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昆的车停在军校门口。肖昆下车请求卫兵通报一下,要见肖鹏。
卫兵进了门卫室,不多时出来:“肖队长刚刚外出了。”肖昆一愣:“说什么时候回来了吗?”卫兵说没有。刚才在值班室接储兰云电话的特务正好走到门口,听见肖昆的话停住:“你找肖队长?”肖昆急忙说:“对,我是他哥哥,我叫肖昆。”
特务告诉肖昆,肖队长去寒山街见一位姓储的小姐了。
肖昆又是一愣:“是储兰云小姐吗?”特务想想说:“是。”
肖昆听罢皱起了眉头,他感觉不对:“我可不可以借用一下电话?”得到特务允许,他马上给储家拨了电话,问储兰云是否邀肖鹏出门。储兰云莫名其妙地说是给肖鹏打了电话,可并没有邀肖鹏出来。肖昆惊出一身冷汗,扔下电话,匆忙赶往寒山街接应肖鹏……
这时,肖鹏已经到了约会地点。他停了车,坐在车里看着街道,行人不多,没有储兰云的身影。
肖鹏抽完一支烟,看表,已经到了八点半。他下车,关上车门。拐角处的何三顺拨出枪瞄准肖鹏,肖鹏四下看看,向前走了几步。何三顺重新瞄准,机警的肖鹏突然感觉有什么不对,正当他意识到有危险时,肖昆的车赶到了!
肖昆在车上打开车门,拼命冲肖鹏喊:“趴下——肖鹏趴下——”
枪响了。几乎与肖昆的声音同时,肖鹏向右闪开一步,子弹擦肩而过!坐在人力车上赶来的储兰云正看见这一幕,吓得尖叫起来。肖昆扑到肖鹏身上,何三顺的子弹不断射来,兄弟俩在地上翻滚躲避,肖昆手臂中弹。肖鹏急了,从地上弹起来举枪射向何三顺。何三顺子弹打光了,撒腿便跑,肖鹏举枪瞄准。
肖昆捂着伤口喊:“肖鹏别打死他——别打死他——”
肖鹏稍一犹豫,枪口还是略有抬高,子弹打飞了何三顺的礼帽。
肖鹏怒喝:“不站住我打死你!”
肖鹏的第二颗子弹从何三顺的肩膀飞过,何三顺终于站住了。肖鹏冲向何三顺。刚到何三顺面前,何三顺突然反扑,两人打成一团,发狠的肖鹏很快占了上风,何三顺被打得满脸是血。肖昆和储兰云赶到,肖昆拦肖鹏,拦不住,肖鹏的手臂碰到肖昆伤口,肖昆疼得险些昏过去。
储兰云惊叫:“肖大哥你受伤了?!”她转向肖鹏喊:“肖鹏,肖大哥受伤了!”
肖鹏边制服何三顺边冲储兰云喊:“储小姐,把我哥拉一边去!”
储兰云死拽着欲上前的肖昆:“肖大哥你听肖鹏的,你在流血呀——”肖昆挣扎:“兰云你别拽我——”
肖鹏终于制服何三顺,三两下拽下何三顺的腰带,把何三顺捆了个结实。
储兰云拖着疼痛难忍的肖昆挪到墙边。肖鹏走过来:“储小姐,谢谢你。”说着把肖昆的胳膊架在自己脖子上要走。
何三顺仰着血肉模糊的脸:“姓肖的,有种你一枪崩了我,没种我决不会放过你。”
肖昆低声:“二弟,我求你,放了他……”肖鹏难以置信地看着肖昆:“你说什么?”肖昆:“放了他,就算我求你了。”
肖鹏冷冷地把肖昆的胳膊从自己的脖子上拿下:“下午他私自带人劫法场,看在你为他求情的面子上我没报告给特派员,晚上他想偷袭杀了我,你又为他求情,肖昆,你安的是什么心?!”
储兰云在一旁急得快哭了:“肖鹏你别说了,你没看见肖大哥一直在流血吗?会出人命的。”
肖昆捂着伤口咬着牙忍着:“肖鹏,你和三顺的仇都是因我而起,如果没有药的事,你们不会结仇……放了他。”
储兰云扶着肖昆:“肖大哥我们去医院吧,这样流血会有危险的。”肖昆咬着牙:“肖鹏,放了他。”储兰云也说:“肖鹏你就答应肖大哥吧,我也求你了。”
肖鹏冷冷地:“肖昆,你这是在威胁我。”
何三顺在一旁哼哼着:“肖鹏,你要是放了我,我决不会饶过你,你想好了。”
肖鹏一把拖起何三顺向自己的车走去。肖昆不顾一切冲上去挡住肖鹏:“肖鹏——”
肖鹏冷冷地看着肖昆。
肖昆:“二弟,如果你还认我这个哥哥,你就放了他!”
见肖昆伤口一直在流血,储兰云痛哭失声:“肖鹏,你想让肖大哥把血流光吗?!”
肖鹏停了一下,拖着何三顺走到车前,打开车门,把何三顺扔进车里,然后上车把车开走了。看着车开走,肖昆失望地叹了一口气。
储兰云:“肖大哥,我扶你去医院吧,离这儿不远。”
肖昆勉强撑着:“叫辆车吧,兰云。”储兰云四下张望:“可是没有车呀,一辆都没有。”
正焦急间,肖鹏的车突然拐到他们面前停住。肖鹏推开车门,面无表情地:“上车。”
储兰云感动地看着肖鹏,竭尽全力地搀扶着肖昆上车。这时肖鹏已经下车走了过来,架起肖昆。一脸冷汗的肖昆抓住肖鹏:“放了三顺。”
肖鹏看着肖昆,一言不发,把他扶到车上。肖鹏的神态让肖昆明白了肖鹏的决定,他心口一热:“二弟,哥谢谢你。”
肖鹏仍是一言不发,绕过去上车。
储兰云深为感动地看着兄弟俩,赶紧打开后车门上车,眼圈又红了……
储兰云边扶肖昆往医院走,边不停看着肖鹏车去的方向:“肖大哥,肖鹏表面上看着很冷,其实他心里对你很热。要不是你恳求他,他一定杀了何三顺的。”
肖昆忍着痛勉强笑了一下:“你说对了,肖鹏其实非常善良,是个非常好的人。”
储兰云点头:“肖大哥,我心目中想象的英雄,好像就是肖鹏这样的。”
肖昆回头打量了一下储兰云,笑了笑。
储兰云又问:“肖大哥,你说肖鹏把何三顺带到哪去了?”肖昆:“他是要把何三顺扔给徐校长。”储兰云天真地:“他都没说,你怎么会知道?”肖昆笑:“这就是兄弟呀。”
储兰云扶着肖昆进了医院。
正如肖昆所料,肖鹏把何三顺扔到了徐杰生家的大门口。然后,他又返回了医院。当他来到手术室门前的时候,储兰云正独自在这儿坐着。
看见肖鹏,储兰云站起来,心里充满对肖鹏的好感:“肖鹏……”肖鹏急切地问:“我哥怎么样?”储兰云说:“正在取子弹,医生说幸亏没有伤到骨头,应该没有大碍。”
肖鹏坐下,储兰云也坐下。肖鹏礼貌地说:“储小姐受惊了。”储兰云掏出手绢:“你脸上都是血,擦擦吧。”肖鹏用手胡撸了一下:“不用了。”
储兰云看见肖鹏手上有伤:“哎呀你的手破了,去包扎一下吧。”肖鹏不想多聊:“没有必要。储小姐约我到寒山街说有要事相告,是什么事?”储兰云:“我没有约你。”肖鹏一愣,抬头看储兰云。储兰云说:“晚饭前我是给你打过一个电话,是想问问你和我爸爸之间出什么事了。值班员说你不在,我就没有再打。”
肖鹏明白了,恨恨地说:“是何三顺……”
储兰云也听明白了:“你是说,何三顺有意冒充我骗你到寒山街,然后要暗害你?”肖鹏点了点头。储兰云惊异地问:“为什么?”肖鹏苦笑:“一两句话说不清。”储兰云:“那……既然是这样,你为什么还要听肖大哥的,把他放了?你为什么不告诉肖大哥真相?”
肖鹏苦笑了一下:“肖昆比我还明白。”
储兰云说:“这我就听不懂了,肖大哥怎么会让你放了要害你的人呢?”
肖鹏压着火:“肖昆早晚会明白,自己干了些什么蠢事。”他站起来:“我派了辆车在门外,肖昆出来之后,会有人送你们回去的。”
肖鹏说罢匆匆而去,储兰云看着肖鹏的背影心潮澎湃,她突然发现,自己坠入情网了。
士兵把何三顺抬进徐府,赶紧通报给已经睡下的徐杰生。徐杰生闻听马上披衣而起,赶到客厅。一见何三顺的狼狈样,上前就是一个耳光狠狠打在何三顺脸上。
徐杰生气得脸色发青:“无知的东西!授人以柄不够,你还要为虎作伥,让廖云山名正言顺地杀我们个人仰马翻不成?!”
何三顺说:“我一想到肖昆把药的责任全推到您身上,我就恨不能杀了这个忘恩负义的王八蛋!”
徐杰生:“事到如今你还嘴硬,拉下去,给我打五十军棍!”两个士兵拖住何三顺。徐杰生指着:“谁敢少打一棍,军法处置!”
正在这时,卫兵跑来:“报告校长,肖昆来访。”
何三顺气得一蹦多高,喊道:“给我打出去!”
徐杰生拍桌子:“闭嘴!让他进来。”何三顺:“校长!”
徐杰生一摆手:“下去!”
卫兵拖出何三顺,正与进来的肖昆撞上,肖昆几步跨进屋子:“徐校长,待我说完再打不迟。”
徐杰生看看因负伤而脸色苍白的肖昆,说:“先把这个畜牲给我关起来。”士兵拖走何三顺,徐杰生又说:“我徐杰生一向军纪严明,想不到挂一漏万,肖老板请放心,对何三顺我决不会姑息牵就。”
肖昆一笑:“这不是我来拜见徐校长的目的。”
徐杰生一愣。
肖昆:“廖云山扣下徐校长签发的特别通行证的药之后,告诉肖鹏,您一推二六五,说通行证是我花钱买的,与您毫无关系,说我只有死路一条……”
徐杰生心一沉,看着肖昆:“坐下说吧。”
这个时候来见徐杰生,是肖昆在手术台上想好的。徐杰生是我党提出务必要争取北上的重要人物,肖昆不能放过任何做工作的机会。除了赶来徐府,他还安排贾程程去找肖鹏。肖鹏这几天的表现,使他心里荫生了一种希望,他要尽全力把弟弟拉回到正路。他的这种想法,贾程程十分赞同。二话不说,她立即去找肖鹏。正当肖昆踏进徐府大门时,贾程程也在灯光昏暗的酒吧里找到了肖鹏。
听见有人叫,肖鹏回头,看见贾程程不禁有点奇怪:“贾小姐真是神通广大,能在这儿找到我。”
贾程程笑笑,不直接回答,说:“是肖昆不放心,让我来找你的。”
肖鹏哼一声:“不放心……哼,贾小姐喝什么酒?”贾程程坐下:“我来找你不是为了喝酒的。”肖鹏说:“不喝就请回吧。你不是已经看见我了吗?还活着,没死。肖昆应该放心了。”贾程程看出肖鹏的情绪,缓和了一下:“那,我喝什么都行吧。”肖鹏冲酒保一招手:“来杯威士忌。”
酒放在了贾程程面前,在灯光下,闪着黄色的光。
肖鹏:“贾小姐,不知是否合你意?”
贾程程看看充满敌意的肖鹏,拿起酒杯一饮而尽:“满意了吗?”
肖鹏沉了一会儿:“肖昆为什么宁可丢了命也不肯与徐杰生翻脸?”贾程程:“你为什么不去问他自己?”肖鹏看着贾程程,突然说:“如果你和肖昆真的不是恋爱关系,那么你们必然有比恋爱更牢固的关系。你说,什么关系比恋爱关系更牢固?”贾程程平静地说:“可能在很多人眼里,利益关系更牢固,但我和肖昆不是,我和肖昆的关系是建立在对彼此人品的认可和信任之上。”
肖鹏点头:“所以我断定,你知道肖昆为什么宁可伤害我,也不得罪徐杰生。”
贾程程:“肖昆的本意并不是想伤害你,而是根本不相信徐校长会把责任推得干干净净。”
“那你的意思,肖昆认为廖特派员没说实话了?”贾程程点头:“我认为是。”肖鹏:“你凭什么这么肯定?”
贾程程:“当然是凭我对徐校长的了解。如果徐校长是个卑鄙的小人,当初也不会舍了如日中天的地位下野军校。肖鹏,你在军中,你知道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的道理,徐校长的军事才能你是清楚的,像他这样的人自甘寂寞,你做得到吗?”
肖鹏没说话。贾程程的话对他有所触动,他开始思索。
这时,在徐府,肖昆也把事情真相都分析清了。
徐杰生有所动容,但仍是一言不发。
肖昆明白话不能说得太透:“时间不早了,您该休息了,最后我替三顺求情,希望校长饶过三顺,为了校长,三顺是能够粉身碎骨的……”
肖昆说着站起来。他起身太猛,突然一阵天旋地转,肖昆倒在徐杰生面前。
徐杰生急忙叫人:“快来人,送肖老板去医院——”
夜深了,肖鹏和贾程程从酒吧出来,慢慢走着。肖鹏心事重重。贾程程看着街上凋败零乱的样子,转移了话题:“肖鹏,时局这么乱,你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回国?”
肖鹏:“正因为现在是党国生死存亡的危急时刻,我才不能独自偷安。美国方面本想留我继续深造,是我执意要回来的。党国给了我第二次生命,这个时候,我一定要回国尽忠,用我的生命捍卫我的信仰。”
听了他的话,贾程程心情有些沉重,没吭声。
肖鹏突然问:“肖昆跟你说过我母亲的事吗?”贾程程点头:“说过一些。”
“他跟你说过,我母亲是怎么死的吗?”“肖昆是你哥哥,他会跟我说什么,说到什么程度,你心里还没数吗?”
肖鹏笑了一下:“这是你的回答?你不觉得有点狡猾吗?”贾程程没说话。肖鹏说下去:“我妈是肖昆母亲的贴身佣人,被老爷收房,肖家从上到下都看不起她,认为她不守妇道勾引老爷,不是个好女人。我这个不是好女人生的儿子,更不是什么好东西,从小我就受尽白眼……从我有记忆开始,除了我妈,肖昆是我最亲的人。小时候要不是他死死地护着我,家里家外不知道要多受多少欺负。”
肖鹏站住,看着贾程程,似乎在说服贾程程:“贾小姐,肖昆是个很厚道的人,是个值得依赖值得托付终生的人。”
贾程程勉强笑了一下:“听你话里的意思,好像在说服我喜欢肖昆。”肖鹏:“嗯,我确实想不通,你们为什么是绝缘体。”贾程程苦笑一下:“两个好人,不一定就会有火花啊。”
肖鹏:“我倒真希望是这样。”贾程程笑:“为什么?”肖鹏:“因为我不会夺我哥哥的所爱。”贾程程一时尴尬:“肖鹏,这话太唐突了。”
肖鹏站住,看着贾程程:“一个男人,如果喜欢一个女人又不敢说,那还是男人吗?贾小姐,我喜欢你。”
就像说一句很平常的话,肖鹏没有丝毫胆怯不安,目光直视贾程程,没有任何回避的意思。四目相对,贾程程的内心非常矛盾,而且,慌乱,一种她从未有过的慌乱。
时间一天天地过去。中共新政协的会期一天天近了。屈指算来,还有不到九十天……
江水滔滔,波光闪闪,就像是人的心情,散乱而烦躁。贾程程快步走来,直奔站立江边的肖昆。
贾程程的语气沉重而急切:“我接到上级来电,告诉我们让陈安带来的那份绝密文件上的详细内容,国民党高层决定对这批人争取不成便暗杀掉。”
说着,她递过电报记录。肖昆看完,用打火机点燃了它。
贾程程说:“上级告诉我们,东北全境胜利之后,解放军很快就会渡江作战,胜利就在眼前。要求我们尽快落实与陈安接头的工作,尽快拿到那份绝密文件。因为储先生这些民主党派领袖至今蒙在鼓里。危险就在眼前,他们却一无所知。不仅不知,也可能在盲目相信国民党的那些鬼话。”
肖昆终于说话:“我心里非常明白,除非看到文件,否则他们根本不会相信,甚至会误解我们。”
贾程程:“所以组织上要求我们尽快确定陈安的身份是否暴露,安排接头事宜。另外,除了这些民主人士之外,中央还特别要求我们一定竭尽全力争取徐杰生。现在廖云山被蒋介石派到上海任特派员,徐杰生的处境非常危险。中央命令我们务必在新政协召开之前,做通储汉君和徐杰生的工作,送他们北上参加新政协。时间已经非常紧迫了,组织上要求我们不惜一切代价,完成这个艰巨的任务。”肖昆抬头:“你马上回去发报,向中央保证,不管有多大的困难危险,我们一定要在新政协召开之前,完成中央交给我们的任务。”
贾程程点头,又说:“这两天我一直在观察陈安,没走成之后,我感觉他的心没有刚来的时候那么躁了。”
肖昆不语。
贾程程看着他:“你还是怀疑陈安?”
肖昆沉默少顷:“车站接头那一幕在我心里总有些阴影……肖鹏是我弟弟,我们之间有一些说不清的心理感应。而章默美说从码头堵住陈安,你跟章默美前后脚却连他们俩的踪影都没看到,我总觉得有点蹊跷,难道陈安这样精心设计的出逃,一见到章默美就立刻乖乖地跟她回来了?他们之间只要有一点争执就足可以让你赶到看见啊……”
贾程程说:“是,我也纳闷。可是,离新政协日期一天比一天近,难道你不着急吗?”
肖昆:“着急不等于贸然行事。你也知道现在的形势有多复杂。很多时候是敌是友真假莫辨,除了谨慎,我们还能做什么?”
贾程程没说话。肖昆看看贾程程,欲言又止。江面上的反光在他们脸上跳动着,使他们的神情飘浮不定。
肖昆突然问:“最近见过肖鹏吗?”贾程程敏感地反问:“这话什么意思?”肖昆笑笑:“从火车站接头肖鹏死死盯住你,到那天肖鹏来问我药的事时对你的态度,我一直担心肖鹏注意你是在怀疑你的身份,可现在我觉得他关注你是因为他喜欢你了。”
肖昆的话让贾程程有些慌乱,她避开了肖昆的目光。
肖昆郑重起来:“程程,你跟我说实话,肖鹏有没有跟你挑明?”贾程程脸红了,略点了一下头:“那天在酒吧外他跟我说了……但是我拒绝了。”
肖昆似乎松了口气,伤感地看着远方:“肖鹏小时候是个非常聪明也非常敏感的孩子。我几乎不敢相信,有一天他会变得这么强硬,这么急迫地出人头地……我看得出来,你对他也很有好感。”
贾程程的心像是被猛烈地撞了一下,一时不知该如何答对,片刻,她嗫嚅:“是同情……”
肖昆苦笑了一下:“不是有句话吗,除了怜悯,任何一种感情都可能成为爱。”肖昆微微地摇摇头:“其实,你不会想象得到,我有多么希望肖鹏快乐,希望他幸福。肖鹏的悲剧是我这个家庭造成的,一想到这儿,我真的是心如刀绞,夜里能从梦中疼醒了。我和我父母对不起肖鹏……”肖昆转向贾程程,目光冷下来:“但我必须制止你和他来往。因为这样走下去,你们都会很痛苦的。除非有一天肖鹏幡然悔悟,否则……”
贾程程打断肖昆的话:“为什么不让肖鹏知道他母亲还活着,今天你应该可以告诉我了吧?”
看着贾程程,肖昆陷在回忆之中。
故事要回到三年前。国共第二次合作破裂之后,上海骤然陷入白色恐怖之中,一时间抓捕的警笛声、枪声一刻不停。由于没有足够准备,上海地下党损失惨重,街道上到处张贴着追捕地下党领导人的通缉令。
肖昆记得,那是那年的秋天,是个“秋老虎”的天气,闷热得像是三伏。那天,肖昆不在家。事后,他听说,警察包围肖家是那天清晨的时候,当时,肖鹏的母亲、他的二娘,正习惯地服伺老爷、太太吃早饭。
服伺好老爷、太太,二娘正准备去给自己的堂兄送饭,王双全跌跌撞撞地跑进门来,手里拿着一张告示。
王双全的脸色煞白:“老爷,警察把我们院子给围了。说……说……我们……”
父亲把脸一沉:“慌什么!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而这时,二娘已经死死地盯住了王双全手里的告示,脸色也开始白了。这是一份通缉令。通缉令上在写有抓拿要犯的文字下,还有一幅画像。二娘一把从王双全手里抓过来。
肖昆的母亲看出端倪,喝道:“星梅!”她起身走到二娘身旁试图拿过告示,但那告示被二娘死死捂在胸前。
父亲也看出问题了,猛击桌子:“给我!”
王双全一把抢过告示,冲到父亲跟前,展开已经有些破损的告示。二娘转身冲了出去。
王双全说:“警察局长也来了,要见老爷,要人……说我们窝藏共产党要犯!”
肖昆后来知道,当时,父亲指着母亲大骂:“你啊,你啊,什么堂兄,是共产党!还是个负责人!你就等着我们家满门抄斩吧!”
二娘的堂兄叫刘振,三天前找上门来,说是腿摔伤了,需要在肖家养几天伤。虽然不高兴,但肖昆的母亲还是答应了,二娘星梅是她从娘家带来的丫环,说是丫环,其实就是从小的玩伴,不管怎么说,还有一些姐妹的情谊。刘振人也很懂事,规规矩矩,每天只是在房里躺着不出来。可是没想到,他竟然……
二娘扶着堂兄跌跌撞撞地冲进餐厅。刘振喘着气说:“是我连累了你们,对不起。他们要拿的人是我,我这就出去,我决不会再牵累你们的。”
二娘却立即跪在肖父面前:“老爷,看在我们夫妻一场的情分上,救救我堂哥!”
父亲当时怎么想的,肖昆始终也不清楚。但是,当时父亲并没有赶尽杀绝。他只是想了想说:“你现在出去,我们一家人也撇不清窝藏你的死罪!你走吧,走后院的小西门,上竹林,过后山,别让人发现了。”
二娘说:“老爷,他的伤很重,求你让我陪他走……求你了。”
刘振显然伤得不轻,他咬着牙坚持着,汗水从额头不停地滚落:“星梅,不用,我不能再连累你们了。”
二娘哀求说:“老爷,他这样子是走不出去的呀……”
肖昆的母亲在一旁焦急地说:“快做决定吧,门外的人要是冲进来了不得呀!”
父亲一咬牙:“好吧,我答应你,只是,从这个门出去之后,你不能再回来。”
二娘毫不犹豫地答应:“我答应你老爷。”
据吴妈说,二娘话音未落,就打了一个雷,好像是什么兆头似的。
就是这种坚决的态度,或许还有这个不祥的雷,使肖父心里一动,起了疑惑。他看着二娘架着她的堂兄冲出去,脸色越来越阴沉。
“你说,她跟那个堂兄到底是什么关系?”
“老爷,事到如今,就什么也别问了,只要他们能平平安安的,不牵累我们家,就万幸了。”
父母的这两句对话,是佣人吴妈后来悄悄告诉肖昆的。
当时,父亲对家里的人下了死命令:“你们都给我记住,我们谁都没有见过通缉令上的这个人。二太太昨晚回娘家就没有回来!”之后,他带上王双全,去见警察局长。又让吴妈去好好收拾一下二太太的房间,别让人看出破绽。
肖昆闻讯赶回家时,天已经下起了雨,家门口已经被警察重重把守。
肖昆冲进客厅,肖父、肖母闷坐在那里。
见了儿子,父亲面色沉重:“昆儿,家里怕是会有大祸。你二娘的堂兄是共产党要犯,刚才警察局长已经明说了,有人亲眼看见二姨太和告示上那个通缉犯在一起。所以,无论是活的还是死的,要我们必须交出二姨太!不然的话,我们一家子都逃不出干系。”
肖昆急问:“二娘在哪?”
父亲叹气:“我让他们走了。所以人我们是交不出来了,现在必须想办法……”
肖父的话还没说完,二娘却浑身湿透地冲了进来:“老爷!”大家都一惊,肖昆忙去扶她:“二娘。”母亲紧张地说:“你是怎么进来的?有人看见吗?”
二娘擦一把脸上的雨水:“我从小柴门进来的,没人看见。”她上前抓住父亲的胳膊,焦急万分地哀求:“老爷,天黑雨大,我堂哥失足坠到山下,老爷求你派人去救救他,我求你了老爷——”
父亲还没说话,王双全慌慌张张地跑进来:“老爷,警察局长又要来了,说要带人进院子搜!”
大家一下子乱了。肖昆喊:“都别慌。”他镇定地吩咐:“双全,你马上给大门口那几个老总送壶热酒,拿点下酒的肉菜。”王双全应声去了。肖昆又说:“爸,警察局长来了之后你去应付。家里的人谁也别出去,我这就跟二娘去救人!”
他的话一下子引起了人们的哗然。母亲生气地说:“荒唐!星梅,你好好想想,这大雨天的,你堂兄又有伤,摔到山下还能活吗?你让昆儿跟你去,难道你想让他也摔到山下吗?!”而此时此刻,救人心切的二娘已经失去理智,她只是一个劲地哀求:“太太,我求你了,万一有口气我得救他呀——”
脸色阴沉,一直没说话的父亲突然一把揪住二娘的衣襟:“恐怕我死了你也不会这么着急。那个男人到底是不是你堂兄,你给我说实话!”
肖昆上前欲拉父亲:“爸——”父亲一把推开他,盯着二娘:“说。”
二娘紧张地看着肖父,不知道该说什么。
母亲不安地上前劝解:“老爷,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父亲的怒火显然已经控制不住了,他怒吼:“说——”
二娘慌乱地回答:“他、他不是我堂兄……”父亲咬牙切齿地说:“他是谁?”二娘:“他、他是我曾经的……”父亲扬手一个大耳光:“下贱的女人!你敢背着我偷人养汉,还敢带到家里来祸害这个家!你给我说实话,肖鹏是不是你跟他的野种?!”
二娘呆了,看着父亲,眼泪流出来。
愤怒已极的父亲从腰间一把拨出枪:“我成全你,让你跟他阴间相会!”
肖昆一把抓住父亲的胳膊,死死抱住父亲:“爸爸!二娘快走!”
怔愣的二娘突然转身就往外跑,却被冲进来的王双全拦住:“二太太你不能走,整个院子都被包围了!你一出去肯定被抓住呀!”
二娘连惊带急,怔怔地看着王双全,突然昏倒在地上。
大门外传来急切的叫门声:“开门开门!局长大人到了——”
父亲断然地说:“沈星梅必须死,要是活着被抓,也得给折磨死。我们也要背上窝藏罪。”他对母亲说:“你赶紧把药给她喂进去,放在柴房,我们咬定刚发现她。反正人也死了,死无对证,我再花钱想办法,或许能蒙混过关。”
母亲的手颤抖着:“造孽啊。我可下不了手。鹏儿昨天还来电话说明天回来,这可怎么跟他交待?”
父亲生气地说:“妇人之仁成不了事!你要真有善心,你为肖鹏想想,他如今是党国军官,又马上要被送出去深造。突然之间冒出个共产党的亲爹,会怎么样?!”
说罢,他甩手走了。
肖昆低声地说:“妈,给二娘吃迷魂药,让她假死。”母亲一惊:“那你爸……”肖昆:“先不要告诉爸,这样他在警察局长面前不会有破绽,以后再说。”
母亲咬着牙,点点头……
江水缓缓地流着。
贾程程问:“是你给二娘吃了迷魂药,让她假死?”
肖昆点头:“对。我家那一带常闹土匪,家里枪支、毒药都常有储备,以防不时之需。警察局长看到二娘,以为她真死了,也就不再说什么了。不管怎么说,我爸也是上海滩有名的丝绸商,之后我爸又把淮海路上的一个最好的铺面让给了警察局长的小舅子,这事儿就混过去了。”
贾程程叹息:“也难为你爸爸了,他也是为了你们这个家的平安。”
肖昆:“这也是命运吧。我妈生我的时候难产,差点死了。虽然非常幸运,我们母子都活了下来,但她不能再生孩子了。我爸希望子孙满堂,就娶了我母亲的贴身丫环,就是我二娘。”
贾程程:“那……肖鹏到底是不是你父亲的儿子?”
肖昆伤感地看着远处:“你不知道,无论外貌还是性格,肖鹏与我父亲如出一辙,比我和父亲更像父子。但是我爸这个人过于刚强,这件事还是伤到了他,肖鹏成了他咽不下去的一个苦果。不过我爸还是很善良的,他让我给二娘准备了一副很好的棺木。这个棺木我用来埋葬了二娘那个堂兄,也是我们的同志。他失足跌下山崖之后牺牲了。”
贾程程:“你就一直没有告诉你父亲二娘还活着?”
肖昆:“开始我妈是想等这件事的阴影散了之后再说,谁知我爸又突然中风瘫在床上,我妈就更不让我告诉他了。对我爸来说,保证这个家的平安是他的责任,我妈不愿意再给他添心病。”
贾程程:“其实你爸爸也是怕肖鹏当不上军官,出不了国,他还是怕毁了肖鹏。”
肖昆点头:“是啊,我有时候想,要是那次二娘的事被军校知道了,不让肖鹏出国会是什么样。也许他现在已经不是一个国民党军官,也不会是什么特别行动队的队长了。”
自从心底萌生出爱情,储兰云就变了,变得心不在焉。这天,在吃午饭的时候,大家都看出她的变化了。储汉君给发愣的她夹了口菜,问:“兰云,你怎么了,这两天没精打采的?”
储兰云愣愣地说不出话,正好阿福进来:“陈少爷,你的电话。”
陈安放下饭碗:“一定是我那位朋友回来了。我给他留家里电话了。”
储汉君说:“去接吧,快去快回,不然饭菜凉了吃了胃疼。”
陈安答应着跑到客厅,一把抓起桌上放着的电话,不料想却是一个恶狠狠的声音:“特派员让我告诉你,再给你三天时间,如果303还不跟你接头,你的死期就到了。”
陈安好像被一盆凉水淋到头上,跌坐在沙发上。
另一头,打电话的特务向廖云山报告:“特派员,按您的要求,我已经给陈安打了电话。”
廖云山思索着问肖鹏:“肖鹏,303还没跟陈安联系,你有没有想过这是为什么?”肖鹏点头:“想过。”廖云山:“你说。”肖鹏:“这是303的一贯伎俩。此人不是一般的狡猾,这两天,我抽空去调查前几次303成功脱逃的事,从中可以分析出,每次他都是有备而来……”
廖云山打断肖鹏的话:“可是你有没有想过,这一次不一样。除非303已经知道陈安叛变,否则他不跟陈安接头,就没有任何道理。”
肖鹏说:“起码303在怀疑陈安是否叛变,否则不会命令陈安离开上海。如果真是确切知道,他断然不会放过陈安。”
廖云山在屋子里踱着步:“那么303怀疑陈安的根据是什么?”肖鹏苦笑:“这正是我苦思冥想不知所终的问题。我感觉……303很可能就在陈安附近观察他……”
廖云山对肖鹏的话很感兴趣,眼睛里闪出阴险的光:“噢?”
肖鹏说:“起码他有怀疑陈安叛变的根据,否则不会宁可放着急欲拿到的绝密文件也不去接头。”
廖云山赞赏地:“这个思路有点上路了。你有没有怀疑的范围?”
肖鹏却一下子卡住了:“曾经有过。后来……又有些含糊。”廖云山眼波一动:“你怀疑谁?”肖鹏含混其辞地:“跟储家有来往的几个人。这几个人我一一都查过了,基本排除了这种可能性。上海这么大,储汉君接触的人又非常广泛,这也是不好圈定范围的原因。”
廖云山没说话。
肖鹏暗暗观察着他:“这种情况下,我觉得欲速则不达。我已经告知陈安,放弃接头努力,等待303自投网罗。”
廖云山抬头看肖鹏,肖鹏忙说:“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用来对付谨小慎微狡猾多变的303来说,也是最合适的办法。”
一腔悲愤的韩如洁下决心要到南京去见蒋介石。储汉君和郑乾坤都赶到火车站来送她。
韩如洁看见储汉君等人很意外:“储先生,不想告诉你们,就是不想麻烦你们来接接送送的。”
储汉君叹息:“怎么能不送哪?韩光的事我尽不上力,心里已经非常自责。”郑乾坤也在一旁说:“是啊。”
韩如洁一手抓住储汉君,一手抓住郑乾坤,声音哽咽:“谢谢老朋友。”
郑乾坤道:“得着消息来不及通知你,我和储先生直接赶到站台上了。曾几何时,你也是在这个站台送我北上与中共商谈,站在这儿等你,我真是感慨良多啊。”
韩如洁伤感地:“曾几何时,我和韩光姐弟俩如影随形,而今形单影只孑然一身,落魄如此,岂止是感慨良多?”
又一辆车开进站台,停下,徐杰生和何三顺从车里下来。
徐杰生看见储汉君等人也是十分意外:“储先生韩先生,子相,你们这是……”储汉君说:“我们是送如洁去南京。”徐杰生苦笑:“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我也是赶赴南京。”韩如洁说:“这下好了,有徐校长做伴,必定一帆风顺。储先生,你们请回吧。”
储汉君向徐杰生伸出手:“群生,我们就把如洁托付你了。”徐杰生与储汉君相握:“只要我徐杰生办得到的,决不推辞。先生放心吧。”
郑乾坤也与徐杰生握住手:“群生,我知道你此行的目的,可否想过此行吉凶,我听说……”
徐杰生拦住欲说什么的郑乾坤:“无论廖云山在总裁面前如何尽得宠信,我相信故人情深。”
郑乾坤还想说什么:“群生……”
徐杰生再次拦住郑乾坤:“廖云山并不在我的眼里,我对老蒋有信心。”
郑乾坤只好伸出手:“那,此行顺利!”
徐杰生握住郑乾坤的手:“两位先生,后会有期。”
徐杰生说完登上列车走了。韩如洁也上了车。郑乾坤暗叹口气,与储汉君对视一眼,转身走去。两个人心里都明白,韩如洁和徐杰生,尽管此行目的不一样,但结果是很可能一样的,蒋介石不会给他们满意的答复。
储汉君心事重重地回家,储兰云跟进客厅帮储汉君脱外衣:“爸爸,我一直在等你,有一件事,我想跟你好好谈谈……”
储汉君正色:“兰云,你想说什么我知道。我只告诉你,你和陈安的婚姻在你们还没出生的时候就定下来了。储家世代书香门弟忠信诚义,难道你一定要成为让储家背信弃义的忤逆子不成吗?”
储兰云闻听心沉下来,半晌无语。储汉君看看她,暗叹一口气:“你让陈安进来。”储兰云出去。不多时,陈安进来。储汉君一摆手:“你坐下。”
陈安坐下,眼珠乱转,猜想储汉君会说什么。
储汉君看了陈安一眼:“安儿,你也应该想想,兰云为什么这样反感你。”
陈安只好答应:“是。”储汉君说:“说实话,有些地方,你让我失望。”陈安一愣。储汉君:“做人要有骨气。品德高尚的人才能受人敬重。”陈安作出一副规矩样子:“是,储伯父。”储汉君叹口气:“你父母和我对兰云一样,太过娇惯溺爱……”储汉君伤感地站起来:“其实是害了你们……”
陈安:“我一定好好地改正,伯父你放心。”
储汉君说:“你也主动找机会多跟兰云接触,相互了解是建立感情的第一步啊。”
陈安趁机说:“好的,过会儿,我让兰云陪我去邮电局,我想给家里发封电报。”
储汉君点头:“好吧。”
躲在门外的章默美听到了这一切,转身走开。
父亲的话使储兰云很难过。她沉着脸在院子里侍弄菊花,心里想着心事,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正一片片把菊花扯碎。章默美从楼里出来,见状惊呼:“哎呀兰云,你在干什么?”
储兰云才意识到自己把菊花都揪掉了,大惊:“哎呀,这可怎么办?”
章默美:“算了,已经这样了,把这盆放后面吧。”
储兰云愣愣地看着章默美将那盆被揪坏的菊花盆移到后面。
章默美回转身来,关注地看看储兰云:“兰云,这两天你怎么神不守舍的?”
储兰云站起来正色道:“没有啊,默美,即便你上了几年学,也不能想说什么就说什么,礼貌总是要的。”储兰云说完欲走。章默美在她身后说:“我这话怎么没有礼貌了?”
储兰云轻蔑地回头:“话说到这份上你都不能明白,我就没什么可说的了。”
贾程程从院外进来:“大老远的就听见你们俩打嘴仗。”
储兰云高傲地:“我怎么可能跟她打嘴仗。”
章默美什么也没说,拎起水桶进楼了。
储兰云突然想到:“贾小姐,你跟肖鹏熟悉吗?”贾程程一愣:“认识。熟悉,倒也谈不上。”储兰云掩饰地说:“我没什么事,随便问问。”
这话倒是欲盖弥彰了。储兰云转身走到一边去了,贾程程心生狐疑。
章默美又走出楼来:“贾小姐,老爷问你,约好报社要来采访的王记者什么时候到。”
贾程程答应着:“噢,我去跟他说。”
贾程程进楼后,章默美走到发呆的储兰云身旁,一把拉起她来,二人在院子的椅子上坐下。章默美说:“我是替你着急。从那天晚上你回来,告诉我肖鹏和何三顺械斗的事情到今天,你知道你都跟我说几次肖鹏了吗?”储兰云竟然没有反驳章默美,而是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章默美说:“兰云,我长这么大,还第一次看见你这个样子。”
储兰云说:“肖鹏这样的男人才值得托付终生哪。……你不这样认为吗?”
章默美欲言又止,无奈地摇摇头。
储兰云:“我还头一次感觉到我喜欢一个人。这些年,我爸妈一直告诉我要等陈安,所以我对任何一个男人都没有认真地看过。可自打我爸给我看陈安临来前的那张照片,我就很反感,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也许是这个等待已久的对象具体了,我才发现那不是我心里想要的。可我心里想要的到底是什么样?我也不知道。但那个晚上,我一下子找到了……”
章默美再也听不下去了:“兰云,别做梦了。即使你不嫁给陈安,肖鹏也不会娶你的。”
储兰云头一次没乱发脾气,而是那样认真地看着章默美:“为什么?”
章默美被储兰云问愣了,她起身走动着。
储兰云忙追在后面:“你说呀,为什么?”跑到章默美前面拦住她。
章默美只好说:“恐怕你等到八十岁,肖鹏都不会喜欢你。”储兰云还那句话:“为什么?”
章默美被储兰云的真挚和急切的表情打动了,她站住,心痛地摇着头:“什么也不为。”
储兰云失望:“你这话说得好没道理。”章默美:“兰云,听我一句劝吧,你们不是一类人。”储兰云又盯问:“你倒说说,什么叫不是一类人?”章默美:“就好比你是鱼他是马,马不会跟鱼结婚的。我走了,我今天得给我妈买药去。”
此时的章默美,与其说她是的确要出门,倒不如说她真的不敢面对储兰云了。她夹着包匆匆走出大门。
陈安出来了:“兰云,可不可以陪我去趟邮电局?”
储兰云无言地看着陈安。
陈安说:“伯父希望我们俩多接触,我想请你出去走走。”
军校大门口,肖昆在等肖鹏。肖鹏匆匆出来。
肖昆把一副护膝给肖鹏:“我办事路过这儿,正好把托人从国外给你带的护膝拿给你,你腿不是有伤吗?注意点好。”肖鹏接过。肖昆又说:“肖鹏,明天跟我回家吧。”
肖鹏意外,抬头看着哥哥。
肖昆说:“爸妈都知道你回来了,他们想见你。”肖鹏脸沉下来:“这是他们的意愿还是你的意愿?”肖昆诚恳地说:“是我们共同的意愿。”肖鹏:“哼。我最近太忙,改日再说吧。”
肖鹏说着转身欲走,肖昆急忙叫:“肖鹏……”
没待肖昆说话,肖鹏就说:“哥,你不用因为药的事情报答我。我做的事是我认为该做的。我不需要任何人感谢我,报答我。这个原则对你也是一样。”
肖昆拽住欲走的肖鹏,不容置疑地:“和我一起回家,明天,我开车来接你。”
兄弟俩目光对峙,肖鹏最终还是移开了目光,什么也没说,向大门走去。
肖昆在他身后说:“来之前我会给你打电话确认时间。”
肖鹏进了大门,肖昆看着肖鹏走没影了才上车。
两辆人力车一前一后停在邮政局门前,储兰云和陈安下车付钱。陈安有些心不在焉,储兰云不高兴地说:“走啊,你不是拍电报吗?”
陈安没说话,进了电邮局,储兰云跟着进去,章默美在不远处盯着他们。
其实陈安哪有心思发什么电报,他的脑子里一直回旋着党组织负责人交代给他的一个重要信息:新民报社有个联络点,不到万不得己,这条秘密联络线决不能动用……
现在,就是万不得已了吧?
新民报社,就在邮政局对面……
业务员对陈安说:“先生,到你了。”
陈安恍然一惊,赶紧把要发的电文递上去。他下定了决心,不能再等了,再等下去自己的命就要丢了。
发完电报,陈安和储兰云从邮政局出来,陈安偷窥了一眼斜对面的新民报社。
储兰云说:“反正你闲着也没事,陪我买点东西怎么样?”见陈安犹豫,储兰云不高兴了:“怎么?你不愿意?”
陈安忙说:“当然不是。我其实跟朋友约好见面的。可是和朋友比较起来,当然你更重要,这样,我给他留封信,跟他再约时间,你看好吗?”储兰云:“好吧。”
陈安转身进了电报局,不多时拿着一个信封出来:“走吧。”储兰云问:“你朋友在哪啊?”陈安一指报社:“就在这个报社。你等会儿,我把信放传达室咱们就走。”
树丛后的章默美看着陈安把信放在报社传达室的窗口玻璃上,然后转身和储兰云走了。章默美靠近传达室,等着。片刻,见一个小伙子从外边走到传达室,看到玻璃窗上的陈安那封信,拿起来就向楼里走去。
章默美盯着小伙子的背影琢磨着。她不知道,这个小伙子正是刚从储家采访回来的记者小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