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贾程程拎着东西进了储家。她匆匆来到储汉君卧室外,储兰云正好从屋里出来。贾程程忙问:“兰云,储先生好点了吗?”储兰云情绪明显不高,懒洋洋地说:“好点了。还在睡,没醒哪。”贾程程说:“我买了鸡了,马上让厨娘炖出来。走,陪我一起去厨房。”储兰云默不做声,跟着贾程程往厨房走。贾程程说:“你今天别去学英文了,在家里陪陪储先生吧。”
储兰云没说话。贾程程想利用这个机会刺探储兰云,便安慰她说:“你别着急。我想,储先生昨天晕倒应该是因为郑先生被害之后,他心情不好。不会有什么器质性问题的。”
储兰云放慢了脚步,显得心事重重,站住了说:“你自己去吧,我突然想起件事。”说着转身就往大门走。贾程程稍事犹豫,急忙转身进了厨房放下东西,又跟出来。
储兰云走得很快,贾程程远远地跟着她。突然,一辆车从斜刺里冲出,把贾程程吓了一跳,只见沈夺从车上下来了。
沈夺说:“早啊贾小姐,这么慌慌张张的干吗?”贾程程坦然地说:“我在跟着兰云。”沈夺淡淡一笑:“噢?像你这样一个有身份的小姐为什么要鬼鬼祟祟跟踪别人?”贾程程不动声色地说:“因为储先生想知道,兰云每天早出晚归的,到底在干什么。”沈夺问:“为什么不当面问她?”贾程程说:“肖鹏,这是我跟兰云的事。你怎么了?难道一大早守在储家门口,就是为了问我这么多为什么吗?”沈夺放缓语气:“我是为你好。你知道,郑先生被暗杀之后,我们加强了对民主党派领袖的保护工作。幸而刚才我来查岗,看见你跟着储兰云,如果你被别人拦住,恐怕你又要说不清,又要……哼。”
沈夺没再说下去,他的语气里分明有别的意思。贾程程直视着他的眼睛说:“我有什么说不清的?”沈夺只好回避着说:“说得清说不清,你心里明白。没有一个正被人利用的人,能认识到自己是在被人利用,否则就不会被利用了。你说是吗?我想说,你就是这样的人,痴心等着替那个卖了你的人数钱,可悲可叹!”
贾程程心里有说不出的难过,少顷说:“肖鹏,如果我现在愿意跟你一起离开上海,你愿意吗?”沈夺一愣:“什么意思?”贾程程的话里有无限的诚恳:“离开上海,脱掉这身衣服,我们……”沈夺悲愤地打断她:“你不要说了。这又是那个诡计多端的肖昆支使你的吧?让你用感情迷惑我,让我脱掉这身衣服跟你一起离开上海,他好为所欲为。贾程程,为了肖昆你愿意出卖自己,可惜我没有你预想的那么可耻下贱!”沈夺难掩愤怒逼视着贾程程:“难道肖昆让你死你也去吗?”
说罢,沈夺上车扬长而去,贾程程怔怔地看着沈夺车远去的影子,心里有说不出的焦虑难过。
于阿黛集合好特别行动队全体队员,之后向陈安立正:“报告教官,队伍集合完毕。”
陈安点头说:“好。各位队员,各位同仁们。被特派员任命为特别行动队的政治教官之后,这还是我第一次与大家面对面交流。昨天特派员批评我这个教官名实不符,我深感惭愧啊。所以今天我抖擞精神,准备不负特派员的重望,认真地、积极地参与特别行动队正在执行的每一项任务,每一个特殊使命。我知道,目前大家都奋战在第一线,虽然没有连天炮火,也依然是危机四伏,随时有牺牲生命的危险。现在按我的要求,从第一排第一个秦江开始,向我汇报你们正在执行的任务……”
大家有些发愣,因为谁也没见过陈安这样精神焕发。于阿黛打断陈安:“报告教官,没有沈队长的批准,任何人不得过问特别行动队所执行的任务,这是命令。”陈安问:“谁的命令?”于阿黛说:“沈队长的命令。”陈安一笑:“于阿黛,我问你,你应该执行沈队长的命令,还是廖特派员的命令?”于阿黛说:“除非廖特派员亲自布置,否则特别行动队每个队员都以执行沈队长命令为己任。”陈安大喝:“胡说八道!”有人在队列里回了一句:“陈教官,你嘴干净点。”又有人在后排说:“我们进军校的时候,你还在为共产党效劳呢吧。”这话引起一阵哄笑。陈安脸红了:“放肆!刚才那话谁说的?站出来!”于阿黛拦住他:“陈教官,不管谁说的那句话,是不是事实?既然此言不虚,陈教官恼怒又为哪般?常言道迷途知返回头是岸,除非你认为你回头投奔的不是岸!”
沈夺的车开进院子,远远地看见陈安正当着全队人的面训斥于阿黛,便驾车向他们冲去。陈安没看见他,还在跳着脚嚷嚷:“于阿黛,不要以为受沈夺的赏识就可以轻视谁,告诉你,特别行动队再特别也不能凌驾于教官之上,你记住了,不尊重我,就等于不尊重你自己!”沈夺的车刹在队伍旁边。陈安这才看见他,马上说:“我的话说完了,解散。”说完,他匆匆跑了。沈夺下了车,队员们没敢走,看着沈夺。沈夺没说什么,只挥挥手:“解散吧。于阿黛留下。”
等大家都走了,沈夺才问:“陈安为什么教训你?”于阿黛说:“他让我集合队伍,之后让每一个队员向他汇报目前正在执行的任务,被我拦住。我说必须有队长的许可,他很恼怒。”沈夺凝神不语。于阿黛看着他:“队长……”沈夺的语气里有点酸楚:“若没有特派员的默许,他不会这样放肆。”于阿黛低声说:“那么他必有让特派员转变态度的事情。”沈夺点头,沉默了一会儿说:“于阿黛,如果你是特派员,在我和陈安之间,你会选择依靠谁?”于阿黛说:“如果我是特派员,我会选择依靠你。但是廖特派员很可能选择陈安。”沈夺一愣,不知为什么心里有点乱:“为什么这么说?”于阿黛四下看了看:“因为陈安是丧家之犬,除了特派员他无以投靠。而队长可选择的可能性比陈安大得多,并且……廖特派员是个多疑的人。”最后这句话她几乎是耳语。沈夺点头:“情势逼人,让时间和事实说话,总胜于强辩。”于阿黛点点头。沈夺说:“你把储兰云叫来,说我找她。”
储兰云很快来了,可她没想到,沈夺只是说要教她射击,并且马上把她带到了操场。沈夺教得认真,储兰云举着手枪却是强咬牙忍着累和烦。
沈夺耐心地说:“你的视线要从枪的准星瞄出去,瞄向目标。千万别哆嗦,稳中求准。”储兰云终于支撑不住,把手垂下来:“我的胳膊都快折了。”沈夺一把撑住她的胳膊:“储兰云,实弹训练的时候,枪口只能朝向靶子,绝不能朝向任何一个方向。要知道,你手指头一紧,子弹就会射出去,会出人命。”沈夺拿过储兰云手里的枪,下了保险。储兰云问:“你不是答应把这支枪配给我的吗?”沈夺有些犹豫:“这是枪,不是玩具,如果走火,后果不堪设想。”储兰云有点娇嗔地说:“可现在这么乱,没有把枪我也无以防身啊。再说,要是谁来暗杀我爸爸,我怎么保护他呀。”沈夺笑了:“你以为,你能保护你爸爸?”储兰云说:“总比没有人保护强吧。”沈夺想了想,下了决心:“你一定要熟练拆装过程,而且遇见事要冷静,千万不能随着性子来。”储兰云说:“我知道,记住了。”
沈夺把枪给了储兰云,储兰云非常高兴,她反复端详着:“这把枪真漂亮。”沈夺说:“这把枪配给你了,同时也要交给你一个任务。”储兰云兴奋地说:“什么任务?我一定会完成的。”沈夺放低声音说:“你没有感觉到陈安有变化吗?”
储兰云一提陈安就生气:“还用你告诉我吗?我早看出来了。看着这个不要脸的叛徒神气活现的,真恨不得一枪把他打死。”沈夺说:“打死他你也要受军法处置。兰云,人应该锐气在胸,隐而不发。弄明白陈安因为什么突然变得这么神气活现,就是我交给你的任务。”储兰云失望:“这算什么任务。”沈夺说:“做特工都是从小事做起的。别小看这个任务,你不一定能够完成。”储兰云果然上了沈夺激将法的当:“你太小瞧我了。其实,谁是真正的傻子呀。我不是没有心眼,而是懒得跟谁用心眼,有什么必要啊?这种雕虫小技我根本就不屑一顾。你等着吧,不用到天黑,陈安肚子里装的秘密就得让我揭出来。”
肖昆来看储汉君,拎着药进了储家。门口的特务眼上眼下打量着他。进了院子,院里已没有了往日的干净利落,是一幅衰败的景象。菊花早就谢了,一阵风吹来,花瓣满地飞旋着。肖昆踏着花瓣走进去,直奔储汉君的卧室。
靠在床上的储汉君正起身费力地要拿水杯。肖昆进来,见状忙把水杯拿起递给他:“储先生,我来。水凉了,我帮您换一杯。”肖昆把水倒了又换了热的,递给储汉君。储汉君接过喝着,喝完又递给肖昆。肖昆扶他躺好:“程程早上不是来了吗?她去哪了?”储汉君说:“替我办事去了。家里没人了,从早上到现在被我支使,忙得脚不沾地。”肖昆试探着问:“兰云……又去学英文了?”储汉君:“说是去跟老师请个假,到现在也没回来。肖昆,你坐下,正好家里没人。难得清静,我跟你好好聊聊。”
肖昆坐在储汉君床边椅子上。储汉君说:“现在你是唯一一个一如既往来探望照顾我的人,你知道对你来说,这有多危险吗?”肖昆笑笑:“小时候,我父亲就教育我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您一日为我师,终身为我父。照顾您是我的本分啊。”储汉君说:“古人也说过,君子不能趁人之危。你的身份我心知肚明,你冒着生命危险给我的关怀是有代价的,是我不能接受的。离开上海吧,生而为人,我亦不能脱去人的软弱,亦不想让你成了我软弱人性的代罪羔羊。”肖昆平静而严肃地说:“先生,如果您顾虑的是我个人安危,那我今日坦诚相告,上海解放之前,除非有组织命令,否则我不会擅自撤离,您大可不必为此不安。而且,中央明确指示,尊重先生您的选择,无论去留,都是我们的朋友。其实我知道,您心中是去意已决的,但是郑先生被杀,韩先生等一众民主党派犹豫徘徊无所归依,才是您心头之痛……”储汉君伤感地说:“并不仅仅如此。肖昆,你就如我所愿,把兰云送出去吧。如果我有万一……我就把她托付给你。兰云这个孩子是我们这个家庭的悲剧,是我们害了她。她若没有一个好的归宿,我死难瞑目。”肖昆心里也很难过:“先生不必这样悲观。只是,我又必须提醒先生,表面上的平静也许转眼即逝,现在最需要的是快刀斩乱麻,流逝的每一天都是需要付出代价的。不过十天的时间了,廖云山这个人非常阴险,除非先生同意南下台湾,否则他一定要向先生下毒手。”
储汉君默不做声。
陈安的声音突然出现:“爸爸。”随着声音,陈安进来,看见肖昆,马上热情地打招呼:“肖大哥,辛苦你了。”肖昆站起来:“应该的。”陈安向储汉君说:“爸爸,廖特派员在客厅,听说您病了,他一定要来看您,我拦也拦不住。”肖昆马上说:“先生,那我先走了。”储汉君点头:“好吧。肖昆,专心忙你的生意,不要牵挂我。”肖昆:“我知道。陈先生,我先走一步了。”陈安说:“肖大哥,我送送你。”
两个人出来,路过客厅,廖云山正站在门口,看见肖昆,他缓缓走过来:“肖老板,探望储先生来了?”
肖昆站住。廖云山走到他面前说:“若是知道在此处能够巧遇肖老板,我应该把沈夺带来,噢,就是你的弟弟肖鹏,他如今改名沈夺,想必肖老板也知道了。”肖昆笑了一下:“肖鹏随父就姓肖,随母就姓沈。无论姓肖姓沈,只要他不姓廖,就是我的亲弟弟。”廖云山笑了:“我还忘了告诉你。沈夺还确实已经认我做义父了,据我所知,沈夺父母双亡,是个孤儿。我们父子俩从此相依为命,也有可能哪天一高兴,他就改姓廖了也说不定啊肖老板。”肖昆好像一点不生气,微微笑着:“廖特派员,这话改变了我之前对你的印象。”廖云山饶有兴趣:“噢?”肖昆:“人哪,不管多大岁数,如果能自信到欺骗自己的程度,只要这种自信是真诚无伪的,可能灵魂还没有溃烂到无法收拾的地步。我先行一步了特派员。”
廖云山气得脸发青,在肖昆身后叫道:“肖老板,我还有话没说完。”肖昆站住。廖云山再次走到肖昆面前:“我知道肖老板这样殷勤,是非常关心恩师储先生的生命安危,很让人感动啊。郑乾坤先生被共产党303安排的杀手暗杀之后,蒋总统下了死命令,要我们必须保护储先生这些第三方领袖的人身安全。现在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肖老板,我已掌握了303插到我身边的钉子,这个钉子是谁,恐怕以肖老板的聪明,也能够猜到几分。无论303再有什么诡计,都难逃我的掌握,所以储先生的安全完全能够保证。在我拔出这颗钉子的时候,只要你肖老板还在上海,只要你还是自由身,我一定邀请你前来观赏。”廖云山加重语气:“不过就是十天的时间。你可以走了。”
肖昆似笑非笑地看着廖云山,转身离去。
陈安出现在廖云山身后说:“特派员,肖昆这不是明目张胆跟您叫嚣嘛!”廖云山冷笑一声。看着廖云山阴沉的脸色,陈安心中涌上希望:“特派员,虽然您不需要我提醒,但我还是想说,凡是沈夺知道的行动最终都以失败告终,您不能对他再这么纵容下去了。”廖云山不热不冷地说:“你做好自己的事休管他人。通报储先生我来探望了吗?”陈安不自然地说:“不知肖昆给他喂了什么药,我进去的时候,他已经昏昏欲睡,还没来得及说话,他就睡着了。”廖云山一笑:“噢,真是不巧。不过我人到心意就算到了。改天再来拜访吧。”陈安赶紧说:“我一定把特派员的关怀传达给他。”
陈安陪着廖云山走了。他回到军校,进了自己的办公室,看见储兰云坐在办公桌前,先是一愣,接着又松弛下来:“你在这儿干吗?”储兰云说:“我来看你,不行吗?”陈安厌烦地说:“也是,你整天在队里游手好闲的,不东串西串也没事可干。我跟你不一样……”储兰云缓和地说:“陪我出去走走吧,我有话跟你说。”说着,她先走出去了。陈安坐下没动,想了想,又站起来,追出去。
陈安跟着储兰云在操场上慢慢走。陈安看着储兰云的脸色说:“说吧,不是有事要跟我说吗?”储兰云故作忧伤地说:“陈安,说实话,在没有对比之前,我挺讨厌你的,觉得人家都说你是叛徒,都看不起你,我也跟着他们讨厌你,看不起你。可进了特别行动队之后,我突然发现,其实……”
储兰云转向陈安,陈安用期待的目光看着储兰云,他的心在一刹那突然萌生了一点什么希望。储兰云说:“其实你才是真心对我好的人。”陈安果然上当了:“哼,你才明白。”储兰云说:“是啊,我是才明白。我才明白他们不仅看不起你,也同样看不起我。他们觉得我加入这个特别行动队纯属是捣乱。我这也才明白,在他们眼里,我和你一样,都是叛徒。”这一段陈安也没听到过这样贴心的话了,他不禁大受安慰:“我真没有想到……兰云,你会有这样的认识。我以为这辈子你都不会再看得起我了。”储兰云说:“想起过去对你的态度,我挺后悔的,真的。”陈安忙说:“有你这句话就够了,我不恨你,也不怨你。其实开始的时候,我不太喜欢你,可现在……我倒是有点喜欢你了。”
储兰云强压着内心涌起的反感,转过身去。陈安误解了,他以为储兰云不好意思,更加受到鼓舞:“兰云,你能有这样的转变,我吃多少苦也值了。现在你明白了吧,沈夺他根本不喜欢你,过去你执迷不悟,我说什么你也听不进去,现在冷酷的事实摆在眼前,你真的开始成熟了。兰云,我对你是真心的,嫁给我,我一定会让你幸福……”储兰云打断陈安:“你拿什么让我幸福啊?”
陈安急切地说:“你还在小瞧我吗?有道是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早晚有一天我会让你刮目相看的。”
储兰云说:“你先告诉我,为什么昨天管我爸爸叫爸爸?”
这话问住了陈安。他沉吟片刻:“你很快就会明白的。”
这样的支吾让储兰云更警觉了,她真的觉到陈安是有问题的。陈安继续说:“兰云,现在我们的任务是说服爸爸去台湾……”
储兰云忍不住抢白:“是我爸爸!”
陈安笑了一下,宽容地:“好,你爸爸。那我们要是结婚之后,不也是我爸爸吗?”
储兰云又有点搂不住火了:“谁说跟你结婚了?你现在有什么资本跟我结婚哪?大家那么看不起你,就算是我理解你,我也不能改变你的处境啊,我要是嫁给你,岂不是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
陈安也急了:“兰云,你不要跟他们一样目光短浅!看不起我……哼,我会让那些看不起我的人一个一个地付出代价。”
储兰云激陈安:“你凭什么?你要枪法没枪法,要功夫没功夫的,你拿什么让他们付出代价?”
陈安大叫:“我拿地位!枪法和功夫管个屁用。地位才是决定一切的制胜法宝。”
储兰云逼问:“那么你拿什么换取地位?难道就拿你这个叛徒的身份?”
陈安真急了:“你别叛徒叛徒的行不行?”
储兰云:“不为你想,我也得为我自己的前途想,除非你能说服我。否则我怎么跟你一起做我爸爸去台湾的工作?”
陈安下决心了:“兰云,我跟你说吧。我已经完全取得了廖特派员的信任。在他和我之间有一个秘密,是我们共同拥有的。这就是我的资本。说到这个份上你满意了吧?”
储兰云故意装出不信的样子:“你吹牛吧。廖特派员跟你共同拥有一个秘密?我怎么听着像是梦话?”
陈安撇嘴:“妇人之识。”
储兰云说:“你知道吗?沈夺是廖特派员的义子。特派员不跟沈夺共同拥有秘密,跟你?简直是笑话。陈安,我看你还是把我当傻子哄,你根本不真诚,看来我还是错看你了,我不跟你说了。”储兰云说着要走。
陈安急了,一把拉住她说:“哎——你别说急就急啊。”储兰云甩开陈安:“我不想听你说梦话了!就冲你,我也不让我爸爸去台湾!”这话让陈安真的急了,他大喊一声:“储兰云!”见兰云瞪眼,他马上又软下来:“兰云。好吧,不让你见识见识,你真不知道马王爷长几只眼。我告诉你,郑乾坤是我杀的。”储兰云大吃一惊:“你说什么?”陈安得意地说:“好话不说第二遍。现在你明白了吧,我和特派员的关系达到什么程度。兰云,我们必须说服爸爸去台湾,以爸爸的身份地位,到了台湾,我们就是开国元勋……”
一个耳光狠狠抽在陈安脸上,储兰云声音颤抖地说:“是你杀了郑伯伯?!”陈安蒙了,捂着脸看着储兰云:“他,他通共!该杀——”储兰云完全失控,歇斯底里地冲上去掐陈安:“你这个杀人犯——我要杀了你——”陈安一把甩开储兰云:“你疯了?”储兰云拼命与陈安撕扯,连踢带抓疯了一样地大喊:“你杀了郑伯伯!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陈安害怕了,他好不容易甩开死揪着他连踢带挠的储兰云,仓惶跑去。储兰云紧追不舍,情绪极度失控地喊着:“你这个杀人犯——我要杀了你——”追着飞跑的陈安,储兰云突然想起身上的手枪,她一把拽出手枪,打开保险便向陈安射击。“我要杀了你——”砰的一声枪响,陈安吓得一个跟头摔在地上。枪再次响了,陈安连滚带爬,一次次躲过储兰云的子弹,待爬到一堵墙前,已无路可走,他绝望地嘶喊:“储兰云!你没有资格杀我——是因为你向沈夺告密才有郑乾坤的死——”
储兰云呆了,她举着枪一步步走来,她的枪口直愣愣顶住陈安的脑袋,声音颤抖地问:“你说什么?”极度恐惧中的陈安结结巴巴:“兰云,是因为你告密说郑乾坤反对国民党……特派员才下命令,我只是执行……”储兰云手哆嗦着要扣扳机,突然被赶来的沈夺抱住,章默美赶紧下了储兰云的枪。这时,陈安才看见闻声赶来的廖云山、沈夺和章默美。
储兰云拼命要挣脱沈夺:“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他……”储兰云悲痛欲绝,泣不成声。廖云山示意沈夺带走储兰云,沈夺和章默美架着哭号的储兰云走去。
廖云山冷冷地看着地上像丧家犬一样的陈安:“孔老夫子说得对呀,唯女子和小人难养也。我看你陈安做到头了。”陈安扑过来抱住廖云山的腿,声泪俱下:“特派员求您饶恕我……”他绝望地说:“沈夺会背叛您但我不会,因为我无路可走……”廖云山甩开他说:“无路可走是你应有的下场。”说着狠狠甩开陈安欲走,陈安又扑上来抱住廖云山的腿:“特派员你留着我吧,我对您会有用的。因为我是储汉君的亲生儿子——”廖云山一震。
沈夺和章默美把储兰云架回了她的宿舍。储兰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挣开两个人,扑向沈夺连踢带打。“我恨你——是你让我告密,郑伯伯才被陈安杀了——我恨你——”章默美和沈夺都被这个内幕震惊。沈夺一动不动,任由储兰云踢打。章默美上来拦住储兰云:“兰云,你冷静一点。事情可能不是陈安说的那样,你冷静一点……好吗?”储兰云停住踢打说:“你说,陈安说的是真的吗?是因为我告密,郑伯伯才被杀的吗?”沈夺咬了咬牙说:“不是。陈安说的不是事实。”储兰云一把抓住章默美说:“默美,你说,你不要骗我,你说啊——”章默美目光躲闪着说:“你先冷静下来,冷静才能接近真相……”沈夺先冷静下来了:“兰云,不要相信陈安,他只是个叛徒。”储兰云突然紧紧抱住沈夺痛哭失声:“这一切都是为了你——”为了堵住储兰云的嘴,沈夺只好硬着头皮安慰储兰云,任由惊惧过度的储兰云死死抱住他,直到把这个任性幼稚的大小姐给安抚住……
沈夺赶来见廖云山。一见他进门,廖云山就说:“你不要听陈安胡说,这不是事实。刚才陈安向我交代,他是为了让储兰云佩服他才编造这种谎言。”沈夺心里疑惑,嘴上只好答应:“是。”廖云山说:“你知道我为什么留着陈安这个叛徒,又似乎这样纵容他吗?”沈夺没说话。廖云山眼里闪过狡猾的光:“因为陈安是储汉君的亲生儿子。”沈夺大吃一惊:“啊?”廖云山笑笑:“所以,你能明白我的苦衷了吧。”沈夺点头:“实在是没有想到……会是这样。”廖云山说:“陈安是手上的一张王牌,如果没有他,恐怕储汉君早跟303北上了。沈夺,今天发生的事,你无论如何不能让徐杰生知道,尤其注意章默美,此人不可靠。”沈夺立正:“我明白。”廖云山又感喟起来:“你去吧。只有你才真正不让我操心,我想静一会儿。”
沈夺走了出来,一刹那间,他似乎觉得一切都不真实起来,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还有什么是人们特别要隐瞒的?他站在走廊上,一时感到心灰意懒。
当天晚上熄灯之后,沈夺把章默美叫到操场,询问储兰云的情况:“她怎么样了?”章默美说:“按队长的吩咐,我给兰云服了安定片,之后她就睡着了。”沈夺点头,少顷才说:“章默美,白天陈安说的不是事实,是他为了取悦储兰云编的胡话,你不要相信,也不要跟任何人讲。”沈夺到底还是沈夺,想来想去,他知道自己只能绑在廖云山的战车上。
章默美没说话。沈夺看看她:“为什么不回答?”章默美说:“我不认为陈安说的不是实话。”沈夺一愣:“为什么?”章默美:“谁在枪口之下会撒谎,起码不是陈安这样的人。况且郑乾坤死得蹊跷,其中疑点经陈安一说,才让我茅塞顿开。队长,其实我完全可以敷衍了事,答应你的要求什么也不说。但我今天想说。”
沈夺心情极其矛盾,不语。章默美说:“还记得特别行动队刚成立的时候吗?队长你几次痛骂责备我,我也恨我自己为什么不够坚定,为什么矛盾徬徨,不知度过了多少不眠之夜。但我现在似乎慢慢明白了……”沈夺冷冷地问:“你明白什么了?”章默美坚定起来:“我明白了我心中的正义感还没有完全丧失,理智尚存。我不能执行不被理智认可的任务,这也是队长眼中我的无能。”沈夺厉声说:“章默美,你喝迷魂汤了吗!如此放肆!”章默美平静地说:“铲除我,对队长来说轻而易举,队长你之所以不这么做,是因为你和我一样……”
像有针扎在心上一样,沈夺实在听不下去了,打断她说:“我和你不一样!章默美,我从来没有忘记自己备受党国恩泽,从来不敢忘记我必须用生命报效国家,我从来没有动摇犹豫过,我知道我在为谁付出我的忠诚和热血。我和你不一样,我不会因为某些人行事暧昧就以偏概全否定大局。我和你永远不会一样。你说得对,铲除你对我来说易如反掌,我之所以不这么做,一是我答应自己,给你一个成长的时间和空间,对你,我要做到仁至义尽,这是我做人、做你的长官的原则。第二,你毕竟没有真正投奔共产党,在我面前,你的所作所为秋毫毕露,休想藏住马脚。若有那一天,我的子弹对你绝不留情。希望你记住我今天的话。”
沈夺说完掉头就走。章默美却心静如水,这一刻,曾经模糊的东西似乎渐渐清晰,她的心反而沉静了。
贾程程拿着一张纸,照着名单挨个打着电话寻找兰云。
“喂,是何老师吗?在您那吗?我是她的朋友……噢,谢谢。再见。”挂机,她接着拨号:“喂,是许老师吗……”
在书房,隐隐约约可以听见贾程程的声音。储汉君不安地在屋里踱步。片刻,贾程程进来了。“储先生,您怎么起来了?医生让您卧床休息……”储汉君急切地问:“找到兰云了吗?”贾程程摇头说:“没有。”
见贾程程好像有话说,储汉君焦急地说:“程程,你是不是瞒着我什么?你快说,不要让我再着急了。”贾程程只好说:“这几个英文老师说……兰云从来没来上过课。”储汉君险些摔倒:“啊?”贾程程赶紧上前扶住储汉君:“储先生,您别着急,肖昆马上就到,我们一起想办法。”
话音未落,肖昆正好进来,见状赶紧扶着储汉君慢慢坐下:“先生!”储汉君抓住他说:“兰云是不是遭了暗算?”肖昆说:“不会。您别着急。我琢磨着这事跟肖鹏有关系。”储汉君似乎看见一线希望:“帮我把药拿来……”贾程程赶紧跑出去了。肖昆说:“兰云任性又幼稚,这些天能这么平平静静地早出晚归,一定跟肖鹏有关系。”贾程程拿药给储汉君吃了。储汉君欲站起来说:“我去找肖鹏。”肖昆按住储汉君说:“先生,您别急。我来安排吧。还是先找默美,兰云的事她不会不知道。我们先掌握个大概情况,再找肖鹏。”储汉君点点头:“那就劳驾程程跑一趟……”
贾程程奉命来到军校,找到了章默美,她直截了当地说:“默美,你肯定知道兰云在哪,别说不知道。告诉我,别让储先生再着急了,好吗?”章默美犹豫了一下说:“兰云遇上点事,情绪不太稳定。你跟储先生说我在陪着她,明天她就会回去。”贾程程直视着她说:“你没说实话。这样,储先生见不到兰云,急得心脏又不舒服了。你跟我一起回去,你自己当面跟储先生解释,好不好?”章默美说:“那……我得去请个假。”贾程程说:“你去吧,我等着你。”
章默美只好来向沈夺报告。得到了沈夺的同意,她才跟着贾程程回了储家。
两个姑娘一进书房,储汉君马上站起来说:“默美,兰云在哪?”章默美急忙上前扶老人坐下说:“老爷,您别着急。您坐下听我说。老爷,您还记得兰云跟您说,除了沈队长她谁也不嫁吗?”储汉君叹口气说:“我怎么会不记得。”章默美说:“这些天,其实兰云根本没有去学英文,她一直在为了追求沈队长而努力。今天,沈队长彻底拒绝了她,兰云一时生气,把我抽屉里所有的药都吃了下去……”
储汉君大惊:“啊?!”章默美按住储汉君:“老爷,您别急。她刚吃下去我就发现了,当时就吐了。”储汉君悲愤地拍桌子:“真是作孽呀。”章默美说:“虽然身体没事,但她情绪不好。我送她去我母亲那休养,今晚就不回来了。”储汉君站起来说:“我去看看她。”章默美拦住:“老爷,千万不行。”储汉君:“为什么?”章默美说:“这事兰云觉得丢人,让我不许告诉任何人。您要是去了,她的脸往哪搁,弄不好情绪又要失控。”储汉君叹气说:“早晚弄出大事她才能罢休啊。”
肖昆当然不完全相信章默美的话,他送章默美出了大门,就说:“我送你回队里。”章默美忙说:“不用了,我自己回去吧。”肖昆笑笑:“别客气了。上车吧。”他替章默美打开车门,章默美只好上车。车子在空寂无人的街上走着,章默美一路不语,心事重重。
肖昆开着车说:“我知道你刚才没有说实话。”章默美回头看肖昆。肖昆说:“这是显而易见的。一个诚实的人被迫撒谎的时候,会为自己的谎言添加善意的成分,以安慰自己。”章默美说:“这么说在肖大哥的眼里,我还是个诚实的人。”肖昆说:“是你自己愿意做诚实的人,我才会有这样的认识。”章默美感慨:“谢谢你这么说。”肖昆说:“你是军人,有纪律,这也是你内心常常挣扎的原因。”章默美又警觉起来:“你指什么?”肖昆:“从你刚才的情绪和只言片语里,我能猜到一些什么。”章默美:“你猜到什么了?”肖昆直接问:“兰云是不是为了肖鹏当了特务?”章默美心中暗惊,不语。肖昆:“兰云任性又幼稚,根本不知道这样做意味着什么。我真为她担心。”肖昆看看心事重重的章默美,将车停在了路边说:“我们下去走走好吗?”章默美点点头。
两个人下了车,在林荫道上漫步。天气很好,空气新鲜,可章默美觉得压抑。肖昆和缓地说:“默美,你和兰云从小一起长大,你比她成熟得多也坚强得多,你一定要好好保护兰云,别让她越走越远,因为……这是一条不归路。”章默美用复杂的眼神看着肖昆:“你这样说,不怕我认为你是共产党吗?”肖昆笑了:“如果我是共产党,你会当即逮捕我吗?”章默美张口结舌。肖昆又说:“共产党是你的敌人。你有没有问过自己,为什么共产党是你的敌人?”章默美站住:“肖大哥,你不是在试探我敢不敢抓你吧。”肖昆坦然地说:“如果一个人宁可苟且偷生也不敢捍卫真理,那这个人的生命是可耻的。”章默美久久看着肖昆,心情非常复杂。肖昆说:“我敢说,三年或者四年前,迈出储家大门的时候,你并不知道国民党和共产党的区别。三年之后你认识的转变,可说是被洗脑的结果,是强加给你的,并不是你真正的认识,认识之后的选择。”章默美问:“那么肖大哥你呢?”肖昆说:“我所做的一切都经过我理智的认识,分辨,认可,决定。我为自己的行为负责,我也知道我应该做什么。”
章默美一下子想起了沈夺,她感慨地说:“今天我听一个人说过同样的话,只不过所认可和所选择的,是相反的。我头一次感觉到,肖大哥和沈队长是一脉相承的兄弟,尽管你们选择的可能是相反的,但你们就像一只手的正反面,本质是那样地相似。”肖昆的眼睛暗了一下:“我们是一父所生,成长的环境所受的教育是一样的,本质相似是必然的。”章默美:“可是……”肖昆:“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人的成长和认识是需要过程的……”章默美忍不住说:“这话我刚刚听过,从肖大哥弟弟的口中。”肖昆看着远方:“但愿有一天,他能真正明白这句话的意义。”
车子径直开到军校,停在大门外。章默美下车说:“肖大哥,谢谢你送我。再见。”肖昆笑着点头,他看着章默美进了大门,才把车开走。而章默美听着他车的声音,不由得回头看,又追出了几步,看着肖昆的车开远了。
于阿黛出现在她身后说:“你在看谁哪?”章默美暗吃一惊,回身说:“你吓了我一跳。”好像有默契,章默美和于阿黛没有回宿舍,慢慢向训练场走着。于阿黛说:“今天看你出来进去,情绪特别反常,有点担心,所以在门口等你。”
章默美有些意外地看了一眼于阿黛。于阿黛说:“这样的温情在你我之间变得肉麻了是吗?”章默美淡然地说:“是。”于阿黛脸色有些黯然,没说话。章默美说:“没有想到我会这么坦率是吗?我们友情的裂痕是因为一个共产党的通缉犯,所以,你以为我不会承认友情疏离这一点。其实,我现在把生生死死看得淡了。”于阿黛说:“不要这么说。人生没有比生和死更大的事了。你有责任保护自己的生命。”章默美站住说:“我也有权利让自己的生命有意义。从进军校,这几年受的教育让我坚信共产党是一群面目可憎的邪恶力量。可是毕业之后这一段时间,发生太多的事……让我非常痛苦,我不知道到底是我的立场出问题了,还是事实跟我原来想象的有出入。”于阿黛脸色变得没表情了:“你刚才说的,我没听见。”
章默美非常失望,转身就走。于阿黛在她背后说:“默美,你已不再被信任,保护好自己,不要向别人暴露你的思想……”章默美又站住:“你是别人吗?在我面前。”于阿黛说:“不要向任何人暴露你的思想。这是我最想跟你说的。”章默美冷淡地说:“谢谢了。”于阿黛的声音低下来:“我珍惜这一夜,毕竟,这是我们两个人友情有了裂痕之后,第一次靠得这样近。”说完于阿黛便消失在夜幕里。章默美怔怔地站着,心绪极其复杂。
储兰云从睡梦里突然惊醒,她腾地从床上坐起来,额头上的毛巾掉在地上。她擦一把额头冷汗,下了地,愣愣地想了一会儿,清醒过来,三步两步走到窗前。陈安的话,沈夺的话,一下子全都涌到了她的耳边……储兰云三下两下擦掉脸上的冷汗,下了决心,毅然拉开门,下楼,向办公楼跑去。
办公楼楼道漆黑一团。储兰云紧张地挨个轻轻推着办公室门,一间门被她推开一道缝,她没有注意到这是沈夺的办公室,慌不择路地赶紧闪进房间,储兰云直奔桌上的电话,拿起电话拨号。她第一个电话打给了肖昆。商行里,电话铃急促地响起来,肖昆匆匆过来接电话:“喂。”一听大吃一惊:“兰云?”办公室里,储兰云低声说:“肖大哥,你快告诉我韩先生家里的电话,我有急事找她。快一点。”肖昆说:“24537。兰云……”他还没来得及说下去,储兰云已挂上电话,赶紧接着拨号了。韩家电话铃长时间响着,储兰云急得直擦汗,自语:“快接呀韩先生,快接呀。”
韩家,电话铃不间断响着,终于,韩如洁披着衣服过来拿起电话:“喂……”
一听见声音,储兰云就哭了:“韩先生,你赶紧离开上海,否则会有生命危险的……”韩如洁一震:“你是兰云吗?”
有脚步声,储兰云吓得赶紧挂上电话,慌慌张张往出走。沈夺边用毛巾擦刚洗的头发边走进来,撞见储兰云,他愣住了,但他马上明白了什么:“储兰云?”储兰云欲走,被沈夺挡住:“你刚才给谁打电话?”储兰云结巴着:“我、我没打电话。”沈夺:“我刚才听见你在屋里说话,别撒谎。”储兰云说:“我给我爸爸打电话,我今晚没回去,怕他着急。”沈夺逼问:“给你爸爸打电话,你会这么慌张吗?”储兰云马上争辩:“我没慌张。”沈夺逼视着她说:“我刚才说了,别撒谎,你撒谎我一眼就看出来……”
在沈夺的一步步逼视之下,储兰云一下子崩溃了,大叫:“是我撒谎还是你撒谎?”她连哭带骂:“是你撒谎!你骗我,让我去偷听我爸他们开会说的事,之后你又让陈安去杀了郑伯伯……”储兰云情绪彻底失控了:“今天我告诉你,你们杀错人了,那些话不是郑伯伯说的……我恨你!”说着她就要打沈夺,沈夺一把抓住她的胳膊说:“储兰云,我告诉你,陈安说的不是真的。我早知道你听错了,那些话是韩如洁说的,不是郑乾坤说的……”储兰云大叫:“沈夺,你不要杀韩先生,我不能让你们再去杀韩先生——”沈夺心里一震。
这时在商行里,快速思考过的肖昆决然拿起电话,拨号:“程程,是我,大表嫂遇上麻烦了,你赶紧通知大表哥,让他马上去把大表嫂从家里带出来。快。”放下电话,他到柜子前打开抽屉,拿出那支勃朗宁手枪,检查子弹。一瞬间,他突然想到了自己和弟弟之间关于这把枪的渊源。他好像又听到了弟弟和自己争执的声音……但是,仅仅是一瞬,他就又回到当前的状态中了。
再次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勃朗宁,收枪,他转身欲出门,电话又响了,他赶紧去接电话:“喂。”这次是储汉君,他心急如焚地说:“肖昆,韩先生刚来了电话,说兰云给她打电话,让她马上离开上海,说有人要杀她。肖昆,无论如何,你一定要想办法去救韩先生……”
肖昆立即答应,随即驱车直奔徐杰生家。车停在徐家门前,肖昆匆忙走到大门前:“我叫肖昆,我有急事求见徐校长。”
跟踪肖昆的特务在暗处看着。
肖昆被哨兵引进客厅,徐杰生也进来。肖昆忙迎上去说:“徐校长,我有件急事。刚才韩如洁先生接到一个奇怪的电话,打电话的人让她马上离开上海,说有人要杀她。韩先生给储先生打了电话,储先生身体不适,让我代他来恳求您保护韩先生。”徐杰生看着肖昆:“是什么人给韩先生打的电话?”肖昆:“应该是储兰云。”徐杰生不语。肖昆焦急地说:“徐校长,只要您发话派人去保护韩先生……”徐杰生打断肖昆的话:“肖老板,军队不是经商,即便是经商也不能听见风就是雨。储兰云说这样的话有什么根据,如果随便什么人随便说一句话,我就要当真。那么我就不是军校校长,而是幼儿园的校长了。抱歉。”
徐杰生说完走出,肖昆万分失望,他知道,徐杰生仍对共产党有怀疑,而这个时候,一切都来不及说什么。他匆忙走出徐家。
而这时,沈夺也已向廖云山汇报了一切。廖云山立即说:“看来储兰云是给韩如洁打电话,说了监听储家会议和郑乾坤的事情。”沈夺点头:“我也这样认为。”廖云山脸上腾起杀气:“不能再犹豫了,杀掉韩如洁,马上。”沈夺没说话。廖云山瞪他一眼:“现在不是妇人之仁的时候,一旦韩如洁逃离上海,共产党马上会拿这件事大做文章。郑乾坤被杀引起的社会愤慨马上会转到我们身上……要是那样,后果我们没法收拾。”这话让沈夺下了决心:“是。”
街上,肖昆开着车,特务的车紧跟着。肖昆焦急地想着对策,车突然停了下来,肖昆一看,是没油了。他勉强把车停在路边,下车。特务的车也停在不远处,特务也下了车。肖昆佯装没有发现特务,匆忙走去,特务紧跟着。在一个黑暗的巷道,藏在暗处等着特务的肖昆待特务走过,一把扭住他,利索地杀了这个特务。之后快速走去。
特别行动队的车疾疾驶来,车上的队员们都穿着黑色的隐身服装,显然是要去秘密执行暗杀韩如洁的任务。
肖昆终于先一步赶到,翻墙跃进韩家,韩如洁闻声出来:“谁?”“韩先生,是我。”肖昆匆匆走到灯影下,韩如洁看清了他:“肖昆?”肖昆急问:“韩先生,除了大门,有没有别的出口?”韩如洁说:“有个倒垃圾的小门。”肖昆一把抓住她:“有人要杀你。赶紧跟我离开这儿,什么都别问了。快。”不由分说,肖昆拉着韩如洁向小门跑去。
穿着黑色衣服的队员们在大门前利落地跳下车,有条不紊地分几个方向向韩家快速包抄过去。
肖昆带着韩如洁刚刚跑出韩家,看见多条黑影奔他们而来,情急之中肖昆带韩如洁冲进侧面的一栋破旧公寓。
冲在最前面的沈夺恍惚看见有人进了公寓,向于阿黛做手势:“停!”身边的几个人停住。沈夺:“章默美,你们几个人过去封锁这栋公寓所有出口。于阿黛和其他人跟我来。”沈夺带人奔向公寓。这时,枪响了,章默美看见两条黑影向暗处跑去,忙和几个队员追去……
两个黑影分开了,特务们也分头去追,章默美跟着黑影穿街跑巷上了楼顶,眼看追上黑影,突然,黑影一步踩空,在摔出的那一瞬间黑影死命抓住了一根房梁!就在这时,章默美跑到了黑影面前,这条黑影竟然是孙万刚。章默美的枪口对准孙万刚,死抓着房梁的孙万刚毫不畏惧,两个人就那么对视着。远处传来尖利的哨声,纷杂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章默美突然放下了对准孙万刚的枪口,伸手拉孙万刚,救了孙万刚一命。从命悬一线的危机中度过,看着站在眼前的孙万刚,章默美心情复杂。
孙万刚说:“谢谢你第二次救了我。”章默美说:“你是来救韩如洁的?”孙万刚点头说:“对。”章默美说:“你好不容易逃出上海,为什么还要返回来?”孙万刚说:“为了韩先生。郑乾坤被暗杀,我们知道韩先生面临的危险是必然会发生的。所以我一直奉党的命令在上海保护韩如洁。”
章默美向四周环顾一下说:“你们有几个人?”孙万刚说:“两个。刚才为了分散对方兵力,我和另一个刚赶到的同志开枪引开你们的注意力……还不知道韩先生的安危如何。看得出,你是个明辨是非的人,救我是冒着生命危险,我敬佩你。更盼望你能迈出最关键一步……欢迎你加入我们的队伍。”他伸出手说:“希望再次看到你会是在解放区,我会称你为同志。”
沉默良久,章默美终于伸出手握住孙万刚的手。孙万刚很快消失在夜幕里。然而,远处,孙万刚的同伴被抓住了……呼着特务们的打骂声,章默美马上抽身离去。
孙万刚两个人把特务们的行动拖延了,肖昆带着韩如洁度过几度危机,终于到达一个无人的楼道。走到门前时,门突然打开,于阿黛持枪出现了!肖昆的枪口立刻顶在了于阿黛眉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