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鹏怒冲冲地站在原地,听着韩光的声音远了。他觉得很窝火,因为特务们从韩光身上没搜出任何东西,他设想的人赃俱获并没有实现。他不知道,机警的丁副官在最后一刻改变了主意,就在肖鹏在刑讯室烦燥地踱步的这时候,丁副官在自己的宿舍里划着火柴,把那张没送出的纸条烧成了灰烬。
廖云山推门进来了。他一眼就看出肖鹏的计划又没有实现,但他没说什么,只是问了一句:“搜查得细不细?”肖鹏沮丧地回答:“人参一段段切开,包装的盒子和绸布一寸寸撕开,什么都没有。”
廖云山想了想:“如果韩光是地下党,那么丁副官用眼神都可以告诉他什么。”
肖鹏点头:“是的。而且阿纪说,确实看见韩光跟丁副官握手时表情有轻微的变化,我认为丁副官很可能用手告诉了他什么。所以,除非韩光开口,否则,什么也找不到。”
廖云山沉了一阵:“你认定丁副官是奸细?”
肖鹏说:“当然也不能百分之百。火车上所有看见陈安叛变的随从中,每个人都有可能。”
廖云山叹息一声:“我知道,你在我面前不敢说得太……毕竟,丁副官跟我多年了,他还救过我的命……人心难测啊!”
肖鹏不语。一瞬间,他脑子里闪过一个连他自己都有点害怕的念头:共产党就这么厉害,能让人人都为它卖命吗?
廖云山想了想吩咐道:“先不能放了韩光,不管是与不是,都要等陈安与303接头之后再说。”
肖鹏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
正在这时,有特务在门外喊了一声:“报告。”
肖鹏应:“说。”
特务犹豫了一下才进来:“韩光经不住上刑……死了……”
肖鹏的心往下一沉。他愣了一下问:“他说过什么?”
特务吞吞吐吐地说:“一直在骂我们……天良丧尽滥杀无辜什么的,其它的都没有说。”
肖鹏挥手打断特务:“这件事只限于你和王义两个人知道,如果再有谁知道,你们的下场如同韩光。”
特务答应一声出去了。
廖云山感慨:“一个文弱书生,倒比陈安来得坚强。”
肖鹏一时觉得很累,可他不能在恩师面前表现出来,咬咬牙说:“韩如洁今晚一定会找上门来的。”
廖云山点头:“另外,不能让丁副官再住自己的宿舍,让他跟车上那些随从一起住,以防生变。”他向门外走去:“天太晚了,休息吧。我是老了,熬不了夜喽……”
入夜,白天永远是忙忙碌碌人来人往的储家,立刻就沉入了寂静,也沉入了失去女主人的悲痛情绪。天亮着的时候,一切都在光明里,悲痛就如烟云一样地不引人注意了,而压在每一个人心上的夜,就会像时停时续的小雨一样,把悲伤再次打湿。章默美跪在储夫人遗像前,往事历历,就都涌上心头了。
她的泪水止不住地流下来:“太太,默美晚来一步,没有在您的病榻前侍奉一天,太太对默美的大恩大德默美不会忘记,若有来世,默美托生做太太的女儿,一生一世孝顺您……”
储兰云突然出现在灵堂门口,抱着肩,冷冷地说:“你真是说的比唱的还好听。”
章默美回身,站起来,擦擦泪:“兰云小姐,你回来了。”
储兰云走到章默美面前:“师范学校不是军校,不能轻易回家吗?除非你跟家里一点联系都没有,否则怎么可能不知道我母亲病重病危。你这么无情无义的,可怜我母亲却在临终的时候还念叨起你们娘俩,惦记着你们……”
章默美低下头:“是我不对。兰云,你随便骂我吧。”
储兰云轻拭眼角,平静了一下情绪,少顷:“要是我没记错,三年前你考上师范学校走那天,可是指着我的鼻子告诉我,你再也不回储家了。怎么?三年的学把你上得健忘了吗?还是你突然变成菩萨心肠了?”
章默美无奈地说:“兰云,三年过去,我们都长大了,你还真记仇啊。”
储兰云不冷不热不依不饶地:“三年前你也不是三岁的小孩子呀。”
陈安这时进来了,接过话:“兰云,杀人不过头点地,干吗那么不依不饶的,人家不都认错了吗?”
储兰云轻蔑地上下打量了一下陈安:“嗬,敢情你还有替人撑腰的义气,之前我还真没有看出来。”
说完头也不回地走出去了。
陈安对章默美说:“储伯父怕兰云为难你,让我过来看看。”
章默美微微躬身:“谢谢陈先生了。”
陈安摆摆手:“没什么。”
章默美看着陈安,想起了肖鹏交代给她的任务。这个人是共产党?章默美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陈安也在观察章默美。就像肖昆估计的那样,任何陌生人这会儿出现在储家,陈安都心生疑惑,都要想到是为自己而来。这会儿,被自己的背叛折磨得六神不安的陈安,只盼望一切都早点过去……
在高等陆军学校,此时也是个危机四伏的夜晚。
韩如洁不见弟弟韩光回家,心生不安,果然径直找上门来,这位教了半辈子书的知名教授,发誓终身不嫁,弟弟就是她唯一的亲人。在此动荡不安的时局里,不能不让她有一种忧虑。她焦急不安地在接待室里来回踱步,等着消息。早有准备的肖鹏出来了:“您是韩如洁先生吧,我是肖鹏。接到您的电话,廖特派员在府邸打电话指示我来见您,有什么急事吗?”
韩如洁焦急地:“是这样,我弟弟韩光四个小时前来向什么丁副官取人参,到现在都没回家。”
肖鹏笑着:“您别着急,我马上把丁副官叫来问问。”
肖鹏出去,不多时,带着一名特务一起推门而入。
肖鹏介绍:“韩先生,这就是丁副官。”
假扮丁副官的特务立正敬礼:“韩主席好。”
韩如洁问:“你好,丁副官,韩光来拿人参了吗?”
特务装模作样地看表:“七点就拿走了。怎么了?”
韩如洁闻听更加焦虑了,她皱起眉说:“可是他到现在还没有回家。”
特务:“韩光拿了人参就走了,我们俩从见面到分开,前后不超过一分钟。他怎么……”
韩如洁无心再说什么:“谢谢你们了。我再去找找。”
她匆匆走出,肖鹏在后面跟着,假意安慰道:“韩主席不要着急,也许他遇见什么事耽搁了……”
送走韩洁如,肖鹏立刻布置特务处理韩光的尸体。他命令把韩光的尸体先藏在军校僻静的后院,看看风声再说。可他没想到的是,他的安排竟落到了旁人的眼中。
何三顺是对徐杰生忠心耿耿的,廖云山一行搬进军校的这些天来,他为了不让有人伤害徐杰生,几乎连眼都没闭过。肖鹏的行动自然逃不过他的监视。从后院出来,他立刻赶到徐杰生办公室,向徐杰生报告。
他把情况说了,最后又补上一句:“我虽然看不明白,但廖云山一定有大事瞒着您。”
徐杰生本来已经睡下了,是被何三顺从床上叫起来的。这会儿,他脸色铁青不语。
何三顺又说:“这样下去,我担心他早晚会向您开刀。”
徐杰生一挥手:“这不是你操心的事,去吧。”
何三顺看看徐杰生的脸色,只好把话咽回去,走了。
徐杰生睡不着了。他在屋子里转了一圈,走到桌前拿起毛笔准备写字,终于,写不下去,一赌气把醮满墨汁的笔扔在纸上,洇了一大片墨迹。
徐杰生是穷苦出身,从小家里没饭吃才出来当兵,抗日的时候用八处枪伤换出了声望,从在死人堆里打滚的小战士直到成了赫赫有名的名将,连日本人都曾对他表示敬佩。人在高位,但他从不敢忘记老家的亲人们,特别是从小把他带大的老娘。现在,老家发生了瘟疫,他却被困在风云际会的上海滩上,颇有虎落平川的感觉。
他一屁股坐在躺椅上,把躺椅压得吱吱直响。他又想到了肖昆商行里的那批药,那可是救命的药啊……
夜深了,储汉君离开书房回卧房了,储家大院最后一盏灯熄灭。院子在月光的照射下静谧安宁,夏虫的鸣叫清晰可闻,透着祥和平静。
陈安却睡不着觉,躺在床上瞪着眼睛发呆。
他听着储汉君稳重的脚步声从书房一步一步地远了,又隐隐约约听见储汉君的卧房门响,接着,大院重归静寂。
他翻一下身,想起肖鹏恶狠狠的话:“抓不到303,你会死得很惨!”他一哆嗦,翻身,又想到了储兰云那张冷若冰霜的脸……
陈安翻来覆去,越想越绝望。终于翻身坐起来看着窗外,夜深人静,外面一点声音没有。他下了决心,下床,轻轻打开门,楼道里没有一点声音,他又关上门,回身看地上的箱子,琢磨着,突然一咬牙,快速穿好衣服,打开箱子拿出钱揣在兜里,轻轻开门走出。
夜静更深,储家的人都睡了。陈安快步走到大门口,贴在大门上听了听,没有任何动静,便轻轻拉开门闩,开了一道缝看外面。暗中监视着陈安的章默美后退一步,不小心碰倒了花盆,不大的响声,吓得陈安全身汗毛倒竖。
陈安惊恐万状地回头:“谁?”
无人应。陈安瞪着眼睛盯着暗处,章默美就在黑暗中,陈安感觉有人,却看不见,恐惧越来越大,终于把陈安压垮了,他突然转身向楼里跑去,逃回到房间,一屁股坐在床上喘息起来。他明白自己没有逃走的希望了,绝望地掩面而泣。
章默美一直跟他到房门口,听见了里边压抑的哭声,不禁有些奇怪:“这个共产党,怎么倒像是胆子很小?”
第二天一早,章默美带着这个疑问,赶回特别行动队向肖鹏报告了陈安的行动和自己的疑惑。
肖鹏想了想:“陈安也许有意做出假相蒙骗你,你一定要盯住他。”
章默美答应了,可脑子里还是一团糨子。她从肖鹏屋里出来,正碰上好朋友于阿黛。两个好姐妹从上军校那天就在一个宿舍住,从没分开过,这会儿见了,自然很亲热。
按照规定,于阿黛自然不问章默美的任务情况,可章默美却忍不住。过去三年,她在许多事情上都依赖老成执重的于阿黛惯了,见了她,就什么都想说。
她把事情讲了,又心事重重地说:“共产党也不写在脑门上,哪有那么容易就看出来。昨天回储家之前我还信心百倍,现在却觉得,自己过于乐观了。”
于阿黛笑笑:“毕竟迈出了第一步。说实话,我昨晚一直担心你和储兰云吵起来。当初说得那么硬气,再也不进储家门了,现在主动回去,储兰云能不难为你吗?”
章默美:“兰云比我想象的好多了,太太去世对她打击很大,虽然还是那么居高临下,可看得出来,她心里也挺孤单的。何况,储伯父还让她嫁给她第一次见面的陈安。阿黛,你说,如果陈安是共产党,如果储伯父不愿意北上参加什么新政协,陈安会动手杀了储伯父吗?我怎么觉得,陈安没有这个胆量?”
于阿黛:“人不可貌相。再说,如果陈安是共产党,他就不是势单力薄的,他的身后有一批人,并不需要他亲自对储先生动手。”
章默美点头:“我真是责任重大呀。储家对我有恩,太太去世我没能见到最后一面,心里非常自责。我决不能让储先生被共产党暗算了。”
肖昆心急如焚。
从车站接头失败至今几天过去了,所有工作都没有进展。陈安是否出了问题还不能认定,解放区急需的药品运不出去,而连续几个晚上,他期望的弟弟肖鹏都没有出现。这对于肖昆来说,实在不是个好兆头,这说明肖鹏的心里,仍然充满着对这个家的仇恨。这,如果和工作联系起来考虑,肖昆不敢往下想。
清晨,商行刚刚开门,贾程程就匆匆进来。
王双全迎上来打招呼。贾程程顾不得多说什么,径直往里走,进了客厅,只看见肖昆坐在一桌吃食面前。
贾程程奇怪地问:“你这是在干什么?一大早就摆宴席,吃得下吗?”
王双全跟进来:“我们大少爷又等了二少爷一夜。”
贾程程看着肖昆,不知该说什么。
肖昆挥手:“双全,忙你的吧。”
王双全走出。
贾程程低声道:“刚收到武汉方面的电报,护送陈安来上海的列车员阿冬,在回去的车上心脏病发作猝死。”肖昆一愣:“见到尸体了吗?”贾程程:“有人见到了。说是在阿冬哥哥家里,表面上看不出什么异常。阿冬家人说他确实有先天性心脏病。”肖昆站起来:“这不是个好消息。”贾程程:“会不会是巧合?”
肖昆沉了一阵:“现在下结论为时过早,你赶紧通知铁路上的同志调查真相。”
贾程程:“组织上还是要求我们尽快拿到陈安带来的文件。”
肖昆:“下一步的决定在你进储家之后再说。”
看看肖昆的脸色,贾程程只好换个话题:“好吧。徐杰生同意签特别通行证了吗?”
肖昆:“储先生还没有回信儿。你赶紧把调查阿冬的死落实了。”
贾程程起身欲走,却听见王双全的惊喜声音:“二少爷来啦。大少爷等你整整一宿……”
肖昆闻听赶紧迎出,换了便服的肖鹏正好进来,他看见肖昆和贾程程,淡淡一笑,招呼道:“贾小姐,哥。”
贾程程笑道:“你们兄弟俩聊吧,我先走一步了。”
肖昆亲热地拉住肖鹏:“看你脸色这么不好,是不是一宿没睡?走,咱们去阿翔吃早点去。”
肖鹏拦住肖昆:“这一桌子一口没动,还去外面干吗?”
肖昆:“那,双全,赶紧把点心热热。”
王双全进来:“大少爷,都热了第五遍了。”
肖鹏拦住王双全:“不用热了,你下去吧。”
王双全偷偷看看兄弟俩的脸色,出去了。
肖鹏:“哥,我只请了半个小时的假,一分钟都不能多呆。”
肖昆:“那……怎么也得吃一点呀。”
肖鹏显得很疲倦,摇头:“我真吃不下。”
肖昆有些失望。
肖鹏打开随身的皮包,从里面掏出一把漂亮的勃朗宁手枪递给肖昆:“我知道你喜欢这个,我从美国给你带回来的,防身用吧。”
肖昆接过,心口一热。他折身从自己办公桌的抽屉里拿出一把勃克手枪:“看这,我还一直放在身边,就等着物归原主了。”
肖鹏愣住了。这把熟悉的手枪让他一下子仿佛回到了老家,回到了家里那个典型的苏式宅院……
肖鹏艰难地说:“我记得,那天,我是兴高采烈地进的院子。我一路走一路喊妈……”
肖昆脸上的笑容突然消失了,他担心的情况出现了,肖鹏的心还淹没在往日的仇恨里。不过,那样的突然变故,对一个依恋着母亲的儿子来说,又怎能不撕心裂肺呢?
肖昆也记得那天的事——
佣人吴妈神色慌张地出来拦住了肖鹏:“二少爷……”
肖昆也急忙从自己房里冲出:“肖鹏——”
吴妈见状欲走,肖鹏一把抓住她:“我妈呢?”
肖昆冲过来抓住肖鹏的手:“二弟……”
吴妈嗫嚅其词:“二奶奶她……她……”
肖鹏显然感到了什么,他脸色变了,死攥着吴妈:“吴妈,我妈怎么啦?!说!你说啊!”
肖昆急切的同时在对肖鹏说着:“肖鹏,你到我房间,我有话跟你说。”
吴妈哆嗦着:“二太太她……她暴病身亡……”
肖鹏如五雷轰顶,顿时脸扭曲变色:“不可能!两天前我给妈打电话还一切平安,怎么可能转眼就……又不让我回家见一面?!”
肖昆声嘶力竭地喊:“肖鹏你听我说!”
肖鹏放开吴妈冲向客厅。客厅里,他们的父亲沉着脸抽着烟袋独自面对一盘围棋。
肖鹏气势汹汹地冲到父亲面前:“你说,我妈在哪?!她怎么啦?!”
父亲不语,也不看他。肖鹏怒火万丈,刷地掏出勃克枪,举向父亲:“你给我说——”
肖昆冲进来拦住肖鹏:“肖鹏——”
父亲冷冷地看着那把手枪:“我的枪!怎么在你手里?”
肖鹏:“对,它一直在我手里,我妈要有个三长两短……”
父亲的脸更加阴沉:“怎么,你想用老子的枪杀死你老子?”
肖鹏一把甩开肖昆,咆哮:“谁不让我妈好活,我就让谁不得好死……”
肖鹏的话音未落,父亲猛地站起,左手一把扭住肖鹏持枪的手,顺势一个反转,手枪落在地上。同时,他右手狠狠抽了肖鹏一个耳光!肖鹏一个趔趄,捂着脸瞪着父亲。
父亲也咆哮:“滚——你给我滚——我永远也不想看见你——滚——”
雷声,暴雨落下,肖鹏冲进雨里,肖昆赶紧追了出去……
此时此刻,肖鹏看着那把勃克枪,伸了伸手,最终还是没有接过来:“还留着它干什么。”
受肖昆之托,储汉君一早来见徐杰生。
徐杰生迎出客厅,笑道:“储老来得真巧,我这一段一直住在校里,昨晚……临时起意才回来,不然,先生今天要碰锁头了。”
储汉君落座,问:“怎么,昨晚有事?”
徐杰生不愿多说,支吾几句。储汉君心里有事,也不想多扯这个话题,转而把来意说了。
徐杰生听罢,说:“先生这么一大早来,就是为了替肖昆要一张特别通行证?”
储汉君点头:“确实。”
徐杰生又问:“是肖昆求您来的?”
储汉君摇头:“不是。说起来,是韩主席托我求肖昆帮她搞这种药,韩主席的舅舅在那边也感染了疫病。我跟肖昆提起此事,才知道他正准备销毁这批药。”
徐杰生没说话。
储汉君:“听说现在那边的情况非常严重。校长,不管是什么区,老百姓是无辜的,禁什么,不能禁粮禁药。如果肖昆要销毁的是一批军火,我决不会恳求校长签这张特别通行证。”
徐杰生有些动容:“我何尝不是和先生一样想哪,只是先生有所不知,廖特派员昨日特别强调违禁药品的事。其实肖昆搞这批药是为了我,我的老母亲也在那边,我并不是为自己着想,更多的是不想牵累肖昆。毕竟是有风险的。”
储汉君:“校长再考虑一下吧,如果出了问题,我储汉君来担当这个责任。想那廖特派员,也不能不念旧情吧,好歹我们也是同学。”
徐杰生:“先生说到哪里去了……容我再想想吧。”
储汉君不愿多呆,匆匆告辞。当他走进自家大门时,储兰云正在给菊花浇水。
储兰云抬头看见父亲:“爸爸,这么快就回来了。”
储汉君:“嗯,呆会儿有客人来,我赶回来了。兰云,陈安起床了吗?”储兰云脸一沉:“不知道。”储汉君:“你今天要是有空,带陈安出去走走,他没有来过上海。”储兰云说:“还是妈妈的丧礼之后吧,我实在没有心情。”
一阵敲门声传来。储兰云喊:“阿福,有客人来。”
阿福跑来打开院门,是肖鹏站在门口,身后是一脸倨傲的廖云山。
储汉君已从楼里笑着迎出来:“廖特派员,别来无恙啊。”
廖云山进门,笑着抓住储汉君的胳膊拍着:“一别数月,非常挂念呀。这不,刚到上海我便急于来拜访老兄。”
说着,廖云山收起笑容:“老嫂的噩耗我已经闻听了,节哀顺便吧。”
储汉君点头:“快,里边请。”
三人往楼里走,储兰云在一旁好奇地看肖鹏,显然,她突然对英俊干练的肖鹏有了好感。肖鹏感觉到有人看他,回头,储兰云慌忙转过头去。肖鹏没有在意,进了楼里,储兰云放下手里的水壶,也跟进去。
廖、储二人在客厅落了座,廖云山把一封信双手递给储汉君:“蒋总统对储夫人去世深表哀悼,托我带来亲笔信……”
储汉君双手接过拆开阅读,廖云山观察着储汉君的表情说道:“总裁对先生身体力行推动国共第三次合作深表敬意,一再表示,要诚邀先生赴台为制订国家的新宪法出力。”
储汉君看完信:“感谢蒋总统的关怀,令我非常地感动。”
廖云山问:“子相去与中共商谈有消息吗?”
储汉君:“还没有。”
廖云山笑了一下:“其实,先生心里非常清楚,中共根本没有和谈诚意,你们的愿望虽然良善,却只是一厢情愿,是一个政治幻想。我还要奉劝先生,不要被中共利用钻了空子呀……”
储汉君笑而不答。
陈安从书房门口经过,见站在门口的肖鹏,大感意外,愣在当地。储汉君一眼看见他,招呼道:“陈安,你进来。”
陈安走进客厅,见到廖云山,显然有几分尴尬和不安。
储汉君说:“我来介绍一下,这是我未来的女婿。陈安,见过廖特派员。”
陈安鞠躬:“您好。廖特派员。”
廖云山似笑非笑:“陈安,你岳父一直把你挂在嘴上,果然是一表人材。”
陈安听着自己的心跳:“特派员言重了,陈安不才。”
廖云山:“你这是刚从哪里来的?”
陈安一惊,竟不知道该如何答对。
储汉君接过话:“他刚从英国回来。说起来他出国有十年了。”
陈安好像被解脱般地说:“对,十年了。我是一九三八年春天出去的,后来因为二次世界大战,一直回不来。”
廖云山点头:“哦,那你真是少年老成了。”
陈安尴尬地笑了一下。廖云山随即又紧追一句:“还打算走吧?”
陈安心里一动,想起自己那天半夜想跑的行为,猛地惊醒,他知道这是对方的警告,急忙回应:“没……没打算再走。”
储汉君:“应该不走了,家里也需要帮手。”
陈安松了一口气:“是……不走了。”
廖云山又问:“什么时候完婚哪?”陈安看了一眼储汉君。储汉君说:“他刚从英国回来,想是也不会太久吧。”
储兰云从门前经过,看着站在客厅门口的肖鹏,不由得站住了。肖鹏对她微微一笑。储兰云见状鼓起勇气,刚要上前说话,阿福走近储兰云:“小姐,有个姓贾的姑娘在老爷书房,说是来给老爷当资料员的……”
储兰云应道:“我知道了。”说完,她也冲肖鹏微微地笑了一下,转身走向书房。
显然,肖鹏对阿福说到姓贾的姑娘,也发生了兴趣,他立刻联想到了贾程程。不由得凝视着储兰云走去的方向。
陈安从客厅里出来,他也听到了刚才阿福和储兰云的对话,向肖鹏微微地点点头,便也匆匆地往书房走去。
书房里,贾程程抱着资料坐在椅子上,见储兰云进门,她站起身:“我是肖昆老板推荐来给储先生当资料员的。我叫贾程程。”
储兰云礼貌地点点头:“贾小姐好。我是储兰云。”
陈安进来。一见贾程程,陈安的脑袋嗡的一下,人定在了门口,这一刻,他几乎认定贾程程是来找他的。
储兰云:“真是不好意思。我的一个同学听说我爸爸要找资料员,昨天晚上毛遂自荐,缠得我爸爸只好答应了。真是对不起贾小姐,我爸爸让我替他道歉……”
贾程程心里一愣:“噢,储先生已经另外请到合适的资料员了?”
陈安急切地走上前来:“兰云,这不是真的。你为什么要撒谎?”
储兰云淡淡笑了一下:“难道我们家的事都要经过你同意吗?你若有本事,说动贾小姐做你的资料员,也是未尝不可的。”
贾程程呆不住了:“既然是这样,我就告辞了。”
陈安显然急了,他急于要留住贾程程:“贾小姐,兰云是跟你开玩笑哪。”
储兰云:“我说的是实情,贾小姐。”
贾程程突然冷静下来,她看出这里有文章:“这样吧,我在这儿等一会儿储先生,肖老板吩咐我了,一定要亲手把这些资料交给储先生再回去。”
储兰云:“那就交给我吧,我可以代表我爸爸。”
贾程程:“那么请你帮我给储先生打个招呼,询问一下储先生是否同意你代表他收这些资料。”
储兰云张口结舌,少顷,有点恼怒地说:“贾小姐也不像没有身份的人,怎么说出这么没有礼貌的话。”
陈安插嘴:“贾小姐说得有理,受人之托,承蒙信任,当然不能随意处之,我看就让贾小姐在这儿等伯父吧。”
储兰云不冷不热地:“我母亲在世的时候,除了亲朋好友,很少有女眷来,我母亲刚刚离世,家里便有了陌生女眷的声音,想必以后一定会热闹起来。贾小姐,你若一定要在这儿等我爸爸,就随便吧。”
贾程程忍无可忍:“你一个大家闺秀,怎么能出口不逊!”
她抱起桌上的资料向大门走去。
陈安忙拦:“哎贾小姐,你千万不要生气啊……”
贾程程不理他,走出去。
陈安一脸的失望,更无法控制对储兰云的厌恶:“兰云,你简直让我感到……”
储兰云瞪眼:“感到什么?我只对我不喜欢的人这样。”
储兰云说完也走出去。
陈安恨恨地用拳头砸向沙发,悲叹:“简直就是个夜叉!真叫我恶心死!我怎么这么倒霉!怎么这么倒霉?!”
章默美出现在门口:“陈先生在说谁呀?是兰云吗?”
陈安脸上厌恶的表情一时无法收住,怔怔地看着章默美:“你、你怎么在这儿?”
章默美平静地:“老爷请你去客厅。”
陈安闻听赶快走出。可当他回到客厅时却见屋里空无一人。陈安突然明白章默美是在骗他,他惊得一身冷汗,慢慢回头,门口似有个人影一闪而过,陈安脸色煞白,本能地闭了一下眼睛。
这时,储汉君正在送客人出门。
廖云山上车,挥挥手车开走,他从反光镜里看着储汉君进了大门,不禁冷笑了一下。
肖鹏开着车,无意中看到在储家不远处徘徊的贾程程,心里一动,眼睛不时在反光镜里看着贾程程,直到看不见。
肖鹏从储家归来,马不停蹄地来到被软禁特务们的宿舍。
肖鹏出现在门口,特务一个个鲤鱼打挺坐起来下地立正,齐声报告:“肖队长。”
肖鹏环视屋内:“我知道委屈弟兄们了,可奸细一日查不出来,你们就一日不得安宁。”
丁副官冷笑:“那肖队长打算把我们这些人关到什么时候?”
肖鹏:“很快会有分晓。丁副官,你出来。”丁副官跟肖鹏走出。肖鹏边走边低声问:“有没有发现谁有异常?”丁副官笑:“你真让我哭笑不得,肖队长真指望奸细会不打自招吗?”肖鹏:“做贼总会心虚,就看你能不能看出来。”
丁副官站住:“肖队长,与其这么被动等待,不如主动出击。”
肖鹏的眼睛在丁副官身上转了一转:“你说。”
丁副官:“即使抓住303,你敢保证303就会交代吗?未见得能查出奸细。困兽犹斗,你要给他这个机会。而这么死看死守不仅无功而返,或许还成全了这个奸细呢。”
肖鹏点头,沉思良久:“明天晚上廖特派员有宴请,之后要训话,七点过后你带这些人去餐厅吃饭。配上你的枪。以防万一。”说着,他把丁副官的配枪拍在丁的手里。丁副官接过枪,肖鹏转身走去。丁副官卸下弹夹,发现里面装满子弹。
储家,储夫人发丧的日期临近了。在肖昆的指挥下,佣人们在布置灵堂。见肖昆忙碌着,陈安眼珠一转,走进来。
他是想主动出击了。他想,与其这样干等着,不如主动去找303。他还推测,303肯定就在储家附近潜伏着,那么,最有可能的,就是这个肖昆。
陈安热情地和肖昆打招呼:“肖大哥,你怎么不说一声就自己干上了。”
肖昆笑笑:“你长途跋涉的刚到上海,先歇歇吧。没有多少活。”
陈安又问:“肖大哥,贾程程小姐是您推荐来的吗?”肖昆点头:“是啊。”陈安观察着肖昆:“她已经被兰云气跑了。”
肖昆笑了:“是吗?跑就跑了吧。我再给储先生找一个。”陈安有点失望:“兰云实在太任性了。”
肖昆停下手里的活:“你要理解兰云,储伯母生前把兰云当命根子疼,储伯母去世的当天,兰云哭昏过去好几次。后来,她情绪也一直不好,她也没有个兄弟姊妹一起分忧解愁,挺可怜的。”
陈安点头,脸色凝重起来:“肖大哥,你来一下,我有重要事跟你说。”肖昆放下手里的活随陈安出来,走进小客厅,陈安便赶紧把门关上。肖昆看着他:“怎么啦你?这么紧张。”
陈安问:“肖大哥,你跟章默美熟悉吗?”
肖昆:“不熟悉,她母亲我过去倒见过几次。怎么了?”
陈安郁闷地说:“我到储家,她紧跟着就突然出现,听兰云说,三年前她走的时候,她们是吵翻了的,章默美发誓再不进储家门……”
肖昆打断他:“女孩子之间吵嘴没有认真的,根本不要当一回事。”
陈安急忙说:“不是。我敢说她在盯着我。”
肖昆:“盯着你?为什么?”
陈安:“我也不知道。但我敢肯定她在盯着我。而且,她决不是什么师范学校毕业的,肖大哥你交际广泛,能不能帮我查查章默美到底是不是她说的什么静安师范学校毕业的。”
肖昆想了想,点头:“没有问题。”
阿福敲门,匆匆进来:“少爷,小姐让我把你门上的锁拆了。”陈安一愣:“她、她凭什么?”阿福:“小姐说家里没有一间房子有明锁,你是把家里人当贼防。”陈安拔腿要走,肖昆一把拉住他:“你这么去非吵起来不可。要是有什么贵重的东西,不如存在银行的保险箱里。”
陈安做出不置可否的样子,尽量把表情做得真实。
一个佣人进来:“肖老板,王掌柜来电话让您速速回去,有急事。”
肖昆放下手里的东西,嘱咐陈安:“陈安,一定要按我说的做,别和兰云发生冲突。”
陈安点头答应:“肖大哥放心吧。”
肖昆走了。陈安心不在焉地看着仆人摆进来一盆盆菊花。他在琢磨肖昆刚才的表现,可是他没能找出一丝破绽。他恨恨地想,肖昆要不是没问题,要不就是隐藏得太深了……
肖昆也在路上琢磨陈安。他觉得,陈安太紧张了,这不是好事。这几天他已看出,陈安是个初出茅庐的雏儿,让他担此大任实在是太危险了。一时间,肖昆想:不如就抓紧时间和陈安接头吧,那份秘密文件在陈安手里也不安全……但是,转念一想,肖昆还是觉得不妥,陈安的状态还是有些让他起疑。时间一天天过去,他的心里其实火烧似的焦躁,可是,他又不能贸然行动……
他不知道,商行里还有大事等着他。
早晨,铺板刚卸下来,突然就有警笛鸣响,紧急搜捕开始了。军用车急刹在刚开张的各家店铺门前,王双全见状慌里慌张地向肖昆通报了消息。肖昆的车拐进商行大街,就看见一群群的特务、宪兵满街乱窜。他停车时,特务们正从一家店铺冲出来,向肖昆商行走去,肖昆三步两步抢先进了商行。
王双全冲上来,脸煞白:“大少爷不好了,紧急搜查!”
肖昆:“别慌!按我说的……”肖昆的话音未落,几名便衣特务已经冲进来了。特务大叫:“听好了,让你们老板把所有伙计叫出来,奉上峰指令紧急搜查,违者就地正法!”
特务们说着便往后院冲。
肖昆喝道:“站住!”
特务站住,回身看着肖昆。
肖昆:“我刚接到陆军指挥学校徐校长的电话,他让我转告你们,搜查之前,必须先经过他的同意。”
特务不屑地:“你他妈的别扯大旗做虎皮,老子不认识什么徐校长!搜!”
特务们说着又要往里冲。
突然何三顺的声音响起:“都给我站住!”
特务一愣,对这个火爆脾气的副官,他们显然是熟悉的。肖昆暗松了一口气。
何三顺上来就给为首的特务一个大嘴巴!“我他妈的现在就让你认识认识徐校长是谁!”
特务见状立刻软了:“对不起何大爷,对不起,我们以为……以为……”特务边说着边往外蹭,蹭到门口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肖昆笑笑:“三顺,你再晚来一步,恐怕就看不见活着的我了。”
何三顺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校长得知今天紧急搜查,二话没说就把特别通告证签了,让我火速赶来。老弟,真怕万一出事牵累校长也害了你。”
肖昆:“我明白。你放心,将来即便有个万一,我肖昆决不会牵累你们。这是我自愿的,没有任何人强迫我。”
何三顺从怀里掏出特别通行证:“什么都不说了。求老天保佑吧。”
何三顺说罢向外走去,肖昆跟出来:“三顺……”
何三顺回身两手一抱作个揖,二话没说上了汽车,汽车很快开走。肖昆心里有说不出的不安,他顾不得许多,赶紧拿上特别通行证匆匆走出。
进储家受挫,贾程程心里很郁闷。抱着资料,她准备再到储家去,可心里实在有点怕储兰云。她慢慢地在路上走着,突然有车急刹在她身后。贾程程回头,见是肖鹏下车,心里不禁一动。
昨天,肖鹏在向丁副官交代完任务之后,心里一直犹豫不定。本来在陪廖云山回军校的时候,他就想好,要转回去接贾程程。但当他再次发动汽车的时候,他突然地问自己:你这是要干什么?是对这个女人动心了吗?国难当头,你这是怎么了?可转念一想,不对,这个女人那天在火车站出现,是偶然的吗?就为这个,就应该搞清楚……想着,肖鹏就发动了汽车。可是,当车子轰鸣起来的时候,他的脑子又飞快地闪过一个念头:你这是不是在怀疑肖昆?怀疑你的亲哥哥?他打个冷战,肖昆的笑脸又在眼前浮现,他又犹豫了。
终于,他还是没出来。可是今天,他又特别想见到贾程程,贾程程那张清秀的脸总在他眼前晃来晃去。突然地,他就想:就算我自己给自己打个赌吧,今天她应该还去储家的,如果碰到她,说明我们还有缘分,如果她不在,那……
结果,他一拐过街角,就看见了贾程程的身影。
肖鹏微笑着走过来:“太巧了贾小姐,这是去哪呀?”
贾程程忽闪着眼睛:“我……我正要回家。”
肖鹏:“上车吧,我送你。”
贾程程忙推辞:“不用了,谢谢了。天挺好的,我想溜达溜达。”
“怎么?嫌我的车不如我哥的车好?”
贾程程一愣,随即笑了:“看来我要是不上车,我的人品都会出问题了。”
肖鹏笑了。贾程程上车,他关上车门,也上了车:“家住哪?”贾程程一指:“离这儿不远,前面那个斜街右拐到头就到了。”肖鹏半开玩笑地:“住那么近?我很失望呀。”贾程程也开玩笑地说:“早知道你会失望,我就住到苏州去了。”
两人都笑,也都突然地感到两个人之间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好像是掩饰,肖鹏看一眼贾程程抱的材料:“什么资料?抱得那么紧,好像生怕丢了一样。”
贾程程笑容消失,叹口气:“是给储先生的。”
肖鹏开着车:“给储先生的资料叹什么气?”贾程程:“唉,不说这个了。”肖鹏:“好像遇上让你心情很不好的事了。”
贾程程点头:“算是吧。”肖鹏笑笑:“其实我都看到了。”
贾程程一愣。
“我陪廖特派员来拜访储先生,无意中看见你智斗储家小姐那一幕,你真是挺厉害的。”
贾程程一笑:“我?说错了吧。我哪有那个储家大小姐厉害。”
肖鹏:“厉害不在声高话狠。厉害是一种不可侵犯的尊严。”贾程程笑了一下,她很欣赏肖鹏这个回答:“我不应该跟她生气,不应该跟她一般见识。”“你没有错。如果不是陪着特派员,我会去追你的。”贾程程一愣,回头看肖鹏。
肖鹏说:“因为我替你气愤,没有哪个女孩子能忍受那样的侮辱。”
贾程程:“其实冷静下来,我倒觉得,我没必要把自己跟储兰云放在一个水平线上锱铢必较。”
“我不这么认为。捍卫尊严是一个人的权利,永远都是对的。”
忧虑又出现在贾程程眉间了,贾程程说:“可是储先生急需资料员,来之前你哥一再叮嘱我要容忍储兰云,可我还是没有做到,意气用事,误了你哥哥交给我的事,真不知道该怎么跟他交待。”
肖鹏看着心绪低沉的贾程程,心里莫名地有些难受。他突然说:“看来你很喜欢我哥哥,否则不会因为这件小事这么难受。”
话说出来,两人都吃了一惊。
贾程程突然发现肖鹏走错了路:“路走错了!”肖鹏赶紧刹车,车停在马路边。肖鹏掩饰地:“一说话走神了。”
贾程程不看他:“谢谢你送我。”
贾程程说着要拉车门,肖鹏拉住她,他已经冷静下来:“没把你送到家你怎么能下车。”
说罢他掉过车头,车快快地开走。两人都不说话了。
贾程程突然发现路又错了,赶紧说:“不是这条路,你拐错了。”肖鹏:“我是送你回储家。”
贾程程一愣,“我知道,你想回去。你不愿意让我哥失望。”
贾程程看着前方没再说话。
肖鹏的车停在了储家大门口:“不管什么结果,不要自责。”
贾程程点头:“谢谢你。”
肖鹏下车,替贾程程打开车门。贾程程下车,要走,又回过身看肖鹏:“刚才你不是偶然路过,你是特意从学校过来的。”
肖鹏点点头:“对。”
贾程程看着肖鹏,二人目光都有了复杂的内容,贾程程没再说什么,快步向储家大门口走去。看着贾程程敲门,门开,进去,肖鹏脑子里不断闪现陈安接头那天肖昆、贾程程出现在车站的情景……
肖鹏回到车上,仰靠在车座上发愣,他的心情无比复杂。眼前的这个女孩子就是这样地吸引他,可她,明明是哥哥的亲密助手,还可能……终于,他下定了决心,坐起来掉转车头向车站开去,他要去查清那天肖昆和贾程程是不是真去车站发货。
贾程程走进储家时心情也不平静。
储汉君和陈安、储兰云都在书房。阿福带着贾程程进来:“老爷,贾小姐来了。”
储汉君马上站起来,笑意盈盈地:“贾程程吧,肖昆告诉我了。欢迎啊。我知道昨天兰云把你气走了。兰云,还不快给贾小姐道歉。”
贾程程微微一笑:“不必了。”
大家一愣。
“我只是来送资料的。”她把资料放在储汉君的书桌上:“这是肖老板交待给我,帮您查的资料。”
储汉君:“谢谢贾小姐,快请坐吧。”
储兰云在旁边叫了一声:“爸——”
贾程程礼貌地:“不坐了,我马上就走。不过走之前,有句话我想跟您说。”
储汉君忙说:“贾小姐,但说无妨。”
贾程程说:“储先生您是大法学家,是我非常崇敬的一位先生。当我听说肖老板要找一位资料员时,我立即毛遂自荐,为的就是利用这个难得的机会跟您学点真本领。然而第一天来到储家,我就非常失望……”
储汉君点头。
贾程程:“我真想不到,您这样德高望重却教女无方,对女儿溺爱无度,您不认为这是在害她吗?如果您真的爱她的话,就对她严格要求吧。这就是我想对您说的话。”贾程程说完就往外走。
储汉君心情非常复杂:“贾小姐留步。”贾程程站住。储汉君回头:“兰云,如果你眼里还有我这个父亲,向贾小姐道歉。”
储兰云气得走到贾程程面前瞪着贾程程:“道歉只是一句话的事儿,我即使说了,你心里未必相信。贾小姐,我希望你留下来,你会为今天说的话感到难为情的。你敢留下吗?”
贾程程迎着储兰云的目光:“这不是敢不敢,而是我愿意不愿意。”
储汉君走到贾程程面前:“贾小姐,我需要你这样的助手,我恳求你留下来。”
储兰云大叫:“爸爸你怎么能这么说?”
贾程程:“储先生,我愿意做您的助手,我愿意留下来。”
储兰云气得一跺脚,转身走了。
回到商行,贾程程忐忑不安地向肖昆汇报了情况。
贾程程道:“我知道我错了,我不该跟储兰云吵起来。”肖昆笑笑:“知道就好。”贾程程看肖昆脸色凝重,便问:“出什么事了吗?”
肖昆点点头:“一件好事,一件坏事。徐杰生签了特别通行证,货已经发出去了。”
贾程程松了一口气,又问:“坏事呢?”
肖昆沉吟一下:“突然回储家的章默美很有可能是国民党特务。”贾程程一愣:“啊。”肖昆:“这是陈安今天悄悄告诉我的,陈安说章默美在盯着他。”
贾程程想了想:“章默美如果是被派进储家的特务,你说,她盯陈安的目的是什么?她的任务是监视储先生,还是监视陈安?”
肖昆:“如果我分析得没错,章默美的任务应该是保护储先生,查找争取储先生北上参加新政协的地下党。这个关键的时候,陈安来到储家,势必会引起他们的怀疑。”
肖昆停了一下:“如果陈安没有暴露的话,这个人也太不成熟了,他在自己的房间安了把锁。”
贾程程解释:“他是为那份文件。”
肖昆摇头:“这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贾程程:“我正要向你汇报,铁路方面没有查到阿冬死的破绽。”
肖昆一言不发。看着他的脸色,贾程程说:“肖昆同志……”
肖昆抬头,看着她。贾程程低声:“组织上还命令你立即与陈安接头。”肖昆还是不语。见肖昆神情凝重,贾程程催促道:“你说话呀。”
肖昆的语气很沉重:“组织的命令一定是有道理的。我服从组织命令,准备接头工作。”
傍晚,太阳悄悄地向西边天际移动着,一条条的乌云配着血红的晚霞,显得沉重而诡异。肖鹏来到军校食堂,按照廖云山的命令,径直进到最里边的一个单间。
廖云山在内,独自守着一桌饭菜:“坐吧。”
见肖鹏坐下,廖云山又说:“吃吧。”
肖鹏看一眼饭菜,摇头:“报告,我……吃不下。”
廖云山笑了:“这样的心理素质可不行。大丈夫临危不惧,何况抓一个奸细。吃。”
肖鹏端起碗,廖云山慈祥地夹了一筷子菜放在肖鹏碗里,肖鹏勉强吃了一口。
廖云山看着他:“怕自己判断失误?”
肖鹏放下饭碗:“我一直想不通究竟是哪儿出错了。303不仅不接头,至今音讯皆无,那个藏在我们中间的奸细又为什么这样沉得住气?难道……”
廖云山摆摆手:“别怀疑自己,你判断得没有错。”这话鼓励了肖鹏,肖鹏抬头看着廖云山。廖云山说:“这些年你的成长几乎都是在学校完成的,理论上过硬,训练上过硬,但真正的实战,你的心理素质还有待历练。共产党……你打交道不如我多,我对他们太了解了。303不与陈安接头完全在我意料之中,因为他会从武汉得知那个列车员暴病身亡,这样,就一定会对陈安打了问号,他在等更确切的消息。你放心,这个奸细嘛,也不会按兵不动的,能够打入我们内部做奸细的,都非常人,宁可送命,他们也会完成他们要完成的任务。你静观其变吧。”
肖鹏无语,少顷,强迫自己大口吃起饭来。
廖云山笑笑:“这就对了。”他看着肖鹏,脸上的笑显得莫测高深。
而此刻,在被软禁特务们的宿舍里,丁副官坐在椅子上,特务们则趴在窗前看着窗外,眼巴巴地等着开饭。一个特务骂骂咧咧地说:“天都快黑了,这饭怎么他妈的还没有抬过来?”另一个特务接着说:“中午没听老刘说吧?特派员今晚有宴请,哪顾得上我们?”
丁副官看了一眼表:“弟兄们,准备一下,去餐厅吃饭。”
特务们意外,哗然。丁副官提高声音:“这是肖队长指示的,廖特派员今晚宴请之后要训话,各位,咱们丑话说在先,别做出格的事,弄得大家不好看。”一个特务马上接话:“放心,只要有酒有肉,让老子学狗叫都在所不惜。”
特务们哄笑起来,纷纷向外走。丁副官对其中一个特务:“阿三,给我占个位置,我去趟厕所就过去。”
他和特务们一起走出去,有意放慢脚步,待特务们走远了,他才四下望望,匆匆从另一个方向下楼。在渐渐黑起来的夜幕掩护下,丁副官折身拐进廖云山的办公楼。
他快速来到廖云山办公室门前,左右看看无人,迅速用钥匙打开廖云山办公室门锁,闪身进入。他在黑暗之中飞快地来到廖云山的保险柜前,熟练地拨动密码盘,很快,保险柜门打开了,那份文件赫然就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