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缓慢地从四面八方溜走。他在颤抖,牙齿打战,仿佛发条玩具。
许多年以前,这个房间就关过和他一样的犯人。作为墓碑的替代品,他们用指甲在墙壁的石头上刻下自己的名字。“J.F.G 2-22-57”、“卡佳”、“H.K. 44年五月”。有一个人只刻了半个字母E。他也许没有了体力,也可能是没有时间了。
没有任何一处字迹,他注意到,是在离地面一米以上的地方的。
手上的疼痛令他反应迟钝。马赫产生了幻觉。一条狗在用牙齿咬他的手。他闭上眼睛,想知道现在是几点。他对时间已经完全失去了判断力。上一次他向克雷布斯问到时间是几点来着?哦,对了,将近六点。然后他们谈了将近半个小时。然后是他和格洛布斯的第二次“交流”,时间好像长得无休无止。现在他被关在这间暗无天日的牢房里,看不到一丝外面的光线,精疲力竭,而且还有那只狗在咬他。
他的脸贴在地面上,感觉很温暖。光滑的石头仿佛在融化,像羽毛垫子一般。
他梦见了自己的父亲。小时候他也做过这样的梦,他父亲从家庭相册里的那些照片中走出来,在军舰离开港口的时候站在甲板上,向他挥手,直到最后变成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小点,最后消失在天际。他梦见了约斯特,穿着党卫军运动衫,跑步经过布勒的尸体,嘴里背诵着那首诗。他梦见了夏莉。
但是他更多地梦见自己仰面朝天躺在皮利的卧室里,他理解了皮利,原谅了皮利,因为他这么做是为了他。他的双臂像游泳一样拼命划动,两条腿却陷进了泥沼一样的地板。接下来窗户爆炸了,有人抓住他的肩膀……他被狱卒摇醒了。
“站起来!”
他像一个胎儿蜷缩在地上,全身都在抽痛,关节像锈死了一样。狱卒唤醒了那条狗,它又来啃咬他的右手。他觉得恶心,胃里面在翻江倒海。牢房的墙壁仿佛在向后退去,接着又向他压过来。
马赫被狱卒提了起来。狱卒的手里摇晃着一串手铐。克雷布斯站在他旁边。格洛布斯那个虐待狂不在。谢天谢地。
克雷布斯厌恶地看着眼前这副场面,对狱卒说:“你最好把他的手铐在前面。”
马赫的手被铐在了前面。狱卒拿来了他的帽子,扣在他的脑袋上。他被两个人扶着,趔趔趄趄地往前走,穿过走廊,爬上楼梯,走进了新鲜空气中。
夜空干净而冷冽。在那个四方形院子的上空,星星在一闪一闪。大楼和汽车都被月光镀上了一层银白色。克雷布斯把他推进一辆奔驰轿车的后座,然后坐在他的旁边。他对司机点点头:“哥伦比亚大厦。把车门锁上。”
当通往地下室的大门在他身后关上的时候,马赫感到一阵放松。
“别抱有希望,”克雷布斯说,“全国副总指挥仍然在等着你。我们在哥伦比亚大厦有更现代化的方法。仅此而已。”
奔驰汽车飞快地驶出阿尔布雷希特亲王大街的内院。院门在他们前方打开,马赫看到了两名党卫军官员和他们的司机。一个卫兵向他们敬礼。
哥伦比亚大厦在阿尔布雷希特大街南边三公里远。在50年代,政府对这所监狱周围的街区进行了开发,但是资金很快就不够了。施佩尔的推土机推出来的空地被东一块西一块地蚕食掉,那座黑暗的大楼如今已经被许多平淡无奇的办公楼和仓库掩盖起来,附近还有许多没有被开发的荒废地带,以及拆了一半的建筑,看上去犹如战场。来自东欧的“Gastarbeiter”(外籍劳工)在空地上搭起了许多简陋窝棚。
马赫设法坐直身体,让自己的脑袋枕在柔软的真皮靠背上。突然克雷布斯凑过来,仔细地看了看他,然后对司机惊呼道:“老天爷!这家伙尿裤子了!快靠边!”
那司机咕哝了一句,好像在骂马赫。他把车停到了路边。克雷布斯钻了出来,绕到马赫这边,打开车门,粗暴地说:“滚出来!我们没有时间!”然后他扭头对司机说:“一分钟就好。别熄火。”
马赫被推搡着,走进一条漆黑的小巷。在一座已经被荒废的小教堂门前,克雷布斯摘掉了他的手铐。
“你很走运,马赫。”
“我不明白……”
“你有个很爱你的叔叔。”
嗒嗒嗒,从教堂里传来棍子敲击地面的声音。嗒嗒嗒。
“你应当一开始就来找我,我的孩子,”阿图尔·内贝说,“这样就可以给你自己省下不少麻烦了。”他用干枯的手指摸着马赫的脸。在黑影中,马赫看不清他的脸,只有模糊的一团黄色影子。
“拿着,我的手枪。”克雷布斯把自己的武器塞到了马赫的手里。“拿着!你突然袭击了我,夺走了我的武器。明白吗?”
他是在做梦吗?但是那把手枪感觉沉甸甸的,应该是真的……内贝还在说着,用一种低沉、急促的语调。“哦,马赫,马赫!克雷布斯今天傍晚找到了我。震惊!非常震惊!他把你告诉他的事都告诉了我。我们当然也有所怀疑!当然!不过从来都没有任何证据。现在你有了证据,看在老天爷的份上,好好地惩罚这群杂种!”
克雷布斯打断了他的话。“请原谅我,先生。我们的时间不多了。”他做了个手势。“那边,马赫,看到了吗?有辆车。”
在小巷的尽头停着一辆车身低矮的轿车,马赫只能看到模模糊糊的影子。他听到那辆汽车的引擎在转动。
“这是在搞什么?”他看着这两个人。
“走过去,上那辆车。没有时间了。我数到十,然后就开始喊人了。”
“别让我们失望,马赫。”内贝掐掐他的脸。“你的阿图尔叔叔是个上岁数的人了,但是他希望能够活着看到这帮杂种上绞刑架。走吧。把那些文件运出去。让它们上报纸。我们现在冒着巨大的危险,给你一个机会。快走吧。”
克雷布斯:“我开始数数了。一,二,三……”
马赫犹豫着,慢慢地往小巷尽头走去,然后变成了拼命奔跑。车门打开了。他回头望去,内贝已经消失在阴影中。克雷布斯把手举到嘴边,凑成个喇叭形,然后开始喊叫。
马赫转过头来。他已经来到了轿车的跟前。从车里传出一个熟悉的声音。“扎维!扎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