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倒回一个多时辰前,一大早,赵大全便去找了沈时恩和萧世南。
这天是约好了两家相看的日子,连萧世南都没有躲懒,一大早就巴巴地等着了。
沈时恩比他起的更早,如往常一般先打拳,后擦洗,然后便是把角落里的一对儿野兔提溜了出来。
萧世南见了,便轻声嘟囔道:“咱们去相看只带一对儿野兔,是不是太寒碜了?”
其实乡野之间的规矩不如京城那么繁琐,相看之时也都是送些不怎么贵重的小礼物。这一对野兔肥美鲜活,在这隆冬时节已经算是难得的好东西。但是这点东西,在萧世南这曾经的国公府世子来看,自然什么都算不上。
这可是他和他表哥去相看啊!太没有面子了!
沈时恩道:“确实,不过这次相看安排的匆忙,一时间我也不知道该寻什么礼物。”
“二哥装什么新手啊?这定亲也不是头一回了。”
沈时恩横了他一眼,萧世南立刻怂了,赔笑道:“我说错话了,下次不敢了!”
他们兄弟说着话,赵大全便来寻他们了,且还不是空手来的,而是带了几盒礼物。
“大全哥这是?”
赵大全解释道:“这是我伯娘给我银钱让我置办的,说是这次约的时间急,怕你们不好准备。”
萧世南惊讶地道:“这家人是多急着嫁女儿,怎么连礼物都倒贴……”
沈时恩又横了他一眼,他立刻改口道:“连礼物都帮着我们准备好?”
赵大全搔了搔后脑勺,其实他也是有些纳闷的,姜家是耕读人家,最重视礼数的,这女方给男方备礼,确实有些跌份儿,但是她大伯娘应该不会骗他,可能另外有什么隐情吧。
其实赵大全想的不错,姜老太爷连今天会有人上门相看都不知情,如何会做这样的事?不过是赵氏和周氏这对妯娌怕今日相看不成又要拖下去,想着早一日把姜桃嫁出去是一日,这才一改吝啬本性,肉痛地合计出了一两银子,势必今日一定要把姜桃的亲事给定下!
几人也不耽搁,说话的功夫就下山了。
采石场距离蒋家村有一段路程,他们到达槐树村的时候,姜桃姐弟已经出门一段时间了。
赵氏和周氏初时守在门口,后头直接走到了村口等了。
双方一会面,赵氏和周氏就把沈时恩和萧世南兄弟从头打量到脚,两人脸上都出现了怀疑的神色。
这就是赵大全说的那对苦役兄弟?虽然穿着打扮确实穷苦,但是不论是样貌还是气度,怎么看也不像啊!
她们见识短浅,在村子里见过最不同凡响的人物也就是姜桃他爹了。可和眼前这两人一比,姜桃他爹那读书人的清雅风度竟全然不够看了。
不过赵氏知道自家侄子老实憨厚,肯定是不会骗人的,随即想到这样貌好那更好啊,小姑娘都喜欢俊俏儿郎,这不是事半功倍嘛!
赵氏和周氏乐呵呵地领着人进了门,让他们先在院子中站了站,而后便去通传了姜老太爷。
没成想,姜老太爷根本没让人进堂屋,只让赵氏传话,让他们去旁的屋子候着。
沈时恩和萧世南都不是没有眼力见儿的人,当下就觉得今天的事情有些不对劲。
后头没多久,姜老太爷的高声怒骂就从堂屋里传了过来。
沈时恩还没说什么,赵大全就尴尬地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摆了——他哪里会想到今天这场相看全是他姑的自作主张,竟连姜老太爷都蒙在鼓里。
沈时恩见他脸涨的通红,想他也是不知情的,倒也没有怪他。
倒是萧世南吃不住这气,捏着拳头恨道:“大全哥,这就是你说的好人家,好亲事?!”
赵大全支吾着不知道怎么解释,急的汗都冒出来了。
“算了,无妨。”沈时恩安抚地拍了拍自家表弟的肩膀,“他应该也是不知情的。”
萧世南仍不解气,烦躁地在屋子里直转圈。他自己倒是不值当什么,但是他表哥,那可是曾经叱咤京城的天之骄子、人中龙凤!当年未出事时,多少大家贵女对他青眼有佳,何曾受过这种折辱?!真是龙游浅水遭虾戏!
姜老太爷的叱责一声声传来,沈时恩便起身道:“我去说一声吧,若是这家的长辈无意结亲,也不好强人所难,今日之事权当没有发生过。”
萧世南说二哥你不许去,又道:“怎么就该你去说这样的话?是这家的媳妇诓骗我们来的,他们这家人自己治家不严,闹出这样的事儿,阖该给我道歉才是,怎么好这么简单就算了?!”
沈时恩虽然也有些不悦,但面上并不显。他经年蛰伏,他的心性已经沉稳了许多,而且他本来也无意结亲,今日不过是陪着萧世南而来。现下早些明白状况也好,这家人家风不正,若对了亲家,怕他这个胸无城府的表弟处理不来这些鸡零狗碎的矛盾。
萧世南不许他去,沈时恩就让赵大全把他捉了,自己去了堂屋。
然而刚走到院中,他就听到了一把清丽婉转、还有些耳熟的女声……
再定睛瞧去,那个纤细娉婷的背影不就是他在破庙里遇见的少女?!
还不待沈时恩反应,少女已经开始尽诉衷肠,从破庙说到了豺狼,带着一些少女的娇羞,后头说寻不着他了,话里的哀戚便更是让人动容……
“还请爷爷成全阿桃的一片真心!”
霎时间沈时恩头脑一片空白,说是如遭雷击都不为过,连该做什么反应都不知道了。
………………
姜桃的眼泪还含在眼眶里,正和沈时恩四目相对发着愣,眼泪就滴了下来。
而同时,姜杨小豹子似的向沈时恩冲了过去。
沈时恩没反应过来,一下子竟被姜杨的小身板给撞地后退了好几步。
其后萧世南也挣脱了赵大全的拉扯,跟过来看到自家表哥被人撞了,撸着袖子就骂道:“好一家子泼皮,诓了我们来竟还敢对我们动手?!”说着就也冲上前去。
这下姜桃和沈时恩也不敢发愣了,各自去拉自己的弟弟,只是一个怕弟弟被伤,一个怕弟弟伤了人。
姜杨和萧世南都在气头上,小野兽似的浑身蛮劲儿都使出来了。
沈时恩还好,一身武艺不是花架子,踉跄两步就稳住了身形。
可怜姜桃这个瘦弱无力的,刚拉住姜杨,被他一推就往旁边倒下去了。
沈时恩的肢体反应快过他的大脑,反应过来的时候身体已经先行一步,接住了姜桃。
少女的额头抵在他的胸口,他的鼻尖萦绕着一股像花香又似旁的的香味。他的手揽着她纤细柔软的腰肢,便是隔着袄裙都能在手掌下感受到优美起伏的曲线。
沈时恩的气息不由乱了几分,而姜桃更是大脑都停止了运转,呆若木鸡。
正在姜桃犹豫着要不要趁机装晕,姜老太爷将手边的茶碗摔了,大喝道:“够了!都给我停手!”
盛怒之下的老太爷还是有些威严的,一锤定音,便是姜杨再气恼也不敢再动了。
萧世南倒是不怕姜老太爷,而是看着姜桃觉得眼熟,视线在姜桃和沈时恩两个人身上不住地来回打转。
他思维也跳脱,方才的怒气全然不见了,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看来今天没他什么事儿了,媳妇儿得是他表哥的了!
姜桃立刻从沈时恩怀里挣脱出来,缩着肩膀低着头,真恨不能找个洞把自己埋了。
你说她怎么就这么倒霉呢?平生几乎不扯谎的,难得扯个大谎,正演得真情实感、情真意切,还教当事人撞见了。她的尴尬癌发作了,治不好了,不想活了!
“到底怎么回事?”姜老太爷先看向两个儿媳妇。
赵氏和周氏虽然是今天这场相看的主导人,但她们也懵啊,刚才不还是姜桃在说自己的心上人吗?怎么姜杨就忽然和她们带来的人打起来了?
“阿杨,你说!”
姜杨这才黑着脸咬牙切齿道:“这个人,就是方才阿姐说的‘恩公’!”
堂屋里陡然安静下来,落针可闻。
“那还真是巧,真真是老天安排的一桩良缘!”周氏嘴皮子利索些,虽然还觉得难以置信,当但是仍然没有忘记今日要把姜桃的亲事定下来这首要任务。
说着周氏拉赵氏,把一脸迷茫的赵氏拉回了神,不过她一时间也想不到说什么,只跟着重复道:“天赐良缘,天赐良缘呐!”
妯娌两个唱和起来比唱戏的还热闹,姜桃尴尬地衣摆都快绞烂了。
姜杨的脸更黑了,姜老太爷到底是见多了风浪的大家长,脸色倒是和缓地比旁人都快,道:“你们都下去,我和这位沈公子单独聊聊。”
姜桃动了动嘴唇,刚想解释什么,却也不知道从何开口,正为难着,姜杨气哼哼地把她拖走了。
赵氏和周氏窃笑着,把赵大全和萧世南也请了出去。
出了堂屋,妯娌两个立刻就嘴角上扬,刚要笑出来,就听赵大全憨厚地笑道:“我说姑姑怎么敢擅自做主给姜家妹妹说亲呢,合着是为了成人之美?看老太爷方才的模样是不知道姑姑的安排的,想来那一两银子也是姑姑贴补的私房。侄儿方才还误会姑姑是那等没规矩的人,真真是该死!”
赵氏和周氏立刻就笑不出了,先不说赵大全的话骂到了她们头上,只说那一两银子的事儿——
对啊,那姓沈的本来就是姜桃的心上人,只要双方一见面,这门亲事不就是水到渠成了?她们费那个钱做什么?嫌银子放口袋里烫手嘛?!别说忙前忙后,计划来计划去,贴补了银钱,还挨了老太爷黑口黑面的一通怒斥。
你说她们这瞎忙活什么啊?!
赵氏和周氏齐齐捂着胸口,突然就觉得呼吸都不顺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