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世南被他娘的眼泪吓到了,身体僵硬地一动不敢动,只能求助地看向姜桃。
恰好这时英国公和沈时恩也边说话边进来了。
英国公刚还很对萧世南的表现还挺自豪,虽然偏疼懂事聪明的小儿子一些,但到底是武将出身,最乐意见到的还是有武将之风的子孙。
是以此时猛然看到嚎啕大哭的曹氏他也没发怒,而是冷静地询问发生了何事。
萧世南自己还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曹氏哭得气都喘不上来了,更别提开口说话了。
姜桃正要说话,却见一个身高瘦弱的少年快步进了来。
萧世云脸上写满了担忧,进了来就道歉说:“怪我来的路上觉得辛苦,就一直在旁边歇着,没看顾好娘。刚刚也不知道大哥说了什么,娘就哭成这样了。”
听了这话英国公沉了脸,看向萧世南的目光变得不善。
姜桃在旁边突然笑了。
她隐约猜到为什么英国公夫妇放着萧世南这么好的孩子不疼,只偏疼萧世云了。
听听这话说的。虽然好像在道歉,意思却很明显,直指是萧世南做错了事、说错了话,惹来曹氏的大哭。
而且就算误会解开了,也说不上他哪里不对,毕竟他只是在自责致歉。
也难怪心思磊落、大大咧咧的萧世南在争宠方面,不是他这弟弟的对手。
这种招数姜桃还真没少见,不然早些年那么些宫斗宅斗的小说和电视剧都白看了。
“你到底怎么惹你娘了?说话啊!”英国公见萧世南一直没吭声,不自觉地声音就大了。
萧世南并不是能言善辩的,而且他也很怕他爹,被他这大嗓门一吼,下意识地就张口道:“我错……”
“是我的错。”姜桃截了他的话头,把曹氏扶到椅子上坐定,然后蹙着眉做自责状,“方才你们出去赛马,我和姨母闲话家常。也是我话多,说到过去几年小南在外头过的日子……后头小南回来了,也是我见他出了汗,让他脱了外袍散散汗,姨母见到他肩胛处的伤痕,这才大哭起来。”
曹氏也缓过来了,哽咽着埋怨英国公,“谁都没有错,你凶什么?”
“我没凶啊。”了解到事情经过的英国公有些心虚地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性子,我急了就嗓门大。”
曹氏起身去拉萧世南,“别和你爹一般见识,他就是爱吼人。”
英国公自觉有些丢脸,这也是曹氏第一次在外人面前不给他面子,便接着道:“小南是我们萧家的孩子,老祖宗就是吃了大苦,才从泥腿子一越成为被赐了国姓的开国国公。他这吃点皮肉苦算什么?”
“就是。”姜桃忍着想骂英国公的冲动,笑着看向萧世南,“咱们小南才不怕苦,对不对?”
萧世南跟着挺了挺胸膛,自豪道:“对!”
姜桃从下人手里接了他的骑装外袍,说:“汗也散的差不多了,还是把袍子穿上,仔细别着凉了。”
萧世南也好大的人了,自然是不好意思让他嫂子帮着穿衣,就说自己来。
姜桃笑着把外袍递给他,然后眼神落到他肩颈处,背过脸擦了擦眼睛,重重地叹息了一声。
帐子里只他们几人,她这声故意的叹息声自然也落到了英国公耳朵里。
想到姜桃方才说的什么伤痕,英国公的眼神不自觉地落在萧世南的肩膀处。
正好萧世南在穿外袍,活动间中衣的圆领领口就露出了更大一片……
到底是自己亲儿子,英国公看清之后呼吸一滞,再也说不出“吃点皮肉苦算什么”这样的混账话。
他声音涩涩地问萧世南,“你肩膀上这些……怎么来的?”
萧世南笑着答道:“就是早些时候在采石场做苦役的时候弄的,那时候力气小,一挑上白斤的石头把肩膀磨破了。然后没好全再接着挑,新伤加旧伤的就烂得厉害了。”
说着话他听到他娘又呜呜哭噎起来了,又连忙描补道:“娘,真没什么,早就不疼了。”
曹氏也觉得一直哭不好,她的小南已经那样苦了,没必要还让他来哄自己。
她强忍住眼泪,点头道:“好,好孩子!”
他们说着话,沈时恩看向了姜桃。
姜桃也迎上他的眼神。
沈时恩弯了弯唇明白过来方才是姜桃故意为之了,转头对着萧世南道:“你现在知道说没什么了?当时疼得龇牙咧嘴,饭也吃不下,觉也不肯睡的,不是你?”
萧世南脸上一窘,“那会儿不是还小嘛!而且也不怪我啊,采石场的饭都是干饼子配汤水似的稀饭。睡觉则是几十个人挤一个大通铺,那味道比早前我去军营那次还熏人。”
沈时恩点点头,又接着道:“那后头脚磨出了十几个大血泡,脚底板烂了又哭一回的,是不是你?”
“二哥!”萧世南臊得满脸通红,“干嘛说那些啊?”
随后沈时恩又以调笑的口吻说起萧世南旁的“糗事”。
许多事是姜桃都不知道的,英国公和曹氏就更别提了,夫妇俩都听得无比认真。
“真不愧是我们英国公府出去的好孩子!”英国公这时候是真的为大儿子感到自豪了。
说来惭愧,虽然他们祖辈吃过不少苦楚,家训也是让后人要不怕辛苦,但到了英国公这一代,已经是含着金汤匙出身了,虽不至于像京城纨绔那样骄奢淫逸,但日子那也是过得很舒坦。
说到吃苦,英国公还真不如萧世南。他早先甚至还想着萧世南练过拳脚,当苦役不过是做点体力活,虽然会辛苦一些,但对习武之人来说应该不算什么。
听了沈时恩说了才知道,原来苦役的日子那般困难,不仅是体力活,衣食住行方方面面都是极为辛苦的。
萧世南很少得到他爹的夸赞,此时便有些羞赧地垂下眼,说:“真不算什么,爹别夸了,我都不好意思了。”
他若是为了过去受到的苦楚而埋怨哭诉、怨天尤人,英国公或许还不会这样,可他是真的并不觉得过去的苦难需要大肆宣扬或者褒奖,越发显得难能可贵。
曹氏亲热拉着大儿子的手,笑道:“你这孩子也傻,你爹嘴里难得有好话,让他多夸夸你才是。”
英国公被曹氏说的一臊,“我哪有?”
萧世南看着气氛好,胆子也大了,调笑道:“有的有的。”
英国公蹙眉想了想。好像还真是这样。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大概是萧世南小时候带着萧世云玩,然后萧世云落水了,醒来后说:“别怪哥哥,他不是有心的。是我们玩闹起来,他才没注意分寸。”
当时萧世云不过五岁,瘦瘦小小的人儿惨白着脸却知道给哥哥求情。
而七岁的萧世南却一问三不知,连弟弟怎么落的水都说不清楚。
当时英国公虽然知道大儿子不会做出故意戕害弟弟的事,但就是觉得这孩子莽撞过头了,还不如小两岁的弟弟懂事。不能再那么捧着了,得对他更严厉一些,督促他成才。
后头萧世云的身子也没受到影响。如今想来那真的是小的再小的一件事。
英国公失笑地摇了摇头,有些内疚地道:“爹对你期望大,所以对你比对你弟弟严厉,你知道不?”
萧世南茫然了一瞬。他当然不知道啊!
世子的位子都给弟弟了,还对他期望更大?
不过他已经不纠结立世子的事情了,就也没反驳,只是笑了笑。
他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地说起话来,沈时恩和姜桃两个引话题、敲边鼓的也功成身退,起身告辞。
而坐在一旁的萧世云脸上神情阴晴不定,宽袖下的拳头紧紧握着。
早些时候他和他爹娘一道过来的,但是他身子比常人弱一些是改变不了的事,坐了半个多时辰的马车已经让他腰酸背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爹娘和哥哥笑逐颜开地赛马。而连骑马都不怎么会的他只能远远地当个局外人。
后头等他娘跑完一趟回来,他就赶紧跟了过来,在外头听到姜桃帮着萧世南邀功、诉苦。
正怒火中烧之际,他哥哥回来了,他娘心疼地嚎啕大哭。
他觉得不能再坐以待毙,等到他爹回来就赶紧说那些话引他发怒,偏后头姜桃和沈时恩你一言我一句的,解释清了来龙去脉不说,还把他哥在外头经历的那些事儿全说了出来……
眼前他爹娘的作态和上辈子一样,好像眼里只有他哥哥似的。
萧世云忍了又忍,但还是压不住心底的惶恐和愤怒,唯恐自己表现出来,等沈时恩和姜桃出去了,他也跟着起身,说想去透透气。
曹氏正是听不够萧世南说话的时候,听了他的话也没多说什么,只让人去拿了披风跟着他,让他别再外头吹了凉风。
萧世云僵着脸笑了笑而后就出了去。
一出了去,他脸上的假笑顿时消弭。
…………
而姜桃和沈时恩虽然早他两步出来,但出来后沈时恩见四下无人,就戳着姜桃的腰说:“就你皮,我看姨母的眼睛稍后得肿成核桃。”
姜桃一面躲一面笑着说:“咱们小南那么好,受了那么多苦,她做娘的本就该心疼。只可惜没事前说好,你后头说的一点都不煽情,不然换我来说,肯定让他爹也跟着一道哭。”
沈时恩想到英国公那张英伟黝黑的脸,又设想了下他如曹氏一样嚎啕大哭的模样,笑得越发厉害了。
“我能懂你的意思,顺着你的话说就不容易了。怎么还挑剔我说的不够煽情?”
“这种默契不是应该的吗?不然咱们这么久的夫妻不是白做了?”
两人正小声笑闹着,萧世云出来了。
他没想到门口还有人,脸上的阴鸷神情就落在了姜桃眼里。
姜桃方才还心情很好的,见了他这样就气不打一处来。本来为了家族出去受苦的是萧世南,萧世云反而占了他的世子之位。得了便宜,多少该对萧世南这当哥哥的有些愧疚吧?
怎么看这样子反倒像是他成了被亏待的那个了?
加上他之前故意那引战的话,姜桃脸上的笑也淡了,对着萧世云就道:“小畜生!”
萧世云猛地见了他们也有些慌,正要端起假笑就听到了这声喝骂,他又惊又怒正要发作,就看姜桃边说边越过他去,走到那空地上雪虎面前,拍着它的脑壳骂道:“一眼不看你就这么没数!”
雪团儿确实是皮的没边了,姜杨和小姜霖一直在看台旁的空地上学骑马,它就故意扑上去吓马。
那马虽然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哪里经得住老虎的吓,嘶鸣着胡乱踢着马蹄。
不过因为有经验丰富的马夫在,姜杨和小姜霖也没从马上摔下来,反而小姜霖还觉得挺有趣的,咯咯笑个不停。
“畜生嘛,就是这样的。”沈时恩深深地看了一眼萧世云,而后也抬脚跟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