贾程程的手,贾程程不知为什么心里一疼,眼泪止不住地流着,流着……
储兰云的眼泪也流下来,却仍在往楼边走。沈夺痛苦地一咬牙,横下心说:“我没有骗你。我心里……爱你。”
储兰云突然一晃,沈夺抓住这个机会飞奔过去,一把揪住储兰云。储兰云愣愣地看着沈夺,软软地向后倒下,沈夺一把抓住她,把险些掉下楼的储兰云拖回,两人一起摔倒在楼板上,不远处的贾程程贴着墙,也顺着墙软软地坐在地上……
沈夺的车停在那棵大树前,大树仍然沉默不语,只有风吹过,有伤心的沙沙声,像人的抽噎。沈夺下车,贾程程也下车。沈夺向那棵大树走去,贾程程跟着,脚步沉重。沈夺的声音落寞凄凉:“也许,这是我最后一次到这儿了。”贾程程只能说:“谢谢你救了兰云。”沈夺回头说:“贾程程,你知道一个男人,对一个自己不喜欢的女人说爱这个字,是什么滋味吗?”贾程程不敢抬头:“我知道。”沈夺痛苦地说:“你不知道!当着自己心爱女人的面,对另一个不喜欢的女人说爱,这滋味别人不会知道的。”贾程程说:“肖鹏,如果一个人活着只为自己,只对爱自己的人好。那么和最坏的人比,有什么区别?没有区别。再恶的人也会为自己活着,对爱他的人好。你说是吗?”
沈夺目光迷离,半晌,突然问:“你爱我吗?”贾程程张口结舌:“我……”沈夺:“说实话。”贾程程:“刚才……在你对兰云说出那句话的时候……”沈夺苦笑:“在那个时候你爱了我?你不觉得有点戏剧化吗贾小姐?”贾程程低声说:“我从来没对人说过那个字……”沈夺扳过贾程程:“看着我。”贾程程看着沈夺。沈夺:“你爱我吗?”贾程程坦然了一些:“我爱的……是肖鹏。”
沈夺一愣。贾程程说:“从肖昆跟我说起你的身世,到认识二娘,你就藏在我心里,我怎么赶也赶不走,我不想承认,又不得不承认……”沈夺心情矛盾,松开了贾程程。贾程程说:“不管你相信不相信。那天你喝醉了来找我的晚上,我告诉你的,都是真的。也许当时你喝得太多了,都忘了。三年前,二娘救了一个被通缉的地下共产党员,那个人是她曾经的恋人……”沈夺打断她说:“这又是肖昆告诉你的对吗?”贾程程说:“对。”沈夺痛心地说:“你与其这么苦口婆心地来劝我,不如好好劝劝你自己。如果有一天你看清了肖昆的本质,再想起今天我对你说的话,你会很痛苦的。”贾程程也很痛心地说:“你为什么听不进去我的话?”沈夺沉默了半晌:“跟我一起去台湾吧。”他痛苦地说:“大陆……我们怕是守不住了。想起山河不复,想起去那个陌生遥远的地方……我就心痛如绞。但是如果你在我身边,一切都会不一样。”贾程程说:“留下来吧肖鹏。留下来,我会在你身边的。”沈夺说:“如果,真像你刚才说的,你爱肖鹏,不管是肖鹏还是沈夺,只是个名字而已。如果你没有骗我,你就会跟我走。对一个女人来说,有比她爱的人更重要的吗?”贾程程还想劝他:“肖鹏,你好好想想,你爱一个人,你爱她什么?音容笑貌只是表面,你爱的更应该是一个人的本质,她的认识,她的立场。”沈夺无奈地问:“你的立场是什么?”贾程程把话说明了:“我痛恨国民政府的腐败堕落,你看看这民不聊生的现状,通货膨胀到老百姓买大米要用麻袋装钱的程度,可哪个官员不是中饱私囊,家里不趁黄金万两?这样的政府,除非你不用良心衡量,否则你为它捐躯,你如何心安?”沈夺回避这个话题:“对我来说,党国是培养抚育我的再生父母。无论她怎么千疮百孔,我都会不离不弃,永远效忠于她。而共产党就是洪水猛兽,虽然猖獗于一时,我绝不会倒戈,认贼作父。”
贾程程失望地看着他。沈夺转过身去,他也痛苦地想到,恐怕,他们再也走不到一起了……
廖云山叫来了于阿黛和章默美:“二位女将,来,请坐吧。”于阿黛和章默美同声说:“谢谢特派员。”
廖云山在屋子里踱着:“于阿黛,审讯肖昆的工作,进行得怎么样?”于阿黛说:“该用的办法都用上了,并没有什么进展。”廖云山点头:“意料之中啊。章默美,你说是吗?”
章默美只简短地回答:“是。”廖云山说:“看来,你们对这个结果都是预料中的。章默美,谈谈你的看法吧。”
章默美低头回避着廖云山的目光:“我在储家工作期间,与肖昆有接触,我对这个人是有了解的。我曾经对他也有过怀疑,最后因为没有证据而不了了之。所以,不管从哪方面说,肖昆都不是一根好啃的骨头。”廖云山点头:“章默美所言极是啊。平时我与你们沟通不够,看来,你们对工作的认识是有深度的。今天我之所以找你们来,一是要了解一下审讯进展。更主要的,是想征求你们的意见,如何做更有效的努力,而不是这样被动地拖延时间,陷自己于不义之中。”
于阿黛和章默美都不说话。
廖云山笑:“怎么?还有什么顾虑吗?”于阿黛开口了:“我有个想法,不知道特派员会不会首肯。”廖云山说:“不妨说出来听听。”于阿黛犹豫了一下才说:“在我看来,对肖昆的处置办法只有一个……”她冷冷地吐出两个字:“枪毙。”
章默美大吃一惊。廖云山却一下子振奋起来,在地上走了一个来回,站住说:“章默美,你先回去。我另找时间跟你单谈。”
章默美站起来走了。廖云山说:“于阿黛,你这枪毙两字之后必有深意,不妨说出来,我听听。”于阿黛说:“是。这也是我通过审讯肖昆没有收获,苦思冥想出来的办法。肖昆在上海滩是有一号的人物,他到底是不是共产党,从目前看,根本别想从他的嘴里问出来。他知道自己在商界是有点势力的,所以也有恃无恐。我们错杀别人行,错杀了他会惹来得不偿失的麻烦。”廖云山点头:“你说得非常有道理。接着说。”于阿黛说:“所以我才想出枪毙他这个办法。特派员您想,如果肖昆是303,那么中共绝不会见死不救,这岂不是将上海地下党一网打尽的最好办法?如果肖昆不是303,那么杀他就中了共产党的圈套,我们也绝不能上了共产党这个当。所以,枪毙是假,深挖是真。”
廖云山点头称是:“于阿黛,我非常欣赏你这个计策。你年纪轻轻的,能有这样的胆识,前途不可限量啊。”于阿黛立正:“谢谢特派员赏识。”廖云山感慨:“韩如洁逃离上海,再一次证明我们身边有共产党的人哪。”于阿黛不语。廖云山说:“肖昆的事你大胆去做,我支持你。另外,我要给你一个特殊的任务。”
电话铃响,廖云山去接电话:“喂……”于阿黛的目光落在廖云山办公室的保险柜上。“我知道了。”廖云山放下电话,又走到于阿黛身边:“我交给你这项特殊的任务,就是对沈夺严加监控,有问题随时向我汇报。”于阿黛丝毫没有慌乱和疑惑:“是。我一定完成特派员交给我的任务。”
廖云山赞赏地点点头。
离开廖云山办公室,于阿黛立即开始实施她的计划。她和章默美来到审讯室。肖昆还被绑在椅子上。她们在他面前坐下。于阿黛说:“肖昆,今天提审你是最后一次。上峰已经有了明确命令,如果你再拖延时间拒不交代,难逃一死。”肖昆仍是一句话:“我没有什么可交代的。那个人不是我杀的。”于阿黛说:“肖昆,我看你是要顽抗到底呀……”
特务进来,在于阿黛耳边耳语了几句,于阿黛站起来出去了,屋里只剩章默美和肖昆两个人。
章默美情绪消沉地开口:“肖大哥,刚才于阿黛说的不是戏言……”肖昆赶紧低声:“默美,我求你件事,希望你尽快把郑乾坤被暗杀真相告诉徐校长,因为徐校长很可能是下一个郑乾坤!”章默美一惊:“你说什么?”肖昆说:“我有确切消息,廖云山已经出卖了徐校长,说他通共,徐校长非常非常地危险……”
章默美刚要再问,于阿黛进来了。章默美看了一眼于阿黛,于阿黛沉着脸拉起章默美走了。于阿黛、章默美先后从审讯室出来,章默美低着头匆匆往前走。于阿黛在她背后叫:“默美。”章默美站住。于阿黛跟上来:“你这么急急忙忙的要去干什么?”章默美说:“我不放心兰云,去看看她。”
于阿黛说:“军医给她注射了安定剂。恐怕要睡一天半天的,你不用担心。”章默美想了想:“我还是去看看她吧。”
于阿黛说:“那我和你一起去。”章默美站住:“我不想和你一起去。”于阿黛问:“为什么?”章默美面无表情地说:“我和兰云之间有很多话,你不方便听。”于阿黛宽容地笑了一下说:“好吧。”
章默美听于阿黛脚步声走远,这才直奔徐杰生办公室敲门,徐杰生还没来得及说话,章默美已经进来了,紧张地说:“徐校长……”徐杰生赶紧打断章默美:“你先别说话,我正在打电话。”章默美一愣。徐杰生示意她不要说话。章默美明白了什么,徐杰生在纸上写了字给章默美看,上面写着:你马上去翠峰茶楼找何老板。章默美点头,出去了。
肖昆的话像一块巨石压在章默美心头。她立即赶到茶楼,在包房里焦急地等待。终于门开了,一个人进来,摘掉礼帽看着章默美。
章默美惊喜地站起来,她认出了对方:“何副官!”何三顺示意章默美小声,坐下:“我就是徐校长让你找的何老板。”章默美欣喜地小声:“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何三顺说:“昨天。校长发现陈安在监视他,他不方便跟你说话,让我来跟你联系。”章默美说:“太好了。何队副,你知道郑乾坤是被谁杀的吗?是被陈安。”何三顺不禁大吃一惊!
何三顺听了详情之后,立即赶回见徐杰生。徐杰生听了,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是章默美跟你说的?”何三顺点头:“一个字都不差。”徐杰生愤怒地拍案:“这个廖云山,我饶不了他!”何三顺说:“校长,廖云山这个人狠毒阴险,无恶不作。他在蒋总统面前的话您不能小视。”
徐杰生痛苦矛盾,像困兽一样在地上乱转。
何三顺劝道:“形势逼人,您不能再犹豫不决了。”徐杰生站住:“我不会走那条路的,你死了那条心吧。”何三顺无比失望。徐杰生说:“别想我的事了。想想肖昆的事吧。无论如何,我不能看着肖昆被押上法场,被廖云山枪毙了。”
又是夜晚。廖云山上了汽车,车开出军校大门。于阿黛在暗处看着,然后,她快步向办公楼隐蔽着走去。
于阿黛毫不犹豫地向廖云山办公室走去。她一路上小心躲过几个行人,终于进了廖云山的办公室。面对那个保险柜,于阿黛压抑住跳动的心专心旋钮。突然,门开了,一个黑影进来,于阿黛腾地站起来!是章默美!章默美两手持枪对准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