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姜桃迎出来的时候,沈时恩刚跨进姜家的院子。

他还是穿着一身灰扑扑的短褐,但因为模样生的实在好,让人猛地见了他,并不会在意他的穿着打扮。毕竟生得这般相貌,又何必绫罗加身?日光落在他脸上,宛如镀上了一层让人不敢直视的金雾柔光,错眼间以为是哪位误入凡间的神祇,周边万物眨眼间不过皆成了他的陪衬。

只是他今日的神情看着有些严肃,抿着唇的下颚很是紧绷。加上他的样貌本就偏硬朗,如此神情便显得有些不好相与。

直到见着相迎的姜桃,沈时恩的面色才和缓了一些。

姜桃看到他手里还带着一只野兔就笑了起来,道:“不用每回上门都带东西的。”

农家人都知道打猎不是一门简单的活计,里头学问大着呢。更别说这样冷的天气,野物都是躲起来,遍寻不着踪迹的。比如姜桃前头在破庙那阵,住了好几天也只见到了一只野鸡。

但在这儿沈时恩就不同了,相看的时候就带了一对野兔,下聘的时候来一只巨大的野猪,今儿个竟又带了旁的。野物像是随便去山上转一转就能随手捡来似的。

这时候钱芳儿也跟着姜桃出了屋,当见到沈时恩的那一刻,她就像被人点住穴道似的怔在了原地。

她怎么也没想到居然在姜家见到了自己心中的大英雄!

沈时恩眼里只有姜桃,根本没注意她后头还跟了人。

“外头风大,你先进屋去,我去和老太爷拜会一声,回头就来寻你说话。”

姜桃垂下眼睛应了一声‘好’。

等沈时恩去了老太爷的屋里,姜桃一转身才看到了双眼放空、呆呆愣愣的钱芳儿。

姜桃并不关心她又做什么妖,只说芳儿妹妹既然出来了,我就不送了。旋即便自顾自地进了屋去。

可没想到她前脚刚进屋坐下,钱芳儿后脚又跟上了。

姜桃就又拿起了针线,有些不耐烦地道:“我知道芳儿妹妹有门好亲事,又曾有一位英勇义士搭救,过得特别特别好。我这心里羡慕的啊,都酸的说不出话来了。你要是没有旁的事,就真的回家去吧。也好给我个黯然神伤的空间。”

钱芳儿依旧双眼发直,像听不出她话里的讽刺意味似的,隔了半晌才问:“方才来的是谁?”

姜桃像看傻子似的看了她一眼,这人没毛病吧?之前每句话有意无意都在贬损她说了一门和苦役的亲事,如今沈时恩上门来了,她能想不到?

不过很快姜桃也回过味来,也是,自家未来夫君那模样生的实在好,让人根本想不到他会是苦役出身。

姜桃心里难免生出一些自豪来,正想接着说话,沈时恩已经在老太爷那边说完了话,打了帘子进来了。

姜桃就不管原身这个塑料姐妹了,放了针线起身给沈时恩倒热茶。

“今儿个虽有日头却也有风,怪冷的。先喝杯热茶暖暖身。”

茶叶是原身他爹还在时备着待客的,虽然在这乡间算不错了,但在沈时恩这样出身的人面前,自然是完全不够看的。

不过看着姜桃亲自为他泡茶,一双白净素手掀开茶盖,另一只手拈了茶叶放进去,再提起小炉上暖着的小壶倒入热水……平平无奇的一件事由她做来,却是那么的赏心悦目,令人瞧得挪不开眼。

沈时恩还没喝上,就已经觉得熨帖无比。

热茶泡上,他将茶盅握在手里,发出一声舒服的轻叹,而后才注意到了屋里还有旁人。

他只当是姜桃的堂姐妹或者朋友,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而后就转过脸接着对姜桃道:“这几日采石场已经歇了工,本是早就想来探望你的。只是听说你家有些事要忙,便一直没敢过来叨扰。今天大全帮着阿杨传了话,我便立刻过来了。”

姜桃倒是没想到姜杨会帮着自己给沈时恩传话,心道果然没白疼这个小子。不过这弟弟素来对自己看的紧,怎么突然转了个性儿?怕是中间又误会了什么。

姜桃抿了抿唇,说:“我家的事也不是什么秘密,外头应该都传遍了,就是分家了。”

沈时恩点了点头,有心想问她在分家过程中有没有受委屈,但旁边还杵着个大活人,一些体己话就不好出口了。

他微微蹙眉又看了钱芳儿一眼,这人怎么一点眼力见儿都没有?他们未婚夫妻说话,她一直搁这儿听个什么劲儿呢?

钱芳儿自打他进来就一直拿眼睛瞥他,满腹心思正不知道如何诉说。猛地发现沈时恩又在看自己,钱芳儿眼睛一亮,说:“这位公子……你还认识我吗?”

这话没头没脑的,问的沈时恩都愣了一下。

姜桃已经瞧出不对劲来,视线在沈时恩和钱芳儿身上转了两转——

钱芳儿看向沈时恩的目光又直白又痴缠,说的话时候脸上的红晕还明显的很,任谁瞧了都知道,是少女遇到意中人才会有的表现。

再联想到钱芳儿方才同她说的话,姜桃心中便隐隐有了一些猜测。

而沈时恩也察觉到了钱芳儿的不对劲。那种目光对他来说并不陌生,那种没头没脑搭讪的话更是没少听,尤其是从前还在京城的时候,许多大胆的世家小姐见了他也会这般。所以他习以为常,也并不以为意。但是若是旁的时候也就算了,现在他和自己的未婚妻子在一道,这姑娘还这样,就让他不高兴了。

他面色微沉,掀了掀唇正要回答,恰好外头响起了钱氏呼唤的声音。

钱氏来了姜家之后就在陪着老太太说话,后头沈时恩去拜会二老,她也看在眼里。本以为自家闺女会有眼力见儿地躲出来的,没想到都过了快一刻钟了,闺女却还不见踪影。

钱氏就干脆来喊人了,说时辰不早了,咱们也该回家准备年夜饭了。

又是自家娘亲来打扰他们!钱芳儿很不情愿地起了身,走到门口还恋恋不舍地咬住了嘴唇,又多看了沈时恩两眼。

沈时恩背对着门口而坐,自然是看不到她这番小女儿娇态的。

但是姜桃的位置却正好把钱芳儿的姿态都瞧在了眼睛里。

平生第一次,姜桃觉得有些吃味。

她和沈时恩的姻缘本就起于他危难时的搭救,但没想到原来沈时恩救过的女子并不知道她一个。

虽然吧,她早就知道他是个情深义重的好人,又是一身顶好的本事,若是路见不平,肯定也会施以援手。也是因为他那么好,所以在姜家逼着她定亲、闹出乌龙的时候,她在对他只是萌生好感,并不算相熟的情况下,和他定了亲。

但是现在想来这优点,反倒让她心里觉得酸酸涩涩的呢?

还不容姜桃细想,沈时恩见钱芳儿走了,便问她刚刚那个是谁?

姜桃拿眼尾瞧了他一眼,声音低低地道:“是给我做媒的钱婶子的女儿,和我从前算是有些交情。”

沈时恩见她情绪不高,又特地说了‘从前’,想着从前有交情,现在怕是和姜桃不算是朋友了。所以他也没遮掩,直接说出了心中所想——

“她这里……”沈时恩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是不是有些问题?”

他不是在骂人,而是很认真地在询问。毕竟正常人能在别人的未婚夫面前做那种反应吗?

刚还有些小情绪的姜桃闻言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然后她越想越好笑,笑了好一会儿都停不下来。

沈时恩也不明白她为何发笑,只是见她方才还恹恹的,此时这笑起来才鲜活起来,就也跟着她弯了弯唇角。

半晌以后,姜桃笑不动了,捂着发痛的肚子停下来,沈时恩递了热茶给她,她喝过一口,才道:“得亏钱芳儿走的早,不然现下他听到你这话,怕是要难受地哭鼻子。”

“嗯?我又不认得她,为什么要哭?”

姜桃越看他这钢铁直男的样子越觉得可爱,忍下想掐了掐他脸颊的冲动,笑着道:“我先问你,前不久你有没有去过山上剿匪?”

“有吧。”沈时恩想了想,说:“我遇到你之前遇到了两伙贼人,便把他们都收拾了,弄出他们自相残杀的局面。不过我自认做的还算高明,你怎么会知道的?”

姜桃笑着点头,说确实是高明的,现在外头也是那么传的。但是你做的高明有什么用啊?还有当事人在场呢!

沈时恩摩挲着下巴想了一阵,他当时就想着处理京城的探子了,遇上土匪只是意外之喜,方便他掩盖自己的痕迹。他记得那一伙儿土匪都收拾干净了啊,连匪寨都让他一把火烧了个干净,怎么还会有什么当事人?

姜桃也不逗他了,把钱芳儿同她说的‘英雄救美’的故事告诉了他。

沈时恩这才恍然道:“是有那么回事,我遇上土匪的时候他们好像是抢了个人来着。没想到竟也是你们村里的人。”

说着他也不觉地笑了笑,阴差阳错的救了人还是同自家未婚妻子有交情的,这不是他们的缘分是什么?

“你怎么对她一点儿印象都没有了呢?”姜桃眼睛亮亮地看着他,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小得意,“她生的那么好。”

生的好吗?沈时恩努力回忆了一下,依稀只记得对方是一双眼睛一个鼻子一个嘴,生的挺齐全的。

他也懒得再细想了,而是想起了旁的什么,挑了眉探近了身子,问道:“方才还没什么精神,现在忽然这般高兴。难不成你之前是在吃味?嗯?”

他嗓音低沉醇厚,‘嗯’的那一声尾音上扬,带着无尽的缱绻和笑意,像猫爪子在轻轻挠人心肝一般,让姜桃的心都跟着微微发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