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家人起的都早,姜桃在屋里洗漱的时候,姜老太爷和老太太已经都起了。
老太太在灶上热好了粥,然后就时不时往三房那边张望。
姜老太爷一边抿着粗茶一边道“他们初初成亲,你就让阿桃多睡会儿。”
老太太边摇头边笑,“我哪里是容不得自家孙女多睡会儿了?不过是担心她罢了。”
沈时恩有多精壮,那不用多说。尤其是这天一大早他就起了,先在院子里虎虎生风地打了套拳,而后又不停歇地劈出了小山似的一堆柴,连姜老太爷见了都开始赞叹了一番。
加上这段日子老太太和姜桃相处着,还真处出了几分感情——从前是家里孩子多,男孙更多,老太太就没怎么关注过这个孙女。但分家之后,家里就这么几口人,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老太太才和姜桃有了单独相处的时候。
姜桃年前为了做刺绣就消瘦了一圈,年头上能吃荤腥了,但因为她手里的针线就没放下来过,也没养胖起来。
老太太看着都觉得不落忍,过去劝过她几次,姜桃乖乖地听她的唠叨,也不嫌她烦,只笑着说自己知道了。
后头老太太见说不动她,就让姜杨帮着劝,姜杨无奈摆手,说“奶怎么知道我没劝过?我这天天和她说,嘴皮子都快磨出老茧了。”
老太太也奇怪,说你姐姐的嫁妆都早就备好了,你爷爷也说等你们搬出去之前再给补贴她一份,何至于这么辛苦。
姜杨蹙眉叹气道“她过年连件新衣裳都没给自己买,还能是为了谁?”
自然是为了他和小阿霖。
老太太把姜杨看的比自己的命还重,别人对姜杨好,比对她本人好还顶用。知道了这个,老太太是才开始对姜桃有了疼惜之情。
后头姜桃又和她学做衣服。姜杨不让她乱跑,她又不想困在屋子里,就帮着老太太一道做家务,打下手。
先不说她家务做的如何,光是那不急不躁的性子,和老太太说什么她都能听着的那份耐心,就十分难得了。没有长辈不喜欢这样的孩子。
所以前一天夜里,老太太就不放心特地起了一回去了新房,她也没敢靠的太近,只是听着姜桃小猫似的哼哼声,就老脸发红地躲开了。
小猫哼哼持续到了天光乍亮的时候,老太太正好起身去茅房,又给听了个正着。
所以老太太不是在埋怨姜桃起的晚了,而是怕她被弄伤了,起不来身了。
好在没多久,姜桃和沈时恩就一起从屋里出来了。
老太太这才松了口气,笑着说准备开饭。
姜桃就也跟过去准备帮忙。
老太太一看她走路别别扭扭的样子就笑,说你坐着去吧,不就是盛几碗粥,端几盘子菜,我还做的动。
不多会儿,朝食上桌,沈时恩也把三个小的喊出了屋。
朝食吃的简单,就是一锅熬得稠稠的粥和前一天剩下来的一些小菜。
姜桃慢条斯理地就着酱菜吃粥,等她一碗粥喝过一半,沈时恩和萧世南两个已经吃完了。没办法,这几年在采石场养成了习惯,要是吃的慢一些,别说饭食,连口汤水都喝不着。
不过他们两个吃东西虽快,但动作却没有半分粗鲁,就是让姜桃这学过大家规矩的来看,也挑不出半点错处。
沈时恩吃完就放了碗,说去挑水,萧世南就也跟着站起来。
姜桃一把把他拉住了,“让你哥去干活儿就成,你坐着再吃点。”
萧世南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胃口比沈时恩还大,一碗稠粥也只吃了个半饱,但听到这话他还是有些不好意思,说“往常在采石场早上就吃个干饼子,现在这样已经很好了。”
姜桃没管他的说辞,拿了他的空碗去灶房盛粥。
老太太也跟了过去,在灶房里同她咬耳朵道“半大小子吃穷老子,就是从前柏哥儿他们还在家的时候,也没有说就敞开了肚皮任他们吃。往后你们虽然是一家子,但是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样样都要钱,你心里可得千万有数。”
姜桃还是好脾气地笑,但是手下盛粥的动作却也没缓下半分,一直到把海碗给装满了,才放下了勺子。
“你这丫头啊,主意太大了。”老太太见劝不动他,捞出另一个小锅里的煮鸡蛋出去了。
姜桃跟着后头,无奈地笑了笑。她知道老太太会对她说这番话,是关心她、为她打算。但是人和人之间的想法是不同的,她和老太太的想法更是南辕北辙——她只知道沈时恩待她好,不介意她两个弟弟同住。她便也应该对他弟弟好,虽然现在她和萧世南没怎么相处过,也谈不上什么感情,但是总不至于连口吃食都要克扣。
“快吃,吃完……”姜桃把粥放到萧世南面前,说到这里想到还有老太爷和老太太在,便转了话锋,“吃完也别乱晃,我有事交代你。”
萧世南垂着眼睛轻声说了一声‘谢谢’,又拿起了碗筷。
老太太又无奈地看了一样姜桃,把煮鸡蛋分给姜杨和姜霖。
这还是姜桃提出来的,说守孝期间不能吃大荤,他们兄弟俩一个底子差,一个年纪小,就得每天早晚一个鸡蛋。
这要换成从前的姜家,人多口杂,让赵氏和周氏知道了得闹翻天。她也只能买了鸡蛋放在屋里,趁着没人的时候让弟弟们偷偷摸摸地吃。后头分了家就无所谓了,老太爷和老太太对着孙子不是吝啬的人,直接和饭食一道煮了。
不过自家孙子只有两个,煮鸡蛋就也只有两个,老太太没煮萧世南的份儿。毕竟在她看来萧世南十五岁就是大人了,没必要和个孩子似的照顾。
老太太把一个煮鸡蛋分给小姜霖,然后自己拿了另一个给姜杨剥壳。
姜桃微不可觉地蹙了蹙眉,但是到底不是自己家,也不好说什么。
……
一顿朝食还没吃完,姜家迎来了两家不速之客——赵氏和周氏脸上堆着笑来串门了。
姜桃已经好些日子没见到她们了,本以为成婚后搬进了城,更是和这两家人没有碰头的机会了。没想到临走前居然还能看到她们。
“爹娘吃着哪?”赵氏笑着进了堂屋,进门的时候还故意扭了一下身子,把周氏给挤到了后头。
前一天大房和二房也回姜家喝了喜酒,虽然没给帮什么忙,倒也没裹什么乱。所以姜老太爷对着他们也没黑脸,只问她们今日来做什么?
赵氏就乐呵呵道“昨天人多,不方便和爹娘说话。今儿个我是特地来和爹娘说一声,我们家这几日要搬到城里去了。”
这倒是大家都没想到的,连姜桃听了都挑了挑眉。
赵氏接着笑道“这不是柏哥儿马上就是县试,他说就算这次不中,下回也肯定能中。我们就想着反正在村里也没个像样的住处,不若直接搬到城里去,也方便他求学。”
姜老太爷听了就皱眉道“城里百物腾贵,你们攒的那些家底加上分家得的那一点银钱够什么的?而且你们不住在村里怎么侍弄田地?”
“等柏哥儿考上秀才,自然就什么都有了。”赵氏不以为然道,“至于田地,往常柏哥儿他爹就说种田辛苦,如今正好卖出去一些,剩下的就租给佃户,回头再让他爹在城里找一份活计干。”
“胡闹!”听到他们要卖田,老太爷当即就拍了桌子,但随即想到已经分了家,怎么处置产业是他们的自由,就也没接着骂下去。
老太太接口问她今日到底是来做什么的?总不至于报个信儿还要起个大早。
“这个嘛,就是城里的宅子价格比我们想的还贵,田地也不是一时能卖的出去的,就想跟爹娘先借一点。”
姜桃在旁边喝粥看戏,想着如果来点特效,老太爷的头顶估计该气出烟来了——他最是注重规矩和传统的,赵氏现在都准备变卖祖产了,居然还好意思张口来借钱?也得亏是分了家了,这要是分家前,大房敢露出一点点这种苗头,得被老太爷拿着扁担追着打。
姜老太爷懒得看她,又问周氏来做什么的。
周氏把赵氏挤开一些,道“这不是我们柳儿也大了,年头上走亲戚,我娘家为她寻摸了一桩好亲事。”
姜老太爷再烦他们,对着孙辈倒还是有一些爱护之心,所以便收起怒容,耐着性子询问是哪家的小郎君。
“是镇子上金铺的少爷,年纪比我们柳儿略大一些。我们两家已经相看过了,都满意得很。婚期也就定下来了,就在明年秋天。”
姜老太爷初时还听得很认真,等后头听到居然已经完成了相看,还定了婚期,脸就又沉了下来,只道“既然都定好了,还来和我说什么?”
赵氏就还是笑,说“阿桃定亲和出嫁的时候办的那样好看,想来爹娘也没少贴补。咱家拢共就两个女孩子,总不好厚此薄彼的。”
姜老太爷直接气笑了。没错,姜桃不论是定亲还是成婚的时候,都请了不少亲戚和乡亲来吃饭。但是说到底这些银钱都是卖她聘礼来的,而嫁妆更别说了,是三房两夫妻早就准备好的了,他们两个老的还真没出多少,也亏得周氏敢说!
“所以你们俩都是来要钱的?”老太爷放了碗筷,似笑非笑地看着两个儿媳妇。
赵氏和周氏到底还是有些怕他,这个说“这可是关系着柏哥儿考功名的大事”,那个道“柳儿成婚可也是大事,嫁妆这就要提前准备起来了,没有银子可怎么成?”。
眼看着就要嚷嚷起来了,老太爷直接把碗砸在了她们脚边,说“我是说过分了家不会断了血脉亲缘,但是你们主意都这般大了,还来同我说什么?”说着站起身,怕自家老婆子心软,就把老太太一道拉走了。
赵氏和周氏急了,但也不敢去拦老太爷,眼神就落到了坐在饭桌前的姜桃身上。
“阿桃,你如今成了家也是大人了,该明白事理了。还不去给你爷爷说说情?”
“就是,我们柳儿也是你堂妹,小时候你们还好的跟一个人似的。她成婚这样的大事,你怎么能不关心?听说你做刺绣能卖银钱,那么你先把银钱借给我们,也是一样的。”
说着话两人就开始推姜桃,姜桃根本不理她们,只转头问萧世南和姜杨、小姜霖吃好没有。
听他们都说吃好了,姜桃就让他们都到书房去。
小姜霖任事不懂,姜杨也相信她能处理好,便也没多说什么,只萧世南放心不下,在门口犹犹豫豫的。
姜桃笑着对她摆了摆手,让他出去。
萧世南只好出了堂屋,但还是觉得不放心,脚下一转就出了姜家大门,去找他哥了。
也赶巧的,萧世南刚出门没走两步就遇上了挑水回来的沈时恩。
沈时恩问他为何这般匆忙,他也来不及解释,只道“嫂子被人为难了!”
沈时恩也不问了,快步就进了姜家大门,然后就听到了堂屋里传来的姜桃不徐不疾的叱骂声——
“两位伯娘往常只把我当扫把星,如今倒想着让我上赶着给你们说情?是你们起太早了没睡醒,还是我往常看着太好性了,让你们以为我泥人似的,任你们搓扁揉圆?”姜桃说着又冷笑两声,“我告诉你们,银钱我是有的。可我就是不想给你们,别说一两、一钱,我一个铜钱都不会给你们。我气死你们!”
她的声音依旧是轻轻缓缓的,可说的话却是毫不留情面,越发显得格外气人。
“你怎么能这么说话?!”赵氏完全没想到姜桃会有这么伶牙俐齿的一面,惊讶之下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周氏比她好一些,怒道“往常竟被你这小丧门星蒙骗了,你这般忤逆长辈,活该你爹娘被你克死!”
这话听得屋外的沈时恩和萧世南都皱起眉头。
姜桃却依旧不恼,早前吃了赵氏和周氏一肚子气,比起她们过去的作为,这么几句话实在算不得什么。真要这么容易被气着,她早就病倒了。
从前她为情势所逼,只能暗中操作,明面上依旧只能被动挨打,如今家也分了,她也成亲了,不算姜家人了,正好出出这口恶气!
“我呸,就你们还长辈?对晚辈有爱护之心的才算长辈,你们两个只知道一心算计我的,算什么东西?我爹娘是死了,我还说是你们克的呢,一个两个搬动是非,扇风点火,真真才是搅家精、扫把星,累得整个姜家四分五裂不算完,还好意思腆着脸上门来讨银钱?”
赵氏和周氏也算是乡间骂架的老手了,但没想到姜桃骂起人一套一套的,连反应的时间都不给他们。
“你……”赵氏骂不过她,提手就要扇她的嘴。
姜桃早就防备着,一个后退就给躲开了。躲开了还不够,她小跑着出了屋,故作慌张地呼救,说“爷奶,两位伯娘见我不肯说情,要打我呢……”
然后姜桃就卡壳了,她没想到沈时恩这会儿就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