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万刚在车里焦急地等待着。约定时间已过,他忍不住下了车,向饭店方向走去。没走几步,他便看见韩如洁在友人搀扶下坐进轿车,轿车急速开走。孙万刚愣住了,他马上返回车上,向另一方向开走。
肖昆也在约好的地点焦急等待着。终于,他看见孙万刚的车开来,立刻发动了车子。只见孙万刚把车停在自己车后,迅速下来上了自己的车。肖昆焦急地说:“快让韩先生过来,你的车很可能有人跟着,快点。”孙万刚说:“韩先生没来,赶紧离开这儿!”肖昆一惊,赶紧一打轮,车掉头而去。开着车,他急速分析了情况,赶快到了下一个联系点,让等在那的贾程程去了解情况,然后和孙万刚一起赶到隐蔽地点等候消息。
等待是漫长的。也许,并没有多少时间过去,但在这种情况下,每一分钟都是难过的。许久,门被推开,贾程程风尘仆仆地赶回来,肖昆和孙万刚马上站起来:“情况怎么样?”贾程程脸色苍白:“郑乾坤刚刚被暗杀了。”肖昆和孙万刚大吃一惊。贾程程说:“很可能韩先生是因为这件事放弃北上的。”肖昆缓缓坐下,思索着。孙万刚在原地转一个圈:“郑乾坤一向与国民党十分亲近,他的立场众所周知,谁会暗杀他?”肖昆心情沉重:“这件事的矛头是指向我们的。一个亲近国民党的民主党派领袖被暗杀,背负这个嫌疑的,除了共产党还能有谁?我们难逃其咎。”贾程程看着他:“你的意思,这是一个阴谋。”肖昆点头:“显而易见。只是,郑乾坤死无对证,谁会相信这是阴谋?不仅如此,郑先生是国内哲学界无出其右的学术泰斗,在国际上也有一定的影响和地位,他的被杀会激起广泛愤怒。新政协会议眼看着就要召开了,上海的民主党派领袖至今尚无一人北上响应,把这两件事联系在一起,任谁都会认为是中共恼羞成怒,一不做二不休杀了郑乾坤威胁其他民主党派人士,这一招实在是太阴毒啊。”三个人都不说话了。他们都知道,明天,天亮之后,更艰难的一切在等着他们……
果然,第二天一早,郑乾坤被杀一事就上报了。在晨曦里,报童沿路叫卖的声音十分刺耳:“号外号外!著名学者郑乾坤先生遇害!”
得知消息,一群民主人士齐聚储汉君家中,每个人都十分悲痛。“子弹迎面击中面部,暗杀郑先生的人实在太过残忍。”“郑先生何以招来杀身之祸,恐怕缘由还要从日前同样是在这个地方,郑先生与韩先生的争吵说起。”
韩如洁十分尴尬:“是我不该情绪太冲动,我已经是悔恨万分了。”有人说:“立场意见不一致,争吵在所难免。但是,是谁把郑先生的立场透露给杀人凶手,这才是问题的关键!”韩如洁张口结舌,脸涨得通红:“德文,难道你怀疑我与中共通风报信不成?”又一个人走进来:“共产党的新政协会议召开在即,我们上海的民主党派代表人物尚无响应之举。郑先生是力主保持中立,不偏不倚的。来储府的路上我刚刚得知,警察局在郑先生家里找到赴美机票,说明郑先生不日将离开上海。怎么偏巧就在这个关键时刻遭遇暗害?恐怕某党意图是司马昭之心啊。”
韩如洁羞愧难当。大家七嘴八舌。储汉君站起来:“诸位,诸位!”大家渐静下来。储汉君说:“子相被暗害,相信再痛也痛不过我们彼此,大家就不要相互中伤了。”有人说:“可是韩先生与中共素有交好,郑先生遇害韩先生难辞其咎。如果我们中间有让人难防的家贼,那么今天是郑先生明天会是谁再被暗算?是不是我们现在集体折腰向中共举手示好,以保全身家性命?”韩如洁再也听不下去,悲愤地站起来,拿起外衣走出。储汉君暗叹口气:“天理昭彰,作恶者自然难逃法网……”有人打断储汉君:“储先生,现在是什么时候,是胜者王侯败者贼寇,您所说的法网看从哪方界定……”屋里嚷成一团。
徐杰生自然也得到了消息,深为震惊,立即叫来警察局长询问情况。警察局长有备而来,向徐杰生展开一张机票。
“这是从郑乾坤先生家里找到的机票。家里一切完好,没有被翻动的迹象。郑先生身上的钱币手表等贵重物品也是分文未动,一切都说明,凶手是奔着郑乾坤的命去的,并非强盗劫匪。”徐杰生沉默不语,半晌:“凶手的线索找到了吗?”警察局长:“目前还没有。”徐杰生急了:“我限你一个星期之内必须查找出凶手,否则我拿你是问。”警察局长为难:“这……”徐杰生拍案而起:“这什么?!”
警察局长只好答应了。
肖昆在书房等储汉君,储汉君从客厅出来,走进书房,沉着脸坐下。肖昆开口:“储先生……”储汉君打断他:“郑乾坤与韩如洁在我这里,就民主党派去向问题争吵之后就被杀害了,你无论如何脱不了干系。”肖昆:“储先生,您听听我的解释行吗?”储汉君决然地说:“我不听。我只想告诉你一句话,郑乾坤被杀这件事查清之前,你不要再来储家。”
储汉君说罢走出。肖昆暗叹口气,只好走了。他真是心急如焚。可是,急也没有用。他知道,他必须用事实说话,否则,一切都是枉然。
肖昆回到商行,贾程程迎上来。肖昆急问:“怎么样?”贾程程说:“上上下下边边角角,所有能找到的地下组织全查遍了。就像你分析的,这件事跟我们没有一点关系,是个阴谋。”肖昆叹口气:“光我们明白有什么用?”忽然伙计来敲门:“老板,徐校长来访。”肖昆腾地站起来,拉开门,徐杰生就站在门口。肖昆说:“徐校长。”徐杰生冷冷地说:“肖老板,看到我出现在你这个店面里,不意外吧?”肖昆保持着平静:“徐校长里面请。”徐杰生一摆手:“免了。我来,只是要告诉你,郑乾坤与我是莫逆之交,他的死,我必要查个水落石出,待我查明之后,必要以眼还眼,以牙还牙。行凶者就是逃到天涯海角,只要我徐杰生还有一口气,我必手刃为快!”徐杰生说罢转身欲出,肖昆一步拦住:“徐校长请留步。”徐杰生绷着脸:“怎么?你知道凶手是谁。”肖昆点头:“对。”徐杰生一愣:“请讲。”肖昆:“这是一个残忍的栽赃陷害的阴谋。郑先生是个可悲的牺牲品。据我所知,郑先生被杀之前,在储府民主党派人士会议上,与韩如洁先生就去向问题意见不一致,发生争吵,之后第二天便被暗杀。徐校长想想,如果杀害郑先生之人的目的,是要阻止民主人士南下台湾,逼迫他们北上,岂不是事与愿违?您看看这铺天盖地的激烈报道,谁会陷自己于不义?徐校长,人莫予毒。陷害我们的人也是陷害您的人,您不要再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更不能被这只黑手挑拨利用……”徐杰生打断肖昆:“不劳你肖老板操此闲心。看紧自己的项上人头,若子相之死与你有关……哼哼!”徐杰生一声冷笑,离去。
廖云山终于得意了,各报大篇幅报道的郑乾坤被暗杀事件,让他读得津津有味。陈安侍立在一旁说:“按您的要求,各大报纸都大篇幅刊登了这件事。其实不用您吩咐,各个报社也自愿刊登,都十分义愤哪。”沈夺在门外喊报告。廖云山让他进来。沈夺推门而入,看见陈安,表情立刻流露出厌恶。廖云山看在眼里,放下报纸,对陈安说:“你去吧。”
陈安走了。廖云山问沈夺:“郑乾坤被暗害,你没有想到吧。”沈夺点头:“是没有想到。如果想到了,岂能坐视不管。知道这件事之后,我心里非常自责。”廖云山说:“俗话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共产党定意除掉郑乾坤,你恐怕也回天无力。不过从这个事件可以看出来,储府会议上,坚决反对共产党的不是韩如洁,是郑乾坤。一定是对政治一窍不通的储兰云听错了。储兰云可以听错,共产党却没有听错。离他们新政协开会只有十三天了,他们要杀掉倾向党国的郑乾坤以儆百,孰不知,人心向背岂是这种卑鄙手段能左右的。看着吧,将会有大批中立分子南下台湾,共产党此举是帮了我们的大忙,也实在是愚蠢之至。”沈夺说:“和义父不谋而合,这也是我的判断和想法。储汉君、韩如洁、郑乾坤,这三个人是第三方领袖代表人物,他们的立场和选择众目瞩望,是能够团结和影响一大批中间分子的。郑乾坤欲远赴美国,可以说是彻底回绝了中共暗中的争取。共产党一定是担心郑乾坤的走带乱了人心,才狗急跳墙的。”
廖云山点头,满脸是得意的笑容。
沈夺叹口气:“只是可惜了一代大学士,死得如此凄惨。”廖云山冷笑:“哼,上蹿下跳的303能量也不过如此。不过,这样的悲剧不能再发生了。离中共新政协会议只有十来日,我们咬住牙坚持到那一天,我们就胜利了。”沈夺说:“不仅如此,我会加快送走储汉君等人的速度。”廖云山用手指点着他:“你说对了,时不我待,沈夺,总裁已有明确指令,动员上海工商界大佬携家产去台湾发展,给共产党留下一个空城。利用这个事件,正好让那些立场模糊不清的人彻底看清共产党真面目。我们要尽快落实蒋总统号召,安排重点人物离开上海南下台湾,与共产党断绝一切联系。这是波及全市的大规模行动,你的特别行动队要严密配合,不能有疏漏。”
沈夺被说得热血沸腾,一边答应着是,一边就想着立即召集他的队员们行动。
城市笼罩在白色恐怖之中。阿福拎着东西走向储家大门口,见两旁的墙上张贴着糨糊还未干的抓捕亲共民主人士的通告。而储汉君家门口,也明目张胆站上了特务。正要进门的阿福被特务拦住:“你找谁?”阿福一愣:“我、我是储府的管家。”特务铁青着脸:“叫什么名字?”阿福:“阿福。”特务一扬下巴,阿福被放行,他赶紧进了大门。特务在名单上记着。
阿福进了大门慌忙去叫储汉君:“老爷——老爷——”储汉君从书房出来:“什么事慌里慌张的?”阿福说:“咱们大门口给设了岗了,出来进去的都得登记姓名。”储汉君闻听匆匆走向大门,看见站在门外的特务。“你们是干什么的?”他皱眉问道。特务说:“我们是奉命保护您的。防止共产党对您下毒手。”储汉君听了,眉头紧蹙,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在街上奔波了一天的沈夺回到办公室,一开门愣住了,储兰云坐在屋里。见沈夺进来,储兰云站起来。沈夺生气地责问:“谁让你进我的房间的?”储兰云理直气壮地反问:“你的门没锁,我就进来了,用谁让我进吗?我自己要进来的。我等了你这么长时间我没发脾气,你倒先发上脾气了。如果没事,我会饿着肚子在这儿等你吗?”沈夺哭笑不得,只好问:“什么事?”储兰云拿出报纸:“郑乾坤为什么被杀了?是不是你们杀了他?”沈夺摇着头:“你怎么会这么幼稚。”储兰云紧逼不舍:“我幼稚吗?是你让我监听我爸爸他们开会的,是我告诉你他们都说了什么。我头一天告诉你第二天他就被杀了,这能是巧合吗?”
沈夺见储兰云情绪不好,安慰她说:“兰云,别那么激动。我用我的人格向你保证,郑乾坤被杀,跟我们毫无关系,这是共产党干的。现在你明白我担心储先生被暗杀,不是空穴来风吧。”储兰云大惊:“你是说,共产党也会暗杀我爸爸?”沈夺说:“廖特派员已经派人保护储先生,但愿这样的悲剧不再上演。”
单纯的储兰云闻听此言不敢怠慢,立刻赶回家里。储汉君正在看书,储兰云冲进书房:“爸爸!”储汉君吓一跳,抬头:“怎么了风风火火的?”储兰云焦急地说:“爸爸,您知道不知道,共产党要暗杀您!”储汉君眉毛一拧:“你听谁说的?”储兰云拉着储汉君的手坐下:“爸爸,郑先生被共产党杀了,您知道吗?”储汉君正色:“不要胡说。”储兰云又跳起来:“这怎么能是胡说哪?您没看见外面铺天盖地的报纸吗?”储汉君说:“报纸上也没说是共产党杀的。小孩子家不要参与议论这些事。”储兰云急切地说:“可是这事关系到您呀。爸爸,过去我从没想到要离开上海,可现在我改变主意了,只要能保证您的生命安全,咱们去哪儿都成。”储汉君心里一热,叹口气:“有你这句话,爸爸就心满意足了。学了一天英语,也累了吧,去休息吧。”储兰云不放心:“爸,我说的是正事。您不能掉以轻心呀。”储汉君显然不想再说此事:“我知道了,去吧。”储兰云无奈,默默走出。
储汉君却无心再看书了。他放下书本,凝神思忖,好友郑乾坤的面容却总在他眼前浮现。他叹口气,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决定第二天去找廖云山。
对储汉君的来访,廖云山很高兴,恭恭敬敬迎进储汉君。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我正要去储府探望,不想先生倒先行一步了。快请坐。”两人坐下。储汉君说:“廖特派员,我今次来访,只有一个目的,能不能把储府门外的岗撤掉。现在门口上了这道岗,来访人员多有不便……”廖云山打断他:“无非登记姓名职业,有什么不方便?保证储先生安全是第一位的,先生就不要替别人多想了。”储汉君沉默了一下:“实话说吧,这种做法我不喜欢。”廖云山叹口气:“难道郑乾坤的死还没有让先生放弃对共产党的幻想吗?都什么时候了,整个上海大厦将倾,已不是久留之地,我劝先生尽快南下台湾。一切相关事宜都由我来亲自处理……”储汉君打断廖云山的话:“需要麻烦廖特派员的时候,我绝不会客气。不过,还希望特派员能尊重我的要求,把储家门外的岗撤了。”储汉君站起来:“子相的丧事正等着我去一起商量,就不多打扰了。”廖云山也只好站起来:“储先生这么来去匆匆,很多话本想与先生详谈。这样,改天我登门拜访,该说的不该说的,只有说到了,才没有遗憾,您说是吗?”储汉君拱手:“特派员的心意我领了。”送走储汉君,廖云山沉着脸回来,命人叫来陈安。
“最近你去过储家吗?”廖云山直接问道。陈安点头:“去过。”廖云山:“储汉君对你是什么态度?”陈安胸有成竹地说:“特派员,我只向您保证一件事,我一定会让储汉君跟我们去台湾。”廖云山笑了一下,不以为然:“你是不是高估自己在储汉君心中的地位了?”陈安笑得很自信:“事成之前我不想多做解释。特派员拭目以待吧。”廖云山心里一动。
韩如洁的亲友、属下很多人在这次事件后决定离开上海,去香港或国外。一次次的送别,让韩如洁、储汉君等分外茫然。又是一次送别后,两个人回到韩家,都显得疲惫不堪。
韩如洁坐下:“郑先生被暗杀之后,大家纷纷离开上海,我们民主党其实名存实亡。一次次送别,让我……”储汉君不语。韩如洁看看他:“储先生,难道您还对共产党抱有幻想?”储汉君低声:“这几日我反复思想,子相被害应该有更深内幕。”韩如洁一愣:“您的意思……”储汉君警惕四顾:“我不太相信是共产党所为。”韩如洁一愣。四目相望,两个人一时都不知说什么才好。突然,电话铃响了。韩如洁接起电话,是孙万刚:“韩先生,是我……”韩如洁立刻说:“你不要再来找我了。冒这个风险没有必要。”说完挂断电话。
孙万刚几次被拒,他深知事态严重,立即向肖昆报告:“我几次冒险跟韩先生联系,都被她拒之门外。”贾程程也显得忧心忡忡:“郑乾坤被暗杀之后,每天都有民主党派人士离开上海,或者去香港,或者去国外。其中不乏我们一直在争取的人。每天在报纸上看着这些人离开上海的消息,我的心像针扎一样,难道我们那么艰苦的努力全要付诸东流吗?”肖昆已经急得嘴上起了泡,他不停在屋里来回走着,不语。贾程程看看他,叹气,又问孙万刚:“万刚,杀害郑先生的凶手有线索吗?”孙万刚摇头:“毕竟我们不能明目张胆地追查,没有现场提取的各种证据,谈何容易?”肖昆站住。他竭力镇定着自己,也用这种镇定鼓励他的战友们:“大家都别气馁。尤其程程,还记得我曾经说过的话吗?也许我们努力到最后,也许我们付出了生命的代价,也没有争取成功,但是那样,我们就了无遗憾,就是没有辜负党的重托。”贾程程说:“如果真是付出生命的代价,也心甘情愿,只怕哪天韩先生、储先生跟着国民党去了台湾,我们倒是毫发无损,如果那样,我们……我们有什么颜面迎接解放军进城?”孙万刚也说:“一共也就十三天时间了。在外面走我怕看见钟,自己呆着我怕看见表……”
肖昆心情同样焦躁不已。他转身上了阳台。从这里,他可以俯看上海。上海,这座东方最繁华的大都市,在淡淡的阳光下,好像正以一种急迫的心情在等待解放。远远的,黄埔江的波光一闪一闪,汽笛声悠长而低沉。肖昆点上了一支烟,他已经好久没吸烟了,烟雾一飘起来,他就被呛得咳嗽了。贾程程闻声也来到阳台上,却不敢打扰他。他们就那么站着,听凭江风吹起他们的头发……
贾程程的心情极其低落,离开肖昆,她独自一人来到沈夺母亲的墓前。把花束放在墓碑前,看着墓碑,想起许多往事,二娘的音容笑貌浮现眼前,贾程程不胜唏嘘。
沈夺出现在贾程程身后:“贾小姐。”贾程程吃一惊,回身看见沈夺。沈夺弯腰把手中的花束放在贾程程那束花旁,起身看着贾程程:“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想不到你我竟然会在我母亲的墓碑前相遇。”贾程程回过头:“今天是二娘的生日,我肯定会来的。”沈夺的心一下子被触动了,不知说什么才好。贾程程看着墓碑,难过地说:“一个月之前,我还答应生日那天陪她一起吃长寿面,可现在竟然是阴阳两界物是人非,想起来真是让人难以接受。”沈夺看着她眼角的泪,那泪是真实的,他喃喃地说:“想不到……你对我妈会有这样的感情。”贾程程低声说:“不是你想不到,是你不愿意相信,自从肖昆带我认识二娘,我们相处得很好。”沈夺沉默了一阵:“肖昆为什么要让你见我妈?”贾程程说:“往解放区发药事发之后,肖昆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他带我见二娘,是怕万一他出事了,让我帮他照顾二娘。”沈夺心里一沉。但是,他仍不愿相信对方的话:“贾小姐,如果我妈活着,你这话可能会让我感动得泪流满面。可是如果你是我,如果三年前你被告知母亲暴病身亡,最后一面都没有见上。如果三年来你心如死水经常要靠酒安眠,如果死去三年的母亲突然被人打昏之后出现在你面前,竟然连一句话都没有来得及说再次撒手人寰,你还能相信谁的话吗?”
贾程程心情黯然,脱口而出:“我也不会相信的。”听了这话,沈夺心里暖了。贾程程幽幽地说:“说不定我就疯了,远不如你。”沈夺伤感地说:“你善解人意,心地非常善良。我相信我母亲在人世最后的日子,你一定给过她许多的温暖。你明白我对你的感情,你会对我妈很好的。”贾程程站起来说:“你说错了,我对二娘好,并不是因为你。”沈夺说:“可我仍要感谢你。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常常无法面对母亲的惨死。往往是因为想到了这一点,我的心才能稍稍平静。程程,为什么你的聪明和善良不能让你自己清醒起来,看清你在被人利用的事实?”贾程程开始冷静下来,她斟酌着词句:“其实……是你相信我在被人利用,并不是有人在利用我。”沈夺痛心地说:“你为什么这样执迷不悟?”贾程程直视着他:“这是事实。”看沈夺燃起热望的目光又开始变冷,贾程程缓和了一下口气:“今天是二娘的生日。我们不吵了好吗?”
沈夺没说话。贾程程说:“二娘生前几次说教我绣花,而我一次都没有来得及跟她学。”她拿出那条百合花手帕:“这是她送给我的。你留着做个纪念吧。”沈夺看着手帕,心如刀绞:“我妈送你的,还是你留着吧。免得以后,我看见这块手帕,想起来的不仅仅是我妈,还有你。”
气氛一时有些冷。贾程程转身说:“我先走了。”沈夺急叫:“你等等。”他沉了一下:“郑乾坤被害的事,你知道吗?”贾程程点头:“我知道。”沈夺:“郑乾坤被谁所害,你知道吗?”贾程程已经完全冷静下来,她看着沈夺:“不知道。”沈夺说:“那我告诉你,郑乾坤是被共产党暗杀的。”贾程程问:“你有什么证据?”沈夺说:“郑乾坤的政治立场就是证据。事发之前,他曾在储家客厅与韩如洁激烈争论,反对北上参加共产党的新政协会议,这事你不该不知道吧。”贾程程平静地说:“就我所知,郑先生实际是不偏不倚,主张中立的。并非倾向谁排斥谁,否则郑先生就不是民主党派领袖,而是国民党要员了,你说是吗?”
沈夺一时语塞,不禁有点急了:“我简直难以相信在血的事实面前,你还在为共产党狡辩,看来你中毒实在太深了。这样残酷的事实都不能让你看清共产党虚伪的真面目。”他又换了种口气:“也难怪。因为贾小姐的上司就是这样虚伪而冷酷的人。我为你感到悲哀。难道你真是一个不敢正视现实为虎作伥自欺欺人的懦夫吗?”贾程程不语欲走,沈夺拦住她:“我说到你的痛处了,是吗?”贾程程点头:“对。最让我痛苦的,是肖昆为你的付出,你视若无睹!”沈夺绝望了:“你要还想为肖昆说什么,就请闭嘴吧。我不想听。”
沈夺说着欲走,贾程程在他背后说:“肖昆把亲生母亲锁在一处房子里请人照看,他不敢去也不能去。因为他知道你派人盯着他。”她不由得激动起来,冲到沈夺面前:“你有没有想过,肖昆不惜伤害自己的亲生母亲是为了谁?是为了你!他是怕你再受伤害!你们是亲兄弟,为什么不能坐下来静下来把家里的恩恩怨怨摊开摆平,看看彼此的心?”沈夺冷冷地说:“你对肖昆简直是奉若神明,他是不是给你什么承诺了?如果是这样,我劝你不要重蹈我的覆辙。”他盯着贾程程:“因为到最后你会发现,这一切都不过是肖昆为了达到他的目的演的戏罢了。你转告肖昆,别再演什么苦肉计,我沈夺不会再上他的当。离中共的新政协会议还有十来天,除非他肖昆真的不是303,除非肖昆没有动作,除非肖昆放弃自己的任务,否则就别想逃出我的手掌,我奉陪到底。”说罢,沈夺匆匆向车上走去。贾程程的语气冷了:“你错了。”沈夺站住,并没回头。贾程程说:“我今天之所以和你说出这番话,并不是为谁辩解,而是因为我了解你们兄弟俩,我知道你们各自是什么样的人,更知道你们之间的恩怨其实是误会,我不愿意看着你因为误会而骨肉残杀,更是希望你能迷途知返,不要回头无岸……”
沈夺终于没有回头,他上了车,车绝尘而去。
郑乾坤的丧礼结束,人们从殡仪馆陆续出来。韩如洁刚要上车,廖云山跟上来:“韩先生请留步。”韩如洁站住。廖云山很热情地说:“韩先生,郑先生事出之后,我一直想登门拜访。今天相遇也算是机缘巧合啊。这样,我亲自送先生回府上,也有一些事情想跟先生好好聊一聊。”韩如洁说:“对不起了廖特派员,我今日心情不佳,改日吧,改日再与特派员叙旧。”廖云山拦住她:“韩先生,其实我想说的,一句话就可以概括。先生肯定看到上海的局势已是十分动荡了,中共能够对郑先生下此毒手,想来也不会对其他人手软。假如先生另有图谋,我廖云山没有二话。但是我恳切地希望,先生能够接受蒋总统的邀请,早日南下台湾……”韩如洁打断廖云山的话:“谢谢蒋总统的盛情。在我把一些事情想清楚之前,暂时不会做任何决定。再见。”韩如洁说完上车走了。廖云山碰了一鼻子灰,目光很冷。
储家人心浮动,佣人们无心干活。贾程程在书房收拾着,听见储兰云在外面喊:“阿福!人都哪去了?怎么院子两天都没人扫了,你看看这脏的!”储兰云说着走进了书房。“这都是怎么了?要犯毛病一起犯吗?刘妈昨天闹着要走,今天老刘就不扫院子了。”见无人应,她站住生气地喊:“阿福——我叫你没有听见吗?”贾程程忙拦住她:“兰云,别喊了,我去看看。”说着向下人房走去。阿福正在房里收拾包袱,见贾程程出现在门口十分尴尬:“贾小姐。”贾程程问:“阿福叔,你这是要去干吗?”阿福低声:“贾小姐,你不知道啊,我听门口那个人说,共产党快来了,老爷马上要去台湾了。我一想,老爷要是去了台湾,我们留在上海哪会有好下场。正好我儿子的大姨在香港做小买卖,让我们过去,我和我老婆商量着这几天就走,可是我不好意思跟老爷开口……”贾程程点点头:“我知道你为难,我帮你说吧。你赶紧让人把院子扫了。”阿福感激地连连说:“那可实在是太谢谢了。贾小姐,你是我阿福见过的最好的大小姐啊。”
贾程程无心应酬,回到书房,储兰云正烦躁地在书房里拿了这个扔下那个,看哪个都不顺眼。一见贾程程进来,她问:“找到阿福了吗?”贾程程:“他已经让人扫院子了。”储兰云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显得郁郁寡欢。贾程程看看她:“兰云,默美怎么说不来就不来了?”储兰云说:“她哪说了算,还不是沈夺的意思。你没看大门外派人每天把着嘛,就把她撤回去了。”贾程程没说话,心里有点疑惑。储兰云焦急地看表:“都快中午了,我爸爸怎么还不回来?”贾程程说:“储先生是去参加郑先生的丧礼,有很多熟人,也许中午也不会回来……”储兰云一下站起来:“我爸爸说中午之前肯定回来的。”她的反常让贾程程愣了。“你干吗这么紧张?”“郑先生被暗杀了,难道你不担心我爸爸也会被共产党暗杀吗?”
贾程程心里一紧,有意转移话题:“兰云,我看你这两天情绪特别不好。是不是学外语遇到坎了?你要是愿意,在家里我们可以用英语对话,这样提高得会快一些。”储兰云根本无心说这些:“我知道你英文好,别在我面前显摆了。”贾程程越发感到有问题,她问:“你跟哪个老师学呢?”储兰云支吾:“好几个老师。”贾程程一愣:“为什么要找几个老师?”储兰云反感地说:“你问这干吗?”贾程程正色道:“兰云,我觉得你这两天神思恍惚的,你每天早出晚归的是去学外语吗?”储兰云突然烦躁起来:“你有完没完啊?难道你也是谁派到我们家的特务吗?你怎么什么都关心哪?”储兰云说着生气地走了,贾程程眉头皱起来。想了想,她走出书房。
储兰云已经夹着包匆匆走出大门。阿福在扫院子。贾程程看着储兰云的背影,问阿福:“阿福,怎么你自己扫院子啊?”阿福说:“我现在支使不动谁了,都等着跟老爷结账走哪。”贾程程说:“我来帮你吧。”说着,她拿了把扫帚扫起来。阿福慌了:“这可不行,这可不行。乱了规矩了。”贾程程说:“没关系的。人应该是生而平等的,不应该有高低贵贱之分。”阿福笑了:“要是真能够那样……”他摇摇头:“这话听听就是福气啊,不敢指望有那一天。贾小姐,你不是个一般人哪。和我们小姐是天上地下呀。”贾程程有意把话引到正题:“别把兰云看扁了,你看她现在不是很认真地学英文吗?”阿福神秘地说:“小姐不是去学英文,不知道是去干什么了。神神秘秘的。”贾程程一愣。这时,有人叫门,阿福慌忙说:“我刚才什么也没说啊。”他忙往大门跑去:“来啦——”
特别队员们在训练。储兰云远远地趴在双杠上看着。章默美远远地看出储兰云神思恍惚,便向储兰云走来:“兰云。”储兰云如梦初醒似的一惊:“啊?”章默美走近了:“我吓着你了。”储兰云不悦,瞪章默美一眼:“你倒想!”章默美问:“你怎么了?我看你这几天闷闷不乐的。”储兰云嘴硬:“我有吗?”章默美靠在双杠上,上下打量储兰云:“你说呢?”储兰云突然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活着没意思。”
章默美一愣,想了想,郑重起来:“储先生……没事吧?”
储兰云生气地问:“你盼着我爸出事吗?”章默美说:“我还不是关心老爷吗?沈队长把我从老爷身边撤回来,我一直很不放心。”储兰云气顺了些:“还算你有良心。”
章默美试探地问:“肖大哥还去看老爷吗?”储兰云摇摇头。章默美又问:“为什么?”储兰云说:“郑先生一死,我爸爸情绪特别受打击。一天都不说一句话,而且……还谁也不见,连肖大哥都不见。”章默美心里一沉。储兰云说:“你说,共产党为什么那么狠啊?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为什么要杀人哪?如果郑先生知道共产党要杀他,可能就不去美国了。为什么不事先告诉郑先生,如果他要去美国,就杀了他。”
看着幼稚的储兰云,章默美很难过:“兰云,你为什么非要想明白这个问题呢?”储兰云不语。章默美接着说:“你这不是在折磨自己吗?这是你能想明白的吗?而且,谁知道是谁杀的郑先生……说不定……”储兰云盯问:“说不定什么?”她的脸色突然变了,变得苍白起来。章默美看着紧张的储兰云,心里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她正色道:“兰云,你有事瞒着我。你肯定有事瞒着我。是不是郑先生的死跟你有关系?”储兰云嘴咧了几下,一下子崩溃了,哭起来:“不知道……”章默美难以置信地看着储兰云,回头四下看看,只见于阿黛在向她们走来,赶紧搂住储兰云:“兰云,别哭,千万别让人看出来你在哭。快跟我走,咱们找个安全的地方说。”储兰云慌里慌张地跟着章默美走了。
在军校附近的小公园里,储兰云抽抽噎噎地把那天晚上的事说了。章默美难以置信地瞪着她:“你是说,你所听到的亲共言论是一个女人说的?”储兰云点头。章默美说:“这些人里你唯一知道的名字就是郑乾坤?”储兰云点头:“这个名字好记。沈队长逼问得急,我怕他认为我工作不认真,就随口安在郑乾坤身上。我根本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我是不经意那么说的。”章默美悲哀地跺脚:“你简直是个政治白痴。兰云,你已经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无论如何,什么都不要再说,什么都不要再解释。你一定要记住这句话,千万千万。记住了吗?”
满脸泪痕的储兰云茫然地看着章默美,点点头。
储家院内,所有的下人都被召进了书房。储汉君坐在中间摆摆手:“大家都坐下吧。”没人敢坐。储汉君看着阿福:“阿福,你先坐下。”阿福拘谨地说:“老爷,我站惯了。”储汉君站起来:“那我也站着说吧。刘妈,老刘,阿福,春嫂,大家这些年在我们储家帮了我们大忙,都是储家的有功之臣哪。现在世道不平,我知道大家人心惶惶,都有自己的打算。我很理解,也愿意尽最大的努力帮助大家。今天我把大家的工钱结算了,之外再给每个人发一笔安家费,虽然不多,是我的心意。希望大家无论以后在哪,都能记得在储家的日子。程程,你发一下。”贾程程拿着封好的银元,挨个发放。每个拿到钱的人都在储汉君面前鞠躬致谢:“谢谢老爷。”最后,剩下阿福。阿福说:“老爷,这人一下子都走了,谁侍候您?我不走了。”储汉君从桌上拿起一个信封:“阿福,这些年,储家的安宁有你一份功劳。到香港之后,好好生活,好好做人。”贾程程在一旁说:“阿福叔,你打开看看,储先生待你不薄啊。”阿福打开信封,是一张面额很大的支票,阿福一把塞还给储汉君:“老爷,我不能要,这、这超出我的工钱太多了。”储汉君又塞给阿福:“多出的部分是我代兰云母亲给你的。她在世最后的时候,你吃了很多苦,这是你该得的。”阿福感动得泪落:“老爷……我、我不走了,我跟着您去台湾。”储汉君说:“阿福,我知道你是真心话。但你还是先去香港安顿下来,有一天我需要你,我会让人去找你的。”阿福已经泣不成声:“老爷……”储汉君心里难过,转过身摆摆手:“走吧,快走吧。”贾程程辛酸不已,也背过身子。
章默美想来想去,觉得还是应该把储兰云的话告诉沈夺。可她没想到,沈夺并不吃惊:“我早已经知道了。郑乾坤是共产党杀的,跟储兰云没有关系。章默美,让我欣慰的是,你有这样的警惕性,观察得这么仔细。我希望你能从过去的失败里吸取教训,不要再无意之中被我钻了空子。”章默美只好答应:“是。”沈夺说:“储兰云现在情绪不稳定,你跟着她,尽量做到寸步不离。更主要的,是不能让肖昆和贾程程在储兰云身上获知什么。”
章默美想想:“是。队长,我有个请求。”沈夺看着她:“你说吧。”章默美:“让我和兰云一个宿舍吧,这样便于更好关照。”沈夺说:“储兰云身份特殊,特派员给她安排的是单间,不便让你住进去。章默美,你不是在回避于阿黛吧?”章默美急忙辩解:“当然不是。”沈夺说:“那就好。我希望你能以于阿黛为榜样,效忠党国。”
贾程程愣愣发呆。肖昆知道她还在想着储家的事,就说:“程程,还没有从生离死别的伤感里解脱出来?”贾程程点头:“转眼之间,储家就剩下储先生和兰云了,偌大的院子空空落落,真像是做梦一样。”肖昆叹口气:“你们女人就是多愁善感。储先生把佣人解散了是有他的道理的。无论北上还是南下,他都必须对这些人负责。程程,还是说说正事吧。你认为兰云情绪变化和郑乾坤的死有关系。肯定吗?”贾程程点头:“肯定。”肖昆思索着:“这个线索太重要了。石书记几次托人带话,让我们必须查出杀害郑乾坤的凶手。你要紧抓住这条线索,兰云不是个能藏得住事的人,你要耐心引导,别刺激她。”贾程程说:“这你都不用嘱咐,我知道该怎么做。默美不在储家,对兰云的工作会好做得多。今天阿福欲言又止,说兰云不是去学英文,那她每天早出晚归的,是去干什么?”肖昆想了想:“是不是肖鹏在利用兰云做什么事?兰云的脾气我知道,只有肖鹏能支使得动她。这事,你也要查清楚。”贾程程点头。肖昆说:“我马上给储先生找个临时做饭的人。人没到之前,你负责储先生的一天三顿饭,行吗?”贾程程不以为然地撅起嘴:“不会做饭我还不会叫外卖吗?大不了我和储先生、兰云天天吃馆子。”肖昆笑:“你和兰云肯定没问题。储先生未见得愿意。得了,还是我赶紧找人吧。”说着,他就要往外走。
贾程程在他背后说:“你去看看储先生吧,我看他挺想你的。其实,话里话外的,他冷静下来,也认为郑先生不是共产党杀害的。”肖昆点头:“我会去的。”贾程程又幽幽地说:“储先生对佣人都这样负责,我们对肖鹏也要负责啊。储先生一旦决定去台湾,肖鹏便面临被廖云山交出去的危险,你想过该怎么办吗?”肖昆站住了,这何尝不是他的心病:“想过。想过无数个方案,想过很多万一……如果我牺牲了倒没什么。有时候,真怕死去的是肖鹏活下来的是我,我该怎么面对自己。”这样沉痛的话,让贾程程怔怔无语,只是心在痛。
储家佣人们走了,偌大的储家宅院已是人影稀落。肖昆为储汉君找的人还没来,陈安却趁机来了。他想用亲情感染储汉君,一进门,就笨手笨脚地去厨房给储汉君做饭,被烟火呛得不停咳嗽。储汉君想进去拦他,想了想,暗叹口气,又没有进去。
陈安端上来两菜一汤,冲外喊:“爸爸,吃饭了。”储汉君进来坐下,陈安给储汉君盛饭:“水放多了,成粥了。去英国之前,我妈怕我在那边吃不惯,让厨娘手把手教我学了两个菜,一个是西红柿炒鸡蛋,一个是清炖排骨。我一看这两样咱家都有,就露了一手。其实我在英国的时候嫌麻烦,倒是没做过。”储汉君拿起筷子夹了菜吃了一口:“你是不是忘放盐了?”陈安一拍脑门:“哎哟糟糕,我一直提醒自己,还是忘了。我去拿。”陈安说着跑出,不多时拿着盐罐进来往两个菜里分别放了盐。储汉君放下碗筷:“等等兰云吧,她也快回来了。”
看出储汉君对储兰云的深厚感情,陈安忍不住妒忌:“爸爸,就我们两个在一起,这机会多难得啊。其实,不管兰云在储家生活了多少年,我才真正是储家的后代,我的血管里流的才是您的血啊。”储汉君冷冷地看着陈安:“我这一生犯过很多错误,但现在看起来,最致命的错误是当年不该互换孩子,两家都把孩子惯坏了,毁了你们的一生。”说罢,储汉君站起来走向书房,把陈安甩在那里。
储汉君走进书房,看见肖昆已经在书房里,他暗叹口气,并没再说什么。肖昆已经将几个小菜放在了小茶几上,并往两个酒杯中斟满了酒。储汉君在茶几旁落座,拿起酒杯一饮而尽。隔着窗户,可以看见陈安来到了书房外。肖昆不动声色,装没看见:“先生,厨娘我已经给您找好了,明天就来。本来程程说过来做饭,她那二把刀手艺我信不过,给拦了。这一顿您凑合吧。”储汉君没说什么,端起肖昆满了的酒杯又一饮而尽。肖昆说:“我来,还有件事跟您说。郑先生被害之后,我上查下访,可用人格担保,此事与中共无关,我一定要找出真相告慰郑先生在天之灵。”储汉君叹息一声:“真相不明,我宁可坐以待毙。你也躲避一下风头吧,不要再频繁出现在储家,这对你来说是很危险的事。”肖昆知道陈安在门外,便什么也没有多说。
储汉君突然说:“我想把兰云送走。”肖昆问:“美国?”
储汉君点头:“恐非易事,你帮我想得周全一些。”肖昆点头。
这天的晚饭是贾程程做的。在照进窗子的夕阳里,贾程程在摆放碗筷,储兰云进来了。
贾程程和她打招呼:“回来啦?今天学得怎么样?”储兰云看桌子:“咦,你多摆了一副碗筷。”贾程程说:“陈安刚来电话,说马上到。”储兰云眉毛立刻立起来了:“他来干什么?”陈安正好一步跨进来:“这是我的家,你说我回来干什么?”储兰云厉声道:“你再说一遍。”陈安还没说话,章默美进来:“程程。”贾程程惊喜:“默美,好几天没看见你了。”章默美:“是啊。我听兰云说这几天辛苦你了。”储汉君进来,看见大家,似乎并不高兴:“嗬,这么热闹我都不习惯了。”
大家纷纷坐下。见储汉君情绪不高,储兰云没再跟陈安嚷嚷,章默美、储兰云、贾程程、陈安,四个人各怀心事,饭桌上的气氛很压抑。当着大家的面,陈安突然拿起储汉君的碗:“爸爸,我给您盛碗汤吧。”大家都一愣。储兰云当即抢白:“陈安,这个称呼不是你叫的。”陈安不理储兰云:“爸爸,您是喝鸭汤还是喝清汤?”储兰云腾地站起来,抢过陈安手里的筷子放在桌子上。陈安急了,理直气壮地:“你把碗给我。”储兰云大喝:“你竟然敢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你出去。”陈安冷笑:“我出去,恐怕应该出去的是你!”储兰云端起陈安的饭碗砸在地上,陈安马上也拿起储兰云的饭碗砸在地上。储汉君愤怒地拍案而起:“够了!”话音未落,储汉君一头栽在地上……储兰云惊呼:“爸爸——”贾程程和章默美也站起来:“储先生!”大家扑向储汉君……
贾程程立刻把电话打给肖昆,肖昆很快请来了医生。一阵忙乱之后,储汉君稳定了下来。医生从卧室出来说:“储先生并无大恙。情绪过于激动造成的,吃两服药就成。”大家松了口气。肖昆说:“麻烦您开个药方,我马上派人去抓药。”医生写药方。储兰云从卧室出来:“肖大哥,我爸爸叫你。”肖昆赶紧进了卧室。靠在床头的储汉君说:“肖昆,我没事。你帮我把客人都送走吧,家里有兰云照顾我就行了。”肖昆点头:“我明白您的意思。”肖昆出去了。片刻,储兰云进来,坐到父亲的床边上。储汉君虚弱地询问储兰云:“兰云,你有没有做什么不好的事情?”储兰云摇头,心虚地低着眼睛。储汉君说:“你是我的女儿,你瞒不住我的。”储兰云心烦意乱地抢白:“您先告诉我,陈安为什么叫您爸爸?”储汉君愣了半天,突然说:“我累了,你也去休息吧。”储兰云站起来:“贾小姐在外屋帮我搭了张铺,我今晚就睡在外屋。夜里您要是不舒服,就叫我。”储汉君点点头。
关了灯,储兰云慢慢走出屋子,黑暗中储汉君流下了悲怆的泪水。
贾程程回到商行,她问肖昆:“肖昆,你告诉我实话,陈安是不是储先生的亲生儿子?我问过你好几次你都搪塞我。”肖昆点了点头:“是我答应他不告诉任何人的。”得到证实,贾程程呆了:“难道是真的?那、那这明摆着储先生不会跟我们北上了吗?你怎么还这么沉得住气呀?你是在骗自己吗?你、你是怎么想的呀?”肖昆忧心忡忡地说:“我早向上级汇报过。组织上的态度十分明确,储汉君何去何从要他自己定夺,中共尊重他的选择。但我不能放弃。只要储先生一天不走,我就努力一天。”贾程程说:“要是储先生突然南下了,我们不是把肖鹏坑了吗?你以为廖云山真会让肖鹏去台湾升官发财,只恐怕……”她说不下去了。感情让她的心疼得发颤。肖昆说:“你以为我不难受吗?肖鹏不是陈安,他是不撞南墙不回头。即使我现在把他绑走了,也不会救了他,只能害了他。”他的语气里满是悲哀:“人生的悲剧有时候不在于你知道它的结局,而是,你知道那个可怕的结果,却不可能避免发生。”贾程程冲动起来:“我、我这就去找肖鹏。我要告诉他……”肖昆一把拽住贾程程:“你要告诉他什么?”贾程程张口结舌,半晌:“我要告诉他……我、我心里有他……也许这能帮助他……”
轮到肖昆张口结舌了。他没想到贾程程说出这样的话,他慢慢咽下了要责备她的言语,“看来,你是真的放不下他了。”贾程程看着他,泪流满面:“你能放得下他吗?”
章默美鼓足勇气,深夜来向徐杰生汇报储兰云错报的事情。徐杰生听了,深为震动,半天没说话:“这是储兰云亲口跟你说的?”章默美点头:“对。储兰云亲口告诉我,是她张冠李戴把储家那天夜里会议上争吵的人汇报错了。”徐杰生沉默不语。他看着窗外漆黑一团的夜,心想:这个世界还有多少罪恶呢?他不知道,针对他的罪恶正在进行中。就在此时此刻,廖云山走进了密电室:“给我接总裁办公室。”
接线员接好,把电话递给廖云山。廖云山拿着电话:“总裁,我是廖云山。果然不出您所料,我已经掌握确凿证据可以证明,徐杰生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与中共勾结联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