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给我有关中南美洲的消息是十分有用的。它使我对中南美认识,眼张开,嘴闭上。我以前根本不了解这一带的情况。睦邻政策在这一带执行时应如机器在油缸中转动。
我回答他们问题得当,所以次日我再去机场,没有人告诉我我的手续有什么小缺点。因而我平安地搭上去美塞颜的飞机。这次乔近小心地选坐了前面靠窗的一个坐位,坐在一个白发妈妈样的女人旁边。
我懂得他的意思,下去和他打招呼。
一路上他甚至很少看我这边。
我们飞过多雾气的热带丛林。宽阔流速很慢的河流在热带林里,平静得看不出她的流向。自我们那么高的飞机上向下看,有点像在睡眠中一条条的蛇。河流两岸不时有茅草为顶的简陋小屋,一小群,一小群的集建在一起,像是彼此可以有个照应。群居的中间都有一块小小的耕种土地,看来这些部落平日生活范围都在这一箭之地以内。
前面见到有山。丛林单调快速地后退,安迪斯山迎面向我们招手,飞机沿气流下去,在山脊处上升,山脊后是一个肥沃的山谷,谷中有通路和大田庄。长方型的耕地,有境蜒的小道通往山顶,使风景多姿多采。
从我们在上面飞行旅程看下面,有如我们在看整个国家经济发展的历程——自山顶简陋的农场,经过骡子的小径,泥巴路,到铺了路面的公路,有更多的农场,大田庄,最后是零星的村落形成如画的小镇。
我一直在看飞机下面的国家,现在出现的是白的水泥围墙,私人游泳池,出现的是有钱地主们安静、舒适的生活方式。
飞机在飞过又一个山峰后,沿了山脊一条山路下降,贴地那么近,我可以看到牛群懒懒地在吃草。山路阔大,渐近阳光普照的山谷,美塞颜就在前面。几分钟后,我们下降,平安地回到地面。
朴乔近先下机,没有和我交谈。
我在机场买了一本西班牙英文辞典,乘计程车来到市区最热闹的地方,在旅社找了一个房间,兑现了两张旅行支票,找到美国领事馆报到。
有一封信已经在那里等我,是宓善楼留给我的。信文如下:
亲爱的唐诺:
白莎血压在上升。我不知道你会给我带来好事还是坏事,但是我觉得你现在在走的路是对的。
霍劳普申请了护照,买了一张去美塞颜的机票,乘飞机到了巴拿马,就此失踪。因为自巴拿马再起飞时,一再呼叫就是没有霍劳普。飞机曾因而延迟一小时,骚动倒是有一大堆,霍劳普则见不到。
目前,在这边有了一些进展。
糖果中所使用的毒药,显然来自霍的工厂。邮寄地址所用打字经查来自霍劳普的打字机。检验室同仁至麦洛伯住处,以真空吸尘机及显微镜检查,他们发现有硫酸钢的结晶微粒,而且量还非常多。总之,这里看起来一切对霍不利,几乎已经成案了。
你曾见过此人,也曾和他对话,似应可以指认得出他来。我已在和美塞颜警方联络。我希望你能和他们取得联络,听他们支配。
我告诉我上司,我洞察先机,先一步已派作前往美塞颜,我的上司非常高兴,对我声望很有帮助。这一件事,你是帮了我不少忙。
你如有什么发现,请即电告。
读完了宓警官的情,我来到当地警局,几经周折,找到了我要找的人,那个人据说也一直在想找我。
西牛(西班牙语先生)洛达夫·马拉里拉,是个小个子,有体力,动作敏快的人。鱼尾纹布满了眼旁,嘴角上翘,使他老呈笑脸的样子。但是他的眼光尖锐,有如扑克好手在注视桌面一样。
他听完我告诉他的故事后,有礼地用标准英语对我说道:“西牛赖,你对投资有兴趣?”
我点点头。
“矿业?”
“矿业一向都是好的投资对象。”
“那么,你在这里的时候,要东看看,西看看罗?”
“大致如此。”
“这可以安排的。有没有什么特别有兴趣的矿产呢?”
“没有。我对这里尚不熟悉。”
“不过,这个霍劳普——你是认识的?”
“我见过他,是的。”
“这位霍势普,他对这一带的矿产有兴趣?”
“是的,我相信是事实。我知道他是侯珊瑚遗嘱的受益人。候珊瑚活着时有不少的矿权。托管的有两个人,一个姓夏,一个姓麦,姓麦的是被谋杀的那个。”
“喔,是的。西牛麦,常来这里。幸好我们现在有一个人可以认出霍劳普来,而正好在这里。当然,我是指你——西牛赖。假如有什么我们可以帮助你的,请开口,我们会照办的。姓夏的和姓麦的产业,我是知道在那里的。你要不要看一下?”
西牛马拉里拉注视着看我,脸上表情是有礼而好意的,眼光像可以剥去我外衣,直接透进我的内脏。
“去看这些产业,对我不会有什么好处的,”我说:“除非他们有出售的意思。你认为他们会出售吗?”
“假如出价合宜的话,全世界什么都可以出售的。”
我同意地点点头。
“你是说,你不想去看这些产业?”
我说:“不对,去看一下也许有好处的,至少会给我一些价值概念。”
“明天早上9点钟我会把我车子准备好。我会陪你,我们请驾驶来开车。下去到河边会很热的,你该穿得随便一点。我们要来回两天时间。”
我想多问他一些问题,但是他已经站起来向我鞠躬表示送客了。我一点也不笨,我知道一路回旅社,有两个人在跟踪我。
那一晚我没有好好睡。刚下飞机,气候是温和,舒适的。现在有点沉重,怪怪的。
晨光亮起一小时前,天主教教堂的钟声就把我吵醒。此起彼落各教堂不同的钟声,加上人行道上步行上班的当地人脚步声,提醒我我是在异国。显然,这些人为了要省几毛车资、要走上好几里路才能到上班的地方。他们心情愉快,曳着脚跟,摇摆着定速前进,表示工作是人生的一部分。
我起身,坐在窗口看天亮。
清晨的空气清脆得有如一片包心菜叶子。我看到东方远山镶上黄边,但是自身尚远是灰色的。耳边听至的是上班人快速、流利的西班牙语,他们的舌头一定比我们活动范围大,否则这些绕舌的话,怎么能说得那么快。偶或我不时听到有人在笑。他们不作喃喃的埋怨,从不心怀不满。他们正直,受人尊敬。他们接受并愉快地面对事实。
7点半,我进早餐:厚浓辛辣开胃的果汁、有凤梨味的香蕉,带黑子端上来,要你自己挤上新鲜柠檬计的木瓜。然后是软煮白蛋、烤脆的面包片,煮久也不会酸苦的哥伦比亚咖啡。咖啡非常好,在杯中是深黑色的,在匙中是琥珀色透明的,在口中,它是琼浆玉液。
用完早餐,我已不在乎到底有多少人在跟踪我。
西牛马拉里拉的车子正9时前来报到。
车子大,而且擦得雪亮,驾驶是深色皮肤的大个子。他把门自车外开启,根本连看一下我生得什么长相的兴趣也没有。西牛马拉里拉伸出手来向我的时候,我正在研究,驾驶是不是一个服劳役抵债的苦工。
“部你诺斯地阿斯,西牛。”我说。
“早安,赖先生。”他说,轻松愉快。
我舒服地自己向坐垫一靠。旅社替我拿行李的小杂工快速地把我行李送上来,对这部车子和来接我的人有很深的印象,驾驶把行李放到车后行李箱中,自己坐回驾驶座,开车上路。
路很平稳。车子开得很快,我舒服地享受沿路风景。
洛达夫·马拉里拉看透了我的情绪,他缩在自己一角,一语不吭地抽他的香烟,不时微笑着,鱼尾纹在蓝烟中加深像是蛮欣赏这烟的味道。他对风景毫无兴趣,显然他自己脑中有什么好笑的事占住了他的思想。
我们沿山谷而下,几条小溪在农田中成带状经过,渐渐变窄,最后完全消失,看到的只有山壁。山壁这时仍还软而翠绿,点缀着在吃青草的牛。向上看这些山都是高耸云霄,高到可以把随风吹来的云团切割开来。
西牛马拉里拉连续吸完了他第6支香烟。他的眼光疑问地移向我这边。
“这里的一切都很美。”我说。
他只是点点头。
我看着司机的呆呆头,他坐在那里驾车,直直地一动也不动。我说:“他走得很快,他知道怎么开吗?”
“毫无问题。”
“我的意思是他能不能在这种路上,这样速度,开这种车?”
“毫无问题。”
我说:“看来不像是聪明的样子。”
“他是个好司机。”
“本地人?”
“应该是的。西牛赖,用既有的常识,来判断一个不同种族的人是十分困难的。不知道你有没有发现这一点?”
我说:“说不上来,这个人在我看来笨拙拙的。我疑心他的反应能力会不会够,假如在山路转弯的时候,正好对方有来车的话。”
马拉里拉摇摇头,他说;“这一点我对他有信心。这家伙敏捷得像只猫,不要担心路况,西牛赖。”
这件事就如此解决,我们接下来谈了会风景。前面有辆车开得像疯了一样,来了一次大蛇行,我急于抓点东西来平衡。
我们的司机在这一方面正如马拉里拉所说。他一下快速反应,有力地扶转方向盘,百分之一秒之间他决断地让过来车,两车的前保险杆只差毫厘地擦过。
我的心跳一度停止,然后猛跳,使我咳嗽成声。
西牛马拉里拉没有停止吸烟,也没有停止欣赏吐出来的蓝烟。两车交叉时,他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我等自己能控制自己声音时说:“我想你说的没有错。”
马拉里拉把眉毛好奇地向上一抬。
我用头扭向司机的方向。
“毫无问题。”马拉里拉说。自此就不谈这个问题——这像是旅行中的一点小事故,不足一提的。
路突然向下落。养牛牧区变为大木材的森林。身上不觉热了起来,不是温度计上的真正热度上升,而是湿度加大,汗蒸发不起来。我把上衣脱下。衬衣已经汗湿,但是身上粘湿得厉害。
近午时,我们来到一条宽而流速迟缓的水流。显然每年在这时候河水流速不大。我们经过一座懒洋洋的小镇,沿一条狭窄的泥巴路到了一扇木栅门,门上一块木牌写着“双苜矿场”。木牌上挂了一只大的木制马蹄,马蹄内两片四瓣苜蓿叶,用锡铸成,漆成绿色。场内建筑物虽维持得很好,但是从各种小地方看得出都是旧房子了。
一位高瘦个子,穿了汗湿了的白衣服出来迎接我们。他叫费律泼·缪林社。他不会说英语,是矿场经理。
这一点语言方面的障碍我只好接受。
西牛马拉里拉用西班牙话说话,缪林杜极注意地听着。他转身向我鞠躬,握手。
马拉里拉用简单平静的方式对我说话,使我了解大概。
“我对缪林杜解释过了。我说你是两位信托人的好朋友,你来哥伦比亚是来看矿的。”
“这——”我说:“和事实有些出入。”
“喔!也差不太多。”他微笑地说:“反正,对这一类人大家也不太和盘托出的。对他们我只告诉他们要他们做什么,很少解释理由的。多说就浪费时间了。”
但是,在我看来,刚才马拉里拉的解释并不短暂。而且,他和缪林社又辩论,又讨论,彼此说了不少话。谈话中又耸肩,又用长长的语调说不——
我们在矿场转了一圈。看到宽大的人工引水道,看到水被引进大的喷水口,看到强劲有力的水冲上矿泥,把含金的泥冲下洗矿槽。
费律泼·缪林杜一路解释,马拉里拉不断翻译。我并没有学到什么新鲜我不知道的,也没什么值得兴奋的。
我又热,又沾沾的,感到全身有千百只蚂蚁在爬。那个木雕脸驾驶,显然又兼保镖,跟住我们寸步不离,现在我看到他后裤袋里凸起一支六连发大型家伙。我突然对他的存在有点不自在。
一辆破旧不堪的车子,自泥巴路上夹着尘土滚滚而来时,我们正在回到办公室的路上。不知什么原因,车子给我将有麻烦的预感。
汽车摇摆地停下。没有什么特征的一个当地人自车中出来,懒怠地绕向后方。车中我仍见到有动静,然后我见到柯白莎多肉,红而充血,满是汗渍的脸。她正在车中蠕动。
驾驶在说西班牙话。
我听到白莎在大叫道:“不要把你吃大蒜的口气喷到我脸上来。快点把车门开了!”
那人并没有帮她开门的意思,只是不断地用西班牙话向她倾诉。然后他越讲高声,动作越大,本来只是腕部在动的,现在肘部、肩部,连腰部也动起来了。口沫横飞地在用西班牙话对她说。白莎自口袋中拖出一本西英辞典,是在美墨边境到处可买到那一种。白莎把辞典猛翻。
最后她翻到她要的那句,她读着道:“阿勒拉——拉——破——衣得,爱斯塔伊——阿——破来——苏拉独。”
那个人仍在讲他的。
西牛马拉里拉朝柯白莎看,又看看我。“你认识她吗?”他问。
“没错,她怎么会来的呢。”我跑向车子。
白莎向上看到我,她说:“老天,把这混蛋的车门替我打一开。我在这里都快窒息死了,而这个狗——狗——狗叉叉的不肯替我开门。”
柯白莎已经把车窗全部拉下了。她睑向我,开始我以为她想从车窗里爬出来。
我说:“呀,这不正是我朋友柯太太吗,真是出人意外,会在这里见到你。”
“你他妈对了。”她生气地说。
我快快接嘴;“我来这里看一些矿产,我一直对矿产投资有点小兴趣。而我的朋友,警察局的西牛马拉里拉,特别招呼我,带我来看这个夏先生和麦先生共有的这家双苜矿场。”
白莎生气道:“少来这一套。把门开了再说。”
马拉里拉用腰部鞠躬。“抱歉,西牛拉(注:西班牙语太太)。”他说:“也许我可以帮你的忙。你要翻译吗?”
“翻译个鬼!”伯莎道:“这狗养的连他自己的话都弄不清。我已经把我要对他说的话,照这本书上念给他听了,清清楚楚。书上说把门打开,又说我有要紧事在忙。”
西牛马拉里拉一点笑意也没有。他说:“但是司机说你一定得先付他钱。好像你还欠他五个比索。”
“他在说谎,”白莎道:“我已付清这一趟车钱,他也知道他要到那里,银货两清,如此而已。”
“但是司机说,你们说好的是12公里以前的小村庄。”
“但是,是他们告诉我矿场就在那小村庄里的。”
“没错,地名是如此的,路程可还有12公里。”马拉里拉说。脸上保持着微笑。
老爷车司机猛点他的头。
白莎说:“即使是12公里也太贵了一些。”
“他是要你完全满意的,夫人。”马拉里拉说:“他说,要是你不肯付他带来这里的钱,他就不要你钱,也不给你下车,原车把你送回12公里外的小村,这样两不相欠。他说你是个可敬的太太,他要你完全满意。”
“去他的回去。”白莎道:“我不是一个可敬的太太。我要把这混帐汽车拆散了,我就要在这里出来。”
驾驶又用西班牙话说出一连串的抗议。
西牛马拉里拉似乎是很严肃,而且公正不偏的,他一点也没有幽默感地冷静看着局势的变化。
假如,我能知道,司机能使车丝毫无损地把白莎自原路带回小村庄去,我就会绝不开口,袖手旁观了。但是,我是知道柯白莎的爆发力,我也知道这辆车经不起她两三下子会变什么样子。我说:“不要紧,她是我的一个朋友。”我一面把皮夹自裤子后口袋取出,把他要的比索给了他。
他手谢万谢,用钥匙把手车门打开,把白莎放了出来。
西牛马拉里拉说:“我知道这位司机很多年了,他每次都把两个后车门用钥匙锁起,客人不给钱给到他满意,就不放客人出来。不过你的朋友倒还好,没有太过的不方便。”
我不发表意见。柯白莎不必发表意见,一切已见诸于脸上表情。
费律泼·缪林社用西班牙话对马拉里拉说话,马拉里拉翻译给白莎听。所有双苜矿场的设施,对高贵的来宾,都是开放参观的。
白莎的司机把白莎的行李一件件地自汽车中搬出来。显然白莎是从飞机上出来,根本没耽误任何时间,把行李搬上汽车,就立即开始她盲目的丛林之旅的。
可是,一切计划都因为她的来到弄乱了,也变复杂了。
我们所有人都进入矿场办公室。缪林杜自土瓮中掬出水来,土瓮湿湿的表面看来像沙漠中的绿洲,但是水因为蒸发不够,所以和室温的温度相同。
白莎喝了两瓢,叹了一口气,她说:“这样才好一点,也只是好他妈一点点。”她于是一下坐进一只椅子。“老天!这是什么鬼地方、”她说。
洛达夫·马拉里拉说:“我对你的光临,有点不太了解,西牛拉。”
白莎用她热得猛出汗的皮肤,冷得像钻石的眼,怒视他道:“当然,你又不会算命。”
马拉里拉突然说;“大家在这里等一下。”他向他的驾驶点点头,两个走出去。过不多久,我听到他们汽车的引擎响起。
“这家伙会说英文吗?”白莎用头扭着指向缪林社。
“显然不会。”我说:“但是千万不可以信任这种人。要说话可以多绕一点圈子。”
白莎生气地说:“好吧!你就绕你的圈子吧!”
我说:“在我的案子里,讨论到局势变化所引起的原因,我有一个初步结论,起因是有关冶金所得利润的不平均分配。”
白莎道:“对我个人来说,我绝不自己出钱到这里来乱跑。你知道,白莎出差,一定用开支费。”
“有足够的定金,是吗?”
“这一点,他很慷慨。”白莎说。
“不要提人名。是不是一个曾经要我们做过事的人?”
白莎大大生气地说:“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受你气。你别出心裁突然的飞走,连上帝也不知道你现在在做什么,我疑心归根结底你又是看上了什么烂妮子。现在想起来,自始至终只要案子里有女人,你就不可靠。”
我不吭气。
“那两只狒狒,你在顾忌他们什么?”白莎问。
“其中一个,”我说;“是绝顶聪明的人。可能两个都是。”
“去你的,”白莎反驳道:“你白痴!你向他们说话,他们只会看着你傻笑。他们离开美国一两天的航程,学些英文,没什么稀奇,你就以为他们是天才啦?”
我说:“你自己不也是离开他们国家一两天航程吗?你学到多少西班牙话?”
白莎捡起一张她看不懂的报纸,一面翻着看,一面说:“去你的。”
场面静下来,只有苍蝇在团团飞发出声响。费律泼·缪林杜坐下来,自己替自己卷了一支香烟,把它点着。向我们微笑着。
白莎拿起她那本辞典,在会话栏里找了一句,难苦地说道:“爱呀老,”又翻到她要的一句念着道:“散凡——沙?”
矿场经理摇摇头。他用西班牙话对他说话,一字一字仔细慢慢地咬着说给她听。
白莎看着我道:“这些古灵精怪的混蛋话,你听得懂吗,唐诺?”
“捡到几个单字,不过我猜得出他在说什么。这里没有冰啤酒。假如你想要,可以去镇上买——不过也是温的。”
白莎说:“温的啤酒,去他的!”
我说;“记住,不要去驳斥当地这个警察管区范围里的一切。”
白莎嗤之以鼻道:“这一点点水下肚,马上消失了。我比我没有喝水之前还要口渴。妈的,真热!”
我说:“过不多少天,你会习惯的。你现在在一个完全和洛杉矶不同气候的国家。你的血,现在都比较浓一点。”
“你真会帮忙。”
“你不是说过要我为这件事做点事吗?不要拼命地把血压升高,你就不会那么热了。”
“他奶奶的!”白莎怒吼道:“你倒试试,让一个公路强盗把你锁在车里。高高低低的在不平的路上猛闯,还要抬高物价,否则送我回去,你血压不高才怪。你想那两个家伙要干什么,去了哪里?”
我深有含意地看了看矿场经理,一面对白莎道:“我怎么会知道。”
“你说那家伙是警察?”白莎道。
我说:“而且多半是国家警察。”
“另外一个是他的司机?”
“司机,保镖,显然还是特别助理。”
白莎说:“我看他连下雨应该进门来躲雨都不会懂得——我是指那司机。”
“另一个有脑筋,足够指挥两个人。”我说。
“别那么有自信。”白莎劝告地说:“在我看来,我从来没有见过一个条子,比我们这位老顽固朋友宓善楼更能干一点的警察。”
我说:“我明白了。原来如此。”
白莎脸红起,怒气地说;“你在暗示什么?”
“没有呀。”
她向我咕喀了一下不知什么话。
“我们小心一点,我们自己不要搭错线了。”我警告她道:“我已经告诉你,我来这里的目的。等一下一定有人会问你,你来这里的目的。”
“问就让他们去问,有什么了不起的。”白莎道:“我想旅行,我有权到随便什么地方去旅行。”
“为什么到这一个特别地方呢?”我问。
“因为有人要我来。”
“你是说,你是被人差遣来这里的?”
“老天!你不会以为我会到这种鬼地方来寻欢乐的吧?”
“差遣你来的人,是你的客户?”
“当然。”
我看看费律泼·缪林杜,他在抽烟。显然他在想千里之外的事,但是我不能确定。照目前的情况,我还真不愿冒任何不必要的险。
白莎的眼光也跟了我看过去。她鉴赏着缪林杜,认为他已经灵魂出窍了。
“你什么时候见到的他?”
“我没见到他。”
“你从什么地方得来的差遣指令?”
“一封信”
我在脑中思虑她说的话,我听到汽车声。有两辆车。我走到矿场办公室门口去向外望。
马拉里拉乘了他驾驶开的车在前面领路。后面跟来的是一辆用得很旧,早该报废,嘎嘎会喘气的老车子,比白莎早先坐过来的车还要旧得多。
第二辆车的驾驶穿的是皱皱的土黄色卡其制服。在他后面坐的是另一位穿制服的人,手里拿着带刺刀的枪。车里还有两个男人,我仔细看才发现他们是夏合利和霍劳普。他们看起来穿着狼狈,而且像是把最后一分钱也输给了一匹倒霉的马了。
马拉里拉的司机走出汽车,把门打开。马拉里拉迈向矿场办公室,一副无动于衷的神情,好像对于另外一辆中,武装的同行正在把两个俘虏牛羊似地赶下车的情景毫不在意。
“他奶奶的!”白莎出气地在说:“这家伙又是从什么地方蹦出来的?”
马拉里拉做了一个不在乎的动作。他只是把手腕摆一下,他的驾驶会意出把两个阶下因停止在离开门口20尺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