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没有直接进入中转站,而是重新回到那条狭窄昏暗的走廊,走廊尽头有一扇白色的门,门框上绿色的“安全出口”闪着生机与活力,让余苗倍感亲切。
但随她们而来的两个鬼魂打破了余苗切后余生的欣喜,她刚刚可是仗着要离开那个世界才对高泊放的狠话,没想到他居然能追过来?!
“不能让他跟着咱们回中转站。”余苗眉头微皱,严阵以待。
陈荼很淡定:“放心,他们进不了中转站的,进入走廊的鬼根本活不久。”
她话音刚落,安然和高泊的魂体便逐渐透明了,高泊对这一变故毫无防备,他低头看着自己的身子,口中发出沙哑的低吼,安然一脸的释然,好像早就知道会如此。
“再见。”
安然的声音幽幽地飘过来,随着两鬼的身形完全消失,一声清脆的“咔嗒”声传到余苗耳中。
像是上锁的声音。
陈荼也听到了,她脸上疑惑一闪而过,便转身进到了中转站。
光明宽敞的房间让余苗有一瞬的豁然开朗,但是当她注意到沙发上坐着的那群人时,下意识地往陈荼身后缩了缩。
她第一次见陈荼的时候觉得她不好惹,有着生人勿进的气场,但沙发上那群则像是会主动来找事的小团体,隔老远都能感受到他们身上散发着地痞流氓的气息。
被簇拥在中间的是个寸头的男人,侧边还剃了一个“Z”,棒球服运动鞋,不算长的腿交叠着搭在茶几上,五官尚且端正,上翘的眼尾让他的面部显得有些阴柔,他斜靠在沙发上,从眼角泄出审视的目光。
“巧啊陈荼,你居然还活着。”他声音很糙,嗓子像被砂纸磨过。
“真晦气。”陈荼低声说,缓步朝他们走过去,“巧啊罗棋木,你也还没死呢。”
“新人?叫余苗是吧,挺漂亮的啊。”罗棋木一手拿着文件夹一手拿笔,在上面画了两笔,似笑非笑地看着余苗,“帮你们记上了。小姑娘胆子挺大啊,敢跟着陈荼混,也不怕她把你卖了。”
有时候人的压迫性比鬼要强,光是被他盯着余苗都觉得头脑发懵。
罗棋木身边有七八个人,有男有女,他们被罗棋木调侃陈荼的话逗得哈哈大笑,除了周奕风,他已经换了套衣服,但仍遮不住疲惫颓丧的气质,呆愣楞地站在罗棋木身后。
陈荼攥着拳头,在发作边缘,两人之间剑拔弩张,但是眼前的情形明显对陈荼不利,她看了罗棋木片刻,松开了紧握的拳头,转头对陈荼说:“我们是休息一会儿再出发还是现在就出发?”
余苗一点也不想跟这些人待在一起,立即回答:“现在就走。”
“这就跑了?陈大小姐什么时候这么低调了。”罗棋木继续嘴贱,见陈荼真的要转身,他抬手从沙发后面揪出来一个男生,重重地扔到两人面前,“把他带着吧,跟着我们碍事。”
男生二十几岁的样子,白衬衫牛仔裤,皮肤白的泛光,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气质有点呆,但是五官优秀,显出几分可爱,他呆坐在地上,轻声说:“荼姐。”
“边沫?你怎么也在这儿!你跟他们一起?”陈荼语气比刚刚和罗棋木争吵时激动很多,吓得边沫缩了缩脑袋。
“我本来和栎栎一起的……”他转头看过去,人群中一个个子小小的男生低下了头,“我现在可以和你们一起吗?”
“罗——棋——木——”陈荼咬牙切齿,罗棋木一脸无所谓,他人们多势众,根本没把他们几个放在眼里。
罗棋木:“赶快走吧,早死早超生啊。”
陈荼毫不客气地怼回去:“你肯定比我死的早。”
说罢,一手拉着余苗,一手拽着边沫,随便选了扇门走了进去。
可怜余苗才刚死里逃生,还没来得及喝口热水,又重新进入了走廊之中。
“那个人叫罗棋木,是走廊里很有名的小团伙的老大,他们小团伙每次都是团体行动,因为人多,所以可以不断试错。别的人一起行动是为了相互帮助,但罗棋木不一样,他吸纳伙伴不过是为了多找几个炮灰当替死鬼,他之所以成功率高,是因为他把队伍里的每个人利用到了极致……栎栎是打算跟着他了?”
最后一句是问边沫的,他答道:“是,我们回来的时候见到奕风哥了,他的状态似乎不太好,后来罗棋木那群人回来,带回来不少物资,他跟奕风哥说了好久,奕风哥答应跟他一起,然后他又来劝栎栎……”
“你呢?你怎么不跟他一起?”
陈荼和边沫像班主任和学生,边沫垂着脑袋,耳尖红红的:“因为荼姐你和李叔都说不能跟着罗棋木。”
“好,也亏得你把我们的话听进去了。”陈荼伸手要开门。
边沫看了余苗一眼,问道:“她是谁?”
“新来的。找个地方慢慢说。”陈荼心底的火气还没有消,她本打算把听到“咔嗒”声的事情写到备忘录上给后来人提个醒,被罗棋木一搞全忘了。
余苗和边沫对视一眼,又默契地移开了视线。
确定过眼神,都是社恐的人。
大门推开,空气中有泥土的芳香,谷子应该成熟了,一眼望去满地金黄,田间小路是泥泞的,板车留下的痕迹清晰可见,一直通向一处静谧但又充满烟火气的村落。
门的出口是一间小卖部,房屋样式和陈设都很老,风扇吱嘎吱嘎的转着,货架上陈列着各种包装夸张花哨的小零食,是农村常见的那种小卖部。
小卖部老板正坐在柜台后面打呼,陈荼也没那个闲心买东西,带着边沫走了出去,外面石碑上写着“香村”,两人的打扮和这里格格不入,引得村口乘凉的村民频频侧目。
“等等,余苗呢?”陈荼四处张望,不见余苗的踪影。
“不知道,她好像不见了。”边沫也有些紧张,急切道,“她不会被选为NPC了吧?”
边沫对待走廊世界的态度和余苗差不多,他把这里当成游戏,他们这些外来者是玩家,但有的时候也会被选为NPC,一旦被选为NPC,危险系数直线飙升。
“也是够倒霉的,第二个世界就是NPC了,希望这次有人能帮她。”陈荼小声念叨着,四下张望着,正犹豫要不要去找那群村民打探,但那些人的目光看得她很不舒服。
正犹豫之时,一个提着烟斗的老头终于开口,“是老付家的幺儿吧?带对象回来了?”
边沫顿了一会儿才觉察到喊的是自己,接收到陈荼的眼神示意,他点点头,礼貌地冲他们笑了一下。
难道他也被选为NPC了?
那老头走过来拦住了两人,抽了口烟,眼神上下瞄着陈荼,对边沫说:“你二哥都要结婚咯,你又带了对象回来,你阿嬷要乐死咯!”
他们的口音不算浓重,但是话里话外却有股子嘲讽的意味。
二哥,结婚。
有这两个信息陈荼差不多能猜到这个世界的基调了,她扯扯边沫的衣袖,示意他进村。
“你对象急着回去见婆婆咯!快回去吧,下午你哥的新娘子就来咯。”老头对着他们吐了口烟,又回到人堆里去,不知说了些什么东西,人群中爆发出笑声,对着二人指指点点。
陈荼说:“走吧。”再不走她要骂人了。
边沫问道:“我们去哪儿啊,我也不知道付家在哪儿。”
“既然要结婚,装饰应该会不一样吧,边走边找。”
香村地方不是很大,也就三十几户的样子,清一色的瓦屋小院,院子里养着鸡鸭鹅等家畜,有些人家门口还拴着一条狗,陈荼留心观察了几户人家,察觉到自己判断有误,因为这里家家户户都贴着红色的对联,大门右上角上还挂着一个拳头大小的红色香囊。
奇怪的地方在于,那些对联上没有写字,相当于贴了块红纸在上面,不觉喜庆,反而诡异。
两人快要走到头的时候,终于看到一户对联上写了“字”的人家,与其说是写了字,不如说是胡乱花了几道,根本看不出来是什么字,大门的右上角左上角都挂了香囊。
“应该是这儿吧。要敲门吗?”边沫说。
“先别急。”陈荼踮起脚去闻那些香囊,一股陌生的香气飘过来,直灌大脑,“这味道好奇怪,难怪叫香村。”
边沫也凑过去闻了闻,皱着眉捂住鼻子:“这个香闻起来怪怪的,香得我脑袋晕。”
“吱嘎——”
门开了,一个花白的脑袋探出来,差点撞上了边沫的胳膊肘,他赶忙往后退了一步。
“是沫子吗?”老妪的眼睛似乎不太好,睁大眼睛盯着边沫许久,才点点头,“是沫子啊。你终于回来了!阿嬷想死你了!”
“啊——阿嬷。”边沫满脸尴尬,老妪拉着他的袖子往里拽,边盯着陈荼看,“这是谁啊?怎么没见过。”
“是我朋友。”
“朋友啊,朋友好。沫子又带朋友回来咯。”
她另一只手抓住陈荼,也不知道哪来那么大的力气,直接把两人都拽了进去。
院子里没养什么东西,只在东西角有两块菜地,种着陈荼不知道名字的青菜,老妪将两人带到屋中,客厅门垂着蓝色小葫芦珠帘,应该是用来防蚊子的,拨开时有叮当的声响。
除客厅外入眼可见的有三间房,除了必要的生活用具外没有其他陈设,老妪忙前忙后给两人倒水,一直不见其他人。
边沫实在忍不住了,问道:“阿嬷,我二哥呢?”
老妪的动作一顿,慢吞吞地说:“在祠堂等新娘子呢。”
“新娘子……他们要在祠堂拜堂吗?”
老妪用手轻轻在边沫头上敲了一下:“看看你,离开这里这么久连规矩都忘了,他们得在祠堂待三天,然后才能拜堂!”
陈荼和边沫两脸懵逼,这种结婚习俗他们从来没有听说过。
在边沫的追问下,老妪才告诉他们原来这边结婚的习俗是在黄昏时候接新娘子,让新娘和新郎在祠堂同住三天,祭拜祖宗,只要祖宗认可了,他们就会在第三日凌晨举行仪式。
“这是对祖宗的尊重。”老妪说。
这是封建糟粕。陈荼在心里说。
老妪给他们讲完这些之后明显有些不高兴,似乎在责怪儿子忘本,不再跟两人说话,气呼呼地去菜地里摘菜了。
陈荼还想向她打听余苗的下落,便跟在她身后帮着摘辣椒,“阿嬷,最近村里有没有外面的人过来啊?”
“有!”
“什么人?男的女的。”
老妪转过头,狠狠瞪了她一眼:“就是你!小狐狸精!”
“……”陈荼大无语。
老妪却越说越起劲,甚至抬手想打她:“都是因为你!你把我幺儿勾走了,他才这么多年不回家!你个小狐狸精!”
平白无故被骂一顿,陈荼心里也恼火,嘴比脑子快地说:“这可不能怪我,还不是你儿子贪图美色,美女勾勾手指就摇着尾巴跟着走了。”
“你怎么能这么说我儿子!”老妪胸口上下起伏,微微往后仰,似乎要跌过去。
陈荼忙拉住她,心里有些懊恼,她一时嘴快不要紧,万一真的把人气出毛病来又是一件麻烦事。
好在老妪虽然年老但是身体还健壮,喘了会儿粗气就好了,她龇牙咧嘴地把陈荼手里的辣椒夺了过去——虽然她已经没有牙了。
等边沫过来,她又恢复了慈爱的模样,对他说:“阿嬷给你做你最爱吃的菜好不好?”
“好好好,谢谢阿嬷。”边沫的手指在牛仔裤上搓着,欺骗一个老妪这件事让他有些于心不忍。
老妪走到屋中找了套纯黑色的衣服来,“你下午记得去接新娘子,你大哥不在了,只能让你来了。”
那套衣服就是简单的黑布麻衣,一点装饰也没有,应该是从柜子里刚拿出来的,还有淡淡的潮味儿,以及门口香囊那种奇怪的香气。
边沫说:“我……要穿这个吗?”
“你不想穿?”老妪拉下脸来,脸上的皮肤摊成一张饼,“你要是不去接新娘子,新娘子怎么愿意到我们村来!你二哥还怎么结婚!你是不是要全村人看我们笑话!”
边沫无奈,“穿,我穿。什么时候去接新娘子?”
老妪又笑了出来:“快了,等吃晚饭就去。”
边沫换衣服的时候,老妪又对陈荼摆脸子,陈荼也懒得搭理她,坐在凳子上想余苗的事情。
余苗如果是NPC,那很可能是到了村里某户人家,这个世界的关键事件应该就是这场婚礼,等他们办婚礼的时候余苗肯定会出现,他们只需要等着就可以了。
尽管知道肯定能再见面,陈荼心底却隐隐有些不安,说到底余苗还是个新人,不清楚这里的规则,有时还很莽撞连鬼都敢挑衅。
唉,希望她能活到三人见面的时候。
两人和老妪吃了顿不怎么好吃的饭,老妪家的条件实在不好,米饭淘洗过多遍还掺着沙粒,陈荼边吃边吐,牙都快被硌掉了。
老妪对她的行为很不满,一个劲儿地给边沫夹菜,还故意用筷子去挡陈荼的筷子。
……吃人嘴短,陈荼忍了。
饭后也晚了,老妪催着两人去村口接新娘子,“我都听到声音了,肯定是新娘子来了,快点去!”
陈荼什么声音都没听到,她跟着边沫来到村口,小卖部门口聚集了很多看热闹聊天的人,他们一见边沫身上的衣服,便知道他是来替家里兄弟接亲的,虽然脸生,但不妨碍他们跟边沫打招呼。
“幺儿!替你二哥接亲哟!”
“幺儿!旁边那是你对象?漂亮!”
“幺儿!你也快结婚了吧,咱村就剩你们几个没结婚的了!”
一声声幺儿叫得边沫脑袋疼,他维持脸上的假笑,根据村民的指引站到了村口石碑旁边。
不多时,隐隐有锣鼓唢呐声从前方传来,喧闹喜气的乐声随风飘来,那条布满车痕脚印的田间小路上出现了人影。
背后有一声嘹亮的口哨声,“幺儿!你二嫂来咯!”
送亲队伍渐渐走近了,天色近晚,但仍然能看出他们各个穿着喜庆,前几排的人手里举着唢呐抬着鼓,又吹又跳十分欢腾,乐队后面几个个人抬着大箱子,是新娘的嫁妆。
陈荼踮着脚尖,“轿子呢,怎么不见轿子。”
边沫说:“现在天黑看不清,你看哪儿是不是?”
他伸手指向前方,而送亲队伍也走到两人视线能看清的位置,拨开重重喜庆的人群,队伍最后四个人抬着一个大红色的“轿子”,为首拿着唢呐的人大喊:“新娘子来咯!”
那“轿子”和箱子一起被整齐地摆放在两人面前,但是不会有新娘走出来,因为那轿子方方长长,是棺材的形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