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喜宴(7)

边沫的大脑像被人按下了停止键,他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之人,有些头晕目眩。

比起边沫,对面之人的惊讶中少了几分惊悚,他的不可置信更多的来自这世界上居然真的有跟自己这么相像的人,他低头问道:“阿嬷,这就是你说的那个人吗?”

阿嬷眯着眼睛,眼角的皱纹堵挤在一起,眉毛也紧紧拧起,神色有些急切,没有回答付沫的问题,伸手推了他一把:“快回去!回去躲好!”

“我哥呢!”付沫问道,“他们不会真的要把我哥活埋了吧!”

阿嬷眼角挤出两滴泪:“你哥他活不了了,阿嬷只剩下你了。”

她握着付沫的手,恋恋不舍的摩挲着,忽的她脸色一边,狠狠甩开付沫,指着那些坟堆道:“走!快点走!”

“阿嬷……我不想待在坟地里,那里有女鬼啊,让我回家好不好,或者你现在就跟我走,我们去县里,阿嬷,好不好?”付沫撇嘴撒娇道。

阿嬷还是板着脸:“你以为他们会放你走吗?他们这次以你哥哥为借口让你回来,根本没打算让你走!就你是个傻子,屁颠就回来了,还差点被抓到!还好,还好……”

两人齐齐转头看向边沫,他已经出了一身的冷汗,被老太太阴冷眼神触及的刹那,边沫拔腿就跑。

难怪老太太看不出来他是假冒的,原来是他上赶着当替死鬼来了!

边沫来不及细想自己和付沫从名字到相貌诡异的相像,只一个劲儿的想跑,老太太在他身后健步如飞,佝偻的身躯在空中画出残影,一时间让人分不清她究竟是人是鬼。

付沫没有追上来,而是悄声退回到坟堆中,在一座靠着小树林的坟堆后蹲坐下来,墓碑上写着付相如和另一个女人的名字,付相如是他的大哥。

他早听到村里那些人的声音,边沫跑的那个方向,正好会跟追他的人撞上,到时候他就只能乖乖替付沫死了。

“大哥,你说当年爹为什么要带咱们来这么个破地方,要是没把那女的卖过来,这些破事就都不会有了。”

付相如坟头草都半尺高了,自然不可能回复他,付沫自顾自说着,口中啃着阿嬷给他准备的干粮,硬梆梆地菜面饼子,说不上好吃,但口感不错,还能用来磨牙。

“大哥,你才死了半年,二哥也要死了,我可能也快死了。这段时间我在外面见识到了很多东西,杀人是犯法的,咱村的人杀了那么多人,按法律是要判刑的……我给市里写了信,但是没收到回复……大哥,我这几天发现我快记不清你和二哥的样子了,我和二哥明明才半年没见。大哥,世界上真的会有长的一模一样的人吗?”

“大哥,我们真的是人吗?”

付沫的自言自语诉尽了这些天来他的困扰,可惜无人倾听亦无人解答,他啃完最后一块饼子,起身离开了他大哥的坟墓,走过一个个长满野草的坟包,有些坟前立着无名碑,有些碑上写着两个人的名字,他们素昧平生,却被葬在了一起。

他朝着村庄的方向走去,一阵冷风吹过,付沫眯了下眼睛,再睁开时眼前已经出现了一个大坑,不大不小,正好放得下一副棺材,毫无预警地突兀地出现在路中央,他赶忙收回腾空的半只脚,从旁边绕了过去。

坑前竖着一块墓碑,上面简单的刻着两个名字,“付以”“余苗”,奇怪地是两人的名字都若隐若现,付沫揉了揉眼睛,似乎是墓碑的问题。

付沫站在碑前打量许久,眼神从疑惑不解到麻木,他盘腿坐在坑边,没多久又躺了下来,脑袋在坑顶悬着,闭上了眼睛,坑中传来女人的哭泣声,一开始是一个,后来增加到两个,慢慢地那声音越来越大,付沫已经数不清有多少个人在哭了,那哭声激起他心底最深的悲哀,让他忍不住皱紧了眉头——这样的哭声他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到了。

祠堂里,余苗握着斧子,目光紧紧锁定香有邻,后者窝在棺材旁,眼神也十分警惕——不是对她,而是对她身后的付以。

她没有计时工具,也不知道陈荼去了多久,外面刚刚有点动静,但很快又没了声音,余苗心里也没底,她肯定不可能抛下伙伴自己离开,可眼下陈荼在外面锁上了门,她想帮忙都没办法。

香有邻这半天很老实,余苗放下些许戒心,问起他村里活人祭的原因,村子有这种传统多少年了。

“其实不算是传统,也就是这些年的事情,大概在我五六岁的时候,村长爹在外面带回来个很漂亮的姐姐,她穿得是那种村里没有过的带花边的连衣裙,头发又长又卷,非常漂亮,村长爹说她是村长媳妇。但是她到村里不到半个月就死了,下葬的时候身上裹着一匹白布,头发也被剃光了,身上全是伤……我爹后来跟我说她是想跑,被村长爹和大力爹抓回来了,一不小心打死了。”

香有邻的声音有些颤抖,他第一次发现这些全村人习以为常的事情,讲出来竟然如此惊悚,“她头七那天,村长的爹死了,大力爹在田里摔断了腿,村里发生了很多怪事,怀孕的女人全都流产,年纪小的男孩升起了怪病,一个接一个的死去,村长便派人去请了一个很厉害的道士,那个道士说是冤魂索命,还说那个女人自己死了不甘心,要别人陪葬,是他提出了活人合祭的方式,一开始一年一对,后来半年一对……已经好些年了。”

“因为合祭需要男女,所以你们便从外面买女人,然后和村里的外姓人一起合葬?”余苗握紧了拳头,就因为一个坑蒙拐骗的道士,害了那么多无辜的人。

“女人好买,但是男人难,为了村里的人能好好活着,他们便用抽签的方式……第一个抽到的是外姓人,后来就全都是外姓人了,他们把小孩和女人扣住,让他们只能乖乖送死。”香有邻捂着心口,有些喘不过气来。

“当一个村子开始用牺牲无辜之人性命的方式才能生存的时候,这个村子就已经没有存在的必要了。”余苗冷冰冰地说。

香有邻沉默了,他知道余苗说的话是对的,但他也深知村里的人已经扭曲变态了,他们的观念不可能轻易被改变,除非村子里的人全死光。

余苗又想起另一件事情来,“既然你们一直用外姓人合祭,那付家老幺是怎么出去的?”

“付家是我们村最后一户外姓了,他大哥死的时候沫哥应该和我差不多大,那时道士也来了,是相如哥求他放过沫哥,道士才把沫哥带到外面去上学。不过那个道士好像死了,沫哥没地方去,去年就曾说过要回来,这次他二哥,结婚,他就回来了。”香有邻瞥了眼付以,付以忽的睁开眼睛,幽幽地看着他。

“啊!”香有邻指着床榻尖叫。

余苗回头看了眼,并无异样,她伸手去探付以的鼻息,很微弱但证明人还活着。

“你瞎叫什么?”

香有邻以为自己被吓出幻觉了,抱着脑袋往棺材后面缩了缩,不愿意回答余苗的话。

不知过了多久,屋内暗了下来,一点点阳光从窗户施舍进来,落到余苗腿上,外面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她叹了口气,提着斧头起身。

再待下去只会越来越心慌,天黑后那个女鬼或许要开始行动了,她不能坐在这里什么也不干。

余苗举着斧子对准门缝,正打算劈下去时,外面的锁掉在了地上,门缓缓开了一条缝。

什么情况?余苗看向香有邻,后者比她还懵,“我没有听到有人走过来的声音啊?”

吱嘎一声,门完全打开了,门口没有人,只有一个趴伏在地上的长发红衣鬼影,她的脸被黑发遮住,露在外面的五指上沾满了泥土,指甲少说有五六厘米,指甲缝里也全是褐色的泥土。

余苗惊叫着往后退了几步,双手握着斧子。

“走……走……走……”

她的声音似乎是从腹腔里发出来的,余苗听了好久才听出来她似乎说的是“走”。

“你,你不想伤害我吗?”余苗问道,手里已经握的没有那么紧了。

地上的鬼影抬起头,余苗终于能看清她被长发遮蔽的脸,那张脸上似乎蒙了一层薄雾,她的五官变来变去,时而是桃花眼樱桃唇,顷刻又变成了杏仁眼厚唇,似乎是不同人的五官在她脸上交替出现。

有那么一瞬,她脸上出现了余苗认识的五官,那正是她在幻境中所附身的那个人的脸,她眼神悲悯,薄唇颤动着道:“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