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二这天傍晚,姜大和姜二各去雇了一辆牛车停到了姜家门口。
因为牛车是从别人家雇来的,动静又闹得这般大,自然是瞒不住村里其他人的。
这个时代讲究孝道,子不言父母之过。旁人并不会说老太爷和老太太的不是,议论的还是姜家大房而二房到底又做了什么忤逆不孝的事,惹得姜老太爷这般容不下他们。
最怄的要数周氏了,她可什么都没干啊!不过娘家离得近,听人说姜家好像出了事,提前赶回来看热闹而已!
当乡亲们以异样眼光打量在他们身上的时候,周氏还真有冲动直接和大家伙儿说说大房办的那些事!
但是理智阻止了她,大房做的一些事都在分家前,她自己也曾参与迫害那个丧门星,要是真的撕烂了脸皮,她自己也落不着好!
赵氏也恨她,觉得还是周氏害得她。
妯娌俩前头虽然当着老太爷的面打过一架,但说到底并没有本质的矛盾,也有故意演戏的成分,想逼着老太爷分家而已。
这次是坏了,两人真成了仇人了,为了争谁雇的牛车先出门,乌眼鸡似的差点又打起来。
后头看热闹的人多了,两人顾及到残存不多的脸面,这才罢手。
老太太听着外面的响动,难受地劝老太爷道“老头子,大过年的何必闹到这种难看的境地呢?你往常不是最好面子的吗?”
老太爷躺在炕上生闷气,说“你别管,这家反正都分了,早搬晚搬都是一样的!”
他就是前头一而再,再而三的心软,要面子,所以纵的那几个不省心的越来越无法无天。前头他们给姜杨下药就不说了,虽然十分可恶,但却没有得手,自食其果罢了。这次竟还妄图染指小儿子留下来的书!
那些书是宝贝东西,但再姜老太爷心里,但那更是象征着早逝的小儿子留下的传承。精神层面上的价值比钱财方便更为宝贵!
今儿个他们能不声不响地溜门撬锁,明儿个是不是不高兴了直接搬空了,连带书房一把火烧了?
真到了那种时候他,什么手段都不顶用了,他以后两腿一蹬,也没脸去九泉之下见小儿子了!
后头老太太还要再劝,姜老太爷就说自己累了,让她出去盯着那两房,要确保他们搬干净了,别故意留些东西回头再牵扯不清。
老太太没办法,只能红着眼睛出了屋。
姜老太爷在炕上躺了好一会儿,觉得心里舒服一些了,就把姜杨和姜桃喊到了屋里。
“今天家里出的事,想来你们也都知道了。”老太爷说着话摸了旱烟狠狠抽了两口,才接着道“就是要委屈了阿桃,月底你出嫁,家里只有我和你奶奶能帮着张罗,不能大办了。”
姜桃说没事的,又道“我本就在孝期,一切从简就好。”
她也不是不看重这一辈子一次的大事,只是相比于那些场面上的东西,她更希望自己的婚礼能清清静静的。现下就很好,姜家只剩下二老和她们姐弟,不用再担心出什么幺蛾子。
老太爷今日素来觉得她乖巧,又夸奖了她几句,而后就询问姜杨要不要找人来把三房的书房重新修缮,加固门窗和门锁。
姜杨想了想,道“这书只要在家里一处,难保旁人会不会再起心思。不若把它们挪到大伯娘他们不知道的地方,也懒得往后千防万防的。”
姜老太爷想了想就也跟着点头,说确实如此。
这时候姜桃就很适时地提出来,说“我和沈二哥说好了,成了婚就要搬到城里去住,爷爷要是放心,就把书搬到我们的住处去。还像之前一样,书房上锁,由阿杨保管。”
姜老太爷对她还是很放心的,加上他对未来孙女婿也满意得很,所以不等姜桃多说,他就继续道“往常杨哥儿一人住在学舍里就很不方便了。往后霖哥儿也要进学,不若让他们平时和也你们住在一起,休沐的时候再一道回家来。”
这自然更中姜桃的下怀,当即就说全凭爷爷吩咐。
没多会儿老太太也进了屋,一边叹息一边说“我看着他们的牛车出了大门才进来的。老大和老二本来还想来给你磕个头再走的,我怕他们又惹你生气,没让。”
姜老太爷肃着脸点了点头,说真那么有孝心,早干什么去了!
后头姜老太爷也不让老太太继续说其他两房的事了,而是同她道“方才我和孩子们说好了,等杨哥儿和霖哥儿去了学堂,就把三房的书搬到城里阿桃婚后的住处去,两个孩子在城里也有个落脚的地方。你去拿一些银钱来,给阿桃弄一个大一些的宅子,他们住着也方便。”
分家的时候二老虽然分了公中的银钱,但自己的养老钱却是没动的。这么些年积积攒攒的,加上从前姜桃他爹还在的时候,不仅往公中交钱,私下里还会另外孝敬,所以老太爷和老太太的私房可比公中那份厚重的多。
姜桃连忙说不用,又接着道“银钱不够我们就只先租赁屋子住,我和沈二哥都是有手有脚,晚些时候总能攒到钱买新屋的。如今家里分了家,爷奶的养老钱应该更要好好存着才是。”
听到这话,姜老太爷脸上才终于有了笑影儿,说不枉过去家里疼你。
姜桃跟着笑笑没说话。
倒也不是她跟银子有仇,而是明白天下没有白来的午餐。若是收了银钱,那以后城里的住处就有了老太爷和老太太一份。往后二老想来看孙子,她还能拦着不成?就怕长此以往,那住处不是她能做主的了。
后头姜家再来拜年的客人,问的大多是怎么好好的分了家,又急急让其他两房搬出去的事。
这种事姜桃作为小辈也不方便听,就干脆在自己屋子里做针线。
不得不说人逢喜事就是精神爽,到了初八的时候,她已经绣好了三条抹额,五个荷包。
想着这会儿城里的店铺应该都开门营业了,她就准备把做好的东西送到绣庄去。
前头姜杨没能劝住她别做针线,此时见了就又忍不住劝道“再有二十天便是你出嫁的日子了,这时候你该在家里绣嫁妆才是。咱家眼下真不缺钱。”
姜桃抿了抿唇没接话。她和两个弟弟是不缺钱,身边还剩三四十两银子呢,怎么都是够的。可是她从前还是想的太狭隘了,成了婚后是五个人住在一起,生活开支肯定加大。而且过年的时候就算农家人都会穿上最光鲜的衣服,但沈时恩带着弟弟来拜年的时候,大冷天的两人都是一身半新不旧的短褐,连件袄子都没想着置办。
往后既是一家子,她不可能只给自己和两个弟弟吃好的穿好的,也得把他们兄弟当成家人。
不过这话她没敢和姜杨说,怕姜杨又要急眼。
所以姜桃想了想,只是道“说了你别笑话我,过年这两天顿顿吃白米白面,我嘴巴吃刁了,可不想回到从前吃豆饭的日子。嫁妆也不急着绣,我去完这趟回来就开始准备,反正一切从简,我要真把嫁衣绣的华丽璀璨,反倒显得奇怪。”
后头姜杨说那由他拿到绣庄去,省的她来回跑。
姜桃还是不肯,说上回的活计还没听到回音,总该问问主家满不满意。
姜桃实在说不动他,一边嘟囔她“主意越来越大”,一边还是把她送到了村口去搭牛车。
进城以后,姜桃驾轻就熟地来到了芙蓉绣庄所在的街上。
因着过年的关系,不论是街道上还是绣庄里,人都比平时多多了。
好不容易挤了进去,姜桃看店内所有活计都在忙着招待客人,便直接去了柜台寻年掌柜。
可柜台旁却只站着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穿着一件圆领袍衫,正在一边翻账簿,一边打算盘。
姜桃轻轻叩击柜台,表明自己来找年掌柜的。
那少年把账簿合上,笑着道“姑娘来的不巧,我爹这几日拜会重要的客人。不过他虽然不在,姑娘有事同我说也是一样的。”
姜桃此行的目的主要还是卖绣品,所以便点头道“好,同你说也确实一样。”
然而还不等她打开小包裹拿出自己的绣品,旁边却传来一声嗤笑声。
姜桃闻声看去,就看到了一个穿着一件崭新的粉色素面锦缎褙子的娇憨少女,正依靠在一个博古架上,手执着一把团扇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姜桃回忆了一下,这才看出这人是同村的钱芳儿——原身的塑料姐妹。也得亏是她记性还算不错,不然钱芳儿骤然打扮得这般富贵,她都要认不出了。
“阿桃姐姐啊,”钱芳儿学着大家小姐那样娉娉婷婷地走过来,一边拿着团扇扇风一边凉凉地道“想不到还能在这里看到你。若不是姐姐穿的太过寒碜,我还真不会一眼发现你。”
姜桃穿的还是平日里的素色家常袄裙,虽然洗的有些发白,但总归不至于失礼于人。当然也确实和这店里穿着光鲜的客人很是不同。
再一联想钱芳儿之前炫耀她和绣庄掌柜的儿子定了亲,姜桃也就明白了她为何出现在此处。
姜桃不急不恼地笑了笑,道“芳儿妹妹倒是穿的和平常不同,好像山鸡飞上枝头成了凤凰一般。”
“你!”钱芳儿摇扇子的手一顿,随即想到现在是在未来夫家的店铺里,又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哼笑道“姐姐这也算是秀才家的女儿?怎么肚子里一点文采都没有,那句话明明说的是‘麻雀飞上枝头变凤凰’!”
“哦!”姜桃恍然状点头,“原来芳儿妹妹不是山鸡,是麻雀。”
钱芳儿笑不出了,咬牙切齿地看着她,声音不自觉地拔高了一个度,“说吧,你来这儿做什么?来买东西吗?你买得起吗?”
姜桃摇了摇头,将手里的小包袱晃了晃,“来卖刺绣的。”
钱芳儿听了这话又得意起来,“我前头同姐姐说过了,这绣庄不是什么脏的臭的都收的。你这三脚猫功夫绣出来的东西,还是拿到街边档口去卖吧,总也能卖个两三钱银子。”
“芳儿!”年掌柜的儿子皱着眉出声组织,“我爹说的过门就是客,咱们不能这么对客人说话的。再说这位姑娘还没把自己的绣品拿出来,你怎么能直接说不收?!”
钱芳儿被这么说了,便把声音压了下来,挨到他身边软软地道“小贵哥哥不知道,这位阿桃姐姐与我打小就认识的。她素日里惯只知道玩的,从来没做过什么针线,哪里能绣出什么好东西?今日店里客人这么多,我这不是怕你累着,给你节省工夫嘛。”
年小贵对自己这未婚妻子还是很喜欢的,闻言就也没多说什么,只对姜桃说了一声‘抱歉’。
姜桃不以为意地摇了摇头,反正她对自己的绣品有信心,不愁卖。外面绣庄多得很,也不是非要往这芙蓉绣庄里卖。她干脆就没把自己的小包袱展开,凉凉地看了一眼钱芳儿手里的团扇就出了绣庄。
钱芳儿察觉到她停留的目光,得意洋洋地昂了昂下巴,要是姜桃留得再久一些,她恨不能连转好几个圈,让姜桃好好看看她这身富贵非常的打扮。
而姜桃只觉得好笑。为啥古代人装逼就是爱大冬天摇扇子啊?前头羞辱姜杨的那个叫什么子玉的是这般,后头这家绣庄的少东家也是这般,现在连钱芳儿都学会了。回头她可得好好同弟弟们说一说,让他们长大了千万别学这歪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