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桃听了贺志清的话,顿时觉得兴味索然。
她还奇怪自己为何会对那一对男女熟悉,原来那是应弈然和姜萱夫妻二人。
姜萱也就是上辈子她继母所生的妹妹,她上辈子死后当了一段时间的无主孤魂,姜萱还特地跑到庵堂里说了一番诛心的话。
应弈然则是宁北候之前给她相看的夫婿,安排他们见过一面。不过两人见过之后没多久,她的亲事就被换成了显赫的勋贵人家。
后头那勋贵人家倒了,她被送到庵堂,应弈然也就娶了姜萱。
姜桃连应弈然的脸都不记得了,对他的印象就是个挺拔高瘦。
若是不听贺志清说起,就算面对面遇上她也是认不出的。
贺志清还在很激动地道:“不知道应大人怎么忽然回来了,难道本届评卷的有他?不对啊,按着资历应大人应该于翰林院供职,还没资格来当院试的评卷人。唉,等回头我得去拜访一遭!”
后头热火朝天的赛龙舟正式开始了,百姓们激动地加油鼓劲儿,拍手叫好,
姜桃之前还很期待的,后头就表现得兴致缺缺,也没跟着人一道喝彩。
一场赛完,百姓们都意犹未尽地讨论着方才的赛况。
沈时恩察觉到姜桃兴致不高,和贺志清夫妻说了一声,就带着姜桃离开了。
到了人群外,沈时恩把姜桃放了下来,问她:“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姜桃摇了摇头。
她到底不是圣人,心底还是对过去的事不能释怀。看着姜萱过得那般风光,她没来由地就觉得心烦。
沈时恩看她面色不好,又紧张地摸了摸她的额头,不放心道:“有不舒服的可不能藏着掖着,若你病了,阿杨肯定得怪我没把你照顾好。”
姜桃见他真要急了,就笑起来说:“我真没有不舒服,可能是方才人太多了,挤在一处觉得有些憋闷。现下已经好了。”
她本就是豁达的性子,此时看沈时恩这般紧张她,便想到姜萱过得好还是不好同她又有什么干系呢?她现在有家人,有丈夫,个个都疼她爱她,她犯不着再纠结过去的事。
“那咱们去庙会逛逛。”沈时恩说着就蹲下身,示意让姜桃上去。
“我自己可以走的。”姜桃有些不好意思,方才是太过拥挤了她才肯坐在沈时恩肩头的。现下都出来了,人又不多,好手好脚的还让他背,多羞人啊。
“没事儿,是我想背你。”
姜桃左右环顾了一下,见周围人都被赛龙舟吸引,无人注意他们,也就乖乖地趴伏到了他的背上。
沈时恩用手抄着她的腿弯,确保她趴稳当了才直起身来。
“就背一会儿哦,别累着了。”
沈时恩托着她掂了掂,说:“你这么轻,哪里会累到我?”
他本意是想示范自己的轻松的,但姜桃一时不察,差点从他背上滑下去,吓得轻呼一声连忙抱住他的脖子。
沈时恩又恶趣味地晃了晃身子,惹得姜桃搂着他的脖子不敢松手。
“快走啦!”姜桃又好笑又无奈地催促他。
刚还没人注意到他们的,现下这么一闹,又开始有人看他们了。
“走咯!”沈时恩脚步轻快地背着她离开了河岸。
而河岸对过,姜萱和人寒暄完后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不多时,应弈然也和布政使说完了话,到了她身边坐下。
夫妻二人在外人眼还挺和睦,只有他们彼此二人的时候,两人脸上的笑都淡了下去,换上了一副疏离漠然的神情。
姜萱打着团扇低声抱怨道:“好好的不在京城待着,跑到这破行省做什么?乡下地方就是腌臜,不过是一场赛龙舟有什么值得稀罕的?瞧瞧对岸那些人,都快挤成一团儿了。”
应弈然不紧不慢地一手捧着茶碗,一手拿着茶盖撇着浮沫儿,仿佛没听到她说话一般。
姜萱恨恨地瞪了他一眼,他也权当看不见。
两人这种相处模式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姜萱也不想在外头同她闹得太过难堪,便悻悻然闭了嘴。
她百无聊赖地看向对岸,恰好看到一个高大伟岸的男人背着一个身形娇小的妇人走出人群。
因为他们是逆着人群而出,所以格外显眼。
这种贫贱夫妻在外头做这种恩爱样子给谁看呢?姜萱讥讽地撇了撇嘴。
应弈然见她突然安静下来,也抬起头顺着她的视线看了过去。
见到是一对恩爱的小夫妻,他漠然的神情也松动了许多,唇边泛起清浅的笑意。
姜萱转脸见了他这表情,就接着讥诮道:“怎么?我们应状元羡慕那种贫贱夫妻?那可能要让你失望了,毕竟我可达不到你那贤妻良母的标准。若是换成我那死鬼姐姐,或许还真的能和你过那种夫唱妇随、伉俪情深的日子。可惜啊,她墓碑旁的野草都得到人小腿高了吧。哦,不对,我忘了她一个未婚的女子连墓碑都不能立……”
应弈然登时就变了脸色,神情冷的能凝出冰来。
姜萱知道他听不得提姜桃,她却偏偏要提。
她要时时刻刻提醒他,现在他的正牌夫人是他姜萱,既然娶了她就得和她绑在一起一辈子!而他心心念念的姜桃,早就化作一抔黄土了!
………………
而姜桃和沈时恩这边,两人离开了河岸就去逛庙会了。
之前在码头上一个劲儿和姜桃推销的小贩没有撒谎,庙会确实热闹极了,各种吃的玩的,摊位一眼望不到头。
到了这里沈时恩就把她放了下来,牵着她的手一个个摊位看过去。
姜桃看什么都新奇,带出来的碎银子很快就花完了。
沈时恩双手拿满了她买的小玩意儿,后头见她荷包空了,又变魔术似的拿出了一个鼓鼓囊囊的荷包,里头都是他提前兑好的银钱,让她接着买。
姜桃沿途吃着各种小吃,又挤到人堆里看了喷火、顶缸、踩高跷等耍把式节目。
都没怎么觉得,一下子就玩到了下午。
想到姜杨还在家里读书,不知道有没有用午饭,她也玩的差不多了,便和沈时恩回了书生巷。
此时姜杨已经在巷子口随便买了两个饼当午饭,正吃着呢就听到姜桃回来了。
“哎,怎么就吃这个啊?”姜桃进了他的屋,歉然道:“我玩得太高兴了,忘了时辰了。”
姜杨看了看外头还大亮的天色,笑道:“这不是还早嘛,怎么不多玩会儿?”
“逛了一上午了,玩够了。你别吃饼了,想吃什么我去给你买。”
姜杨说没事儿,他随便吃一口就成。
姜桃就把自己买回来的小吃分给了他,然后趁着他吃饭的空档,她绘声绘色地给他说了外头的盛况。
姜杨还挺喜欢听她说这些的,尤其是她之前只为家里的生计奔忙,多了成年人的沉稳,却少了几分朝气。现在她这眉梢眼角都是笑意的模样,反而更符合她十几岁的年纪。
后头他用完了饭,姜桃也不打扰他了,又退了出去。
她和沈时恩一大早出的门,逛了小半天,洗漱更衣之后姜桃打起了呵欠,沈时恩便陪着她一道上了床歇午觉。
两人一觉歇到傍晚时分,上午还很晴朗的天气此时已经变了天,污沉沉的浊云汇聚在半空,眼看着就要下大雨。
而此时相隔千里外的京城皇宫之内,肃杀萧条的氛围比天气还让人压抑。
王德胜愁眉不展地劝着萧珏:“殿下,圣上的身子眼瞅着就撑不住了,奴才不知道您是在较什么劲儿,但眼下这种时候,您都该去看一看的。”
去年萧珏从外头回来之后就转了性子,性情变得越发阴郁,脸上再也没了笑。
他出行明明十分顺利的,还寻到了他舅舅,回来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着也不该变成这样。王德胜这日常跟在他身边伺候的人都摸不着头脑,旁人就更别说了,连东宫那些属臣见了他都大气不敢喘的。
前不久一向比同龄人看着年轻康健的承德帝忽然就病倒了,而且病来如山倒,不过几日便连床都下不来了,养心殿的太医来来往往就没停下来过。
各路臣子皇子妃嫔上赶着问候关怀,偏萧珏一次都没去过。
今日太医来报,说承德帝眼看着就不成了,王德胜得了消息就再劝萧珏去御前走一遭。
虽然他是储君,去年开始承德帝就放权给他监察国事,批阅奏折,由他继承皇位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可这种时候不去尽尽孝心,他日登上帝位也会被人议论指摘。
萧珏盯着外头阴沉的天色出神,许久之后他还是起身去了养心殿。
承德帝突然病倒是在五六日之前,虽然太医都说他此遭病的凶险,但萧珏怎么也没想到,不过几天未见,承德帝突然就成了这般模样——他脸色惨白,唇色发青,双眼都没了神采,日常总是打理的一丝不乱的乌发散在脑后,其中还掺杂了不知道多少白发。
就好像几天之间,承德帝就老了十几二十岁。
承德帝正靠在床沿上和太医说话。
“不必要再去寻什么丹方了,给朕开些止痛的汤药即可。”
旋即他看到萧珏进来了,便挥手让人都下去了。
他如往常一般温和地对萧珏笑道:“你来了啊。”
萧珏心中五味杂陈,跪着给承德帝问安见礼。
承德帝笑着不错眼地看他,让他坐到床沿上说话。
“这里有一份清单,上头是一些得用的人和你要小心的事项。还有这次恩科,已经选出了一批人,等你即位了再开一科,到时候得用的人就更多了。你年少继位,虽然下头的人都让朕收拾服帖了,但也肯定有人会想着给你使绊子。你自己多注意一些,父皇只能帮你到这里啦。”
承德帝声音轻缓地交代着身后事,但他语气和和面容都十分放松,好像自己不是要死了,而是只是要卸下担子,出门游山玩水一般。
萧珏无言地看着他,眼泪不自觉地就滚了下来。
他恨他父皇对他母亲和外祖家做的事,可到底是自己的亲生父亲,他亲手教他写字,教他弯弓狩猎,教他批阅奏折,处理政事……
在他还没有准备好的时候,他的父皇已经要走了。
“怎么还像个孩子似的哭呢?”承德帝伸手抹了他的眼泪,“父皇早就知道今天了,你该为父皇高兴。往后这家国天下的担子,就交到你肩膀上了。”
萧珏复又跪下,额头抵着地砖,哽咽着失了言语。
父子二人又说了好半晌的话,多是承德帝悉心叮嘱,萧珏静静地在听。后来承德帝精神不济说要休息,让他先回去。
萧珏犹豫着没动,承德帝又笑着对他挥挥手,说去吧。
而他刚到殿外,天边白光闪过,闷雷声骤然响起,老太监奸细的嗓音打破了山雨欲来前的静谧——
“皇上驾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