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的人很轻地哼了一声,就没了声响,余苗不确定他是不是死了,两人就被四个男人硬生生拖进了棺材里,小小的棺材塞进两个成年人,两人的躯体都扭成一团,余苗脸朝这天,男人的头抵在她的肩头,鲜血还在不断流出来。
两人就这样被埋进土中,棺材封上,泥土不断砸在棺顶,宣告着他们将永远深埋于此,再不能见天日。
这个女人的躯体已经死了,但余苗的意识还清醒着,眼睁睁看着视线中的光消失,棺中的空气也越发稀薄,预示着她在走向死亡,霎时间余苗内心所有的负面情绪全被激发出来,愤怒、恐惧、不甘……她不能死在这个地方!
放我出去!余苗无声地呐喊,眼角有泪水滑过。
“你恨吗?”棺中忽然响起了一个女人的声音,忽近忽远,仿佛在余苗耳边,又似乎在棺材的另一侧,“只要杀光他们,你就可以出去。”
女人的声音带着致命的吸引力,“只要你点头准予,我就可以带你出去。”
余苗的大脑被负面情绪占据,但仍保持着一寸的清醒,她怀疑着这个女人的身份,质疑她的目的。
“你知道的,躺在棺材里的这个人,她去年刚刚考上了大学,就因为在车站帮行动不便的老人取了一张票,被带到了这种地方,囚禁虐待了三个月,最后被卖到香村配冥婚。她的大好青春,她的前程,全部被葬送在此,只因为这香村的狗屁习俗,你难道一点都不恨吗?!”
余苗终于知道自己的怨恨从何而来,纵使她附身之人已是一具死尸,却仍然无法瞑目,因为千里之外苦苦等待的父母,因为还没来得及享受的余生,只是一念之差,就再也无缘了。
难道错的是她这一念之差吗?不是。
错的是香村丑恶的陋习,错的是车站暗藏的猛兽,错的是险恶的人心。
女人又问一遍,语气更加激烈:“你要我帮你报仇吗!”
“要!”余苗也不分不清是她还是这具尸体的意识,她只知道自己心底的痛苦和不甘需要发泄,“我要他们给我陪葬,为我的青春,为我的自由,为我的生命。”
“好,那就如你所愿。”女人一声轻笑,便消失在棺中。
从幻境中脱身,余苗仍待在她的棺材中,呼吸正常,手指关节也可以小幅度地活动,但幻境带来的怨愤情绪还没完全消散,她做了个深呼吸,泪水流到了耳朵旁,渗入发丝中。
意识回笼,余苗开始思考刚刚幻境中的事情,那个和她对话的女人自始至终没有露过脸,话里话外也在引导着她报仇,她是人是鬼,做这些的目的是什么……余苗一个头两个大,有一点可以确定的是,如果她不逃出去的话,棺中的女尸就是她的未来。,
外面的声音小了许多,她不知道宴席有没有结束,脑中闪过之前网上冲浪时看到的被困在棺材里的急救方法,余苗仔细想了想,发现没有一条对现在的她管用,索性也放弃了挣扎。
这个时候,也只能期待队友给力了。
祠堂外,边沫看着身旁精神萎靡的陈荼,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劲,小心翼翼地问道:“荼姐,你今天怎么了?”
陈荼没有看他,而是紧盯着不远处和村民谈笑风生的大力爹,眼神晦朔不明。
“荼姐……?”
“闭嘴。”陈荼转过头,将食指放在唇边做了个“嘘”的动作,看他的目光像在看桌上一盘没人肯吃的菜,嫌弃之情再明显不过。
边沫大受打击,抿起嘴后撤半步,不敢再和她说话。
宴席散后,第二晚他还要在这里守一天,这次陪着他的不是香大力,而是村里另一户人家的小儿子香有邻,他年纪不大,才十六岁,香大力把他拉到边沫身边时显得有几分畏人,一个劲儿的往香大力身后缩。
“躲什么躲!过来!”
香大力用力一扯,香有邻一个踉跄栽到边沫面前,畏畏缩缩地用余光看着他:“三哥好。”
香大力爆发出一阵嘲讽:“你还叫哥,按辈分他得叫你声叔叔!”
被嘲讽的边沫只是皱了下眉,问道:“今晚什么时候我过来?”
“天黑之后就行,趁着现在还有时间,跟你的小对象多待会儿吧,我看她这幅神神叨叨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找了个傻子呢!”
嘴贱的人看着路边的树都得说一句,边沫可以无视他的讽刺,但香大力敢把玩笑开到陈荼身上惊得他瞪大了眼睛,赶紧去看陈荼的反应,毕竟他可是亲眼看见这位姑奶奶拿酒瓶砸人的。
出乎意料的陈荼并没有什么反应,只是淡淡地看了香大力一眼,看似平淡,其实暗藏锋芒,别人可能看不出来,但是被她直勾勾盯着的香大力却觉得后背发凉,头皮都绷紧了。
“操!付老幺从哪儿找来这么个女的!”
等边沫和陈荼走后,香大力才敢跟手下那伙小弟抱怨,他自然不会承认自己被一个女人的眼神给吓住了,骂骂咧咧地说了几十句脏话,他眼神中忽的有了几分畅快得意,“管她多牛逼,最后不还得埋在我香村的坟里。”
一直沉默的香有邻突然开口问道:“大力哥,这不才埋了一个吗?”
“一个哪够啊,你看看咱们香家都五六年没有小孩出生了,我老婆前些日子刚怀孕,这不得多埋几个,才能保佑她生个大胖小子?”
杀人活埋这种事被他说的轻巧万分,香有邻眼皮垂下去,悄悄离开了祠堂。
陈荼一下午都是这个状态,不是站在窗边发呆就是在院子里漫无目的的瞎转悠,边沫几乎要怀疑她是丢了魂了,想跟她说话却又怕被嫌弃,无奈只能在她身边看着。
黄昏的时候,陈荼终于好些了,眼里渐渐有了神采,只是整个人看起来十分疲倦,她在院子里叫了声边沫的名字,似乎有什么话想对他说,但是还没等边沫走过去,她便往后一栽,昏睡过去。
边沫赶忙将她移到了屋里床上,阿嬷在一旁念叨:“城里来的小姑娘就是娇气,乡下的饭也不肯吃,乡下的床也睡不好,乡下的老婆子也看不上!”
边沫听的头大,说:“我还要去祠堂守着,麻烦阿嬷好好照顾她。”
阿嬷哼了一声,也没有拒绝。
临走前边沫没忘了拆钉子的事情,问阿嬷要了把羊角锤,阿嬷给他的时候犹豫了一下,但最终还是交到了他手里。
“没有用的。”阿嬷送他到门口时,忽然说了这么一句话,“以前也有人想这么干……”
边沫没有回头,但知道她话外的意思,他把羊角锤藏在衣袖中,迈着坚定的步伐走出了家门。
阿嬷望着他的背影叹气,关上了大门。
太阳完全落山了,香村的路上没有一丝月光,夜色深沉,阿嬷找出一包东西,正打算出门,被她关在屋里的陈荼却突然有了动静,她用力地砸着门,口中大喊:“老太太!给我开门!我知道你在外面!如果你不把我放出去,我明天就告诉其他人你天天晚上都在干什么!”
阿嬷心中一惊,忙把包裹藏好,正打算装睡不理睬她,陈荼的声音却更大了:“老太太,我知道你每天晚上都带着东西去坟地!我也知道坟地里有什么……”
“闭嘴!”阿嬷惊慌失措地打开了房门,推了陈荼一把,“闭嘴!”
重获自由的陈荼也没打算再和她纠缠,冲到库房里抄了一把斧头,气势汹汹地出了门。
阿嬷见状便知道要出事,她犹豫地看着手里的包裹,跺着脚不知所措,最终她一咬牙,还是带着包裹出了门。
祠堂里,边沫主动把床让给了香有邻,对方诚惶诚恐,显然没有受到过这样的待遇。
香有邻:“没事的沫哥,我个子小,咱俩可以挤一挤。”
“你睡就是了,我去那边陪着我哥。”边沫急着去开棺,但香有邻不依不饶。
“和棺材一起睡多吓人啊,这床睡得下。”
“不用不用,我不害怕。”
“不行啊沫哥,我害怕,我不想自己睡。”
“……”
边沫无奈只能搬出杀手锏来,哭丧着脸说:“我知道我哥时日无多了,我就是、我就是想多陪陪他……要不,咱们把床搬到那边去,我陪着你,也陪着我哥?”
“……”不知是被兄弟情深感动的还是纯粹吓得,香有邻咽了下口水,对边沫说,“那沫哥去陪付二哥吧,我自己可以的。”
“嗯,你要是害怕可以来找我哈。”说完,边沫便转身去了隔壁。
担心香有邻没那么容易入睡,边沫的动作十分小心,他边撬钉子边对着棺材低语:“你不要害怕,我是来救你的,你千万千万不要叫,万一把人吵醒了咱们就都完了。”
余苗在棺材里听着,有些无奈有些想笑,她白天时又睡了一觉,体力恢复了大半,翻身已经不成问题了,而且在棺材里躺了这么长时间她居然一点也不饿,只是太过无聊,有种被时间放逐的感觉。
不过好在她终于等到了队友的救援,余苗轻咳一声,给了边沫回应:“边沫,我是余苗。”
边沫动作的手一顿,不敢置信地问道:“你说什么?你是谁?”
余苗压低声音:“小点声,我说我是余苗,从进来的第一天我就在这里了,但我没办法动也没办法说话,今天才刚刚回复体力,我一直在等你们来救我。”
边沫的心情也是前所未有的激动,纵使他和余苗从来没有交流过,但是仍有种“他乡遇故知”的感觉,尤其在陈荼今天十分不对劲的情况下,边沫迫切地想找到一个倾诉的对象。
“荼姐今天很奇怪,也不跟我说话,也不让我跟她说话,整个人浑浑噩噩像是丢了魂似的,傍晚的时候还昏倒了。”
余苗眼珠一转,说:“你有没有想过……她可能真的丢了魂呢?”
“什、什么意思?”
“这个村子里应该有一个女鬼。”
边沫倒吸一口冷气,不敢相信余苗居然能语气如此平淡地说出这种话,但接下来余苗的话更让他震惊。
“我见过她了,确切的说是听到了她的声音,她说要杀光全村的人。”余苗和边沫说这些也是想捋捋思路,这件事中有个让她困惑的地方,但她怎么也抓不住。
她细细地将事情叙述一遍,期待边沫能发表一下自己的见解。
“居然还有这种事!二十一世纪了居然还有这种陋习!那个女鬼肯定是被害的人之一,她想把村子里的人杀光一点也不过分!只能说他们活该!”
“……”边沫并没能帮余苗找到答案,但余苗赞同他的话,一整个村都是罪人,哪怕没有亲自动手,他们的漠视和默许也让他们成为了帮凶。
试想一下如果是自己,或者自己的亲人遭遇了这种事情,余苗大概也会是和那个女鬼一样的心情。
棺材上的钉子密密麻麻,边沫拆了半天才拆下来五六个,还不小心划伤了手,“怎么办,一晚上时间可能不够……”
余苗安慰他:“不要着急,当心些。”
她试着捶打棺材板的中间薄弱部分,但又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
两人一筹莫展之际,门被打开了。边沫以为是香有邻,匆忙收手,把小锤握在手中,随时准备做一些法律不允许的事情。
来人却是陈荼,她手里提着斧头,脸色阴沉,缓步朝棺材走过来,
边沫拦在她面前:“荼姐,里面是余苗,你要干什么!”
“我知道是余苗,起开点。”陈荼似乎已经恢复正常了,边沫一愣,便被她推到了另一边,“余苗,用胳膊抱着头,我要把棺材砸开。”
“什么……?”
陈荼的斧子不由分说的劈下来,余苗匆忙护住脑袋,有碎渣落到她的脖子上,又刺又痒,加上头顶的夺命斧头,余苗此时觉得陈荼比厉鬼还要可怕。
“妈的,我在走廊待了这么久,第一次被鬼附身!就跟鬼压床似的,明明有自己的意识但不能控制自己的身体,像被困在一个又冷又暗的小盒子里,听到香大力那狗东西嘲讽我都不能骂他,气死我了!”
陈荼把一身的怒火都发泄到了棺材山,没多久就把棺材盖劈烂了,她把目瞪口呆的边沫招过来,两人用斧子锤子简单处理了一下,弄出一个可以让余苗通过的出口。
做完这些陈荼坐在床边,斧子随手扔在脚下,“我恨不得一斧子把香大力劈了。”
余苗和边沫对视一眼,又不约而同地移开了视线——还是隔着棺材聊天比较自在。
边沫不敢去触陈荼的眉头,还是余苗问:“你是怎么知道里面是我的?”
“说来话长,那女鬼虽然附了我的身,但离开的时候跟我说了你的下落。”
没想到还是个好鬼。
余苗又问:“那她为什么突然又离开你的身体了?”
陈荼瞥了眼床上的付以,眉头皱了下,说:“她说她要去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