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田青再次干起了拉骆驼的活儿。

这次驼队从包头出发,一直到恰克图。脚行的掌柜的一听就乐了,现在口外的路上土匪又多起来了,雇田青和徐木匠去拉骆驼,连保镖都有了!

“可我有一样不明白,田青,你非得靠拉骆驼吃饭?屈才了吧?”王南瓜说。

田青笑了,“拉骆驼有什么不好?正好我出去在草原上散散心。”

田青当然不是散心。每到一个地方,他都要和豆花、徐木匠逛街,他们在看皮革,打听价钱。田青心里早有了打算。

驼队进了恰克图街市。

来到山西会馆,管事的快步迎上来。“田青老弟!你我可是好久没见了!”

“两年多了!”

“这回你是带了多少皮革?”

田青笑了,“这回我是一张没带。我现在是给人家脚行拉骆驼的。”

“不会吧?”管事的可不信。

“这两年我经过了太多的事。别提了!豆花,来!”田青对管事的说:“这是拙荆。”

管事的吓了一跳,还以为这是个小伙子呢!

田青解释路上兵匪太多,她一个女人不方便,就让她改了男装。

“你好,大哥!”豆花上前叫道。

“好好!”管事的摸摸身上,“哎呀,我也没有准备见面礼呀!一会儿补,一会儿补!”

“大哥不必破费了。”

“哎,对了,我这儿有个平安符,是在归化大召寺开过光的。你带上吧!这年头兵荒马乱的,保个平安吧!”他从脖子上摘下一个铜制观音递过来。

“这怎么好意思……”豆花推托道。

“大哥给你,你就拿着。”

“谢谢大哥!”豆花行了一礼。管事的也开心地笑着。

“田青!卸货!”驼队的头头叫他。

“我去干活儿了,晚上再聊。”田青对管事的说。

“好,晚上我给你们接风!”管事的高兴地说。

干完活儿,田青、豆花和徐木匠又上了街。他们仍在看皮货市场。

豆花对一张皮子发生了兴趣,“哎?这是什么皮?”

那老板告诉她是鹿皮。

豆花抓住皮子,皮子真软,像呢子一样。老板告诉他们,这种皮子现在卖得最好,特别是俄国人喜欢得不得了!这是专门做皮大衣和皮夹克的。老毛子那边冷,这东西能挡风。又说你们要买可得赶快,就剩这一点了。

田青想了想说:“我想多要些,怎么也得一千三百张吧。”

老板乐了,“一千三百张?成!我十天后给你交货成不成?”

田青也笑了,“这是鹿皮,你一个月能打到那么多鹿?”

“这你就不明白了,说是鹿皮,其实就是牛皮羊皮,制作方法不同而已。”老板并不瞒田青。

田青紧追一句,“你能做吗?”

老板没理会,“当然,这就是我们制革厂的产品。”

“我能看看吗?”

“这……不大方便吧。”老板看了看田青。

一旁的豆花已经明白了丈夫的用意,故意说:“算了,我们换一家订货吧!”

徐木匠也催促,“走吧走吧,这老板是瞎吹!”拉着田青就走。

“哎,别走啊!你不就是信不过我能不能按期交货吗?你跟我来!”那老板果然上道了。

那老板领着田青三人来到制革厂,他指着一台打磨机说:“看吧?这样的机器我们有三十台。一个人一天能打磨五张皮子,一天就是一百五十张,十天就是一千五百张嘛!”

田青围着机器转,徐木匠跟着他看。田青小声地对徐木匠说:“徐伯伯,你看仔细了。”

“错不了。”

他们转了一圈,老板让他们交订金。

“谈个价吧。”两个人伸出袖子摸手指头。

“一英尺这个整,这个零。”

田青说,“太贵了。这个整这个零。”

“不成不成,那我就保不住本了。”

“你也不能一口价吧?”

老板一咬牙:“那好,这个整,这个零。”

“不成不成。再让一让。”

“我这可是看你是个大客户,为了拉个主顾,就没有多少利,要不你从恰克图东头走到西头,就没有这个价的。”老板不乐意了。

豆花趁机对田青说:“那就走走吧,田老板!”

“也好。”田青头不回地向前走去。

老板气愤地在他们身后喊:“走吧,我敢保证,你走到头了还得回到我这儿来!上哪儿你也买不到这么便宜的货了!”见田青三人头也不回,嘟囔道:“真不识货!”

走出了老板的视线,豆花把手中的一块皮子碎头儿递给田青,“给!”

“你什么时候捡到的?”田青一愣。

“这你不用管。反正我知道你想要干什么?”

“我要干什么?”田青故意问。

“你要做鹿皮生意!”

“没错,你就是我老婆!”田青一下揽过妻子。徐木匠看着这恩爱的小两口,心里喜滋滋的。

当晚在山西会馆管事的请田青,田青把豆花给他的那小块“鹿皮”递给管事,“我在街上看见了这个。”

“鹿皮?你可真是个做生意的料!你要不发财,关老爷都不答应!”

“我已经两年没涉足皮革生意了,销路的事儿……”

管事的忙说,“这个你放心,我认识几个俄国商人。明天我介绍你们见上一见。”

“我看这样办。如果我的头一笔生意做下来,有了资本,我就在恰克图开办一个货栈。大哥你就给我当货栈的老板!”田青说得很有信心。一个计划已经在他脑子里形成了。“大哥,兄弟说句不大得体的话,您的管事不能这么管。会馆的大事你一定要管,小事、琐碎事——比如一般山西来往客商,您不一定个个都亲自接待,你要在年轻人里挑上几个精明的助手,把这些事让他们管。他们还高兴得到了重用,你自己还落得个清闲。”

管事的一竖大拇指道:“高人!”一桌人都笑了,大家喝着聊着一直到很晚才散。

裘记皮铺的生意越来越差,梁满囤一直没断了打牛师傅那个配方主意的念头,牛师傅已经看出来了,所以一直坚持着自己去下药配料。

“师傅!你看你都病成这个样子了,还自己动手干什么?你把配方交给我,我去不就完了嘛!”梁满囤每次都做出挺关心的样子。

“老板,你不用操心了。你对我这么好,我只要还有一口气,也得玩命地给您干活儿。”牛师傅每次也都这样回答。

这天,看着牛师傅迈着蹒跚的步子去下料,梁满囤眯起了眼睛,把牙咬得腮帮子上都起了棱子。他跟到皮匠铺配料间外,弓着身子扒着门缝往里边看。伙计老赵经过,看见了梁满囤,奇怪地凑了过去,梁满囤发觉有人,直起身子,头与老赵的下巴相撞。老赵捂着下巴叫了一声。

牛师傅听见了门外的声音,冷冷一笑。

老赵当然知道梁满囤对牛师傅的下料配方感兴趣,就给满囤出了个主意。

“以前配料都是牛师傅自己去采购的,所以,他买了些什么,别人根本不知道。现在他病了。只要您把配料室的配料全清理干净了。牛师傅要用,必须得开单子。您不就可以知道他净买什么药料了吗?”

“嗯?有道理。可是……”梁满囤摸摸头。

“我知道您得说可是,可是您还不知道他各种药料下多少是不是?这好办,您进料的时候各种药都有数吧?”

梁满囤恍然大悟,“等他配完了料,我再把剩下的各种药料重新称一遍!”

“对,这样,一张配料单子就可以到手了!”

梁满囤的眼睛亮了起来,“好,老赵!只要配方到手了,你就是皮匠铺的掌桌师傅!”

“多谢梁老板!”

两人当下偷偷清理了配药房。

牛师傅第二天就发现了,他问老赵有什么人来过这儿?

“不知道。不会吧,谁来这儿干什么?怎么了?”

牛师傅若有所思,“你去,告诉老板,药没有了。”

老赵马上去见了梁满囤,“梁老板,牛师傅说药没有了。”他狡黠地笑笑。

梁满囤拿出一些银元,并把其中三块放在桌子上,对老赵说:“这个是对你的奖励。”梁满囤又把其余的银元交给老赵,“你让牛师傅把要买的药开个单子,你照单买药。买完了药之后,把那单子抄一份给我。”

对于梁满囤和老赵两人演的戏,牛师傅心里明镜似的。他的咳嗽一直不好,经常吐血,想到自己来日不多,而满囤又和老赵一起骗自己的方子,心里很不好受。老赵把药买回来了,牛师傅开始支撑着配药。配好了药后,他把两个口袋里的药粉舀出一些来,加上水后倒在了下水道里。

牛师傅把事都办完了,颓然地坐在椅子上,闭上了眼睛。

梁满囤看到这次熟的皮子和以前一样的好,心里就有了底。他想自己不费吹灰之力就把牛师傅手里的配方套出来了,那牛师傅也就没什么用了。

“牛师傅已经是有今天没明天了。从今天起你就是掌桌的了!”他对老赵说,“你这就搬到牛师傅的房子里去吧。”

“那牛师傅呢?”

“把他抬到生皮子库房里去等死吧。”梁满囤冷冷地说。

牛师傅已经没有力气了,他躺在炕上艰难地喘着气。老赵进屋借要打扫打扫屋子为由,让几个伙计把牛师傅抬到了生皮库房。

臭烘烘的生皮库房哪里是人呆的地方,伙计们虽然看不下眼,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在心里骂老板心黑。

但梁满囤失算了。

此刻他跟着老赵匆匆地走进了作坊,看见地上从池子捞出来的牛皮,吃惊地瞪大了眼睛:“都、都这样吗?”

“是,我都一张张地查看过了。所有的皮子全软塌塌的,面上还全是烂斑。”老赵说。

梁满囤抡圆了手臂打了老赵一个耳光。老赵被打得直哎哟,“老板,您怎么打人哪?”

“我打你?我恨不得一口吃了你!你……你说你,当了一个月掌桌的,就把几百张牛皮熟成了癞蛤蟆皮,我卖给谁去?”梁满囤心疼死了。

“这怎么能怪我?你问问大伙,我是不是按以往牛师傅在的时候的方法干的?”他对那些伙计说,“你们说说,时间、做法,哪一点有毛病?”

伙计都不言语。有个伙计不阴不阳地说:“我们哪懂,你是掌桌师傅,让我们怎么干,我们就怎么干呗!”

“哎,你这是什么话?”梁满囤听着也不知该说谁好了。

“这……这……这……我看是牛师傅的配方有问题!”老赵忽然想到了。

“配方?我们不就是按这张纸上的配方下的药料吗?”

“谁知道他这张纸上有没有猫腻呀?”

梁满囤立即回身出了作坊,老赵也跟了出去。两人去了牛师傅住的生皮库房。

牛师傅躺在一个门板上,梁满囤上前叫了一声:“牛师傅!”

牛师傅没有动静。

老赵近前叫:“牛师傅,牛师傅,牛师傅!”

牛师傅睁开眼睛,“是掌桌的呀?”

“是梁老板找您。”

牛师傅慢慢地把头转向梁满囤,“梁老板,我住这儿挺好的,你不用再让我搬回去了。”

“你写的那个配方对不对?”梁满囤迫不及待地问。

“皮子的面上是不是出了烂疤?”

“对。”老赵重重地点了下头。

“那就对了。你按那张纸上的配方下药,结果就是这样。”

“牛师傅,这么说你是故意的?”满囤一把抓住牛师傅道。

牛师傅根本不管梁满囤生不生气了。“开始啊,我就想,这手艺嘛,我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我活着的时候,怕教会了徒弟饿死师傅,所以一直保守着秘密。准备在我死的时候,再告诉你。那张配方我写的药料都对,可数量不对。”

“你?你为什么这么干?”满囤怒吼道。

“我知道我活不了几天了。我就是想看看,我把配方交给你以后,你怎么对我,对我这个曾经手把手教过你的师傅。你是怎么做的?你把我一个为裘家赚了一辈子钱、卖了一辈子命的掌桌师傅,抬到了臭烘烘的生皮库房!药也没了,小灶也不开了。让我跟大伙一样啃红薯喝烂牛肉汤!”

梁满囤欲语无言地在地上转了一圈。

“所以呀,我就把本来准备好的另一份配方——真配方,没交给你。”他从兜里掏出了另一份配方,无力地举起来:“这个就是。不过,对你已经没有用了。这一批牛皮全坏了,裘记,完㞗事了!”牛师傅的手一松,配方落地,他的胳膊垂了下来……

“姓牛的,你也太……太恶毒了!你就是对我不满意,也不该下这样的毒手啊!你毁了我,你毁了裘记,毁了这一大份家业呀!”梁满囤要气疯了。

“梁老板,您说什么也没有用了,他听不见了。”牛师傅的眼睛还睁着,脸上露的却是笑容。

梁满囤抓住牛师傅的衣襟摇晃着,“你不能死,你还我的牛皮,还我的家业!”

牛师傅被他晃得一口血痰吐了出来,吐到他的脸上。

老赵大惊失色,“哎哟,梁老板,他得的是肺痨,血痰吐在您脸上了!”

梁满囤吓得松了手,大声喊道:“快,快去给我打一盆水来!我要洗,我要洗,我要洗呀!”

他跑到院子里井台边,老赵给他一桶桶地打水,他一遍遍地洗,“快,再给我打一盆水!”

账房先生本想让梁满囤给牛师傅请个大夫看看,看看井台上两个人的神色,他赶紧去了生皮库房。

牛师傅躺在地上,大瞪着眼睛,死不瞑目的样子。账房先生蹲下来,合上了他的眼皮。

账房先生问老板怎么发送牛师傅时,梁满囤已经不知洗了多少遍脸了。“他死就死了,发送什么?”

“梁老板,这天可挺热呀,不出半天,他是非臭不可。他是得肺痨死的,很可能咱全院子上上下下老老少少全都过上……”

“别说了!他妈的,死了,他还讹我一回。”满囤心痛死了。

账房先生看不下去了,“按理说,师徒如父子,他可是您师傅。”

“我不用你来教训我!去,去棺材铺,买一口最薄最破最次的棺材,把他拉到乱坟岗子,埋了!哎,不用埋,让野狗把他掏了!”

账房先生愣了,直盯盯地看着老板,没想到眼前的老板会是这样。

“你还站在这儿干什么?就照我的话做!”梁满囤气急败坏地嚷着。

账房先生不再多说一句,转身要走,就见裘巧巧气冲冲地冲了过来,照着梁满囤的脸上就是一个大嘴巴。

“你?你干什么哪?这是!”

“干什么?打你!”巧巧喊嚷着。

“你,院子里那么多人,要让人看见了多不好!”

“好,我给你留点面子,你给我回屋去。”巧巧气得直哆嗦。

“这就对了。我爹说过,当面教子,背后劝夫嘛!”

裘巧巧站住了。“你再说你爹,我就把你的脸抓成血葫芦!”裘巧巧一脚踢开门进了屋。

梁满囤欲坐下,裘巧巧抓起扫炕笤帚往炕沿上敲了敲:“站着!你还有脸坐下!”

梁满囤吓了一跳,站直了身子。

“我听说这批牛皮全都废了?是真的还是假的?”

“是真的。”满囤小声说。

“能不能卖出去?能卖几成?能赔多少?”

“卖?恐怕卖不出去了。赔,赔……连材料带工本全赔了。柜上的钱都压在这批皮子上了。”满囤越说声越小,最后他低下头不敢再看媳妇了。

“啊?你的意思是不是把这批牛皮当破烂扔了,我们就一个大子儿不剩了?”

“要是不发拖欠伙计们的工钱,能剩下这房子、院子、池子……”

“还有泡牛皮的大缸,做饭的大锅,吃饭的碗筷什么的是不是?”裘巧巧手里的笤帚飞了出去,笤帚打在了梁满囤的脸上,血立即流了下来。

梁满囤摸了一把,看见了手上的血。他一跺脚,“裘巧巧!你他妈再敢动我一个指头,我他妈就活劈了你!”梁满囤已经疯了。

裘巧巧从来没见过这阵势,马上傻了眼,“哎呀,你个秃尾巴家雀还敢奓翅了?你是我家的上门女婿!我他娘的一句话就把你给休了!”

“休吧,休吧!这回呀,我不用你休,我自己走。让你自己去对付拖欠工钱的伙计,和那几池子烂牛皮吧!”梁满囤说完转身就往外走。

“你去哪儿?”

“回山西种地去!”满囤现在也豁出去了。

裘巧巧追了出来,“梁满囤,你个杀千刀的,你给我回来!”梁满囤头也不回。裘巧巧坐在了地上,开始撒泼打滚。“梁满囤,你这个没良心的!你把我的家业毁了,就甩手走了。你是个什么东西,你是个喂不饱的白眼狼!我爹看走了眼,怎么把我嫁给你这么个狗屎不如的东西!”

梁满囤走了回来,他瞪着血红的眼睛,步步逼近裘巧巧。

“你、你要干什么?”

“为了你们裘家,我是起五更爬半夜,当牛做马地干了四年多呀!为了你们裘家我连自己的爹娘都不养了!变成一个千人所指的忤逆之子!你今天倒来骂我是白眼狼,你,还有你爹才是白眼狼!”他挽起袖子,“我今天就叫你知道知道,我梁满囤也是个血性汉子!”

裘巧巧吓得从地上爬起来就跑,一边跑一边大叫:“杀人啦——梁满囤要杀人啦——”裘巧巧一下子撞在了账房先生身上。她马上把账房先生当成挡箭牌,躲在他的身后,指着梁满囤:“你、你过来,你敢过来,我一头撞死你!”

观看的伙计们发出一阵哄堂大笑。

梁满囤一瞪眼睛:“笑什么?都他妈给我干活去!”

“干活?牛皮全熟坏了,还干什么活呀?”“拉到黄河边,扔河里吧!”“费那个劲干什么。扔到乱坟岗子喂狗得了。”“喂狗?熟过的牛皮,狗都不吃!”大家七嘴八舌地说着。

“少费话,你们是不是不想拿工钱了?那好,现在你们就给我滚!”满囤心里害怕嘴上硬撑着。

伙计到底是伙计,谁都想要那那些工钱。“别价呀!大伙主要是不知道怎么干好。您说让我们干什么,我们干什么不就完了嘛!”其中一个伙计赔笑道。

梁满囤一挥手,“把牛皮都钉在木架子上!”

梁满囤回身又去找巧巧,这口气憋了两年了,他今天非出出这口恶气不可。账房先生走出来劝住了他。“梁老板,要说呢,清官难断家务事,你们两口子吵架,我根本不应该插嘴。可是,我在裘家也几十年了,虽说老爷子不在了,巧巧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她从小没娘,裘老板又挺惯她,所以呀,有点爱使小性子。不过,说句公道话,平时她对你还是挺不错的。是不是?至于她在气头上,说了几句出格的话,你是男人嘛!男子汉大丈夫,不能跟女人一般见识。再怎么你也不该动手,你就是不心疼老婆,也得想想她肚子里的孩子嘛!”

屋子里的裘巧巧传出了委屈的哭声。

“我……我……”

“算了,算了。夫妻没有隔夜仇,床头打架床尾和,你们就别吵了。再说,皮匠铺成这样了,你们哪有工夫吵架呀?还是商量商量怎么收拾残局吧!我得快去把棺材买回来,要不,牛师傅的尸首也得烂了!”

梁满囤想了想,推门进了屋子。

裘巧巧一看梁满囤进来,吓得往炕里挪动,“你,你敢打我?我就一头撞在墙上,让你偿两条人命!”

梁满囤指着她说:“你撞、你撞,有胆量你就往墙上撞!”

“我的爹呀,你怎么给我找了这么一个男人哪!他把你的家业败坏了不算,还要动手打我呀!你快显显灵,把这个男人给抓到阴曹地府去吧!”裘巧巧又哭了起来。

“你给我闭上你的乌鸦嘴!”

裘巧巧马上收声,大瞪着眼睛看着梁满囤。

“你放心,我不打你。我不是不敢打你,我是心疼你肚子里我的儿子。”

裘巧巧嘴一撇,“你这个没良心的!这几年我对你那么好,你反过来还跟我犯浑。我白疼你了!”

“得得得,别号丧了。家业败了,是我的不是,可我也是一片好心。我想牛师傅快死了,就想快点把他的配方要出来。谁知道呀,他竟然给了我一个假的!这个老王八蛋,算是把我给害苦了。”

“这个老东西,也太缺德了!他怎么不死八回!”巧巧咒骂道。

“算了,他人都死了,你骂他也没有用了。哎,你说姓牛的这一手是不是受了别人的指使呀?”

“受人指使?谁?”巧巧问。

“你说还能有谁?田青!一定是他。瘦猴盗墓的那场官司,把田青牵连进去了。瘦猴的那张破嘴,指不定怎么编派我呢。田青要是认准是我害的他,他能不报复?”

裘巧巧也不哭了,“你越说越对。他离开皮铺的时候,说好两年不干皮匠铺生意,可他一直也没死了这份心,他拉骆驼、开估衣铺,就是攒钱要盘下我们的作坊!这回,他借牛师傅的手破坏了我们的生意,就是逼着我们把作坊卖给他!”

“这个田青,他是为了报当年我休了他姐姐的一箭之仇啊!”

裘巧巧来神了,“梁满囤,你要是个男人,就给我挺住了!宁可一把火把作坊烧了,也不卖给田青!我要让他竹篮子打水——一场空!”

“这还用你说。”

裘巧巧问梁满囤,“那,那些熟坏了的牛皮你打算怎么办?”

“能怎么办?我让他们继续把下几道工序做完呗。不能做皮鞋皮靴,还能做鞋垫吧。反正踩在脚底下也看不见光溜不光溜。这也是实在没有法,只好‘闭十’勒个八了!总比烧火强吧?”满囤无奈地说。

“唉,就这么办吧!那劳金们的工钱呢?”

“多少给他们点路费就打发了。”满囤不在意地说。

“他们要是闹起来怎么办?”

“花俩钱给警察局,警察一来镇唬镇唬,他们就老实了。”满囤这两天想来想去,觉得也只能这么办了。

“作坊关了,那我们靠什么过日子啊?”

梁满囤叹息一声,“卖房子。这么大的院套怎么也值个三五百现大洋。完了,开一个小铺子,像莜面馆、估衣铺什么的,也能活得不错。不过,你以后可给我记住了,你他妈是我老婆!我是你当家的,别再跟我耍小姐脾气。你要是好好地跟我过日子,我梁满囤也不是忘恩负义之人。你要是再像以前那样,我就他妈休了你!再找个有钱的主,当上门女婿去!”

“行行行,我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还不成吗?”巧巧嘴上也软了下来。

“去,给我打一盆洗脚水来!”

“啊?让我给你打洗脚水?”

“怎么?不愿意?”

“啊,愿意,愿意!”裘巧巧要往外走。

“回来!”

“哎,当家的,还有什么吩咐?”

“上炕躺着吧,别抻了咱们的儿子。”

裘巧巧看着梁满囤,梁满囤笑了。裘巧巧一下子搂住他,哭道:“满囤,以前是我不好,往后我全听你的,好好侍候你,给你生一大堆儿子,当你的好媳妇儿,成吗?”

梁满囤也抱住裘巧巧,泪光闪闪地说:“巧巧,好巧巧,你人挺聪明,又好看,我是打心眼里喜欢你。可你就是太蛮横了,不把我当个男人。你想想,你这样对我,我能不跟你分心吗?往后,你只要真心实意地跟我过日子,我梁满囤一定拿心去疼你!我就是再苦再累再穷,也不会委屈了你!”

“满囤,我的好满囤!”

“好了好了,我还得去作坊干正事儿呢!”

账房先生去棺材铺给牛师傅买棺材,田耀祖忙起身相迎,“账房先生,您没事跑我这溜达啥来了?”

“买口棺材。”账房先生叹了口气。

“买棺材?给谁买棺材?梁满囤死了?”

账房先生看了田耀祖一眼,知道他恨梁满囤。“不是梁满囤死了,是他师傅,我们掌桌的牛师傅死了。”

“我还以为那个缺德带冒烟的梁满囤嘎巴一声死了呢!”

“梁满囤现在活着也不比死了好过多少。”

田耀祖一下来了兴趣,“他怎么了?”

“裘记皮匠铺算是败在他手里了,裘记破产了。”

“什么?头几天不是还挺火呢嘛,怎么说破产就破产了?”田耀祖一把将账房先生按坐在椅子上。“说说,快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因为什么裘记一下子就垮了呢?”

于是账房先生就把牛师傅死前的配药方的事儿跟田耀祖说了。“这一大批牛皮全完了,可以说是血本无归哪!”

“真的?哈哈,哈哈哈哈……”田耀祖突然大笑起来,“苍天有眼!苍天有眼哪!该!活该,这是老天爷对梁满囤的报应!”

“哎,我说田老板,梁满囤不是还认你为干爹了吗?他学徒的时候,你还借给他钱往家里寄过。他倒了霉你怎么还幸灾乐祸呢?”

“不错,我是认他当过干儿子,那是我瞎了眼!梁满囤休妻再娶,见利忘义,狗屎不如,我早就与他恩断义绝了!好,好!这个牛师傅整垮了梁满囤,功不可没,来来来,你把这口红松棺材给他抬去。”

账房先生掂着手里的这点钱有些为难,“梁老板给的这点钱,只能买最差的棺材。是我看不过眼,才添了点钱,也只能买个黄花松的。红松棺材?我这儿连个盖子的钱也不够啊!”

田耀祖用手指点着他,“啊?你说说这个梁满囤缺不缺德,牛师傅在裘记皮匠铺当了一辈子掌桌的,又是手把手教过他的手艺师傅,师徒如父子啊!现在死了,他就给买口最差的棺材?他娘的梁满囤也太不是个东西了!他不破产谁破产?你尽管把这口红松棺材抬走,算是我对牛师傅的谢意!抬走抬走!就抬这口上好的红松棺材!”

账房先生乐了,“那我就去杠房找人来抬了?”

“抬抬抬!”

棺材抬进了皮匠铺,正在看着工匠们钉皮子的梁满囤立即走过来,“哎哎哎,怎么回事?怎么回事?”账房先生从后边赶到前边来,“梁老板,棺材我给您抬回来了。”

梁满囤急得一瞪眼睛:“哎哎哎,怎么说话呢?什么叫给我抬回来了?”

“啊,是您让我给牛师傅买的棺材,我让人给抬回来了。”

梁满囤拍拍棺材,不满地问:“哎,我说,我让你买的是什么棺材?你怎么花这么多钱买这么好的棺材?你这不是毁我呢吗?”

“啊,您是说这事啊,是棺材铺的田老板,听说您是给牛师傅买棺材,他收了十块钱,却让我抬来这口棺材。连牛师傅的装老衣裳都是他现给买的。”

“田老板?他疯了?干这种赔本的买卖?”满囤不相信。

“这我就不大清楚了。要不你去问问他?”

“我没那个闲工夫!行了行了,赶紧把姓牛的装殓起来,抬到乱坟岗子去!”

“这您就不用管了。田老板说了,牛师傅要埋在山西人的义地。”账房先生说道。

梁满囤冷笑一声,看着账房先生,“你出钱?”

“钱,田老板已经出了。”

梁满囤奇了怪了,“哈?有这样的怪人怪事?既然他愿意当冤大头,他就是抬回北京城,埋到十三陵去我都不管。快抬快抬!”

几个杠房伙计抬出牛师傅的尸体往棺材里装。皮匠铺的伙计们全都跪下,哭了起来。一个伙计跪在棺材前,一边往一个瓦盆里烧纸一边高声喊道:“牛师傅,往南走啊,认准了山西老家的路啊,别走错了道啊!”

梁满囤看见了这个场面,赶紧跑过来阻止:“干什么?你们这是?干活!”

账房先生上前劝道:“梁老板,这些人全是牛师傅带出来的徒弟。师徒如父子,让他们哭几声吧!”

正说着,门口响起了鼓乐声。梁满囤一愣,抬脚跑了出去。就见一拨鼓乐手吹吹打打向裘记皮匠铺的大门走了过来,田耀祖和一个穿长衫的中年人跟在鼓乐班子后面。

梁满囤站在大门口,一看这阵势,愣住了……

田耀祖快步走到梁满囤面前,介绍说:“梁老板,这位是包头山西会馆的管事。他听说您的师傅过世了,专程前来吊唁的!”

管事一拱手:“梁老板,节哀顺变!节哀顺变!”

梁满囤只得还礼:“多谢多谢!”

“快把孝衫拿过来,给梁老板穿上!”田耀祖对随来的伙计说。

梁满囤傻了,“这……”

“我知道,牛师傅生前最喜欢你这个徒弟了。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嘛,替他披麻戴孝,是非你莫属啊!”

他对跑出来看热闹的几个皮匠们大声说:“你们谁也不许跟梁老板争!”田耀祖说得郑重其事。

裘巧巧也跑了出来,一看这阵势也傻了,拽拽梁满囤的孝服,“满囤,这是怎么回事啊?”

田耀祖心里一乐,赶紧拉着包头山西会馆的管事走到裘巧巧面前,介绍道:“管事先生,这位就是梁老板的夫人裘巧巧。”

管事冲裘巧巧一拱手:“梁夫人,节哀顺变!听田老板说,你们夫妇二人对牛师傅很孝顺,难得难得啊!”

裘巧巧蒙了,“啊,啊……”

梁满囤忙冲管事一拱手,“管事先生,我屋里的因为牛师傅忽然过世,伤心过度,一时间有些缓不过神来,还请您多多见谅!”

正在裘巧巧愣神的时候,田耀祖拿着一件孝衫递给了裘巧巧,“梁夫人,快请穿上吧。”

梁满囤轻轻碰了一下裘巧巧,“巧巧,穿上吧。”

裘巧巧不情愿地穿上了孝衫,系上了孝带。

鼓乐班子越吹越来劲,一行人走进了裘记皮匠铺的大院。

棺材摆放在院子中间,杠房伙计把棺材盖已经盖上,要钉钉子了。

田耀祖在梁满囤的腰上扎好了一根麻绳,“梁老板,要钉钉子了,快快跪下,喊躲钉啊!”

梁满囤压着火,“我不会。”

田耀祖按他跪下,“我教给你,我说什么你喊什么。”

梁满囤不情愿地跪着,看着木匠钉钉子。裘巧巧也被田耀祖按跪在地上,往盆里扔着纸钱烧,呛得鼻涕一把泪一把……

田耀祖对梁满囤说:“现在是钉左边,你喊‘师傅躲钉啊,往右躲……’”

梁满囤学着喊:“师傅躲钉啊,往右躲。”

木匠钉了一个钉子,又钉第二个钉子。

“再喊!”

梁满囤学着喊:“师傅躲钉啊,往右躲。”

“大点声,要不你师傅听不见!”田耀祖心里发着狠。

梁满囤大声喊:“师傅躲钉啊,往右躲。”

木匠开始往右边钉了。

“现在钉右边了,你喊往左躲。”

梁满囤喊:“师傅躲钉啊,往左……”

“行了行了,你起来起来。”梁满囤站了起来,田耀祖拿过一个纸幡交给他。“牛师傅没有后人,你就是孝子了,这幡得你打着。等棺材一起来,你要把垫棺材的板凳一脚踹倒,然后把烧纸的瓦盆摔了。得哭,哭的声音越大越好。对了,别忘了,你要走在棺材前边,给你师傅引路嘛!”他拍拍梁满囤的肩膀:“记住了,要错了,牛师傅的阴魂就出不了这个院子,往后你的院里就会闹鬼了。”

梁满囤吓了一哆嗦。

田耀祖对杠头喊:“起!”

杠头和杠夫们上了肩,杠头大喊一声:“起……”棺材被抬了起来,梁满囤踹倒了板凳,摔碎了瓦盆,大声地干号着打着幡往大门走去。鼓乐声换了个调子再次响起来。

皮匠伙计们也都跟着走出大门,哭声一片。

裘巧巧腆着大肚子还跪在地上,呛得鼻涕一把泪一把地烧着纸。

田耀祖也没忘了她,“梁夫人,你得给牛师傅多烧点,免得他路上打发孤魂野鬼不够花,再来找你和梁老板要。反正他也为你们家扛了一辈子活了,不找你们要找谁要?你说是吧?”

裘巧巧吓了一哆嗦,赶紧往盆里多烧了几张纸钱,呛得直咳嗽……

田耀祖转身走了,账房先生跟了上来,“田老板,真有你的!”

“他妈的,我田耀祖就是要给梁满囤两口子添点恶心!”

这一天可把梁满囤折腾坏了,晚上他头枕胳膊躺在炕上望着房梁骂道:“他妈的,我们今天让棺材铺的田老板当猴给耍了!给姓牛的老东西当了一回孝子,还得给鼓乐班子赏钱。唉,真他娘的窝囊!”

裘巧巧也累坏了,“棺材铺的老板为啥跟你过不去?”

“我也纳闷呢!以前他对我挺好的,还认过我当他的干儿子。我当了老板以后,跟他就很少来往了。那也没什么过节呀,他今天唱了这么一出,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裘巧巧眼珠一转:“他姓田?”

“是。”

“也是山西人?”

“对,就是祁县的。”

“他姓田,田青也姓田,他们是不是一家子呀?”

梁满囤摇头,“不会。田青的爹叫田耀祖,棺材铺老板叫田光宗。再说,田青的估衣铺就开在他棺材铺的对门,平时并不怎么走动。我看他们是一姓隔户,没什么关系。”

“那他为什么要跟我们过不去?”巧巧想不明白了。

“要不,他就是不知道我跟牛师傅闹翻了。不管他了,反正是他给牛师傅买的棺材、操办的丧事,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哎,我的那张纸呢?”梁满囤忽然想起了那个配方。

“哪张纸?”

“牛师傅临咽气的时候拿出来的那个配方。”满囤一下子坐起来说。

“你没拿回来呀,我压根就不知道,更没看见哪!”

梁满囤起身就往外走,“赵师傅!赵师傅!”

老赵从屋里走出来。

“那张配方呢?给我。”满囤冲老赵伸着手。

“配方,我不是早就给您了吗?”

“我不是说假的,是牛师傅临死的时候掏出来的那个真的。”

老赵装傻卖愣地说:“您说的是哪个呀?是啊是啊,那张配方呢?”

“我问你呢!你问谁呀?”梁满囤急了。

“梁老板,当时牛师傅吐了您一口血痰,我光顾着给您打水洗脸了,就没注意那张纸啊!是不是您收起来了?”

“我没收。”

“不可能。当时屋子里就您和我两个人,我没拿,那一定就是您拿了。”

梁满囤大声吼道:“我没拿!我看就是在我洗脸的时候,你拿去了!”

“梁老板,您可别这么说,我可吃罪不起呀!”

“你少给我装蒜!你一定以为我的作坊完蛋了,你拿了那个配方,想另找个皮匠作坊再当掌桌的。我说的对不对?!”

“哎呀我的梁老板,上有天下有地,中间凭良心!是您栽培我当了掌桌的,我报答您还报答不过来呢,怎么能把您的东西偷偷拿走呢?梁老板,您这可是冤枉我了,冤出大天来了呀!”老赵蹲在地上痛苦不堪。

“你真的没拿?”

“我要是骗您,我就平地摔跟头摔死,吃牛尾汤让骨头卡死,赶车让马踢死,挑水掉井里淹死。”老赵发着誓。

“得了得了。”梁满囤这个烦啊。

“哎,梁老板,会不会你没拿,我也没拿,还攥在牛师傅手里,带进棺材,埋到地里了?”

梁满囤唉了一声回了屋。

老赵站起身来狡猾地一笑,说了句:“骂人不疼,起誓不灵!”转身进了自己的屋门。

梁满囤回了屋还在翻找那张配方,裘巧巧劝他说反正我们也不能再熟皮子了,找到了配方还有什么用。

“我爹说过,艺多不压身。会什么都有用。”

“你就信你爹的,会什么都有用——会偷也有用?”

“当然,《水浒传》里的时迁不是靠偷成了一百单八将?《施公案》里,窦尔墩不是因为盗御马闻名天下?”他把手伸进了掸瓶。

“哎呀,你也不想想,那么一张破纸,我能放在掸瓶里?”

“怎么就找不到了呢?要么真的像老赵说的,让牛师傅带到棺材里去了?”正说着,就听窗外忽然“砰”的一声响,裘巧巧吓得“妈呀!”叫了一声。

梁满囤也吓了一跳,裘巧巧恐惧地看着梁满囤,“满囤,牛……牛师傅,来……来要钱了吧?”

梁满囤故作镇静地说:“别瞎说,人死如灯灭,他都死了,还要什么钱?”

裘巧巧吓得哆哆嗦嗦地说:“棺材铺的田、田老板,跟、跟我说的。”

“我出去看看。”梁满囤壮着胆子向外走。

裘巧巧恐惧而担心地看着梁满囤的背影,“当家的,你小心点。”

梁满囤壮着胆子走到了门口,看着黑黢黢的院子,禁不住打了个冷战。四周一片寂静,他忍不住往生皮库房看了看,生皮库房在黑黢黢的夜里,显得狰狞而恐怖……梁满囤吓得抽身回了屋里。

几个蹲在墙角的伙计偷偷地乐了……

梁满囤一屁股坐在了炕沿上,“哪来的鬼?是两只叫春的猫在院里乱跑,弄出的动静。我已经把它们打跑了,不怕不怕。”

裘巧巧松了一口气。“当家的,我第一次觉得你就是我的靠山。”她把头靠在了梁满囤的肩膀上。梁满囤用手摩挲着裘巧巧的头:“巧巧,你也折腾一天了,早点歇着吧。”

裘巧巧一把搂住梁满囤的脖子。“当家的,让我稀罕稀罕你!”

梁满囤笑了,“巧巧!你早就这样多好。”

“只要你喜欢,我以后天天这样。”梁满囤一把抱住了裘巧巧。“轻点,当心我肚里的孩子。”梁满囤咧着嘴乐了……

夜里。裘巧巧已酣然入睡,梁满囤却大瞪着两只眼睛,恐惧地看着窗户上的婆娑月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