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姜家堂屋里来了两个女子,一个约莫三十五六岁,梳着妇人发髻,穿着一身青色褙子。另一个梳着双丫髻,做丫鬟打扮。

姜桃认出这两个都是卫夫人身边的人,正心里奇怪着,那妈妈就上前道:“小娘子可还认得我们?我们是在卫家服侍太太的。之前小娘子答应了我家太太来府上做工,如今眼看着就到了期限,太太就让我们来问问,看您什么时候得空过府?”

这话听得姜桃受宠若惊。她才去过卫宅一次,与卫夫人也只有过一面之缘,当时卫夫人是对她表现出了欣赏,但是她觉得那份欣赏还不到卫夫人会特地派人来寻她的地步。

除非是卫夫人有事要急着用到她。

“不知道夫人是不是要出门?”

那妈妈就笑道:“娘子果然聪慧,我们太太确实是要出门拜访,想做一身得体的行头。不知道娘子这两日可方便?”

姜桃本是准备在姜家待过三朝回门的日子,然后搬完家就去卫家报到。不过既然是应承了要去卫家做工的,早两天晚两天差别也不大,而且卫夫人都特地让人上门来找她了,想来这次的出门去见的人应该是真的很重要了。

所以姜桃就点头道:“既然夫人有事,那我今日便收拾一下,搬到城里去。明儿个一大早,我便进府去。妈妈看如此可还行?”

那妈妈笑道:“那就麻烦娘子了。”说着又拿出一个荷包,笑道:“太太知道娘子刚刚新婚,如今急着打扰实在不该。这是我们太太的一点心意。”

姜桃忙道本是她应该做的,不比这么客气。

那妈妈就把荷包往她手里一塞,“权当是太太贺娘子的新婚的贺仪了。”

得了她的回复,卫家的人也没多留,很快就离开了。

老太爷和老太太知道主家来寻她,也没留她,还同她道:“反正你是在家里出的嫁,也不用讲究什么三朝回门的规矩了。得了空再来看我们就成。”

于是姜桃就招呼着姜杨和小姜霖赶快把自己要带走的东西收拾出来,再让沈时恩和萧世南去雇车,想着那一屋子的书得先妥善搬过去才成。

因着是早就准备好要搬家的,所以姜桃和姜杨早就把要带走的东西都收拾出来了,只小姜霖这小家伙没有一点儿安排,姜桃替他把铺盖都卷了,他自己还在掰着手指头数要带什么。

很快牛车过来了,姜桃只让沈时恩和姜杨帮忙,三个人忙了半上午,把书都装好了,让他们两个跟车过去先把书安顿好,然后等他们安置好书回来,她这边也收拾的差不多了,一车直接拉走。

小姜霖是最悠闲的,跟出门玩似的,一手抱着雪团儿,一手提着小篮子,篮子里是之前姜桃买的小鸡仔,如今已经养的挺大的了,可惜是他这个小管家看管不利,那鸡被雪团儿吃的只剩三只了。

不过也得亏是剩的少了,不然这些鸡还真不好带。

姜桃清点一番过后,见没有什么没带的了,就去和老太爷、老太太辞行。

姜老太爷看着倒是还好,只叮嘱他们在城里万事仔细,若是遇到什么困难就回家来。

老太太红了眼眶,眼泪就没停下来过。

姜杨心中也有些不好受,但在人前也没表现出过多,只让老太爷和老太太注意身体,说他得空就会回来。

道完别,他们一行人就此出发。

临出村的时候,姜桃回望着住了几个月的槐树村,心情多少也有些复杂。

一开始她是打定主意要尽快离开这里的,但后来两个弟弟成了她心中的牵挂,便只好依旧在姜家生活。一直到如今,她终于可以完全顺着自己的心意,过自己的生活了。

沈时恩见她定定地出神,便拢了拢他的肩膀,轻声安慰道:“你要是不舍得,我以后多陪着你来看看。”

姜桃轻轻笑了笑,也没解释,而是说起旁的,“卫夫人特地让人来寻我,还送了那么一份不轻的贺仪,想来要去拜访的人应当是很重要了。我倒是有些不明白,这小城里连县官夫人都要奉承她,还有什么人物是值得她这般重视的。”

她只是随口道出了心中的疑惑,本也没指望沈时恩能帮他分析出什么,但沈时恩听了,却沉吟道:“连县官家都要奉承着的卫家?是京城回来的卫家吗?”

姜桃想了想,道:“卫夫人第一次见我的时候说他们家如今也是白身,让我不用拘礼。想来他们家应当是曾经做官的,而且他们家的下人也是进退得宜,得体的很,加上卫夫人说话有一些京城口音,想来原来应当是个不小的京官。”说着她又压低了声音,“县官夫人性子有些鲁直,卫夫人和她不大合得来。所以我想这卫家应当是文官。”

品级高的京官,而且是文官,又姓卫的,几条线索一串联,沈时恩快就猜到了卫家的来历。

他也没有说什么,只是笑着看她道:“往常竟不知道我夫人这般聪慧,不过去了一次,就已经知道这般多的消息了。可惜夫人不是男子,不然她朝前途真是不容小觑。”

姜桃知道他这是又给他吹彩虹屁呢。她知道自己的斤两,小聪明是有一些的,雄才伟略那绝对沾不上。不过得到这种夸奖,还是让她十分受用。

两人也不说话了,你看我,我看你的,一起笑了起来。

姜杨实在是看不下去了,轻咳了起来。

意思是再明显不过了,这还有人呢!你们有私房话留着两人独处的时候说不成吗?!

往常只知道小姜霖嘴甜起来不要命,没想到他这姐夫说起好话来也是一套一套的。

姜杨无奈地摇了摇头。

而他旁边的萧世南也是一副活见鬼的模样。

他们表兄弟打小就一起浑玩,认识了十几年了,就没见到他这样嘴甜地哄过谁。

难道说他过去这些年都没真正了解过他哥?

要不是在场的人有些多,萧世南都想问问他哥是不是被什么脏东西上身了!

…………

卫家这边,卫夫人也终于知道了姜桃的回应。

打发了妈妈和丫鬟下去,卫夫人忍不住松了口气,对着旁边的卫大人道:“那绣娘说明日就过来。做一身像样的衣裙,我也就能去拜访苏大家了。希望此行能顺顺利利的,让苏大家收下咱们茹儿为徒,在她身边教养着,咱们茹儿往后的婚事也能顺顺当当的。”

从前的卫家一门两文臣,自然是不用发愁儿女的前程。而如今卫老太爷几年前就退下了首辅的位置,卫大人数月前也以照顾病重父亲为由,辞官归乡,一家子成了白身,操心的事情自然就多了起来。

卫夫人育有一子一女,儿子跟着父亲读书,倒是不用担心什么。只女儿让她有些为难。卫茹眼下十三岁,自小就得了全家的宠爱。从前还在京城的时候,卫夫人有心想把女儿多留几年再出嫁,就也没急着给她定亲。而如今女儿的婚事却让卫夫人犯难了。

别看这县城地方不大,人心算计却也不少。

秦家是最早找上卫家的,后头又有其他乡绅富贾,还有一些曾经和老太爷打过交道、有牵扯的人家……他们所求无非两件事,一是让卫大人收学生,再就是想打卫茹的主意,想同他们结亲家。

卫夫人在京城都没挑中满意的女婿,在这县城里那更是不可能了!

只是卫大人收学生的事还好说,就算一个不收,人家也只会道读书人清高,连对学生的要求都格外严格。可世人对女子就严苛的多,拒亲拒得多了,外头肯定要说卫茹眼睛生在头顶上,目中无人的。未婚女子得了那样的名声,终归是很不好。

幸运的是这日县官夫人黄氏又上门了,黄氏和卫夫人没什么共同话题,索性就把自己知道的新奇见闻同卫夫人分享。

她说日前守城的士兵在夜间放行了一大队车马京城,路引上写的是京城楚家。

楚家的生意遍布天下,县城里的芙蓉绣庄也是他家的买卖。楚鹤荣每年都来这里查账,士兵倒也认得他,并不稀奇。稀奇的是一来就是这样多的人,而且士兵还看到楚鹤荣对着马车恭恭敬敬地说话,口中尊称对方为‘苏师傅’。

黄氏也不知道其中渊源,只是感叹道:“竟不知道是什么厉害的人物,让楚家的小少爷都那般恭敬。”

可卫夫人在京城待了许多年,黄氏不知道,她却一下子猜到了对方的身份——楚老太太的至交好友,当世刺绣名家苏如是!

这位苏大家祖上十几代都是做刺绣的,打前朝起就专门为皇室供奉绣品,盛名已有百年。只是后头苏家遭逢大难,阖家都亡故了,只剩她一人掌握祖传刺绣秘技。

天下女子但凡对女红刺绣之事上心一些的,便没有不知道她的。

更重要的是,这位苏大家的技艺连当今太后和已故的沈皇后都赞不绝口,若是能得她的赞赏,就等于间接得到了宫中贵人的认可。

且卫夫人还知道,这位苏大家曾经入过宁北侯府教养侯府嫡女。后头那嫡女也不幸没了,苏大家这些年就一直在楚家待着,只在每年太后寿辰的时候奉上绣品,其他时候都是不见客,也不拿针线的。

难得苏大家出现在这县城,卫夫人就想着能把卫茹送到苏大家身边,即便只是当个记名的弟子,也是好的——一来是能有名正言顺的理由挡了那些上门说亲的,只说卫茹如今在学艺就成。二来则是也给卫茹添上好名声,方便日后寻摸真正的好亲事。

只是卫夫人也不确定苏大家是准备在此地长住,还是只是短暂逗留,就想着先上门拜访一回探探口风,这才急急地送走了黄氏,又让人去寻姜桃,让她早些过来为自己置衣。

卫常谦正在一旁看书,听了这话就合上书,叹息道:“是我委屈了你,让你连一身体面的衣裙都要临时置办。”

卫夫人起身给他添茶,“做了半辈子的夫妻,怎么还和我说这样的话?不过是一身衣裙罢了,是咱们回来的匆忙,什么都没准备,所以一时间才有些捉襟见肘,哪里就是委屈了?”

卫常谦心中熨帖,拍了拍卫夫人的手背。

卫夫人不想见他为这种琐碎小事烦心,便岔开话题道:“这些天你也见了不少学子,就没有一个你看的上眼的?”

卫常谦无奈道:“这些学子要么就是本身并没有天赋的,要么就是如秦子玉那般,有几分天赋,品性却很是一般的,都不堪大用。”

卫夫人抿唇笑道:“就不是你眼光太高了?反正你收学生也只是让京城那边知道你真正赋闲在家,再无心朝堂纷争了,不若就先挑选一个。”

卫常谦说不可,“教书育人这种事,岂可儿戏?虽是为了让京城的人放心,我才决定收学生。但若是真的行了拜师礼,学生便是半子,我也会像教养咱们的孩儿那般教养他,给他谋划前程的。而且既是为了做出无心朝堂纷争的样子,我就也不想收那些家中有人做官、或是有其他背景的学生,省的让有心人瞧了以为我回到这小城里都不忘钻营,拉拢关系,培植人脉。”

知道这是自家夫君作为读书人的坚持,卫夫人也不好说什么,只道:“家中无人做官,又没有其他背景的,那就是只有寒门子弟了。可惜寒门子弟怕是连你要收学生这件事都不知道,那些得了消息的人家也只会想办法捂着,咱们也不能张贴布告,上赶着去告诉他们……”

这道理卫常谦也不是不知道,但也只能叹道:“若是真的有师徒之缘,如何都会遇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