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世南夹着小姜霖往自家跑去了,萧珏也下了马车,过来和姜桃他们解释。
因为没有外人,萧珏也没再自称“朕”,只是道:“之前城外我看他没找他爹娘,以为他是还在记恨世子之位的事。刚问过才知道,他根本没看见他爹娘。”
这确实是萧世南能做出来的事,姜桃好笑地摇了摇头。
英国公夫妇到底是沈时恩和萧珏的长辈,既他们特地去迎接了,虽然他们迎接的对象不是姜桃,姜桃还是觉得有必要去拜会一下。
而且她还挺不放心萧世南一个人回去的,怕他已经为了家族退到那份上,他爹娘还不知道心疼他。
于是他们一行人就也跟着去了隔壁英国公府。
他们不紧不慢走过去的时候,英国公府的马车也停稳了,白胖的英国公夫人曹氏抢先一步下了马车,见到已经等在门口的萧世南就哭道:“好孩子,刚你没来寻我和你爹,我还当你是记恨我们了。”
萧世南不好意思地搔了搔头,说:“娘,城外人太多了,我没瞧着你们而已。”
曹氏把他从头到脚一打量,心疼道:“你高了也瘦了,不过也没怎么变,在城外一眼就认出你了。娘早就让厨子做了你爱吃的菜,这就让人开饭去。”
说着话,英国公也下了马车,萧世南素来怕他这个威严的爹,见了他就把小姜霖放到地上,恭恭敬敬地行礼喊人。
英国公之前对萧世南直接跟着姜桃他们走了的事还有些生气,但此时听他解释了,心里对他多少有些愧疚,也没再责骂他,只是和从前一样严厉地道:“多大的人了,还这么莽莽撞撞的?半点儿没有国公世子……公子的模样!”
他素来爱教训人的,家里也只有萧世云那被当成眼珠子疼的不怎么怕他,萧世南又老老实实地认了一遍错。
姜桃他们晚过来一些,正好听到了英国公教训萧世南。
她脸上的笑淡了下来,沈时恩和萧珏的脸色也同样变得不好看起来。
“老爷。”曹氏拉了英国公一下,而后夫妇两个对着萧珏行礼。
萧珏面色淡淡地点了点头,说:“今日咱们只按家礼来,姨外祖父、姨外祖母客气了。”
曹氏笑着打圆场,说:“家里早就准备好宴席了,不若一道来府里用午饭?”
沈家虽然就在隔壁,但家里没个操持的人,府邸都是刚翻新的,下人都没挑选好,冷锅冷灶的,沈时恩也不想姜桃赶路过来还要张罗,便点头说好。
他开口了,萧珏当然也没意见。
一行人进了英国公府,英国公和萧珏、沈时恩走在前头。
其他人落后他们半步,萧世南一手拉着小姜霖,一边给姜桃介绍。
“家里倒是没怎么变,嫂子你看这块影壁角落里有个裂缝,是小时候我二哥听说我爹得了一根实心的琅琊榜,他好奇想看就让我偷出去,结果走到门口我就脱了力,琅琊棒砸在了地上……地砖倒是方便更换,这影壁好像是什么前朝古物,我爹喜欢的不成,破损得不厉害就一直搁着。”
“啊,这个游廊,小时候我最喜欢在这里和小珏捉迷藏,他小时候可好玩了,每次都躲在同一个角落,把脑袋藏好就以为旁人看不见了。”
“花园的假山没有了,好像是有一回小珏被我哄着爬上去,然后摔了下来。他爹都没说啥,我爹就把我好一通骂,那假山后头就没见过了。”
因为他的童年几乎都是和沈时恩、萧珏他们一道过的,他们两个如今一个是沉稳寡言的国舅,一个是少年老成的新帝,他虽然人后可以和他们胡闹,但人前还是知道要维护他们的形象,就只是压着嗓子小声同姜桃介绍。
曹氏见到了阔别四五年的儿子,正是看他不够的时候,但萧世南和姜桃笑着说话,还特地把声音压到一个旁人听不见的大小,就好像她这当娘的反倒成了个外人似的。
但是姜桃他们是客人,曹氏也不好说什么。
没多会儿一行人到了待客的正厅,英国公等人落座了,萧世南还在和姜桃谈笑风生。
曹氏心里酸涩,转头去了灶房盯着下人准备午饭。
后头萧世云寻了过来,进了灶房就笑道:“娘怎么亲自来这种地方了?都忙活一上午了,仔细别累坏了身子。”
萧世云十四岁,面容和他哥有五六分相似,不过不同于萧世南的阳光俊朗,他稍显瘦弱,面色也比一般人差一些,文质彬彬的。
他素来贴心,曹氏怕灶房的烟火气熏坏了他,一边把他拉到外头一边道:“你身子本就不好,下床了乱跑什么?”
萧世云敛眉惭愧道:“我做弟弟的,本该是亲自去接大哥的。身子骨却没用的很,喝了药躺到方才才好些。”
“这有什么,你身子骨本就弱,你大哥当哥哥的肯定会体恤你的。你别想这么多,先去前头和你爹他们说话,圣上来了,你二表哥和二表嫂他们也一道过来了……”
萧世云闻言一愣,眼中闪过一丝异色:“二表嫂?”
曹氏看他愣住了才解释道:“你二表哥在外头那么些年成亲了啊,是个秀才家的姑娘。前几天我和你爹就都知道了,但那会儿你不是身子不舒服嘛,就没特地和你说。”
萧世云很快收敛起了自己的情绪,只点头道:“原来是这样。”
母子俩去了前厅,曹氏笑呵呵地把萧世云介绍给众人。
萧珏和沈时恩其实对他并不陌生,不过他打小就偏文弱,和他们玩不到一处,就只是普通亲戚间的来往。
这介绍也就是主要介绍姜桃和萧世云认识。
姜桃第一次见到萧珏的时候,就因为他眉眼间和沈时恩有几分相似,而对他有莫名好感。
萧世云和萧世南是亲兄弟,长得是更为想象的。
但或许是因为世子之位的事,或许只是没有眼缘,姜桃第一眼见到他就觉得背后凉凉的。
这种感觉很奇怪,明明对方只是个文质少年,十分客气有礼地喊她“二表嫂”。
但他的眼神……总之让姜桃很不舒服。
不过两人也没说上几句话,英国公把萧世云喊到身边,主动把话题扯到萧世云身上,言谈间对这个儿子他是很满意喜欢的。
特特说那些的目的也很明显,就是让萧珏别犹豫了,那请封世子的折子该批就批了吧。
萧珏和沈时恩面上不显,心里都是门清。
姜桃也听出了他的意思转头去看萧世南——他大概是最没听懂的,在旁边乐呵呵地陪笑,笑完还问他娘说:“小云这几年看着没怎么变,还是那么瘦,是不是身子还不怎么好?”
说到这个曹氏也打开了话匣子,她满脸慈爱地道:“你弟弟的身子骨素来不如你,前些年咱们家被禁足不得外出,吃穿用度都指着人往里送。我和你爹苦一些便也罢了,你弟弟的补药断了实在是让人心疼。如今我什么也不指望,就希望他平平安安地长大就好。”
男人们坐在另一边说话,姜桃和曹氏坐在另一边,把她的话全听到了耳朵里。
姜桃面上依旧带着笑,但其实在没人察觉的时候她已经深呼吸了好几下。气得!
听听这话说的,在家里不能出去,吃穿用度有人往里送,小儿子少吃了补药就是辛苦了!
萧世南正经当了几年苦役啊!
英国公府的生活和他经历的那些相比,也配说一个“苦”字?!
而且什么叫“不指望他什么”,世子之位都想给他了,还要什么指望?咋的还想让他做皇帝去?
也就是现在身份不同了,场面上的礼仪得维持住,不然按着姜桃心性,这会子就该怼这偏心眼的夫妻两个!
没多会儿下人来说午饭准备好了,可以上菜了。
英国公祖上就是地里刨食儿的庄户人,因此饭桌上规矩也不大,下人布好菜就退到了一边。
英国公请萧珏坐在上首,而后众人依次落座。
因为是家宴,这顿饭就没有特地分桌,但好在英国公府的桌子的和门第一样气派,几人依次坐下也并不拥挤。
萧珏先动筷,而后其他人也跟着起了筷。
小姜霖早就饿了,但他在人前还是很乖巧的,一直没吭声,闻着饭菜的香味,肚子小声地“咕咕”了两下。
萧世南哈哈一笑,问他想吃什么?然后就要给他夹菜。
小姜霖是会自己吃饭的,不过个子小,坐在英国公府高大的饭桌前只露出一个小脑袋。
姜桃笑着摆摆手,说:“你不管他。我来照顾他就成。”
萧世南这才自己吃起来,赶了一上午的路,吃的又是最喜欢的家乡菜,他格外的好胃口。
萧珏和沈时恩、英国公他们则是一边喝酒一边说着朝中无关痛痒的事情。
姜桃给小姜霖夹了几筷子菜,偏过头的时候发现曹氏正在瞧她。
两人方才已经见过了礼,曹氏也知道她是秀才家的姑娘,但看她不论是福身行礼还是餐桌礼仪,都好的挑不出半点毛病来,不觉都多打量了几眼。
目光碰上了,曹氏便只能找话题来和她说,但其实也是在没话聊,又不相熟,年纪和身份阅历都不对等的。曹氏的能问的也就是“家里几口人啊?”、“过去在家里过的怎么样啊?”、“路上辛不辛苦啊?”之类的。
姜桃虽然不喜她对小儿子偏心,但场面上也不能下她的面子,一一答了。
两人寒暄了一阵,姜桃眼疾手快地一边按住小姜霖,一边对着萧世南微微抬了抬下巴。
这一大一小两个是不老实的,看曹氏一直在和她搭话,都想偷酒喝,眉眼官司已经打了好一阵了。
萧世南的酒盏已经捏在手里了,小姜霖则是试图从椅子上下来。
姜桃虽然一直在和曹氏说话,但带了那么久的孩子,早就练就了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本事,余光把他俩的小动作看的一清二楚。
被她一按一指,大的那个放了酒盏,小的那个又坐回了原位。
曹氏讪讪地笑道:“你家弟弟年岁小不能碰酒,但小南都这么大了,难得高兴,喝就喝一点儿吧。不过他们喝的陈酿确实酒劲儿大,小南要想喝,娘让人拿一些果酒给你。”
萧世南哪儿敢啊,连忙摆手道:“我不喝,我不喝。”说着又用小心翼翼地用余光打量姜桃的脸色。
曹氏这时心里更酸了,她亲生的儿子啊!十六七的人了在家喝个酒看外人的脸色?!
怎么都让她这当娘的心里难受!
“您别纵着他,”姜桃对着曹氏笑了笑,“他路上水土不服,吐了好些天。今遭吃这么些大荤,已经是对肠胃很不好了。再喝一点酒,一会儿估计又得蔫了。”
曹氏早些时候看萧世南对姜桃那亲厚劲儿就泛酸了,此时再听到她这话,那心里的滋味就更别提了。反正就一个字,酸!
但姜桃的话又挑不出错处来,她只能僵着笑说:“原来是这样。”
萧世南连忙挤眉弄眼地求饶。不过也没敢出声驳嘴,他知道姜桃是在人前给他面子了,不然要是在家里,他敢在肠胃不舒服的时候想喝酒,姜桃手里的筷子肯定要打到他手背上了,不会光是指指他示意。
他出去这么些年,也算是无病无灾地长大了。但到底吃过苦头,早些年饥一顿饱一顿的坏了肠胃。
姜桃刚和他生活在一起的时候并不知道,那时候家里也没什么钱,他们姐弟又都身上带着孝,家里很少有大荤,她偶尔买点肉给他和沈时恩打牙祭,一顿半顿的也没看出来。
但是随着家里环境越来越好了,肉食吃多了,他肠胃的毛病就慢慢显了出来。
其实也不是很严重,就是消化不好,容易胀气呕吐。
姜桃带他看过大夫,大夫说这不是什么大毛病,也不用吃药,日常注意一些就好了。
后头姜桃给姜杨炖补汤,他也跟着吃汤汤水水的,很久没再犯毛病了。
但上京路上他玩得太疯,姜桃看他回家高兴也没拦着,他得意忘形了就又犯了胃病,好一通吐,去医馆里看了,人大夫还是同样的话,不是大毛病,养着就好了。
于是前头几天萧世南都吃的十分清淡,因为今遭这一桌子菜是曹氏这当娘的给他准备的,姜桃才没拦着他吃。
只吃菜便也罢了,他还想喝酒,姜桃自然得拦着了。
“好好不说。”姜桃笑着点头,转头又用萧世南能听到的声音对沈时恩道:“他这几天狂的没边了,我也压不住他。还是你这当哥哥的来。”
沈时恩弯了弯唇,点头道:“辛苦夫人了,后头还是我来管教他。”又然后对萧世南道,“你不是一直想学刀法,明天开始我就教你,一天练上两个时辰,身体素质好了,也就没那么多小毛病了。”
萧世南闻言顿时觉得眼前的佳肴一点都不美味了。
沈家刀法他是想学啊,但是刚回到京城,山珍海味,高床软枕,他还什么都没享受到呢!怎么又要过苦行僧的日子了?!
萎靡了的萧世南觉着饱了,也不胡吃海塞了,萧珏看他恹恹的,强忍住了笑意,中途离席的时候他吩咐了宫人回宫去取贡缎。
等他们一顿饭吃完,宫人就把贡缎取过来了。
萧世南是个好哄的,摸着滑溜溜的缎子立刻就眉开眼笑。
萧珏看他已经好了,就说宫里还有事务要处理,沈时恩和姜桃也跟着告辞。
曹氏饭后就特地拉着萧世南说话,她很想把方才察觉到的隔阂感给消除。
萧世南也确实乖巧,他娘问什么他就说什么。
曹氏一阵恍惚,觉得到底是自己生的亲儿子,和从前一样懂事温驯,方才应该是自己多想了。
但当英国公把沈时恩和姜桃他们送到厅外的时候,他就也跟着站起了身。
曹氏忙问儿啊,你去哪儿啊?
萧世南想也不想就道:“回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