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汽车里,我对夏合利道:“假如坠饰是罗秀兰的。我们直接去问罗秀兰,似乎要更好一点,会不会?”
他摇摇头道:“以后再问。”
我等候他解释,但是他没有。
我们无言地开着车。然后,突然夏合利道:“我完全不相信洛伯会做任何事而不先向我知会一下。”
我不吭声。
“秀兰是个好女孩。”夏合利道:“一个非常好的女孩。除非必要我不用打扰她的。至少,目前我不准备介入到她的隐私去。”
“我以为你想知道她为什么把坠饰拿来卖了。”
“是呀。”
“这不是介入了小姐的隐私了吗?”
“我不会,这是你的工作,这只不过叫你去做而已。”
“原来如此。”我冷冷地说。
“我自己感到像个混帐的偷窥狂!”他受刺激地自己叫出声来。
我等着不出声,在车子又开了几条街后,我说:“无论如何,假如是她去找的麦洛伯,麦洛伯也会好好照顾她的。”
“不见得。”他说:“问题是她不来找我,却去找他,一定是事情相当的不好,才会如此。和我相比,她对麦洛伯等于是陌生人。我真不懂,为什么不来找我,要找他。”
我又不开口,过了八九条街之久。然后我说:“在见到麦洛伯之前,还有什么我应该知道,而你尚没有告诉我的吗?”
“我希望你去只是当一个证人。由我来发言。”
“用这个方法,”我指出道:“万一把话说僵,他要攻击你起来。你没有了回转的余地。假如由我开口,你只要旁听。我说过火,也不会把你牵进去。”
“去你的这些客套。”他说:“客套不会有成效的。我要是已开始,我就契而不舍,不达目的不罢休。”
“假如能达到目的。”我说:“也希望你能。无论如何,我希望多知道一些那个麦洛伯。”
他说:“麦洛伯57岁。他在加拿大的克仑代克河有过开矿的经验。自己单独住在沙漠里,希望探到好的矿苗,一路探到过墨西哥东南的犹加敦半岛、危地马拉、洪都拉斯,直到哥伦比亚。他和侯珊瑚是在哥伦比亚西北部一个叫美塞颜城市见的面。你去过美塞颜吗?”
我说:“我是个侦探,不是个探险家。”
“好地方,”夏合利说:“气候好到你想象不到。白天、黑夜,一年四季温度差不到四五度,总是在华氏75度左右。当地的居民好客,和气,有教养,有智慧。他们环着庭院,喷水地而坐……”
“当时你也在那里?”我打断他话说。
“是的,我们都在那里。我们是在那里认识侯珊瑚的。严格讲来不在美塞颜,而是在河上的矿区。”
“罗秀兰呢,也在?”
“是的,就像是昨天,不过已经是——我看——已经是22年前的事了。珊瑚回美国来了一次。她的表亲在一次车祸中丧了生——就是秀兰的妈妈。秀兰的爸爸则先早几个月死于心脏病。珊瑚从未结过婚,是个老处女。她就把这无父无母、身在困境的小女婴,带在身边回到了哥伦比亚。她自己和矿工头太太两个人就不断照顾这婴儿。我们所有人都喜欢这小家伙。”
“所有人都在同一个矿里工作吧?”我问。
“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麦洛伯和我各有产业是相毗连的——那边用水力开产的矿是极大极大的——非常有趣的国家。”
“而侯珊瑚在把小孩带回来不久后就死亡了,是吗?”
“三四个月之后,是的。”
“于是你也停止流浪,停下来管矿?”
“不是立即。麦洛伯和我立即一起回来使遗嘱认定。足有一年未回南美。那时旅行没有现在方便。当我们知道了这笔遗产有多大之后,我们面临了难关了。这次的受托,使我们也吃了惊,大出意外。”
“我们两个人不过是一对年轻冒险家。珊瑚比我们任何一个都年长得多。老了,缩了,但是神智清楚,精明。她能干,不过含蓄。她从不谈自己的事。你知道,我有一段时间研究过这婴儿——现在说无所谓,但也极可能是她自己所生的。她爱她如已出——当然,现在讨论这件事无什么意义。再说引起了秀兰也有这种怀疑就更不妥……岂有此理,我把心里的话说出来了。像个老女人一样啰唆个没完没了。这些你听了就听了,不要说出来。我告诉你,你要做出伤害秀兰的任何事,我就亲自把你脖子给扭断了。”
“有关表亲的事,你调查过吗——就是秀兰的双亲?”
“老实说,我们没有。珊瑚自美国回来,带来婴儿,也带来表亲的故事。她回国一年。我记得洛伯和我私下在研究——喔,现在说也没有什么意思。珊瑚告诉我们女婴是罗秀兰,是她3000里的表亲的女儿——我在想是不是因为这种原因,有人在打扰罗秀兰。我想不出有其他原因,她有困难而不向我来求助。”
“麦洛伯如何?见他之前,你有什么要让我知道的吗?”
“我看没有了。老实说,赖先生,我真的不觉得你跟我去有什么意思。也许你不去,洛伯和我可以有一个知心的谈判。”
“随便你。”我说:“不过他一定会奇怪,你是怎么知道他一度有那坠饰在手的。”
“是的,没有错。”夏合利说:“既然你已经如此深入了,你就跟到底吧。”
“还是听你的。”
夏合利说:“你假装是珠宝业同业公会的,你在做这样一件在出卖首饰的常规调查工作。你爱怎么说就怎么说。你聪明,你能把死的说成活的。但是千万别让他知道你是受我雇用的。”
“我要冒很大险呀。”
“那就去冒险呀。我付你钱为什么。告诉你,假如你要讨好麦洛伯。你要多注意一下潘巧。”
“潘巧是什么?一只狗?”
“不是,是只乌鸦。”
“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我一辈子也看不出,为什么洛伯要养一只乌鸦来做宠物。乌鸦是害鸟,脏兮兮的,联噪得很。不过,因为洛伯的关系,我就试着喜欢它。
“赖先生,我必需承认,我真的自己不好意思,用这种方式来计算我自己的同事。但这一件事可一定要弄清楚。这是我的责任,也是一定要做的事。”
他住的地方是灰泥墙,有红砖、绿草地和修剪过的灌木。背后有3个车位的车库。要维持这样一个住处是要花钱的。
夏合利自车中跳出,走上前面的梯阶,草草的做样子按了一下门铃,半秒钟后,他又试着开门,门没锁,他把门推开,有礼地站向一侧,他要让我先进去。
我说:“你还是走前面好,我到底是陌生人。”
“有理。”夏合利说:“他会在楼上阁楼里——大部分时间他都在阁堂。墙上有个洞,那只混帐乌鸦可以进出自如。赖,这楼梯上去。”
“他是单身汉?”
“是,没结婚。他一个人信这里——用了一个跟了他很多年的一个哥伦比亚女人。对光棍而言这是大得出奇的房子。玛丽亚大概正好不在——喔,玛丽亚!哈罗,玛丽亚,有人在家吗?”
空房子到处响起回音挪揄他们。
“她一定是去买东西了。”夏合利道:“好吧,我们自己上去。”
夏合利领头向前走。
一个粗哑的声音挪揄地叫道:“小偷!小偷!骗人!”
阴森森的房子,突发这种声音,使夏合利一下跳起来。
“那只可恶的乌鸦!”夏合利定定心道:“该把它头切掉,哪能养这种东西当宠物!”
我们走到楼梯的顶上。夏合利继续向前,走过一个开着的门,来到阁楼。
我听到拍翅膀声,粗,哑,咯咯的啼声。乌鸦全黑的身体飞过门框,飞出我视线之外,但是我仍能听到拍翅和它典型的咯咯啼声。
夏合利向前跨进一脚,立即缩了回来。
“老天!”他说。
我站到他边上。我可以看到一个男人的双脚和他的腿。复合利向边上一移,我看到了整个尸体。
我看到过自邱信德办公室出来的人,伸手伸脚仰卧在地上。自背后淌出来红的血,在地毯上形成了一个小小血池。死者的左手握住了电话的话机部分。电话的拨号机身部分,悬空在桌子和地毯的中间。
“老天。”夏合利又叫了一次。
他的脸苍白到嘴唇,当我看他时他的嘴唇扭曲颤抖。他觉出自己嘴唇在抖,他勉强闭紧以示自己尚能控制,但是嘴唇变成扭曲和变形。
“这是麦洛伯吗?”我问。
夏合利跑出房去。他跑到了楼梯口,一下坐在最上一级上。
“那是麦洛伯。”他说:“看看房子里有什么——可喝的——赖,我受不了要吐了。”
我说:“把头的位置降低。把头放两膝之间就好了。让血回到你脑子里去。千万不可以昏过去。”
夏合利照我话把头降低,我听到他深吸一口气。喉咙里咯咯的在响。
我走回去站在谋杀案发生的房间门口。
死者被谋杀时显然是坐在一只长长办公桌旁的椅子上,当他倒下去时拖了电话一起落下桌去。电话的话筒极可能是在死者死后放进他手里去的。桌上放著有两封信。椅子是回旋办公椅,侧翻在地,看得出是死者生前所坐的。
乌鸦回进房间来了。它停在吊挂于天花板上的吊灯架上。它把头斜侧在一边,用漆黑,晶亮的眼睛,无礼地看着我。
“小偷!”它说。
“骗人!”我回敬它。
它尽量地伸展一只翅膀向下,喉咙里响着它独特的粗,哑,咯咯啼声。
房间一角有一只极巨大的铁鸟笼,大到足够关一只老鹰。鸟笼的门开着。
桌子上一件东西微微的泛出金光引起我的注意。我向前一步注视桌子上面。那是一个坠饰,显然和夏合利画给我的完全一样,但上面没有了那些翡翠。仔细一点看镶住原来翡翠的黄金小钩子皆经撬起,宝石已被取走。
我看到一支零点二二的自动手枪在桌子上。地下一个空弹壳在发出反射的光。我弯腰,把鼻子凑到枪口上去闻一闻,嗅得出手枪才发射过。
我看到绿光隐约闪烁——透澈,深透,有如珊瑚礁上一塘清水。那是一颗我一生见过最好的翡翠。
一只薄的猪皮手套放在桌子上。我看它大小正好适合死者。从邱信德办公室溜出来的时候他是戴了手套的。桌上的手套和那一只十分相像。
死因是十分明显的。一把匕首从背后左肩呷骨下方刺入他心脏。匕首不在现场。
我走出去,夏合利仍坐在楼梯头。
他前后摇动呻吟着。
我把手放他肩上,他说:“怎么办?”
我说:“两条路。”
他抬头看我,眼睛朦朦的。他脸上的肉突然损失了弹性。我假如伸个手指按他一下,一定会形成一个塌陷,好久也弹不起来。
我说:“你有两条路。你可以报警,你也可以溜走不报警。假如你那些废话和不舒服都是做出来的一种样子,你最好溜掉掉算了。假如他的死亡和你没有什么关系,你就报警。”
他犹豫了一下,他说:“你怎么样?法律有没有规定你一定得报警的?”
“是的。”
“你肯——冒一次险?”
“我不行,我会打电话报警,但是我认为,告诉他们我的名字和跟我在一起的人名字,对我们不利。”
他自震惊中恢复,容易得有如脱掉一件大衣。他一下子就变成一个冷静的生意人。
“他们恐怕反正一定要来问我的。”
“有可能。”
“他们会问我,命案发生时我在哪里是吗?”
“会有可能会的。”
他说:“好,我们报案,我想我们应该先撤到外面去,免得我的指纹弄得到处都是。我想现在已经够多了。”
“现在已经够多了?”
“我不知道——我可能碰到过东西。”
“假如你碰到过东西,那就太坏了。”
他愁眉不展地看着我。
我说:“街前有一家药房。我们可以在那里打电话。”
“赖,你会记得,过去一小时我们都在一起,是吗?”
“过去20分钟。”我说。
“但是,在这之前,我是和白莎在一起呀。”
“白莎记得什么我不知道,我和她桥归桥,路归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