储汉君说出陈安是自己的亲生儿子,让肖昆无比震惊,本已向门口走去的他回身看储汉君,发现储汉君脸上是绝望的神情。肖昆缓缓走回来,坐在储汉君对面。
储汉君的语调流露着痛苦:“二十几年前,你师母和陈家太太相差几天生下一个男孩,就是陈安。而陈家生下兰云。因为陈家已有七个女儿,祖母盼孙心切,我就提议把两个孩子互换,并为他们指腹为婚。兰云三岁的时候我们一家来到上海,从此之后,兰云没有再见过亲生父母……你师母也没有再见过陈安。你师母去世的时候死不瞑目,就是因为临死之前都没有见陈安一眼,她留下的遗嘱也只有一句话,要我答应她,一定让陈安和兰云成亲……”
听了储汉君这番话语,肖昆心潮起伏,不知说什么是好。
储汉君接着说下去:“谁知道命运如此弄人,陈安……竟然成了共产党员……又竟然成了共产党的叛徒……”
肖昆无言以对。
几乎一夜间,储汉君老了许多,皱纹里多了愁苦:“我今天之所以告诉你这一切,并不是要你理解我,而是因为我信任你,让你看见我心里的软弱。我无法战胜骨肉亲情的牵绊而大义灭亲。”他沉默了一会儿:“你把这个秘密烂在心里吧,不要让别人知道。”
肖昆心情沉重,点了点头。
监禁室的门打开,黑暗中照进一道光线。肖鹏狠狠地把陈安扔进监禁室,陈安扑倒在地上。肖鹏跟进来,一脚把门踢上,屋里只有高处的天窗射进的几缕光线,显得森冷阴暗。肖鹏仇恨的目光仿佛要把陈安烧死。陈安惊惧不安地看着肖鹏,随着肖鹏一步步逼近,他一步步地向后退,退到墙角,退到无路可走。
肖鹏咬着牙:“说,303为什么没有来接头?”
陈安强撑着:“我、我不是已经说了吗?一定是303让储汉君替他去接头的……”
肖鹏不语看着陈安,解下腰带。陈安惊惧地说:“我没撒谎!你就是打死我,我也就知道这么多……”
肖鹏的皮带狠狠抡下来,陈安捂着头惨叫。肖鹏的皮带又抽下来。陈安捂着脑袋满地滚。
门突然开了,廖云山站在门口:“肖鹏!住手!”
肖鹏收住皮带。廖云山走进来,冷冷地说:“打死他,只需要一颗子弹就够了。”
肖鹏不语。
廖云山挥挥手:“你去吧。我单独跟他谈谈。”
肖鹏走出,屋里只剩下廖云山和陈安两个人。陈安哆嗦着放下两只流血的手,慢慢靠墙坐在地上,眼泪流下来,绝望地哭泣。
廖云山坐下,看着陈安:“你现在是不是非常后悔,当初一时冲动,参加了共产党?”
陈安嘴咧了两下,无声痛哭。
廖云山:“你在物质上已经高人一等了。你以为闹革命很符合新潮流,可以让你在精神上也高人一等。可没想到,革命会让你今天走投无路,生不如死。”
廖云山的话戳到陈安的心窝上,陈安止住哭泣。
廖云山居高临下地看着陈安:“你这样的软骨头,只配过锦衣玉食的少爷日子,当个寄生虫。可你偏偏认识不到这一点,因为你习惯于俯视众生高看自己,当少爷满足不了你的虚荣心,你还想当革命的领袖,成为新时代的先锋。”
陈安擦了把眼泪,抬头看廖云山。廖云山冷笑:“有今天,完全是你咎由自取自作自受。”
陈安胆怯地小声分辩:“我不是不交代……”
廖云山:“政治风云的起伏,你一窍不通,表面的官样文章什么都不能说明,这一点你更不会懂。在政治上,你是一个白痴。”
陈安突然说:“特派员,我知道303是谁!”廖云山一愣:“谁?”陈安:“我几次求见您,都被肖鹏拦住。因为他怕我告诉您,303是他的亲哥哥肖昆。”
廖云山又是一愣:“陈安,你可要知道,你这话意味着什么。”
陈安索性说下去:“我知道。接头当天,在车站肖昆与我擦肩而过,事后我才从储兰云口中知道,他见过我的照片。之所以没有在车站跟我接头,是因为他看见了肖鹏。我说的句句是实话,一定是肖鹏告诉303不去接头的,一定是肖鹏!”
猛然听见这个消息,廖云山面无表情看着陈安,心里却疾速盘算琢磨着。很快,廖云山若无其事地笑了一下,看着陈安:“这是不可能的。你太低估肖鹏,更是低估了303和303背后的人。知道肖鹏跟你最大的区别是什么吗?是他有血性,有忠心,而你是空的,你什么都没有。”
陈安绝望地看着廖云山。廖云山站起来:“我暂时要留着你。”
陈安一下燃起希望。
廖云山走到门边:“因为我有杀,和不杀你的权力。”
廖云山开门走出。陈安哆嗦着举起两只流血的手看着,绝望地闭上眼睛靠在墙上。
徐杰生家大门紧闭,门前的哨兵荷枪实弹,任何人不准出入。今天,从南京归来的徐杰生把储汉君、郑乾坤和韩如洁三位请到家中,说是久别小聚。
三位客人被让进客厅,大家坐下。
郑乾坤开门见山:“群生,你不请,今天我和储先生、韩先生也是不约而同地想来拜访你。时局动荡,又接连不断发生各样祸事,我们想……”
徐杰生打断郑乾坤:“请三位先生来我徐宅,我万分欢迎。但是我有一个条件,莫谈国事……”
韩如洁打断徐杰生:“徐校长,国事可以莫谈,但是不可能莫想莫做莫选择,所以你那莫谈只是自欺欺人而已。”
徐杰生尴尬地笑笑:“韩先生批评得是,我这样说自有苦衷,不得已而为之,还希望诸位能理解。储先生,你说是不是?”
储汉君叹气:“出了陈安这样的逆子,是我家门不幸,还有何颜面说东道西哪?群生,我今天来,心情非常复杂。一方面,我想请你帮忙,能不能让陈安回家,我亲自管教;另一方面,我想亲自北上与中共商谈,想就此事与徐校长商量……”
韩如洁打断储汉君:“对不起储先生我要打断你。事到如今,您为什么还抱有这样不切实际的幻想?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国共胜负结局已定,只是时间问题。如果您再要北上和谈,恐怕只能被廖云山理解为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了。”
韩如洁这番话让大家一时无语。过了会儿,徐杰生说:“储先生,陈安的事,我爱莫能助。此次面呈蒋公,虽然给足了我面子,但我心里非常明白,只是面子而已。陈安的生与死全在廖云山一念之间,我无能为力,还请储先生谅解。”
储汉君黯然:“徐校长已经尽力而为了,是我储某再次强你所难。”
徐杰生说:“至于国共的胜负结局,不用我说,三位先生都是心明眼亮之人。于我,这个话题避之惟恐不及,是让人黯然神伤的。但于三位先生,却是不得不直面,不得不正视的严峻现实。我的话已经超出了我的身份,只是三位先生都是我敬重之人,我愿意破戒,以诚相待。”
郑乾坤叹道:“是啊,是去是留,已迫在眉睫啊。”
韩如洁:“其实无所谓去留,只有去与去。是去台湾,还是去跟共产党北上。诸位想想,留在上海等于被动选择了共产党,廖云山能甘心吗?所以,无论哪种选择,我们都是要离开上海的。我的话直,但却是大实话。”
三人各怀心事,均无话可说。屋子里气氛沉闷起来。徐杰生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也不知从何说起,只好自己端起茶杯喝着。
院子里很静。校长待客,没人敢喧哗。只有一只不知名的小鸟,在枝头无拘无束地蹦跳着,叫着……
经过认真地思索,肖昆做出了一个在当前应是十分重大而又十分危险的决定。他匆匆赶回商行,贾程程正在这儿等他。一见面,贾程程就报告说:“我已经通知除奸队了,只要陈安从特别行动队出来……”
肖昆打断她:“取消这道命令。”
贾程程愣了:“为什么?这是你命令的,怎么一转眼就变了?”
肖昆说:“理由过一段我会告诉你的。”贾程程有点急切:“可你想过没有,陈安被派来的任务是协助你争取储汉君和徐杰生,留着陈安,无疑是把徐杰生推到危险境地……”肖昆点头:“我知道。”贾程程:“知道你还取消这道命令吗?”
沉了一下,肖昆缓缓点头:“取消。”
贾程程卡住了,少顷:“我无言以对。陈安叛变,对我们的打击已经够大的了,本以为拿到那份绝密文件,争取储汉君的工作会顺利得多。现在不仅事与愿违,甚至向相反的方向发展。陈安活着,在廖云山的手里,储汉君就有可能向廖云山低头。我在储先生身边工作这段时间,看得非常明白,储汉君是个非常传统的知识分子,礼贤恭俭让是他恪守的道德原则,他不会为自己的利益向谁低头,但面对陈安,这样一个有恩于他的陈家唯一的儿子,他可能会出卖自己的原则。毕竟感情和理智的界限是非常模糊的。”
肖昆摇摇头:“杀了陈安易如反掌,却不是现在。”贾程程:“那是什么时候?”肖昆:“储先生能迈过感情这道障碍的时候。我们必须给他时间。”
贾程程苦笑:“我们没有的,恰恰就是时间。我一天天地在算,我们还有……”
肖昆打断她:“宁可任务失败,也不能牛不喝水强按头。那不是我们共产党的工作作风。我心意已定,只有储先生心甘情愿地跟着我们北上,我们的争取工作才有意义,否则就与国民党并无二致了。”
贾程程无话可说。肖昆:“你赶紧去,取消刚发出的命令。”贾程程断然地说:“这个决定一定要上报,并且得到许可。”
肖昆点头:“对。你立刻去发报请示,我希望当面汇报和请示。”贾程程站起来:“那徐杰生呢?如果陈安没有供出徐杰生,只有一种可能,是他要抓住徐杰生这根救命稻草。如果那样,没有思想准备的徐杰生必然对我们产生极大反感,争取工作可能就回天无力了。”
肖昆思索一阵:“不要那么悲观程程,你想想,党组织之所以要争取徐杰生北上,是有深刻原因的,并不会因为陈安叛变,徐杰生在国民党内岌岌可危的地位就能改变,要发生的事是一定会发生的。山雨欲来风满楼,我们沉下心来,等候风的出现。”
贾程程看着肖昆,有些伤感:“我总是不如你……”
陈安接头失败,肖鹏又一次受挫,他在调查另一个环节。操场上章默美被叫到远离队员的地方,肖鹏站住,转向章默美:“你知道陈安和303接头失败了吗?”
章默美一愣:“不知道。”
肖鹏反问:“不知道?”章默美说:“我怎么会知道?队长并没有告诉我,陈安何时接头,跟谁接头。”肖鹏冷笑:“我也并没有告诉你陈安是地下党,你怎么知道的?”章默美直视肖鹏:“队长话里有话,不妨直说。”
肖鹏:“这次接头密之又密,我们却扑了个空,不仅又被303戏弄了,还暴露了陈安叛徒的身份。真可谓赔了夫人又折兵。”
章默美:“队长怀疑是我泄露了消息?可我并不知道303是谁。”
肖鹏盯着章默美:“你依据什么认为我怀疑你?”章默美:“那还用说吗?否则队长匆忙命令我回来,又以这样质问的口气,能为哪般?”肖鹏沉默了一会儿:“陈安与303定在中午一点半接头。在这期间,贾程程在干什么?”
章默美想了一下:“虽然我确实不知道陈安与303今天接头,但我感觉到陈安情绪异样。一上午他几乎在屋里没出来,这和往常大不一样。所以我按照队长的指示一直盯着贾程程。陈安离开家之后,贾程程也要走。我想办法拖住了她,后来她还是走了……”一边说,章默美一边观察着肖鹏。
肖鹏问:“她去哪了?”章默美:“出了储家,门口没有洋车,她走了大概一百米,在福兴路口上了一辆人力车,人力车向生活书店那个方向去了。”
肖鹏琢磨着:“生活书店……与越兴茶楼完全相反。”
章默美:“离开储家之前,贾程程说,她忘了叔叔让她从肖老板公司开一张支票,怕叔叔误解肖老板,匆匆走了。生活书店那个方向是贾鸿谷公司所在地。”
肖鹏心情复杂,说不上是高兴还是失望。他当然不敢在章默美面前流露。对于贾程程,他觉得自己是真的爱上她了,可这种爱,隐隐地让他感到危险,感到在什么地方有什么不对。
章默美说:“两点多的时候,肖老板来给储先生送新配的眼镜,储先生不在,他等了一会儿。储先生回来之后情绪非常不好,突然让储兰云马上跟陈安结婚……”章默美仍观察着面无表情看着远处的肖鹏:“这个时间段储家发生的事儿,就这么多。”
肖鹏目光转向章默美:“你和贾程程的关系怎么样?”
章默美:“应该说很好,贾小姐善解人意,很尊重我。”她的话是出自真心的。
肖鹏:“如果她有恩于你,你无以回报,这个时候,你发现她是共产党,你会报告吗?”章默美一笑:“我说会,队长相信吗?队长应该知道,这种假设没有意义。”肖鹏冷笑:“连假设你都不敢面对,更何谈事实了。”章默美冷冷地看着肖鹏。肖鹏问:“你为什么用这种目光看着我?”章默美:“因为我在想……如果队长喜欢贾小姐,这时候意外知道她是共产党,队长会怎么办。”
这话戳了肖鹏的心,他不由得心头一凛,看着章默美的目光变得有些兴味。沉默了一会儿,他说:“你认为我会怎么办?”章默美:“在我看来,信仰并不完全是理智构成的,爱情也是一种信仰,只不过爱情仅仅属于自己。而对于一个军人来说,个人的意志必须服从国家。你希望自己是能够牺牲爱情忠诚于国家的人吗?基本上……谁也不希望自己面临这样的考验,成为这样考验的胜出者。”
肖鹏加重口气:“你并没回答我的问题。”章默美:“如果队长的问题是一滴水,那么我用江河回答了你。”肖鹏不语。章默美说:“我请求归队。”肖鹏不假思索:“不批准。”
章默美固执地说:“我自己去找廖特派员。”
说着要走,肖鹏喝道:“你给我站住。”肖鹏冷冷地,“打开你所有的警觉器官,进入特级战时状态,查出要跟陈安接头却没有出现的303,才是你要面对的真正考验。你愿意服输吗?向一个隐蔽的对手。”
章默美抬眼看着肖鹏。肖鹏继续说:“马上回储家,随时待命。”章默美只有一个字的回答:“是。”
自从接头失败,肖鹏的心里就没踏实过。他现在只有恨,恨303,恨陈安,恨储汉君,也恨自己。他像一只再次上满发条的钟表,毫不给自己喘息的机会,马上开始了下一步的工作。打发走章默美,他回办公室,一个一个地叫人到他这儿报到。于阿黛匆匆赶来,刚到门口,见特务林少魁垂头丧气地出来,与于阿黛碰个照面却一言不发走去。于阿黛奇怪地看着他的背影,这时肖鹏开了门,看见了她。于阿黛忙立正:“报告队长。”肖鹏一点头:“进来吧。”
于阿黛进了肖鹏办公室,肖鹏把门关上:“坐下吧。”
于阿黛坐下。
肖鹏问:“我让你想的事,你想得怎么样了?”于阿黛:“一无所获。”肖鹏:“什么意思?”“队长让我分析是谁走漏了消息,导致303不与陈安接头。说实话,我分析不出来。”
肖鹏:“让你分析之前,我已经给了你三个有嫌疑的人,林少魁,章默美,储汉君,只有这三个人有可能知道陈安是叛徒,事情的前后经过你也都知道了,难道你会分析不出谁的可能性最大?”
于阿黛:“这不是分析,这是猜测。除非证据确凿,否则没有根据的猜测是非常可怕的,它会导致人心涣散。”
肖鹏:“现在你只面对我,你不会涣散我的人心。于阿黛,你是个头脑非常冷静的人,你不可能没有分析没有看法,我要求你……必须说。”
于阿黛沉默,想了一会儿:“我觉得……这三个人里,章默美的可能性最小。”“为什么?”肖鹏问。于阿黛:“虽然她知道陈安是地下党,但她不知道谁是303。”
肖鹏盯着这个令他满意的部下:“你根据什么认为她不知道谁是303?”
于阿黛:“这显而易见。章默美最早知道陈安的真实身份,她知道谁是303,就没有接头这一幕了,陈安也许早就死于非命。”肖鹏没说话。于阿黛又说:“剩下的两个人我没法分析,因为队长非要我分析,就是逼我妄自猜测了。”
肖鹏点头:“虽然你的话有一定的道理。但我希望,这番话是出于你的理智,而不是出于你的感情。”
于阿黛仍面无表情:“队长,理智和感情是不可能截然分开的。”肖鹏笑了:“看来你和章默美平时经常交流,你们的看法有共性。要是让我说,感情必须服从理智,因为我们是军人,我们对国家负有责任。”于阿黛:“队长所教的是。”
看着这个永远冷静的女孩儿,肖鹏若有所思:“其实,当一个人追踪的目标是他不愿意追踪的人,会很痛苦。但如果他发现这个目标根本就追错了,会更痛苦,会迷茫。”
于阿黛:“我没明白队长的意思。”
门外有特务报告:“队长,廖特派员请您到台球室。”
肖鹏愣了一下,挥手让于阿黛离开,自己疑惑地走向廖云山办公室旁的台球室。
廖云山正在往球杆上擦松香,看见肖鹏进来,笑着:“陪我打一会儿台球吧。”
他说着拿出台球,肖鹏急忙上前码放台球。
廖云山拿起杆:“好长时间不打了,活动活动。”肖鹏:“您知道,这东西我不灵……”廖云山:“在美国没有好好学学?再说,不打怎么知道,拿起杆。”
肖鹏拿起杆,廖云山一杆打进一个球,肖鹏也支杆凝神注视眼前的红球,一杆,球入。廖云山又一杆球进,肖鹏一杆球打飞了。
廖云山心满意足地把杆扔在案上:“宝刀尚未老嘛。”肖鹏放下杆:“肖鹏自愧不如。”廖云山:“你的心绪这样起伏不定,怎么能打好球呢?其实,任何一种竞技考的都不仅仅是技巧,更是人心,修养,气势。”
肖鹏:“特派员是将帅之人。我第一次看见您,就被您那种静看风云的气势震慑住了。我的心里一直暗暗把您当作楷模,只是我……朽木难雕,不成器。”
廖云山:“你呀,身上混杂着自傲和自卑两种特性,此消彼长。你以为静看风云是生就如此吗?那你就错了。你没有看见我在你这个岁数时的躁动不安。常常在夜深人静时,为了求得心绪宁静,整夜整夜临摹字帖,为的是平静己心。人说见字如面,人如其字,字释我心,都是说字跟人内心有极大关系。你还需要历练。”
肖鹏钦佩地说:“特派员是我最敬佩的师长。”
廖云山显得兴致勃勃:“肖鹏,今天我请你喝酒。”肖鹏又是一愣。廖云山:“我知道你平时喜欢喝点酒。我今天也想喝。走,我让餐厅做了两个你爱吃的菜,喝酒去。”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餐厅,餐桌上已摆了几样精美的菜肴。廖云山招呼:“来,坐下。”等廖云山先坐下,肖鹏才坐下。廖云山打开酒瓶,肖鹏忙站起来抢:“特派员我来。”
廖云山躲开肖鹏:“坐下。”
肖鹏只好坐下。廖云山把酒倒在肖鹏面前的杯子里,自己也倒满了。放下酒瓶,端起酒,肖鹏也忙端起来。
廖云山:“败将敬残兵。干了。”
说着一饮而尽,肖鹏犹豫了一下,也一饮而尽。
廖云山放下酒杯,拿起筷子:“人生得意须尽欢。人生不得意才是常态呀。”
肖鹏:“我无颜以对特派员。是我过于自信骄傲,低估了303,上了他的当,被他戏弄了。责任都在我。”
廖云山摇摇头:“这只不过是第一回合。不要先伤了自己的志气。”他再次给肖鹏倒满酒:“你是有能力的,这我非常清楚。我廖云山虽不是一个常胜将军,但肯定不是一个常败将军。跟你一样,我不习惯失败,非常不习惯。今天下午,我一个人在操场走了整整一下午,我想了很多问题。肖鹏,我想明白了,这次接头失败是必然的。”
肖鹏一愣。
廖云山:“只是我们没有先知先觉,在失败之前没有认识到。明白我的意思吗?”肖鹏摇头:“不太明白。”廖云山:“说起来是一个303,其实303身后有一群看不见的人。”
廖云山说到这儿,看着肖鹏。肖鹏避开了廖云山的目光:“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肖鹏支吾:“我、我不知道。”廖云山:“你知道,不妨大胆说出来。”肖鹏:“特派员高估我了,我真的不知特派员所指。”
廖云山:“你是不敢说。好,我说。”他拿起酒杯:“先干了这杯。”
肖鹏恭敬举起,看廖云山先喝了,自己才喝下。
廖云山放下酒杯:“不管我有多不愿意,我也必须承认,如今的共产党不是从前的共产党,甚至不是三年前的共产党。队伍壮大之快之强,远远超出我们的想象。这是因为我们不愿意想,不愿意承认,更是不愿意相信。泱泱党国,百万大军,无数精英,装备精良,竟然会打不赢小米加步枪的泥腿子。这简直是旷世奇谈,荒唐至极。然而……”廖云山沉了半晌,才接着往下说:“这是事实。人最无法改变的就是既成事实。什么叫胜者王侯败者贼?现在就是。党国曾经的骄傲早已是千疮百孔,无以遮羞,我们却死攥着不放,因为,我们错误地把它当成了我们的尊严。”
肖鹏痛苦地说:“别说了特派员……”
廖云山:“不说就能回避吗?就能不去面对吗?现在的共产党已成气候,无数精英趋之若鹜,甚至陈安这样的垃圾也要奋勇争先。那么303背后,有多少人,有多少个看不见的303?我们根本无法计算。”
肖鹏悲愤地拿起酒瓶往大杯子里咕咚咕咚倒了一杯酒,拿起来一饮而尽。
廖云山:“什么叫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我们在明他们在暗。表面上看,上海在我们的掌控之下,而实际上,我们已经处在劣势,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就算是普通老百姓,也知道是谁的大厦将倾……”
廖云山端起杯中酒一饮而尽。肖鹏默默帮他倒上。
廖云山:“储汉君能不知道谁是303吗?不可能。303争取的是他,不是你我,他怎么可能不知道谁是共产党?但除非他做了选择,否则不会撬开他的嘴。而他的选择将会是什么?会有谁嫌富爱贫吗?我无法掩耳盗铃……并不只有你是小丑,我才是最滑稽的小丑。你我……都是生不逢时。”
肖鹏咬牙切齿地说:“我决不认输。”
灯突然灭了,屋里一片漆黑。他们都知道,是地下共产党在破坏上海的供电系统……
贾程程低头匆匆走着,没有看见不远处肖鹏站在车前看着她。快走到肖鹏面前了,贾程程感觉有什么不对,一抬头,愣住了。
贾程程惊异地:“肖鹏?”肖鹏:“很意外?”贾程程左右看看:“你不是在这等我吧?”肖鹏:“那我还能等谁?好长时间不见了。”贾程程笑了:“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我经常住在储家,要是今晚不回来,你岂不是白等了。”
肖鹏抬头望着天空,天空没有一丝云,是纯静的深蓝:“等你这个过程就已经很让我心满意足了,至于能不能等到,那是天意,不是我关心的。”
贾程程不知说什么好:“你喝酒了吧?”肖鹏:“怎么?我有醉意吗?”贾程程摇头:“不过,你喝得不少。”肖鹏笑了:“不是有句话,叫借酒消愁愁更愁嘛。贾小姐,要是愿意,我请你喝咖啡怎么样?”
还没待贾程程回答,肖鹏点着她:“别让我失望。”
贾程程无奈地说:“其实我挺想让你失望的。我包里还有储先生给我布置的工作,就是现在干,也得到半夜了。”
肖鹏:“噢?陈安命悬一线,储先生还这样勤勉忘我?可钦可敬。”
贾程程平静地看着肖鹏,肖鹏也看着她,贾程程无奈地笑了一下:“随你怎么想吧。不要太远了。”
肖鹏笑了,打开车门。
尽管是战乱年代,上海人也是会享受的。咖啡厅环境幽暗,三三两两的客人各自坐着,喃喃私语。贾程程随肖鹏进来,找个僻静的角落坐下。
肖鹏介绍:“这家咖啡店专营德国咖啡,我在国外喝习惯了这种风味……”
侍应生过来。
肖鹏看见,贾程程熟练地翻开酒水单,指着其中一种:“一杯。你呢?”她把酒水单递给肖鹏,肖鹏也指了一种。
侍应生走去。肖鹏说:“我才发现,贾小姐经常来这儿吗?”贾程程:“过去跟我叔叔谈生意,偶尔过来。”肖鹏:“冒昧地问一句,贾小姐为什么要离开贾氏公司?”贾程程:“肖老板不是已经告诉过你吗?”
肖鹏尴尬一笑,不语。
侍应生来上咖啡。
肖鹏:“我猜你不会喜欢往咖啡里加任何东西。”贾程程一笑:“恭喜你,猜对了。”两人同时笑起来。肖鹏:“猜是一项基本功,我在美国上学的时候,反跟踪课训练最多的是对直觉的捕捉。”贾程程看着肖鹏。肖鹏:“其实这需要天分,不完全是训练出来的。”
贾程程显得饶如兴味:“是吗?那你猜猜……”没待贾程程说完,肖鹏接上话:“我猜你心里喜欢我,你却一定要抗拒这种感情,至于为什么,你我的答案未必一致。但是我告诉你,你以后会爱上我的,因为……我对你没有要求,我喜欢你,就够了。”
贾程程大吃一惊,肖鹏:“请原谅我这样直率,今天有这个机会,我就要抓住,因为很可能明天,你就会在我的墓碑前哀悼我,这谁也说不好。”
贾程程本能地想摆脱了,她看了一眼表:“不早了……”
肖鹏哈哈大笑:“上当了吧。这一关你没有过,你失败了。我在跟你开玩笑。”贾程程很不自然地笑了一下:“别把我当成你的队员,我没有受过这样专业的训练,我会当真的。”
肖鹏:“你刚才让我猜你什么?”贾程程:“你已经猜中了,至少有一部分。”肖鹏笑容收住。贾程程:“不早了,我们走吧。”肖鹏:“咖啡还一口没喝呢。”
贾程程:“用你的话说,已经端到了我们面前,就够了。”
肖鹏:“你偷换概念了,咖啡不是感情。”
肖鹏站起来,把钱放在桌上,“不过,我从不强人所难。”
两个人走出咖啡厅。肖鹏说:“不开车了,我陪你走回去吧。”贾程程看看远处:“不近哪。”肖鹏看着她:“我不会迷路的。”贾程程笑了一下:“那就走吧。”
两人慢慢向前走去。月朗星稀,天气凉爽,倒是个散步的好时候。
肖鹏说:“你很神秘,贾小姐。”贾程程笑了一下没说什么。“能做到临危不乱处变不惊的人并不多,尤其是女人。”
贾程程始终不说话。两人默默走了一段路。肖鹏:“做生意不会是你的长项,知道你更适合做什么吗?”贾程程看着肖鹏。肖鹏:“你更适合做特工。”
贾程程笑了:“以后别喝那么多酒了,就到这吧,我真担心你会迷路呢。再见。”
贾程程说罢转身走去,肖鹏看着贾程程越走越远的背影,心里感到说不出的矛盾痛苦。
储汉君自然睡不着,他坐在书房里,独对一盏灯火,心情无比沉闷。
章默美出现在门口:“老爷,您找我?”
储汉君点点头。章默美走进书房。储汉君说:“默美,你去劝劝兰云……”
章默美为难地:“老爷,我的话……兰云怎么会听呢?”
储汉君疲惫地说:“我了解兰云,事到如今,她哭也哭累了,闹也闹够了,总要有个人把她从这条死胡同里领出来。默美,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你知道该怎么办。”
章默美说:“谁说也没用,她不会愿意嫁给陈安的……”
储汉君:“为什么?”见章默美欲言又止,“你是不是知道什么瞒着我?”
章默美想了想:“我、我去试试吧。”
说着走出书房,储汉君狐疑地看着章默美的背影,心情愈加沉重。
章默美向储兰云的房间走去。走到门口,轻轻敲门、推门进去。
储兰云哭得眼睛已经肿了,床上放着婚纱,正拿着剪子狠狠地铰婚纱。
章默美上前道:“兰云,老爷让我来劝劝你。”储兰云不说话,只是狠狠地剪。章默美走来夺她手中的剪刀。
“兰云!你这样有什么用啊?老爷明天会再给你买一条的。”
储兰云流泪道:“我恨他!他爱我是假的!他爱的是他自己的名誉!自私透顶!”
章默美劝道:“你怎么能这样说老爷?他也是不得已。”
“什么叫不得已?难道我不嫁陈安,陈安就会死吗?”章默美张口结舌。储兰云:“我不嫁陈安我爸就活不下去吗?有这两种可能吗?这不是自私是什么?!”
章默美收好剪刀,把被储兰云剪烂了的婚纱叠起来,坐在床上看着痛苦的储兰云。
储兰云恨恨地说:“我死也不会嫁他的。”
章默美无语。储兰云抬起头:“默美,你恨我吗?”
章默美一愣:“你说什么?”储兰云擦掉眼泪:“你告诉我,你恨我吗?说真心话。”章默美转过头:“你这是哪和哪啊。”
储兰云却不依不饶:“说。”
章默美回头,看着她:“我不恨你。不能说从来没恨过,但现在我不恨你。”
储兰云伤心地说:“因为现在你可怜我,谁会恨一个可怜的人哪。”
章默美:“我不会像你想得那么狭隘。”储兰云:“那如果我有事求你,你会帮我吗?”章默美点头:“当然。”储兰云低声:“帮我逃走。”
章默美大吃一惊:“你说什么?”“别喊!”储兰云小声地:“我已经想好了,只有逃走才能不嫁给陈安。默美,帮我买一张去香港的船票,帮我逃离上海去香港我姑姑家,我会报答你的。”
章默美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不行。我怎么向老爷交待?”储兰云恨恨地说:“借口!还说你不恨我,我如果是你的亲妹妹,你会看着我往火坑里跳吗?!如果我是你的亲妹妹,别说让你帮我买张船票,就是让你为我死你恐怕也会愿意的!远近亲疏不言自明,是我自己不知趣,你不落井下石就算对得起我了,我还得寸近尺地让你帮我!我真是自讨没趣!”
章默美苦笑:“你看看你,我只一句话,惹出你这么大一堆来。你可以随便骂我说我,你没有不对,但我要是恨你,你就会认为我忘恩负义对不起你,你讲理吗储兰云?”
储兰云哭着嚷嚷:“我就是不讲理!我情愿跟你换!你当储兰云,我当章默美!我换得了吗?”
储兰云这么一说,章默美又心软了:“行了行了别哭了,哭能解决什么问题呀。”
看着痛不欲生的储兰云,章默美叹口气,在一瞬间,她仿佛有了主意:“兰云,你别着急。我会替你想办法的。相信我。”
章默美说完匆匆走出。
可以说是灵机一动,章默美向外走的时候真的有了主意。当然,她不敢自己作主,天一亮,她就借故出门,直奔特别行动队。当锐利的哨声划破凌晨天空,特别行动队员们从楼里迅速跑出,冲向操场准备训练时,章默美站到了肖鹏的面前。
肖鹏看了一眼章默美,马上向另一方向走去,章默美跟着肖鹏。肖鹏低声问:“什么事这么急?”章默美把储兰云让她帮她逃到香港的事说了,肖鹏一下子站住:“噢?”
章默美:“我请求队长允许我帮储兰云离开上海。”
肖鹏一听,斩钉截铁地回答:“不行!”
章默美说:“难道队长不厌恶陈安那个叛徒吗?陈安已经没有任何价值,为什么非要让储兰云牺牲一生的幸福……”
肖鹏喝道:“住嘴!”
章默美收住话头。“章默美,我对你绝望。我已经看得非常清楚,你,永远都不会成为一名合格的军人。”
章默美低下头:“那我还是那句话,请求上前线。”
章默美倔强的要求又触动了肖鹏,肖鹏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你好好想想,如果陈安真的没有任何价值,特派员为什么不杀他?”章默美眼神冷漠,不语。肖鹏:“其实,你这样的请求挺让我感动。储兰云那么侮辱你,你却不恨她,还能为了她的幸福宁愿牺牲自己……”
章默美眼圈一红:“我以为在队长的眼里,我永远一无是处……”
肖鹏看着章默美,突然心里一动,想起什么:“储兰云要去香港?”章默美点头:“对。”“你等等,我去请求特派员,马上答复你。”章默美喜出望外:“是。”
肖鹏匆匆走去。
这边肖鹏闯进廖云山卧室,把情况一说,廖云山立刻把手一拍:“让储兰云走。如果能把储兰云带到台湾,储汉君的工作就做成了一半。”
肖鹏笑:“我也是想到了这儿。”廖云山:“你马上去办。不要让章默美知道其中缘由。”肖鹏立正:“我明白。”
肖鹏立刻回到操场,告诉她:“特派员同意了。”
章默美高兴地立正给肖鹏敬了个礼:“谢谢队长!”
肖鹏递给章默美一张条子:“你拿着这个条子去码头找林一峰,他会给你一张头等舱的船票。”
章默美接过:“是。”
肖鹏嘱咐:“另外,你带储兰云去码头不要让任何人知道。”章默美点头:“我明白。”肖鹏:“你去吧。”章默美:“队长……我替储兰云谢谢你。”
肖鹏一挥手:“一个无耻的叛徒,神人共弃,这是他应有的下场。”
贾程程发现,今晨储家的气氛是压抑的。没有人说话,甚至也没有人走动。她路过餐厅门口,看见里面餐桌上摆放着早餐,桌前却空无一人。她站在那儿想了想,向储汉君书房走,见书房门半掩着,储汉君在屋里来回踱步。贾程程走到门口看见他,犹豫了一下,又转身走去。储汉君低着头,也并没有叫住她。
贾程程又去敲储兰云的门:
“兰云。”无人应。她又提高了一点声音:“兰云。”这回储兰云有气无力地回答了:“我已经死了……”
贾程程推门进来,见储兰云合衣躺在床上,地上扔着剪坏的婚纱,贾程程捡起来放在椅子上。
看见储兰云有气无力的样子,贾程程叹口气:“你一晚上没睡啊?”
储兰云虚弱地说:“睡不着。”
贾程程坐在储兰云床边,摸摸储兰云额头,放下手。储兰云抬头问:“我是不是快死了?”贾程程笑笑:“你以为死那么容易哪?”储兰云:“很容易。我妈有天说胃不舒服,结果不到一个月就死了。我今天胃也不舒服,很可能也快死了。”贾程程:“别胡说了。你死了,储先生怎么办?”
储兰云闭上眼睛:“他有陈安就行了。”
说到陈安,贾程程不说话了。储兰云欲起,贾程程费力地把她扶起来。储兰云说:“贾小姐,我不骗你,我真的觉得自己不行了……”
贾程程:“我带你去医院看看吧。”储兰云摇头:“我爸给我妈请了上海最好的医生,我妈还是死了。医生没用的。”
贾程程:“不是一回事。”“怎么不是一回事,就是一回事。”
贾程程看着成心不讲理的储兰云,无奈地说:“唉,我怎么说你好。”
储兰云若有所思:“贾小姐……”贾程程看她:“嗯?”储兰云看着贾程程,欲言又止。贾程程:“怎么了?”储兰云想了想,还是说不出来。贾程程:“有什么话想说吗?”
储兰云点点头。
贾程程:“那你说呀。”储兰云终于说出口:“你和肖鹏熟悉吗?”
贾程程看着储兰云,不知如何回答。这时,门被推开,章默美出现在门口。看见贾程程在,章默美好像有些失望。
见章默美进来,要说的话说不了了,储兰云赌气又躺下了:“你们都出去吧。对不起,我心烦意乱,想一个人静静地呆会儿。”
章默美看着贾程程。贾程程站起来:“那你就好好歇着吧。”这样一来,章默美也只好跟贾程程出去了。
走廊上,章默美和贾程程各怀心事,走了几步站住。章默美说:“是老爷让我来劝她的。”贾程程:“让她冷静一下再说吧。”章默美说:“唉,我和你不一样……对了,老爷刚才好像在找你贾小姐,你过去看看,我试着让她去吃点东西吧。”贾程程点头:“也好。难为你了。”
章默美笑笑。支走贾程程,她赶紧进了储兰云的房间。
储兰云看她进来不高兴:“你怎么又进来了?”
看见章默美在窗前往外看,储兰云不解,坐起来:“你看什么呢?”
章默美确定贾程程走向书房了,赶紧走到储兰云床前,掏出船票:“你看这是什么?”
储兰云看清是船票,大喜过望:“去香港的船票!”
章默美赶紧按住她的嘴:“快收拾,别让任何人知道。否则你走不了,我也没法交待。”
储兰云一骨碌下地:“还用收拾什么。”她跑到箱子前打开箱子,拿出钱:“我早准备好了,带着钱就行了。”
章默美:“换洗衣裳呢?到香港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储兰云一愣:“这个我还真没有想到……”
她手忙脚乱地收拾起来:“该拿什么呀?”
章默美说:“外衣就别带了,到香港再说吧。拿两件内衣,能塞进包里的。”
说着话,章默美帮着储兰云七手八脚地收拾完了。储兰云抓住章默美的胳膊:“赶紧走。”
章默美说:“不能这样走,你装成胃疼的样子,我陪你去医院。”储兰云这会儿百依百顺:“行。”章默美:“院里碰上谁,无论问什么你都别说话,你一说话准露馅。”储兰云:“我听你的。”章默美:“赶紧,弯下腰,装成疼的样子。”
储兰云马上听话地弯下腰捂着肚子,皱起眉头。
章默美被她逗笑了:“有点过。自然一点。”
储兰云又换了一副表情。章默美笑着说:“就这样吧。”
她背上储兰云的包,搀扶着储兰云走出去。
两人一出房门,正碰上走来的阿福,阿福吓了一跳:“小姐,怎么啦?”
章默美赶紧说:“兰云胃有点不舒服,我陪她去医院看看。别告诉老爷。”阿福转身就跑:“不告诉老爷那怎么行?”
章默美见状:“快走!”
章默美搀着储兰云快步向大门口走,刚到大门口,储汉君和贾程程赶来了。储汉君焦急地:“兰云——”
两人只好站住。
储汉君问:“默美,兰云怎么啦?”章默美说:“她说胃不舒服。我看可能是没吃饭的缘故,我陪兰云去医院看看。”
储汉君说:“程程,你也去吧。默美一个人侍候不了她。”
还没待章默美说话,储兰云急不可耐地说:“你们就别再烦我了行不行?我求你们了!”
章默美赶紧示意她别再说什么。储汉君叹气,不再说什么。章默美扶着储兰云出了储家大门。储汉君往回走去。贾程程也转身欲走,突然,她感觉有什么不对,想了想,她快步向大门走去,出了大门,外面已经没有章默美和储兰云的踪影,贾程程突然明白过来,赶紧跑向客厅。
贾程程一把抓起电话拨号:“肖昆,是我。兰云可能跟着章默美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