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人陆续出发之后,对外宣称今日要休息的沈时恩在变装之后,尾随着他们离开了营地。
姜桃生怕再有人上门来和她套近乎,戳穿沈时恩不在营地的事,于是又去找了昭平长公主抱团。
曹氏这日也在营地里休息,她也是闲不住的,顺势参加了太太、夫人们的聚会。
不过姜桃是真的低估了那些个贵女对进宫这件事的热忱,尤其是她还和曹氏、长公主在一道。她们虽然和萧珏没有那么亲近,但也是有血缘的亲人。
一下子在三个萧珏的女性长辈面前露脸,不用想也知道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之前在姜桃一个人的时候,那些个贵女独自行动还有所收敛,这回是各家夫人、太太直接把自家女孩儿带到人前,介绍给她们认识。然后还要挨个展现自己的才艺,再请她们品评一番。
曹氏和昭平长公主算是见惯这种交际应酬的场面的,但她们一个是前一天打猎累到浑身酸痛、今天只想好好休息,而且对贵女们文绉绉的才艺并不怎么感兴趣的,一个是得了太皇太后的亲自吩咐,后头出宫不容易、想趁着这次外出快点把差事办好的。因此应付了一通,两人慢慢地也兴致阑珊。
姜桃怕她们回去后自己要一个人面对那些,便瞅准机会提议道:“难得出来秋狩,如今已经过了一半。我还没有机会出去瞧瞧,不知道姨母和长公主能不能陪我一道在附近走走?”
曹氏和昭平长公主当然说好,其他夫人太太也都跟着一道起身作陪。
甚至还有想的比较多的,寻思着难不成国舅夫人不喜欢会文的姑娘,而是喜欢会武的?
不过所幸本朝民风开放,未婚姑娘家会骑术的不在少数,倒也是给了她们另一个表现机会。
如果不是知道她们的动机,姜桃觉得看着容色鲜妍的年轻姑娘们聚在一起骑马扑蝶也不失为一种享受。
耳根子总算清净了,曹氏才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同姜桃道:“我从前就怕这种场合,还以为出来秋狩是玩的。没想到这场合比太皇太后寿宴那日还繁琐。也不知道那些个夫人太太搭错哪根筋了,上赶着和我套什么近乎?别是……”
姜桃笑看着她,想着曹氏到底当了多年的国公夫人,肯定比她这半路出家的敏感的,稍微一想肯定能自己明白。
然而曹氏沉吟半晌,却是笑道:“别是想给我家小南和小云当媳妇儿吧?”
姜桃:……
她正要张口解释,却听一旁的昭平长公主先笑出了声。
曹氏方才高兴得有些得意忘形,此时听到了昭平长公主的笑声,她面上一臊,问:“长公主这是笑什么呢?”
昭平长公主是贵太妃生的,贵太妃还是贵妃的时候可不怎么老实,先是早些年自恃比沈皇后资历老,处处想压她一头。后来先帝和沈皇后感情甚笃,独宠中宫,沈皇后还生下了嫡子,贵妃这才老实下来。
后来沈家出了事,萧珏外家倒了,贵妃又蠢蠢欲动,想让亲生儿子取而代之。
虽她最后还是没有得逞,但终归她们一脉和英国公府是不对付的。
也就是现在萧珏顺利登机了,贵妃生的儿子成了闲散王爷,两拨人没了最根本的矛盾,才能在一道和和气气地说话。
昭平长公主止住笑,歉然道:“是我失礼了,您别见怪。只是我之前也纳闷她们为何这般殷勤。听您一提点我大概想通了,想来是她们有那大志向呢。”
曹氏也明白过来昭平长公主的意思,但随即又有些纳闷地嘀咕,“有那大志向去宫里撞木钟啊,到我跟前套什么近乎?”
昭平长公主抿唇笑了笑,说:“是啊。”而后又转头看向姜桃,显然已经是猜到了。
姜桃也不好再瞒了,立刻赔笑道:“其实这事儿怪我,自打昨天我跟前就不清净,有崴脚的,有和家人失散的,还有在我营帐外头弹琴念诗的。都是好人家的姑娘,轻不得重不得的。我一个人实在处理不来,才和你们扎堆,想着在人前她们总不好再那般了。没想到她们反而变本加厉。”
“好啊,”曹氏指着她笑道,“合着我们是被你牵连了。”
姜桃连忙告饶,软声求道:“好姨母,帮帮我吧。”
曹氏吃软不吃硬,被她这么软乎乎地一求,还真不好自己躲开了。
看着那些个贵女已经在她们跟前打马跑了十几个来回,曹氏就提议道:“不若我们往林子里去吧,只说你陪我去狩猎了。这些个夫人和姑娘绝大多数是不敢见血的,自然也就知难而退了。”
姜桃笑着连连点头,一面让人扶着自己上马,一面殷勤地夸赞道:“还是姨母想的周到。”
曹氏看着她脸上讨好的笑又笑骂了她两句。
而后昭平长公主也跟着上了马,道:“我还要和国舅夫人商量修葺坟茔的细节,若是您二位不嫌弃,我也跟着去林子里散散。”
三人商量完就去了林场,如曹氏所说,那些个夫人太太还没到那么没眼力见儿的份上,都没再接着跟。
姜桃是初初学会骑马的,只能慢慢地走,曹氏和昭平长公主也就陪着她慢悠悠地打马而行。
林场里这日打猎的人已经比前一日少了许多,姜桃进林场没多久就见到了角落里有眼熟的标记——属于宫中暗卫的独有标记。
之前奚云他们护送姜桃上京的时候,沿途都会先让人去前头探路,然后留下标记,奚云再带着姜桃他们沿着标记走已经探好的路。因此她对这样的标记有些印象。
萧珏这一日在营地里修整,暗卫的标记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姜桃心中奇怪,后头众人下马休整的时候,姜桃就小心地摸到一边,对着有标记的石头仔细端详。
而就在这时,她耳边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朗润声音。
“夫人怎么来了此处?”
姜桃左右环顾了一下,见曹氏她们都在十几步开外的地方,才小声开口回应道:“小奚,还真是你!你怎么在这里?”
奚云回答道:“圣上不放心萧公子,让属下等人一路尾随。”
前一日英国公和曹氏在人前敲定萧家两兄弟一道出猎,萧珏自然也就也知道了。和沈时恩一样,他虽然也觉得不妥,但也没阻止,让暗卫尾随他们,打的也是让萧世云自己露出马脚的主意。
“小南他们去何处了?”
“两位萧公子去了后山禁地,不过昨天圣上看到夫人家的雪虎猎回了黑熊,就觉得那处有未知的危险,已经让人连夜再次清剿,现下应该是没有野兽的。夫人大可放心。”
沈时恩跟着萧世南,现下还有暗卫,姜桃还是挺放心的。
她沉吟半晌,问:“那若是我们过去,方便吗?”
都知道萧世云此番不怀好意,而碰巧曹氏她们也过来了,如果可以的话,姜桃自然是想带曹氏去揭穿她那宝贝儿子的真面目!
“沿途都有暗卫,夫人若是想去我先去知会一声,您沿着记号一路过去就是了。”
姜桃道了谢,回头等歇够了,她就去和曹氏说想去看看萧世南他们。
曹氏也正记挂着他们兄弟两,不知道他们相处得如何了,闻言自然应好,但又道:“这林场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咱们去哪里找他们?”
姜桃道:“昨儿个我弟弟他们在禁地猎到的熊,我怕小南也会跑到那里猎什么凶猛异兽。当然了,这也是我最不好的猜想,咱们去那界碑那儿转转,要是他没往那处去,咱们也就不用操心了。”
“小南虽然是孩子心性,但他带着弟弟出门肯定是知道轻重的。不过既你不放心,咱们就过去看看,也好让你放心。”
三人复又上马,一路往后山禁地去了。
两刻多钟后,姜桃和曹氏她们到了界碑处。
界碑后的后山因为人迹罕至,草木比林场里的茂盛很多。
不过因为前一天萧珏派了人马去禁地,界碑旁的草木就多了很多踩踏的痕迹。
这下子姜桃也不知道怎么劝曹氏往里去了,但不等她开口曹氏就变了脸,立刻从马上下了来,上前检查之后她忧心忡忡道:“阿桃,你想的不错,小南他们真的往禁地去了。”
昭平长公主询问道:“您是怎么知道的?”
曹氏语速飞快地解释道:“这地上的痕迹绝大多数是前一日造成的,昨晚上下过雨,那些痕迹被雨水冲刷之后很是模糊。还有一些则是新的、比较清晰的,其中一匹马马蹄印深浅不一,那是小南的马。那马是他小时候自己选的,意外断过腿,虽然后头治好了,但腿脚到底不如其他好马矫健。这次秋猎小南特地让我把它带出来,它的蹄印我一眼就能分辨出来。”
说完话曹氏立刻翻身上马,道:“我跟过去瞧瞧,你们都不擅骑射也不会武就留在此处。”
说完不等她们应答,曹氏已经独自一人往里头去了。
姜桃完全被曹氏方才那一番话惊到了,她竟不知道曹氏不止擅骑马,还擅追踪之术。
眼看着曹氏的背影远去,姜桃反应过来,看向昭平长公主。
“英国公夫人是练家子,尤擅骑射和追踪之术。想来是不会出什么事的。”
昭平长公主说是这么说,其实心里也很焦急,她虽然和曹氏谈不上什么情谊,但旁人看着她和曹氏一道进林场的。若曹氏一个人出了什么意外,她可撇不干净!
她立刻分出一半侍卫,让她们赶紧跟上。
姜桃身边倒是也有不少沈家的下人,但她进来林场完全是临时起意,下人里也没有特别会武和骑马的,别说去追曹氏,估计是连昭平长公主的侍卫都比不过,所以她干脆没再裹乱,只和昭平长公主站在界碑这头等消息。
…………
萧世南和萧世云这边厢,兄弟俩一大早就出发了。
但因为萧世云身子比常人弱一些,萧世南也不敢像前一日那般潇洒恣意,得时时顾忌他一些,走走停停的,自然没打到什么猎物。
一直到了快中午时分,萧世南身边的猎物还不到前一日的四分之一。
不过他早就料到今天这情况的,因此也不在意,后头看到萧世云脸上渐渐有了疲态,他还询问他要不要早些回去休息。
萧世云却说不用,又自责道:“本是想着让爹娘好好休息,才说由我来陪大哥狩猎的。没想到我这般不中用,非但没有帮上大哥的忙,反而拖了大哥的后腿。”
萧世南笑道:“这有什么?你本来身子就弱,我本来就没指望你能帮上什么忙,只是想着你素日里都闷在房里,带你出来玩玩,透透气罢了。”
他言者无心,萧世云听着有意。
他这大哥就是这样的,自以为是,高高在上,不把他放在眼里!浑把他当个废物看!
可就是这样的废物身份,萧世云才有机会、才有这个胆子去算计萧世南!
他心中愤恨,面上并不显露,只继续蹙着眉头提议道:“我知道大哥不会怪我,但我帮不上大哥的忙,心里却是难受的。不若我们往后山的方向走走寻找猎物,只要不越过界碑,咱们又有这么些人,想来是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萧世南小时候没少跟着沈时恩往后山跑,那处虽然危险,但他也并不害怕,是以就应道:“好,你既然不怕,我们就往那里去。”
兄弟俩说着话就往后山去了,可惜让萧世南失望的是,他们一直都走到界碑处了,也没遇到什么厉害的猎物。
如果这天是沈时恩陪着萧世南过来,萧世南为了得第一,那肯定得接着往里去,但是现下他是和手无缚鸡之力的萧世云一道,萧世南就勒了缰绳,准备喊他原路返回。
然而不等他开口,萧世云的马却忽然惊了——只见他胯下的马嘶鸣一声之后就如箭矢一般径自往禁地冲去。
萧世南骇然地喊了一声,而后想也不想地就策马跟了进去。
他们带的人虽然多,但大多都是没有骑马、帮着提猎物的随从,骑在马上的加起来只有六七人。
那六七人眼见情况不对就立刻跟上了,无奈他们骑的是劣等马,使劲浑身解数跟了一刻钟就跟丢了人,只能立刻四散去寻找。
而那时候萧世南已经跟着萧世云进到了山中深处。
萧世南的马瘸过腿,他就一直慢萧世云几个身位,始终跟不上他。
一直到两刻多钟后,到了一处悬崖边上,萧世云胯下的马才终于被他勒住了。
萧世南这才呼出一口长气,放慢了速度跟到了他身边。
萧世云白着脸从马上下了来,萧世南也忙跳下马,一边问他有没有事,一边向他走近。
萧世云似乎是被吓得厉害了,下马之后他站立不稳、脚步蹒跚,嗫喏着嘴唇低如蚊呐地应了一句。
萧世南没有听清他说的什么,眼见他要往悬崖边摔便立刻过去扶他。
萧世云垂着眼睛,余光看的就是身旁几步开外的悬崖。
可惜让他失望的是,萧世南对危险还是很敏锐,在触碰到萧世云的第一时间,萧世南就拉着他往旁边急速退了一段,还庆幸道:“得亏是你及时勒住了马,不然再往前几步可要掉下去了。”
萧世云的脸上出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之色,不过他也并不急躁,而是假意拍着胸口,心有余悸道:“大哥说的是,我现下腿还软着,能不能扶我去旁边的大树下歇歇?”
萧世南自然应好,扶着他就往旁边的树去了。而就在他们距离那格外粗壮的大树几步开外的时候,萧世云猛地抬头,伸手把萧世南奋力往前一推!
萧世南对他丝毫不设防,猛得被一推,便往前一扑,而他没想到的是,那树下竟然是一处虚铺着草皮的坑洞!
那坑洞足有四米多深,在后山禁地并不少见,是围场的守卫布置来对付野兽的陷阱。
但因为这边时不时会有皇族前来狩猎,也有不少往禁地来寻刺激的,所以坑洞里也没有什么尖锐、会伤人的东西,只做困兽之用。
萧世南身上会武,虽然是一时不察被推了下来,也没受严重的伤,只是脚崴了一下。
“小云,你这是做什么?”萧世南仰着头蹙眉看他,“现在不是闹着玩的时候,快把我拉上去。”
“闹着玩?”萧世云的脸出现在了坑洞上方。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萧世南,面上的惊恐害怕已然消失不见,只阴恻恻地笑道:“都到了这个时候了,你还觉得我和你闹着玩?”
萧世南板下脸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萧世云不紧不慢地回到了马前,拿出了狩猎用的弓箭,慢悠悠地踱步到坑洞前,笑道:“大哥方才拉着我走什么呢?让我把你推下悬崖,大家都方便不是?你也不用承受这些痛苦。丑话说在前头,我的箭术可不如大哥。一会儿射不准,劳烦你担待一些。不过所幸这次带的箭矢足够,一箭不成就两箭,我尽量射得准些,给大哥减轻一些痛苦。”
他说话的语气极为平淡,就好像在说晚饭吃什么一般。
萧世南怎么也没想到亲弟弟会对自己痛下杀手,愕然道:“你疯了?!为什么?!”
萧世云眯了眯眼,“为什么?自然是为了你抢走的、那些本该属于我的一切!”
说到此处的时候,萧世云不再故作云淡风轻,反而显得有些癫狂。
“世子之位是你的,爹娘最疼爱的也是你……我抢了你什么?我不是都让给你了吗?”萧世南又惊愕又气愤,捏着拳头死死地瞪着他。
萧世云很享受地看着他,这不就是他上辈子的模样吗?那么愤恨,却又那么无力。萧世南这辈子不过是被夺走了一个世子之位,爹娘到底还是对他这大儿子上心的。可上辈子的他呢?已经不足以用被忽视来形容了,简直是被踩到了泥里去。他甚至还亲耳偷听到过他爹离世前说他“性子阴沉,不堪大用”……
他已经经历过那样失败的一辈子,这辈子苦心经营,好不容易走到了今天这步,绝对不会容许萧世南再抢走他的一切!
“没错,这辈子的这一切都是我的。可这些都是我好不容易得到的,绝对不会再让给你!”
萧世南仍旧不敢置信,“萧世云你是不是疯魔了?!我要是死了,你能脱得了干系嘛?!”
萧世云轻蔑一笑,“为何不能?都知道我不擅骑马,也拉不开弓,手无缚鸡之力。谁能想到我会故意惊了马狂奔到此处?谁又会想到我早就知道这处有陷阱?等我射杀了大哥,我会在此处放一把火。随后弄一些伤在自己身上,对外只说遇到了歹人袭击,大哥为了保护我不知所踪了……希望在火烧灭之前,那些侍卫能寻到此处吧,不然莫说是什么箭伤,怕是大哥要尸骨无存……”
“永别了!”萧世云也怕夜长梦多,尤其是他随后还要处置萧世南的尸首,他也要去远一些的地方故布疑阵,而下人在遍寻不着他们之后多半会回营地求援,他的时间并不算特别充裕,所以尽管他很想多欣赏一会儿萧世南死前的窘迫之态,还是没再浪费时间,径自用力拉弓对准了萧世南。
然而他手里的弓不过刚刚拉开,一块石子从一旁疾射而出,打在了萧世云手肘关节处。
萧世云只觉得右手一阵酸麻,竟再也使不上半分的劲儿,手里的弓箭也落到了地上。
他恼羞成怒地瞪向石子打来的方向,却见几步开外的一棵大树之后,沈时恩沉着脸慢慢踱步而来。
而更让萧世云没想到的是,沈时恩背后竟还站着一脸惊怒的曹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