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贾程程电话,肖昆立即嘱咐她别着慌,赶紧告诉储先生,然后去兰云房间里看看,他自己马上去医院查看。
贾程程放下电话,匆匆忙忙出了客厅,向书房跑去,还没跑到门口便冲着书房里的储汉君喊道:“储先生,兰云可能跑了!”
储汉君一惊,手里的毛笔掉在写了一半的条幅上,染了一片大大的墨迹。他张张嘴却说不出话,跟着贾程程跑到储兰云房间。只见床上扔着储兰云拣剩下的衣服,柜子大敞着,被剪碎的婚纱扔在一边,满屋是一副逃亡前的景象。储汉君脸色煞白,缓缓坐在椅子上。
贾程程忙去扶他:“储先生……”储汉君长叹:“我自作自受……”
经验丰富的章默美为了甩开贾程程可能的追踪,并没跑远,拉着储兰云藏在储家门外拐弯的胡同里。
储兰云着急:“贾小姐不会出来了,咱们赶紧上洋车吧。”
章默美一把把储兰云拉回来:“不行。她要是再出来,咱们就走不了了。”储兰云问:“你真神了,你怎么知道贾小姐会出来?”章默美说:“你不觉得你刚才的话有点生硬吗?你也是个不会撒谎的人,一着急就更不自然。贾小姐当时会蒙,很快就会反应过来,你一定是要做什么不能让人知道的事。”
储兰云有点不忍:“贾小姐不会恨我吧?”
章默美气乐了:“什么时候了还想这事?赶紧,咱们只能穿巷子去码头了,贾小姐很快会和老爷追出来的。”
储兰云焦急地说:“不行。我哪走得了那么远?还没到码头我已经累死了。”
章默美也着急了:“哎呀大小姐,我背你行吗?赶紧吧。”
章默美拉着储兰云就跑。一辆车从斜刺里冲出,刹在她们面前,两人吓了一跳,定睛再看,却是肖鹏正拉开车门。
肖鹏:“上车吧储小姐。”
储兰云惊喜交加:“肖……”
她还没把名字叫出口,章默美已经从后边把她推上车,车很快开走……
储兰云和章默美坐在后排座上。看着开车的肖鹏,储兰云心里充满了甜蜜。
储兰云问:“是肖大哥让你来送我的吗?”肖鹏笑了一下:“他怎么会知道你要离开上海去香港?是廖特派员亲自嘱咐我来护送你的。”储兰云一愣:“廖特派员?”
章默美讲明了自己的身份:“肖队长是我的上司,我是被肖队长派来暗中保护储先生的。”
肖鹏:“共产党时刻伺机暗杀你父亲,是廖特派员命我派人保护储先生的。”储兰云茫然:“可是……共产党为什么要暗杀我爸爸?”肖鹏:“因为他们要逼你父亲跟他们北上。”
储兰云还是不懂:“北上?上哪?”
章默美说:“当然是去共产党占领的地方。”储兰云:“共产党……为什么要这样?”肖鹏笑了:“一句两句跟你说不明白,你知道有这么个事就行了。”
储兰云天真地问:“既是这样,你们直接把共产党抓起来不就一了百了了吗?”
肖鹏:“哪有那么简单,储小姐,共产党脸上不印着花,不仅是你,即使我也不可能一眼看出来。所以派章默美来,正是防患未然。”
肖昆匆匆赶到储家,向储汉君报告情况:“医院我找遍了,根本没有她们的人影,看来程程猜对了,兰云是想离开上海。”
储汉君凝眉不语。
贾程程看肖昆,肖昆心急如焚,又不能深说。贾程程说:“储先生您知道吗?默美是特别行动队的队员,是特务,肖鹏的部下。”
储汉君仍是什么也没说。
肖昆说:“默美对兰云不会有恶意,但是,只怕她自己也是被蒙在鼓里。”
贾程程说:“帮兰云逃离上海这样的事,不经过廖云山的批准,默美不可能办到。”
储汉君摆摆手:“你们都不要说了,我心里……什么都明白。储家对不起兰云这个孩子……”
贾程程没听明白,看肖昆。
肖昆缓缓把话说明:“如果您不愿意受制于人,被逼到走投无路的境地,只有赶紧找到兰云。”
储汉君悲愤地说:“兰云一定是恳求默美帮她去香港姑姑家,这是她唯一能去的地方,但是一旦离开储家大门,她哪还能掌握得了自己的命运?”
肖昆想了想:“程程,你马上去查今天码头所有船只离港时间,我这就去码头。”
贾程程应着要走。储汉君叫道:“程程……”贾程程站住,储汉君终于流下泪:“谢谢你……”
贾程程眼圈一红,点了点头,匆匆走了。
肖昆坐在储汉君对面。
储汉君感伤地说:“肖昆,作为你的先生,我第一次感到如此软弱悲哀。一个人,拼尽所有气力坚持自己认定的原则,并不怕被这个原则所伤害,而是怕被这个原则所威胁而出卖自己。”
肖昆:“我曾经跟您说过,树欲静风不止。其实廖云山这么做并不应该在您意料之外。”
储汉君不语。
肖昆站起来:“我去码头找兰云,尽最大努力吧。”
储汉君叫:“肖昆……”肖昆站住。储汉君站起来:“因为我的固执,把你置身于这样危险的境地,先生对不起你。”
肖昆笑了一下:“过去您不是跟我说过吗?所有真诚的付出都是值得的,都是应该珍惜的。”
储汉君:“答应我,无论兰云能不能找回来,你都不要再留在上海。对不起兰云,我会心碎,因为她是我女儿。可是对不起你,我会永远负疚,我会在自己面前抬不起头来……”
肖昆心头一热。他看着老人,一字一句地说:“我留在上海,不是为了逼迫您必须选择北上。上海就是我的阵地,坚守它是我的本分,一个战士,在取得胜利之前离开阵地,只有一种可能,就是牺牲在阵地上。”
肖鹏的车停在上海港的码头边,三个人下了车。
肖鹏把章默美拉到一边:“船开之前决不能让任何人发现储兰云在船上,无论用什么办法。”
看章默美发愣,肖鹏加重语气:“听见了吗?”章默美:“为什么?”肖鹏绷起脸:“回答是和不是。”章默美低声说:“是。”
在一瞬间,章默美突然有了一种不祥的感觉。这种感觉使她不由得问自己,协助储兰云的出逃是不是错误?当然,她只来得及念头一闪,来不及深想,因为肖鹏已经向储兰云快步走去。
肖鹏:“储小姐,我已经交待章默美了,她会送你上船找到舱位的。”储兰云问:“那你呢?”肖鹏:“噢,我停好车就去找你们,你们先上船吧。”
章默美拉着储兰云向客船走,储兰云一步一回头看肖鹏,只见肖鹏上了车,车向一旁倒去。
单纯的储兰云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身处危险之中。
两个人上了船。自从战局出现转折之后,上海港一直病态地繁忙着。各色人等怀着各自的心事,在这里进进出出。章默美拉着储兰云挤在人流中上了船,往头等舱走,储兰云一直扭着身子看后面:“肖鹏怎么没上船,他不是说停好车就上来的吗?”
章默美心里一阵阵别扭,不接储兰云的话。走到储兰云的舱门口,推开门进入。储兰云失望又不甘心地甩开章默美的手:“我跟你说话哪!”
章默美不理她,四下打量舱里:“环境还不错。”她回身看储兰云,见储兰云明显情绪不高,就说:“把你送到码头上了轮船,肖队长的任务就完成了。”
储兰云一屁股坐在铺位上,消沉地说:“我又不想走了。”
章默美一惊:“为什么?”储兰云:“我就这么一声不吭地走了,我爸爸得多伤心多担心呀……”章默美无奈:“那你事先怎么不想好?”储兰云不说话了。
章默美观察着储兰云:“好吧,我陪你马上回家,这没什么,可你回家之后就要嫁给陈安你想过吗?”
储兰云说:“我不可能嫁给他。”章默美说:“不想离开上海,又不愿意嫁给陈安,那你到底想干什么?”
储兰云摇头:“不知道。”章默美泄了气:“我真会被你逼疯了的。”储兰云问:“陈安这两天为什么不回家?”章默美说:“我怎么会知道。”
储兰云想了想:“我,我一个人走……害怕。”章默美把话挑明:“你希望肖鹏陪你去香港?”储兰云瞪眼:“我没那么说。”章默美乐了:“别嘴硬了,你心里是那么想的。”
储兰云又不说话了。
章默美劝她:“别做梦了兰云。不离开上海就只有嫁给陈安,现在你除了去香港这条路,根本没有别的选择。”说着,她自己心里却问自己:真的是这样吗?
广播里突然响起贾程程的声音:“储兰云小姐,请听到广播后到船长办公室,这是去台湾的船只,你父亲非常焦急,在这里等候你。储兰云小姐……”
储兰云腾地站起来:“爸爸——”
就在储兰云向门口跑去的时候,船舱的门突然啪地关上了!储兰云急了,扑到门口使劲拉门,门已被反锁上。
储兰云急切地说:“开门!开门!”章默美冷静地走到门口,拧门把手,门不动。章默美说:“门被反锁了。”
储兰云突然明白了,她用可怕的目光看着章默美:“你骗我,这是去台湾的船,你骗我,你为什么要骗我?!”
章默美低声:“别哭!别出动静。”储兰云一下止住声音,看着章默美:“为什么?”
章默美看着幼稚的储兰云心有不忍,欲言又止。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肖鹏哪?肖鹏——”
储兰云拍门大叫,章默美赶紧上前一把拉住她。储兰云大喊:“你要干什么章默美?”
章默美一把反锁储兰云的胳膊,一手捂住储兰云的嘴,储兰云疼得大叫,却被章默美捂住嘴叫不出来,呜呜地挣扎,眼泪流出来,流在章默美手上。章默美非常痛苦,却死捂着储兰云不放……
这时,肖昆和储汉君正从码头拥挤的人群中匆匆往船上赶。储汉君气喘吁吁地说:“肖昆,香港的船上没有,兰云一定是被胁迫上了这艘去台湾的船,我去找船长,你去头等舱二等舱找找,咱们分头去行动吧。”
肖昆答应着,两人分头而去。
船上,贾程程一路挤在上上下下的人群里,喊着储兰云的名字寻找着……
储兰云还在船舱内拼命挣扎。突然听见贾程程的声音,章默美一时心软,手一松,储兰云挣脱,大喊:“我在这——”
贾程程正好走到门口,闻声大喜,扑到舱门上:“兰云!开门!”
舱里又没有声音了。贾程程正要叫,于阿黛持枪出现:“走开!”
贾程程回头,一惊!
这时,将要上船的肖昆也碰到了拦阻,肖鹏突然出现在他面前,背着手,看着肖昆一言不发。
肖昆一愣:“二弟?你怎么在这?”肖鹏:“我为什么在这,你应该不意外。”肖昆眉头一皱:“是你把兰云带到这条船上的?”肖鹏点头:“对。”
肖昆不再说话,要上船,肖鹏挡在他面前,肖昆推开肖鹏,肖鹏再次挡在肖昆面前。
肖昆站住,冷冷地看着:“你拦不住我肖鹏。”
肖鹏说:“说实话,我最不希望的,就是在这儿看见你。甚至可以说,我一直怀着极其复杂的心情在等着你来。”
肖昆看着肖鹏。
肖鹏:“我们第一次不期而遇,是火车站,陈安在站台上等着跟他接头的303,那个时候陈安已经叛变了,但这是个绝密的情报,我敢肯定,共产党并不知道。然而站台上我们扑空了,303没有跟陈安接头,这曾令我困惑不已,因为我无论如何找不到303没有接头的原因。之后,是303与陈安定在越兴茶楼接头,然而,事情再一次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出现在接头地点的不是303,竟然是储汉君。此事……让我陡然一惊,303是什么人,竟然能说动储汉君冒着生命危险替他接头,他是谁?决不是一个看不见摸不着只有储汉君认识,而我们连看都没看见过的人……他一定是一个储汉君非常熟悉非常信赖非常爱护,一个经常出入储家,以公开合法的身份,以致让所有的人都根本不可能把303和他联系到一起的人……”肖鹏目光复杂地看着肖昆:“他是谁?”
肖昆一言不发看着肖鹏。
肖鹏:“夜里睡不着,我一遍遍问自己。否定,肯定。肯定,否定。希望,绝望。绝望,希望……以至于我质问我自己,肖鹏,你在美国军校学了三年的侦查手段哪去了,你变成白痴了吗?你害怕什么?你不敢面对什么?你告诉自己!像个男人一样!”肖鹏盯着肖昆一字一句地:“我害怕别人看透我的私心。”
肖昆一言不发,躲开肖鹏欲上船。
肖鹏在肖昆身后:“如果你不想让你我兄弟从此恩断情绝,你就站住。”肖昆站住。肖鹏接着说:“离开这儿,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这是我所能做的极限,你不要再逼我了。”
肖昆转过身走到肖鹏面前:“肖鹏,我不想反驳你刚才的长篇大论,无论是你对还是你错,为什么?因为我从不看重我自己的利益。如果为了我自己,我什么都可以不做,你说东我决不西,你指南我不会向北跑,只要你快乐你满意。可现在不是为了我自己,是为了兰云,为了储先生。韩光的血流干了,命没了,人是你们打死的,你们有这个权力,因为你们看他长得像共产党!一个无辜生命在这世界上消失,你们给出的理由难道不过于简单了吗?”
肖鹏警惕的眼神有些松弛,有些游离。
肖昆:“现在又是兰云。一个比韩光柔弱得多的生命,利用她的幼稚把她带离上海,等待她的是什么你心里非常清楚。为什么要这么做?就因为你有这样的权力?践踏别人生命,这样的权力是可耻的肖鹏。”
肖鹏冷笑一声,看着肖昆不语。肖昆走到肖鹏面前:“肖鹏,凡事都可以做,但凡事并不都有益处。根基打错了,楼盖得越高越有塌下来的危险,你现在就是这样。”
肖鹏咬牙:“你终于露出真面目了肖昆。”肖昆无所畏惧:“抗战胜利你就离开国内了,有很多事你被蒙在鼓里,你对国民党政府的真面目了解多少?一个拥有百万大军的政府,为什么短短三年之间就面临着土崩瓦解?原因就是五子登科,贪污腐败,掌握权力的人穷奢极欲!民不聊生!”
远处传来游行队伍的口号声。
肖昆一指:“听见了吗?难道这些人都是共产党的地下工作者?难道与国民政府立场不一致就是你的敌人?你对权力和荣誉的追求过于迫切,这让你不冷静,而手中的权力又使你的自尊心自信心开始膨胀。肖鹏,你知道我有多担心你吗?”
肖鹏并不以所动,冷冷地说:“离开这儿。”
肖昆强行往船上走,肖鹏一把拽住他,肖昆与肖鹏一个要上船一个拼命拦阻,争执起来。肖鹏狠狠地抓着肖昆的胳膊:“别逼我肖昆。我的权力还不足以能救了你……离开这儿……”
肖昆盯着肖鹏:“你真让我失望。”
肖昆狠狠甩开肖鹏,突然,轮船上传来一声清脆的枪声。两人一愣,同时向船上跑去。
枪声同样震动了章默美。储兰云使劲回头瞪着捂着她嘴的章默美,章默美的手终于松开了,储兰云马上扑向门口。
储兰云拼命拍门:“贾小姐!你还在吗?”
开枪的是于阿黛。她两手持枪,冷冷地看着站在门口的贾程程,听着门内传来储兰云的喊叫和拍门声。
于阿黛:“马上离开门口,刚才是警告你,再不走,我就不客气了。”
贾程程无所畏惧,冲着门:“兰云,你别怕,我就在门口,谁也不能伤害你!”
于阿黛厉声:“你给我走开!”
肖昆肖鹏同时跑到。肖昆:“程程——”
贾程程回身,看见跑来的兄弟俩。于阿黛也收枪立正:“队长!”肖鹏显然对刚才的枪响不满,他瞪了一眼于阿黛,于阿黛低下头。
储兰云在门里大喊着:“肖大哥,救我——”
肖鹏无奈,过去打开舱门,储兰云跑出来,看见肖鹏愣了一下,扑向肖昆:“肖大哥——”
肖鹏上前一步,挡在储兰云面前:“储小姐,现在离开船还有十分钟,你好好想想,有两条路可选择,一,我护送你去台湾。二,留在上海嫁给陈安。现在我告诉你,陈安是共产党的叛徒,现在被押在特别行动队,除非跟你结婚,否则他就会被枪毙。”
储兰云大惊失色:“你说什么?!”
肖鹏:“现在你明白你父亲为什么突然逼着你立即嫁给陈安了吧。”
储兰云绝望地看着肖昆:“肖大哥,我只相信你,肖鹏说的是真的吗?”
肖昆一把拉住储兰云:“在这个世界上你最应该相信的是你爸爸。跟我走。”
肖鹏挡在他们面前:“你为什么非要逼储小姐嫁给一个共产党的叛徒?你敢说陈安不是叛徒吗?”
储兰云突然狠狠甩开肖昆的手向舱门跑去,贾程程一把拽住她:“兰云!留在储先生身边,什么问题都可以解决,离开上海,你就身不由己了。”
肖鹏也急了:“章默美!你给我抓住她!”
章默美没动。于阿黛上前一把反扣住贾程程。
肖昆怒喝:“肖鹏!”
贾程程气愤地说:“肖鹏!让兰云去台湾是她自己的意愿吗?”
即将开船的汽笛响了,储汉君在船长陪同下匆匆出现在剑拔驽张的人们面前……
储汉君大叫:“兰云——”储兰云泪如雨下,扑向储汉君:“爸爸——”
父女俩抱在了一起。肖鹏知道,一切都结束了,储兰云是走不了了。他冷冷地看着肖昆,甩手而去。于阿黛松开贾程程,也随肖鹏走了。章默美看了一眼贾程程,又看了一眼肖昆,匆匆而去。
在黄昏蒙胧的余晖里,肖昆来到郊外的一个小村。熟门熟路,他拐过弯曲的小巷,进了一个偏僻的小院子。听见他的声音,一个中年男子从屋里迎出来,握住肖昆的手:“肖昆同志,又见面了。”
肖昆紧紧握住男人的手:“石书记。”
两人进了屋,坐下。
石书记:“接到你的电报,我日夜不停,立刻往这儿赶,怎么样?没有比你预期的时间晚吧?”
肖昆笑:“比我预期的起码早了一天。石书记,我急于见您,是对陈安这个叛徒的处置有非同一般的请求,必须当面向石书记请示。我没有除掉陈安,是储先生告诉我,陈安是他的亲生儿子。”
石书记脸上的笑容没了:“噢?”
肖昆:“陈家有七个女儿,急于生男孩,所以,当年生子的时候,储先生把自己的儿子和陈家的女儿换了,并为他们指腹为婚。”
石云沉吟半晌:“难怪你这么处理。陈安竟然是储汉君的亲生儿子!确实要慎重……”他不再说话,琢磨着。
肖昆说:“自从知道陈安是叛徒之后,储先生是生不如死。一方面,陈安不仅是他的儿子,也是陈家的指望,他甚至认为自己没有权力断了陈安的生路。可从另一方面,牺牲储兰云去挽救陈安,又让他的道理和良心相互倾轧,没有出路。我想,即便我仅仅是储先生的学生,我也不能看着他走投无路,我们要拉他一把。”
石书记点头:“看来你已经考虑得很成熟了,说出来吧。”
肖昆:“我请求组织同意我把陈安秘密送出上海。这一来是帮助储先生摆脱尴尬处境,顺利完成北上工作。二来,是出于对徐杰生安全的考虑,徐杰生和廖云山的矛盾已经白热化,陈安在徐杰生身边只能让徐杰生处境更被动危险。”
石书记:“这是意料之中的。陈安之所以没有供出徐杰生,是需要徐杰生的保护。但你要提防的是,如果徐杰生在这种情况下得知中共对他的争取意愿,他会非常反感的。”
肖昆点头:“另外,在码头追储兰云的时候,肖鹏明确告诉我,他怀疑我。其实我心里知道,自从车站接头撞上肖鹏,与陈安擦肩而过,肖鹏和陈安就一直在怀疑我和贾程程。现在想来,陈安对我和贾程程都有过试探。陈安叛变之后,为了求生,一定会用我来做文章。”
石书记紧皱双眉,起身为肖昆倒水:“我已经想到这点了。其实,任何争取工作都不是静态的,你有行动就必然给人留下想象空间。肖昆,局势对你太不利了。”
肖昆点头:“是啊,眼看着解放在即,新政协马上就要召开了,我对储汉君和徐杰生的争取工作不仅一筹莫展,甚至向相反的方向发展。”
看着心情沉重的肖昆,石书记心情更沉重。
“你的工作没有任何漏洞。只是你要想到,廖云山是非常狡猾的,他会逼迫陈安,使肖鹏处境难堪,用你与肖鹏的兄弟关系来威胁你也威胁肖鹏就范。在这场厮杀中你必然要伤害肖鹏。”
“我想到了。这一阶段地下工作和以往不同,前方胜利在望,上海就像汪洋大海里的一条漏船,缓缓下沉,我们的任务是在船沉之前,把储汉君徐杰生带离这条沉船,这样紧迫的时间、明确的任务让我们几乎无法隐蔽自己,不可能没有动作……危险可想而知。”
天黑下来了。两个人的身影慢慢沉在暮色里,像两尊雕像。
石书记缓缓开口:“肖昆,来这之前,组织已经商定,让你放弃争取储汉君和徐杰生的工作。”肖昆大吃一惊:“为什么?”石书记:“组织上命令你尽快争取策反肖鹏,一起赴解放区。争取储汉君和徐杰生北上的任务再派其他同志完成。”肖昆猛地站起来:“不行!我不同意。”
石书记也站起来:“肖昆同志,这是组织上的命令。”
肖昆急切地说:“我不能执行。石书记,你想想,目前离新政协会议日期越来越近,工作难度如此之大,如果我撤离,前期工作无功而返,势必会严重影响这个任务的完成,甚至可以说,根本就没有完成的可能性。我不能离开上海。”
看得出,石书记心情同样矛盾着,他不语。
肖昆接着道:“石书记,我感谢组织上对我和肖鹏的关心与爱护。但我不能离开上海,我会处理好亲情和工作的关系,尽全力完成任务的。”
石书记在屋里来回走着,沉默良久,走到肖昆面前,肖昆看着他,眼睛里是坚定的神色。
石书记:“尊重你的意见。我同意你择机把陈安秘密送出上海,但切切记住,一定要十分的妥善,不能留下后患。”
肖昆伸出手:“我记住了。谢谢石书记。”
在越来越深的夜色里,贾程程在汽车旁焦急地等着肖昆。这是一片树林,融入黑夜的树木像是有无数不知名的东西在悄悄活动,让贾程程毛骨悚然。终于,肖昆出现了。两个人上了车,没开车灯,车摇摇晃晃地开走。
贾程程问:“他同意咱们的计划吗?”
肖昆点头:“同意了。让我们择机送陈安出上海。”
贾程程松口气:“太好了。”
肖昆沉了一阵:“程程,这一段工作你配合得很好。接下来……我想让你带一些进步学生去解放区。”
贾程程一愣,少顷:“储先生和徐杰生离开上海之前,我哪也不去。这个话题不要再说了。”
肖昆:“你离开上海是为了减少不必要的损失。”
贾程程抢过肖昆的话:“难道牺牲你是必要的?”
肖昆:“对。你说对了,牺牲我是必要的。如果没有我的牺牲,这个任务很难完成。你知道,陈安为了自救会像条疯狗一样乱咬,他的目标里一定有我有肖鹏。现在陈安不仅是压在储先生心口的沉石,更是悬在肖鹏头上的一把匕首。而肖鹏又这样执迷不悟,我已经非常地痛苦了,如果你再有什么闪失……”
肖昆说不下去,专注地开车。
贾程程说:“必须想办法缓解你的压力,否则这个任务没法完成。”她沉默良久:“我有一个办法。转移廖云山的视线,制造另一个303……”
肖昆一笑:“咱们俩想到一起了。其实,我已经想好方案了,一会儿我会详细告诉你。”
贾程程有点沮丧:“我又晚你一步。”肖昆转向贾程程:“今晚你住在储先生家里,陪着兰云。”贾程程点头:“我知道。还有,二娘她想见你。”
肖昆点点头。想了想,他把车改变了方向……
二娘对他们的到来是喜出望外的。她立刻张罗着给他们做饭。贾程程到厨房帮她。等她们端着饭进来,肖昆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章默美被关禁闭已经第三天了。于阿黛来看她,问在门前把守的特务:“章默美怎么样?”特务说:“到现在为止,不吃也不喝。”于阿黛没说话。特务讨好地说:“你进去劝劝她吧,我不会告诉别人。”
于阿黛正色:“这样的话是违反纪律的。我到这儿来是经过队长同意的。希望这样的错误你不要再犯第二次。”
于阿黛走进禁闭室。
章默美靠墙坐着,一边放着水和饭,一口未动。
于阿黛蹲在章默美身边:“你现在处境危险,不能再这样下去了。”章默美不语。于阿黛:“你变得太厉害了,变得我快不认识你了。”
章默美终于抬头看于阿黛:“为什么帮我撒谎?”于阿黛:“我想给你一次机会。”章默美苦笑了一下:“改过自新的机会。”
于阿黛:“我看你是越活越糊涂了。”章默美纠正:“是迷茫。”
于阿黛一愣,站了起来:“队长是对的,他什么也没有做错,错的是你。如果你想明白了这一点,你就不会迷茫了。”
章默美一言不发,于阿黛走到门口又站住:“别拿自己的身体赌气,把饭吃了。”
于阿黛说完走出去了,门关上,章默美两眼看着空中,自语:“有时候,感觉真不如死了好……”
于阿黛站在门外听见这句话,暗叹口气,还是走了。
就在于阿黛走出禁闭室的时候,陈安的监房门开了。光线射进来,缩在墙角的陈安紧张地看着廖云山出现在光线里。陈安哆哆嗦嗦地站起来:“廖特派员……”
廖云山进来:“怎么样?连一张床都没有,滋味不好受吧?”陈安不语。廖云山对卫兵吩咐道:“马上把陈先生送到二号楼,把朝阳那间大一点的房子收拾出来,让他住。”
卫兵答应着走了。陈安不安地抬起头来:“廖特派员……”
廖云山笑着:“马上做新郎了,总得有点新郎的样子。是不是?”陈安不敢说话。廖云山向门口走去:“晚上,你和我一起去看看你未来的岳父储先生,好好收拾一下吧。”
陈安惶恐不安地看着门口,看着廖云山的背影消失,看着大门关上。
于阿黛来到肖鹏的办公室,进门就说:“我有话想跟队长说。”正在看文件的肖鹏抬头看于阿黛,发现这个一向沉稳的女部下有些异样。他想了想,说:“这很安全,你说吧。”
于阿黛说:“陈安向廖特派员报告,他认为肖昆是303。”
肖鹏大吃一惊,马上又掩饰住自己:“他有什么证据?”
于阿黛摇头:“更确切的,我就不知道了。但是可以肯定,特派员并未完全相信他。由此推断,陈安并没有确切证据。”
肖鹏扔下笔,冷笑一声:“叛徒就是叛徒,出卖别人换取活着的权利就是叛徒的本色。”
于阿黛转身:“队长,我想说的说完了。我走了。”肖鹏忙叫住她:“于阿黛……”于阿黛站住,肖鹏走到她面前:“你是我的朋友。”
他说得很诚恳,他的眼神也说明了他的话发自内心。
于阿黛仍是一脸平静:“我很荣幸,谢谢队长。”
肖鹏想了想,恢复了常态:“从今天起,你全力以赴盯住韩如洁。”于阿黛:“是。”肖鹏:“韩如洁发动了这次游行,共产党一定不会放过这个天赐良机。今晚你和林少魁去韩如洁家附近监守……”他意味深长地一笑:“也许……你会遇上303。”
于阿黛立正:“是。队长说的……我都明白。队长放心,我一定完成任务。”
于阿黛说罢走出,肖鹏看着关上的门,琢磨着什么。
夜幕降临之后,廖云山果然带上陈安出发了。在车上,廖云山闭目养神,陈安几次回头看廖云山,都没敢说话,心里忐忑不安。车开至储家大门,停下,司机说到了,廖云山才睁开眼睛,似笑非笑地说:“到了好啊。”他看看车外,拿出一份文件递给陈安:“好好看看,到时候,你知道该怎么办。”陈安展开看了一眼,吓了一跳。廖云山却不看他:“走,下车。”
司机上前叫门,阿福开门,看也不看陈安一眼,转身进去通报。两个人随着往里走,暗夜中,只见院中的菊花有些败了。储汉君走出客厅,让进廖云山。
进了客厅,储汉君先自坐下了:“廖特派员,请坐吧。”
廖云山坐下,陈安站在一旁。廖云山说:“储先生,今天我把陈安带回来,是很经过一番考虑的。”
储汉君没说话,也不看陈安。
廖云山接着说:“如果陈安不是你储先生的女婿,恐怕……他再也不可能见到你了。我留下了他,意味着,我将为他的未来负责到底,我的话什么意思,储先生你一定很明白。”
储汉君平静地说:“家有逆子,是我家门不幸。”
廖云山笑了一下:“从此以后,陈安从储家进入到特别行动队供职,我,也算他的家长之一了。”
储汉君一愣。廖云山笑道:“对,我决定让陈安担任特别行动队政治教官。专门对特别行动队员揭露共产党的暴行,彻底认识共产党的丑恶面目,让他们更深刻地知道他们肩付着多么光荣多么艰巨的使命。”
储汉君如遭雷击,脸白了,手慢慢地抓紧了桌角。
廖云山像是猫在欣赏抓到手的老鼠:“我尽到了我最大的努力储先生,应该说,从今以后,我对你储先生问心无愧了。”
储汉君缓缓地说:“不必如此,特派员的施舍我担当不起。待陈安与兰云完婚之后,你们随意处之吧。”
陈安终于忍不住:“伯父——”他慌里慌张地从兜里掏出刚才廖云山给他的那份文件冲到储汉君面前:“伯父,这是我从武汉带来的共产党的绝密文件,上面明令,如对您争取不成,便暗杀之。您好好看看,我已经被共产党蒙蔽,您不要再被共产党蒙蔽欺骗了。”
储汉君看着陈安,缓缓接过陈安手中的文件,狠狠地撕,撕得粉碎。然后,揉成一团砸在陈安脸上:“孽种!”
陈安捂着脸不知所措。
廖云山笑着站起来:“清官难断家务事。我告辞了。陈安,你就留在这儿吧。你们翁婿俩也好好交流交流。”
储汉君也站起来:“不送了。”
陈安看看走出的廖云山,看看储汉君,突然扑嗵跪在储汉君面前:“伯父,别抛弃我……救救我……”
储汉君勃然大怒:“你给我滚!滚——”
廖云山听见背后的声音,不回头,阴沉着脸走去。出了大门,司机打开车门,廖云山刚要上车,储家大门又开了,陈安狼狈地被阿福推了出来。大门关上。陈安踉跄着跑到廖云山面前,畏缩不堪。廖云山笑了一下:“上车吧,在大街上站着,谁敢保证共产党的黑枪不会放倒你。”
陈安这回算是彻底被廖云山治服了。他哽咽着:“谢谢特派员……”
车开去了,暗淡的尾灯很快就消失在黑夜里。
禁闭室的门开了,肖鹏站在门口。看着地上摆着的一口未动的水和饭,他心里十分恼火。而章默美,坐在墙角并不抬头。
肖鹏厉喝:“章默美!起立!”章默美勉强站起来。肖鹏说:“你真有志气,三天滴水未进,一口饭没吃。你在向谁抗议?你要抗议什么?”章默美不说话。肖鹏说:“知道你是在拿自己的命在抗议吗?你知道吗?”
章默美终于开口了:“我知道。”
肖鹏:“噢?看来你是有备而来了?我想接下来你会告诉我,你已经活腻了。”章默美摇头:“不是。”肖鹏:“不是?你的所作所为已经把你所思所想暴露无遗,你还强辩什么?”章默美说:“我在想,为什么在队长眼里,我永远一无是处,为什么我已经非常非常地努力了,我仍然不能让队长有丝毫满意。所以我想让我的身体处在极限,我甚至希望我能到濒死的边缘,看看我是否能够想明白……”
肖鹏好像被她的话触动了,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沉默了一会儿,肖鹏缓下口气:“那么你想明白了吗?”
章默美摇头:“不是队长希望的答案。”
看着章默美,肖鹏又沉默了。半晌,他说:“先回宿舍吧,洗漱完毕到我办公室,我有话跟你说。”
肖鹏说完走出,没走几步回头看,只见章默美刚走出禁闭室便软软地倒在地上晕了过去。章默美的倔强让肖鹏心里暗自叹息,他走过去,背起章默美向她的宿舍走去。
肖鹏走着,突然感觉到章默美的眼泪滴落,落在他的脖子上,他停了一下,继续走去。
把章默美放到宿舍,肖鹏叫来了于阿黛。喝了于阿黛喂的水,章默美才醒了。
肖鹏看着她说:“就是脱水,多喝些水就好了。于阿黛,你先去训练场吧,我有话跟章默美说。”
于阿黛放下水杯,走了。肖鹏一张嘴:“章默美……”就被章默美打断了:“我不可能再回储家了。”
肖鹏急了:“你必须回去!因为你的任务就是保护储汉君,不能让储汉君被共产党劫持。能够名正言顺留在储家,观察储汉君来往人员的只有你!如果不是这样……”
肖鹏的话没说下去。
章默美冷笑:“我倒真愿不是这样……”
肖鹏冷酷地说:“章默美,我现在明白了,你三天不吃不喝确实如你所说,什么都没想明白,我看就是三十天不吃不喝你也不会想明白!因为你心里没有军人的荣誉感!这就是我看不上你的地方!现在你明白了吗?”
章默美说:“现在即使我想回储家,储兰云也不会同意的。”肖鹏:“那就是你的事了!你长脑子是干什么的?办法你去想!我只下达命令,你必须回去!立刻!马上!”
肖鹏站起来:“章默美,我今天警告你,如果储汉君跟共产党走了,作为军人,你的人生就到头了,你一辈子都要背着这可耻的失败!而且……”他走到门口回头看章默美:“作为你的队长,我会永远看不起你。”
肖鹏说完这话摔门而出。他的话像针扎在章默美心上,章默美突然从床上坐起来,穿上鞋向外跑出“队长——”听到章默美嘶哑的声音,肖鹏站住,回身,有些意外地看着她。
章默美狠狠地说:“你记住,我一定要抓到303给你看看,我要让你后悔。”说罢,她转身向宿舍走去。
于阿黛影子似的出现在章默美身后:“队长最不喜欢的,就是你这样犹疑不定的人。”
章默美回头:“过去上学的时候我佩服你意志坚定,然而现在,你也让我迷茫。”
于阿黛说:“这样的话你留在心里,没有必要说出来。”
章默美瞪她一眼,要走。于阿黛说:“你想过怎么重返储家吗?要是我分析得不错,储家不会再让你踏进去半步。”
章默美站住。她知道,她再赌气,目前这也是个难题:“我想过。”她的语气是无可奈何的。
于阿黛说:“去找肖昆!这是一个试探肖昆的好机会,如果他拦阻你进储家,就说明他有问题。”
章默美面无表情地看着于阿黛,什么也没说。
夜色是最能遮掩一切的。在夜色的掩护下,各色人物都在活动着,外滩缓缓流动的浦江水,南京路闪烁的霓虹灯,都和匆匆忙忙的人影交映着,显得那么慌乱,那么神秘。自从接受了肖鹏交代的任务,于阿黛就带着特务在韩如洁家附近布下了网。这几天韩如洁一直和被她发动的学生们在一起,这天晚上九点多,她被一群学生簇拥着边热烈地说着什么边向韩家大门走来。而不远处,于阿黛和手下特务正监视着这群人。
于阿黛看着,低声说:“今晚韩府一定会有特别的节目。”
特务探着头:“你指什么?共产党会来?”于阿黛没说话。
一辆车开来,停下,郑乾坤下车,向大门口走去。大门开了,好像门里的人一直在等着他。郑乾坤进入,开门的人探头出来左右看看,轻轻关上门。
特务:“看来,今晚是个不小的集会。除了储汉君,有头有脸的差不多都到齐了。”于阿黛还是没说话。特务说:“要是幸运的话,说不定303也会来。”
于阿黛看他一眼:“他就是来了,你认识他吗?”特务说:“传说303是……”
他边说边观察着于阿黛的脸色,见于阿黛根本不感兴趣,他收住话头。
于阿黛冷冷地:“303一定会有两个特点。一,他不会在这大庭广众面前露面;二,正因为是个有脑子的人,就会判定他不会在这大庭广众下出现,他又极有可能利用这个机会来争取韩如洁。所谓……”
特务讨好地说:“越是危险的时候越是安全的时候。”于阿黛点头。特务问:“那你的意思……”于阿黛:“我没有意思,我只看事实。”
特务讨个没趣,闭上了嘴。
这个时候,章默美正在储府外犹豫徘徊。决心是下了,可她仍然始终没有勇气去敲门。看见夜色渐浓,筋疲力尽的她内心焦虑。听见门里有人说话,章默美赶紧躲起来。门开了,是肖昆出来。阿福在后面送:“肖老板,慢走啊。”
肖昆:“关上门吧。”说着,肖昆上车,一眼看见正匆匆离去的章默美,肖昆开车追上章默美:“默美。”
章默美停住,低着头不看肖昆。她心里想起了于阿黛的话,可,不知道该怎么做。
肖昆下车:“怎么不进去?”章默美笑笑:“肖老板不是明知故问吗?”肖昆想想:“我送你回队里吧。”章默美急忙摇头:“我不想回去。”肖昆:“那……走吧,一起吃晚饭吧。”
章默美警惕地看着肖昆:“为什么?”
肖昆早敏锐地看出了章默美的虚弱:“你像大病了一场一样,我担心不吃点东西,你都回不去。”
章默美心里一热,嘴上却说:“肖老板多虑了。谢谢,再见。”说完她匆匆而去,心急走得急,果然没走几步便天旋地转了。章默美赶紧扶住路边的树,一直在身后看着她的肖昆跟上去:“上车吧。”
章默美没再推辞,上了肖昆的车。一路无话。章默美是没力气说,肖昆是故意不说什么。车子径直到了一家环境幽静的西餐厅。肖昆吩咐侍应生上来两份牛奶,煎蛋和三明治。
肖昆:“先把奶喝了吧,你会有点力气。”章默美不再推辞,拿起奶一饮而尽。肖昆看着她:“吃点面包吧。”
章默美却停下了:“因为我,兰云差点去了台湾,肖大哥为什么还对我这么好?”
肖昆平静地说:“程程跟我说,如果你在船舱里狠下心来不让兰云出声,那么兰云现在就在台湾海峡的大海上了,那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章默美眼圈红了一下,马上忍住:“难道……你一点都不怀疑是我骗兰云去台湾吗?”肖昆笑笑:“不怀疑。”
章默美问:“为什么?”肖昆:“我刚才已经说过了。如果你狠下心来不让兰云出声,你现在不会进退两难。”
章默美的心抽动着,她想不到肖昆这样看清她的心思。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她掩饰地拿着面包撕了一块塞在嘴里。
肖昆也慢慢吃着:“其实你现在的处境,你不说我也能想得出来,一定不好。”
章默美说:“这是我应得的。”肖昆摇头:“我不这么认为。”章默美:“一个军人,在执行任务的时候没有服从长官命令,而是服从了自己的感情,难道不应该得到惩罚吗?”
肖昆:“那要看你是为正义而战还是为邪恶而战,你愿意做一个不去分辨善恶只会执行命令的军人吗?”
章默美一怔,抬头看肖昆。肖昆说:“如果兰云被骗到台湾,她的命运会是什么,你敢想吗?”
这话触动了章默美,她缓缓摇头:“不敢想……”肖昆说:“其实,我挺佩服你的。”章默美一愣。肖昆加重语气:“一个宁愿把困难留给自己的人,永远都不会加害于人。”
章默美的眼睛湿润了。
夜深了,街上没了人影,于阿黛和特务一眼不眨地盯着韩家大门。大门开了,涌出一群人,其中有郑乾坤,韩如洁在大门口相送。大家并不喧哗,很快便上车的上车,走路的走路,各自消失在夜色中,韩如洁进了大门,门关上。
特务:“看来聚会结束了。”于阿黛冷笑:“哼,也许是刚刚开始。”
不多时,果然有两辆人力车相继跑来。两人马上隐到更暗处。人力车停在韩家门口,两个戴着礼帽的男人下来,快速上台阶,大门默契地开了,两人进入,大门马上轻轻合上。
于阿黛:“快,拿下人力车夫,这两个人跟进去的人有关系。”
特务轻声应道:“是。”话音未落,两个人就快速包抄过去,一人一个突然偷袭正准备走的人力车夫。谁知这两人都非等闲之辈,发现情况不好,竟与于阿黛和特务格斗起来。于阿黛急于取胜,然而根本无法取胜。韩家大门突然开了,刚才戴礼帽的两人匆匆而出,向一个方向跑去。于阿黛急了,甩开车夫向两个跑着的人追去,特务也赶快追来。
于阿黛大喊:“站住!”
她掏枪准备射击,却见得墙角突然拐出一个男人,一把拽住飞跑的男人,闪进了胡同。
于阿黛清清楚楚听见一句话:
“303,这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