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田青出事到现在,王南瓜和满囤一直住在面馆里,这天,见龚文佩帮傻大个子找到了个拉骆驼的活儿。王南瓜和满囤想到自己一直住在这里,心里挺不得劲儿。文佩见了一劲儿地安慰他俩。
“你们看,我叔叔供的是关老爷,关公可是咱们山西人。你知道为什么供他?就因为关老爷这人最讲义气!我们这些山西人跑到口外来,凭什么能够活下来,有的还能发了大财?靠的就是这个义字!再说了,你们在这儿也没有白住,又是买面买菜,又是挑水劈柴,也帮我干了不少活嘛!”
正说着裘记皮匠铺裘老板的女儿巧巧走了进来。
一屋的人都敌视地看着她,上次他们去找裘老板时见过她。“你来干什么?”龚文佩问。
“是我爹让我来告诉你们,田青有救了。”
“什么?”几个人同时站了起来。
“我爹找到了他在黑土崖写的那封要家里交赎金的信,看到那上边有田青写的‘拖延不交’四个字。我们家的账房先生也正是按田青的提示,没有交那二百三十块大洋的赎金。”巧巧急急地说着。
“啊!”
“我爹也是刚刚才知道的,他已经带着一百块大洋到县衙去了。他只要向县大老爷证明田青无罪有功,田青就会立即释放的。”
王南瓜一下子跳到凳子上,“田青有救了!”
梁满囤和龚文佩也喜泪直流,“有救了,田青有救了!”
“豆花!豆花!”傻大个子指着后面。
“对对对,马上告诉豆花!”龚文佩一拍脑袋。
豆花和龚文佩的婶子正在后屋往草纸上打钱儿。
龚文佩推门进来就说:“不用打了,裘老板找到了那封信,已经去了县衙。他能证明田青是无罪的了!田青死不了啦!”
豆花先是一愣,接着一下子晕了过去。
龚婶马上又拍又叫。豆花长出一口气醒了过来,左右看看,推开龚文佩就往监狱跑。
豆花跑到监狱,把一块银元交给了狱警,狱警开了门,她一头撞了进去。豆花冲进牢里,一下子扑在田青怀里泣不成声:“你……你得救了!”
“什么?豆花,你说什么?”
“裘老板出面为你作证,他去救你了呀!啊……”豆花仍在痛哭。
田青意外地怔住了,他突然爆发般地大吼一声:“苍天有眼哪!”
谁想到事情并不那样简单,裘老板拿着钱满头大汗地见了吴玉昆,可人家根本不买账。
“裘老板,你以为你是谁呀?”吴玉昆阴阳怪气地说。
“这……大老爷!”
“裘胖子!是你出首状告田青是土匪头目,本县才抓人审案,判他极刑,并且快马呈报北京国民政府;现在,北京批文马上就要下来了,田青的断头酒本县都已经预备好了,你忽然又跑来告诉我说田青无罪有功。”他一把将银元拂到地下,指着裘老板的鼻子说:“你的一百银元能换来本县的锦绣前程么?!”
“这……这……我那时候不是不知道田青在这封信上写了‘拖延不交’四个字吗?”裘老板还想解释。
“住口!田青已经让本县判了斩。依你之见,北京批文下来之后,我不把田青推上法场,而是再向北京呈上公文,承认本县错抓错审错断错判了这样一桩人命关天的大案要案?这要是按大清律法,我就得被罚去宁古塔给旗人为奴?或者让本县发配伊犁军中效力!就是民国了,没有发配流放这一说了,我也得回家抱孩子!滚,你快点收起你的这些破银元,给我滚回家去!要不我就判你个诬告罪,让你这个蠢胖子到牢狱里头去减减你这一身的肥膘!”吴玉昆气急败坏地骂着。
裘老板吓得蹲在地上收拾银元。
吴玉昆仍怒气不息:“裘胖子,你给我听好了,把你这封破信给我撕了、烧了,把灰儿给我用脚踩了!压根儿不许你再跟任何人说及此事。否则,我就随便抓个罪名安在你的头上,抄你的臭皮匠铺子,先卖了你的女儿,再把你推上法场,在你的粗脖子上试试刀锋,看看一刀能不能叫你的人头落地!滚!”
裘老板抱着银元跑了出去。
吴玉昆气呼呼地端起茶碗,举到嘴边,又用力一摔,茶碗落地粉碎。
裘老板一回家就病倒了。他流着泪水对女儿说:“完了!好好的一个大活人,就这么完了!是我害了他呀!是我害了他!”
偏又在这时账房先生走了进来告诉他,几个山西同乡来打听田青的消息。
“你把他们都请进来吧!巧巧,扶我坐起来。”裘老板有气无力地说。
梁满囤、王南瓜、龚文佩和豆花一走进来,就见裘老板抽着自己的耳光,“我有罪!我做了连我自己都不能原谅的错事、蠢事、坏事!”
“爹!您不要这样啊!啊……”巧巧拉住爹哭了,“我爹拿了一百银元和那封讨要赎金的信去找县知事吴玉昆,要他放了田青。可是,吴玉昆怕北京政府说他错断了人命要案,影响他的前程,把我爹骂了出来。”
“那我那两口棺材还是买对了,看来真是天意要成全我和田青哥。”豆花说完,失魂落魄地走了出去……
账房先生问龚文佩:“这姑娘是怎么了?”
“他要陪田青一块去死,棺材都预备好了!”
裘老板呼天抢地起来,“我……我这是造的什么孽呀,两条人命,我害了两条人命啊!”他不住地用拳头捶着自己的胸膛。
王南瓜对梁满囤和龚文佩说:“我们还是回去给田青准备办丧事吧!”
三人要走,裘老板叫住了龚文佩,“发送田青和豆花的钱都由我来出!”
“不用了。豆花把她婆家给她回山西的路费全都拿了出来,够办丧事的了。”
“你们连发送田青的机会都不肯给我,这是让我一辈子心都不得安宁啊!”裘老板又大哭起来。
北京的批文一下来,吴玉昆就让书吏把告示张贴了出去。
“土匪田青,罪孽深重,天理昭昭,国法难容,不杀此贼,民愤难平,明日午时,斩首示众,棋盘大街,明正典刑!”
田耀祖看着了告示,坐立不安地走了几个来回,最后一屁股坐在棺材板上。“这个天杀的徐木匠,还真他妈骗了我的银元鞋底子抹油——溜了!我打了半辈子猎了,到头来让鹰鹐了眼!”
山里豹子再次探听到了田青将被处死的消息,回来跟刘一刀说了,乐得刘一刀在小饭店喝起了酒。
“来,为了包头的县知事吴玉昆替我们除掉了田青,我们干一杯!”
二当家的想起了田耀祖,“赛半仙这小子‘土遁’了?”
“要不我再去归化城找找他?”山里豹子自告奋勇。
“算了,这些天只顾报仇了,剩下的几个弟兄也一个个地散了。不成,我们还得把绺子拉起来。要不,只靠我们三个人,也就是能拦路劫道,小打小闹。”刘一刀已经顾不上了。
三个人出了馆子。二当家的忽然想起什么,说:“哎,你说,我们这次被官府伏击,会不会同李义有关?”
“哎?兴许!可是一直没有他的消息。会不会投降了官府?”山里豹子问刘一刀。
刘一刀摇摇头,“不大像,他跟官府有仇。”
“那,这人哪儿去了呢?”
此时,李义风尘仆仆地正在科尔沁古翼前旗,这个蒙汉杂居的小镇上做着皮毛生意。
田青被换上了红牢服,豆花坐在他的对面抽泣着。狱警提着断头酒走来:“姑娘,你该出去了,小伙子上路的时辰就要到了。”
豆花抹了把泪对狱警说:“叔叔,您能让我陪我男人一起喝这顿断头酒吗?”
“照理说可没有这个规矩,可我看你这女子也忒痴心了!好!我答应你。多喝点,晕晕乎乎地上法场,就不怎么害怕了。”
豆花给田青倒上了酒,“田青哥,我敬你一杯壮行酒!”
田青眼圈红了,一口喝干了杯中酒。“想不到我田青怀着一腔热血来走西口,却怀着一腔悲愤命丧包头了!只是苦了我娘和秀秀了!她们还在盼着我呢!秀秀年轻,可以嫁人,我娘可怎么办呀!”田青冲着祁县方向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娘啊!儿子从今以后不能在您老人家面前尽孝了!您老人家要保重啊!”田青砰砰砰地磕了三个响头。完了摘下脖子上戴着的那枚秀秀送给他的玉观音,递给了豆花。
“豆花,你把这枚玉观音交给梁满囤,让他以后有机会回祁县替我还给秀秀,让秀秀找个好人家嫁了。”
豆花接过玉观音,眼泪刷一下就流了下来。豆花也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观世音菩萨啊!都说您救苦救难,我田青哥是被人冤枉的,您显显灵,救救我田青哥吧!”
田青被押上了囚车,囚车在人头攒动的大街上走着。
有人喊:“唱一段!”
“对,二十年之后又是一条好汉,唱一个吧!”“来段山西梆子吧!”人群里有人喊着。
“谢谢父老乡亲,我就唱上一段‘单雄信上法场’吧!”田青此时什么也不想了。他大声唱了起来。众人一片喝彩之声。
莜面馆后院的地上放着两口棺材,着一身新娘子衣裳的豆花抚摸着一口棺材的盖子,满眼是泪。
梁满囤和王南瓜进来。
“豆花!快走吧!我们该去给田青收尸了!”
“不,我不去了。我想了想,还是不愿意看田青哥挨那一刀,我还是在这儿等着他。他的头你们雇人给缝上吧。只要三声炮响,他的人头落地,我就把砒霜吃了。我跟田青就团圆了。”
梁满囤哽咽了,“你这是何苦呢!”
豆花掏出那枚玉观音交给梁满囤。“满囤,田青让你以后有机会回祁县,把这枚玉观音替他还给秀秀,说让她找个好人家嫁了。他把他娘也托付给你和他姐姐了。”
梁满囤接过玉观音,眼圈红了。“瞧我们这趟西口走的,田青把小命都丢了。”梁满囤抹了一把眼泪跟王南瓜走了。
豆花走到另一口棺材旁,她跨步进去,躺在了里边。从怀里掏出一包药放在胸脯上。她的眼泪流了出来,脸上却笑着。
十字街头搭着监斩棚。吴玉昆高坐上面。警察们手执长枪和鞭子维持秩序,驱赶着往前拥挤的看客。一个二层的茶楼上靠窗处坐着田耀祖。这时,他看见人群闪开一个豁口,拉田青的囚车走了过来。田耀祖一下子站了起来。
人群中有人在议论:“哟,这么年轻!”“年轻轻的就不学好,罪有应得!”
“唉,真给咱们山西人丢脸。”“哎,我听说他可是冤枉的。”
警察把田青推到吴玉昆面前,把他按跪在地上。
吴玉昆例行公事,“你是匪首田青?”
“我是田青,不是匪首!”
王南瓜等三人喝彩:“好!”
“不许喧哗!死到临头了你抵赖也毫无用处。说吧,还有什么话要留下来吗?”
“吴玉昆,你怕我。”
“我怕你,我会怕你一个就要掉脑袋的蟊贼?”
“那我请问,即使我犯的是杀头之罪,反绑双手也就是了。你怎么用木棒捆住我的手臂,脚上还锁着石头?这是按着哪家的王法?”
王南瓜在人群中大声喊叫:“田青,你是条汉子!”
龚文佩也喊:“去掉木棒,打开石锁!”许多人都在跟着叫嚷。警察们开始弹压。
吴玉昆站起身来:“来呀,把人犯田青立即砍了!”
警察拔下了田青背上的牌子,推上木台子,一个手托鬼头刀的刽子手喝了一碗酒,朝台上走去。
田耀祖早等在了刑场边上的茶楼上,眼前的一切他看得清清楚楚。“没到午时三刻,不许开刀!”他在做着最后的努力,在茶楼上大声喊着。
吴玉昆往上看了一眼,田耀祖吓得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端起茶杯喝茶,手却微微有些发抖……
下边的王南瓜也不甘心,喊了起来:“不到时辰,不许开刀!”
吴玉昆急了:“砍!”
“等一等!”有人喊了一声。吴玉昆一怔。
裘老板在巧巧的搀扶下走过来。
“你要干什么?”吴玉昆吓了一跳。
“按祖宗传下来的规矩,我要活祭一下这位好汉!”裘老板看着吴玉昆。
“是你?我看就不必了!”
“吴大人,你可别逼我说出你最不愿意让别人听到的话来!”
吴玉昆怔了一下,一挥手:“快快快!”
裘老板上了行刑台。“田青,田义士!负罪之人裘某,来给你送行了!”他颤颤巍巍地跪下了。
“裘老板!您快起来!您向县知事说情的事我已经听说了。您的这一义举,足以让田青感恩戴德了。”“可毕竟是我把你送上了这个断头台!如果你能赦免我的罪孽,就请喝了这碗家乡的汾酒吧!”
“好,我喝!”巧巧把酒喂给田青,田青大口地喝了。巧巧扶着裘老板下了木台。
刽子手抱刀登上了台子。
“田青,你一路走好啊!”王南瓜三人大声哭喊道。
吴玉昆扔下签子,田青闭上了眼睛,刽子手举起了刀……
突然,刽子手大叫一声:“哎哟!”那口刀当啷一声掉在地上。众人看向刽子手,只见他的手上钉进了一根钉子,疼得他抱着手直跳脚。
“闪开!”有人高声大喊。人群闪开一条路,十几匹马闯了进来。“四子王旗诺颜王子驾到!”
吴玉昆一怔,马上又镇定下来。他指着诺颜王子说:“大胆,现在是民国了,你一个蒙古王子胆敢冲击法场,该当何罪?”
诺颜王子把一封公函拍在吴玉昆面前:“吴玉昆,你敢杀良冒功?你的县知事做不成了!这是北京政府撤职查办你的批文!绑了!”
诺颜王子的随从一拥而上就把吴玉昆按倒捆上了。
梁满囤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从兜里掏出那枚玉观音,声泪俱下:“菩萨保佑啊!”
裘老板也高喊:“大快人心!大快人心啊!”
茶楼上田耀祖手里的茶杯一下掉在了地上,眼泪涌出了眼眶。他看了田青一眼,抹着眼泪走下了茶楼……
松了绑的田青大喊一声:“快去救豆花!”梁满囤和王南瓜一怔,撒腿就向莜面馆跑去。田青却一下子晕了过去……
待田青醒来时,已经在县衙了。诺颜王子就坐在他旁边。
“田青,多亏了宝音向我报信,他说是你同他无意中里应外合遥相呼应,帮助我消灭了渠匪刘一刀。既救了我一命,又保护了我的财物。”
田青一下愣住了:“宝音?”
“宝音是我父王在世时赐给他的蒙名,他汉姓姓徐,人家都叫他徐木匠。”
“你是说徐木匠?”
“正是,他是在四子王旗王府里长大的,是我的伴读。我们就像亲兄弟一样亲,这次在杀虎口多亏他和你帮助了本王子。”诺颜王子告诉他。
田青站了起来,“徐伯伯人在哪里?”
“他说,他不便见你,已经走了。”
田青失望地坐下了。
诺颜王子为感谢田青,拿出五百块银元给他。
田青拒绝了。“小民知道,在刘一刀手下的土匪,有许多也是走投无路的良善之人。或是被生活所迫,或是被仇人所逼,无奈才上了山寨。我火烧了黑土崖,使许多刘一刀的手下断了生路,甚至丧生,这也是出于无奈之举。如果我要是领受了这么丰厚的赏赐,那我就是贪图钱财的势力小人,以后便无法在口外谋生,也对不住那些枉死之人。所以,这银元小民断断不能收,请王子体谅!”
“哎呀,你的话几乎同宝音如出一辙!”诺颜王子很是感慨。
田青冲诺颜王子一抱拳:“多谢王子殿下的救命之恩。”
“要谢你就谢宝音吧,是他求我来救你的。”
田青的眼圈红了,心里想,徐伯伯,你为什么要离开呢!
徐木匠救下田青就去见了田耀祖,此时田耀祖也刚从刑场回来。徐木匠把那包大洋扔在账桌上道:“拿去,你的银元。”
“怎么?诺颜王子没收?”田耀祖诧异地看着徐木匠。
“王子殿下不缺银元。”
“那……”田耀祖打开包袱从里边取出两把大洋,“拿着,这个归你了!你救了我的儿子,我怎么也得感谢感谢你吧!要不你说,你想要什么?留在我的铺子里,算我的一个股东,怎么样?”
“不,包头我不能呆了。”徐木匠不想同田青呆在一个城里,也不会让他知道是自己救了他。当即告别了田耀祖,离开了。
田青回到莜面馆,一帮人聚在莜面馆里为田青压惊。
裘老板主动要求做东。“各位,各位,今天我借龚文佩的铺子请大家来,就是为了给田青压惊。不过,这第一杯酒,我要敬给龚老板的在天之灵!嫂子!我裘某能活着走出草原,全靠了你的丈夫龚丰仓。”
龚文佩的婶母抹了把眼泪,“裘老板,我当家的一个人死了,换来你们这么多人活着,值了!”
在座的人都唏嘘不已……
龚文佩想到了小不点儿。
“是啊,还有小不点儿!这第一杯酒咱们不喝,就敬给那些从古至今倒在走西口路上的山西同乡吧!愿他们的在天之灵永远安息吧!”
大家把酒洒在地上。
“这第二杯,你们不要喝,是我自罚一杯。是我误会了田青,差一点给他带来杀身之祸,所以我要自罚一杯!”裘老板一仰脖子喝干了杯中酒。
田青忙站起来,“裘老板,我不是说过了嘛,以后您再也不要说这种话了。”
“好,我喝了这杯自罚酒,以后就不再提起这件事了。这第三杯酒,大家一个不落地都要喝,这是为了庆贺田青安然无恙地从刽子手的刀下捡回一条性命,干了这一杯!”
豆花说,“还有我呢!”
龚婶拍拍豆花,“对,豆花姑娘也是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嘛!为了田青和豆花的再世为人。”
大家纷纷喝干了自己杯中的酒。
田青站起来。“这杯酒感谢我的这四位患难与共的好弟兄。他们没有忘了我这位同乡、同路人,为我跑前跑后,尤其是还准备了替我收尸。”
“哎!说点吉利的!”王南瓜打断他。
“我要说的还有豆花姑娘。大家都知道,豆花是被刘一刀抢上山去的。她几次要寻死。是我拦住了她。她一个姑娘家走沙漠穿草原,历尽艰难险阻,九死一生地到了包头,却被婆家一纸休书打发了。她遭受了一个女人难以忍受的耻辱,可却在自顾不暇的时候,把返乡的路费全部花在我的身上,给我打了棺材,天天到牢里给我敷药,为我送饭。还要为我殉葬。现在,我没有死,侥幸活下来了。豆花的这种天高地厚的恩德,我怎么敢忘!”
豆花的脸红了……
裘老板感叹:“豆花堪称是愧煞须眉的女中豪杰啊!”
“是啊,像豆花这样的好闺女,打着灯笼也找不着啊!她婆家真是有眼不识金镶玉,硬是拿宝玉当玻璃球子了。”龚婶说。
“所以我要说,我田青长这么大,第一个对我有恩的女人是我的母亲,她含辛茹苦养育大我;第二个对我有恩的女人是豆花,她在我的生死关头抚慰了我!豆花,我今天当着大家的面,郑重宣布,你就是我的亲妹子!我以后一定会像亲哥哥一样地待你!”
豆花惊愕地看着田青。
田青走到关公像前:“关老爷,您护送皇嫂千里走单骑,真可谓是义气千秋,我也是山西人,我当着您的面发誓,为了我的妹妹豆花终生幸福,我不惜倾洒我一腔热血!”他把酒洒在关公像前。
豆花怔怔地干笑着:“呵呵!呵呵……”
“豆花,你没事吧?”龚婶发现她神情不对。豆花回过神来,“婶子,我死都死了几回了,还会有什么事儿!”豆花拿起了酒壶,“哥,我得谢谢你把我这个被刘一刀掳去做压寨夫人的女人当成妹子!不,是亲妹子。来,满上!”
田青捧杯,豆花给他倒满。
“哥,来,我们兄妹喝上三杯!”她主动与田青碰杯,自己先一口喝干了。田青也一口喝了杯中酒。“再来一杯!”说着又倒。
“田青,豆花都喝了,你快喝呀!”满囤没看出来有什么不对。
田青却感到了,他想想还是喝了杯中酒。
豆花一笑:“好,你可真是我的好哥哥!来,我们换大碗!傻大个子,快去厨房拿两个大碗来!”
“豆花!”田青喊着。
“不要叫我豆花,要叫我妹子!”
傻大个子拿出两个特大的碗。梁满囤说那是面碗,快去换饭碗。
“不,就这个——成!”豆花把大碗从傻大个子手里抢过来。“傻大个子,拿酒坛子!”她把碗放在桌子上。傻大个子抱过酒坛子。
“倒!”
傻大个子倒酒。
裘老板劝道:“豆花姑娘,你别喝了!”
“你心疼酒了?”
“不是,我怕……”裘老板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豆花拉过田青,“来,哥!结亲的酒喝不上了,我们喝认亲的酒!”她递给田青一碗酒。自己端起一碗喝干了,把空碗对着田青:“哥,该你的了!”
大家都紧张地看着田青。田青端起大碗也喝了起来。他喝得没有豆花那么痛快,但他终于喝完了,身子晃了一晃差点倒下。
豆花哈哈大笑道:“我有了一个亲哥哥,这也是人生一大快事,可喜可贺!”
豆花的碗掉在了地上,碗摔得粉碎,大家一下都愣住了……
龚婶把豆花扶到了后院,她一边理着她鬓边的乱发,一边劝慰她:“孩子,婶子知道你的心里很苦。这呀,谁都不怪,就怪你的命!你说,你在迎亲的路上要不让刘一刀抢去当了压寨夫人,现在是不是已经跟当铺老板的儿子过上和和美美的小日子了?要是田青家里没有个未婚妻,他也不会只把你当成妹子,你这辈子不也终身有靠了?唉,阴错阳差,阴错阳差呀!”
“要是我在黑土崖饿死、吊死,在草原上那场白毛风里冻死,要是这回四子王旗的王子没来救田青,我现在也就没有这么多痛苦了。”豆花痛苦地说。
“孩子,婶子虽说是跟你相处时间不长,可我看出来了,你的心气太高了。姑娘,你心里就没有牵挂了?你有!那就为了这一点点牵挂活着吧。既然非得活着,那就得打起精神来,别一天到晚哭哭啼啼的,让你牵挂的人和牵挂你的人心里都难受。你说,我说的是不是这个理儿?”
豆花坐了起来,一下子扑在龚婶的腿上,哭出声来。
“豆花,我看得出来,田青不是因为别的,就是因为家里有个等着他的姑娘。这样的男人不多见,你得说他是个对女人哪,非常认真的汉子。当不了他的媳妇,就当他的妹妹吧,他是个靠得住的男人!”
豆花抹了一把眼泪,看着龚婶,“婶子,你说得对!我是得活着,乐呵呵地活着。”
“好,好好好,我就知道,你是个特懂事的好孩子!我要是有你这么个女儿就好了!”
“那我就认你这个干娘吧!”豆花真心地说。
“那敢情好!”
豆花跪下就磕头,“干娘!”
“豆花!我的好闺女!”
豆花的表现让田青心里很不好受,他当然知道她这是为了什么,可是他不能说什么,因为他不能忘掉秀秀。他想等自己将来真的有那么一天发达了,一定要给豆花找一个体面的男人做丈夫!
晚上几个人躺在被窝里谁也没睡着。这几天发生了这么多事,一下有点缓不过神来。田青从四子王旗的诺颜王子那里知道是徐伯伯去他那里报信救的自己。“你们几个在法场上看见他了吗?他下巴颏上有块大疤瘌。”
几个人躺在被窝里,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那种时候,我的魂都吓丢了,哪有心思还左顾右盼哪。反正要不是有人出手甩出暗器打落刽子手的刀,你就没命了。”满囤说。
“对,刽子手刚把刀举起来要砍你的头,手上就被人甩上了一颗钉子。”王南瓜想起来了。
田青一愣:“钉子?徐伯伯甩钉子百发百中,这是他的绝技。这么说徐伯伯当时就在法场!”
龚文佩奇怪,“那他救了田青,为什么不肯露面呢?”
“我一定得找到徐伯伯,有劳几位帮我留着点神。”田青说,“咱们商量商量下一步怎么办吧。”
现在傻大个子已经找到活儿了。龚文佩这儿也就需要一个劳金,多了也的确安排不了。
“那,南瓜,你就留下吧。我和满囤另打主意。”田青说。
“行!只是我是小本生意,给不了太多的报酬。这样,你先在我这儿干着,骑马找马,等有了能多挣钱的机会,随便你什么时候离开都成。”龚文佩对王南瓜说。
王南瓜说主要是想找爹,在莜面馆干还真合适,这里人来人往的,尤其是山西人,都愿意吃莜面。备不住哪天就真的遇上呢!
“就是遇不上,你在这儿当伙计,打听消息也方便多了。田青和梁满囤,活儿你们慢慢找。没找到之前,我这儿还是你们落脚的地方。”龚文佩很真诚地说。
“那就多谢了!”田青由衷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