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余苗拉上窗帘之后,拍窗声便消失了很长一段时间,余苗关了灯把头埋进被子里,毫无睡意。
约莫十一点半的时候,楼下变得嘈杂起来,似乎是老板回来了,楼梯上脚步声不断,木地板被踩得吱嘎响,夹带着叫喊声,穿过房门和被子传到余苗耳中。
雨还没有停,雷声震耳,余苗听到隔壁房间开门的声音,那是位四十多岁的胖大婶,嗓音洪亮地询问:“怎么了?那些大学生找回来了吗!”
“找回来了几个!有几个失踪了!”楼梯上有人喊。
旅馆的住客不多,被他们这么一喊基本都信了,陆续有开门声传来,他们纷纷朝着楼下走去查看情况。
余苗不想去凑这个热闹,外面情况那么混乱,那个扮成陈荼样子的憨批鬼可能也会混在人群中。
她把头重新蒙进被子里,闭上眼睛准备睡一觉,在这时她的房门又被敲响,胖大婶的声音传来:“余苗?里面的是叫余苗吧?救援队找到个女生,说你是朋友,你要不要来看看?”
女生,是陈荼吗?
余苗打开了灯,坐在床边犹豫不决,窗外已经没了声响,很难不怀疑那只鬼跟着救援队一起混了进来,再次装成陈荼的样子想骗她。
“我知道了。”余苗应了一声。
“小姑娘还挺没良心的,这都不着急。”
外面大婶嘟嘟囔囔地走了。
五分钟后,余苗下了楼,底下仍旧热闹,铺着毯子的地上躺着五六个人,皆是全身湿透,地板上也都是湿漉漉的,被不同的鞋踩出一个个泥泞的印记,旅馆上下的客人基本都在这里了,围在这几个人身旁,脸上是如出一辙的惊疑神色,激烈地讨论着什么。
“他们身上这伤是烧的吧!”有人说。
“外面下着雨怎么可能烧伤。”
“可他们这个样子,你看啊,脸上都没一块好肉了。”
“那为什么那个女的没事,她是不是……”
“哎哎哎,那是不是她朋友,下来了!”
余苗走下最后一阶楼梯,大厅蓦地安静下来,十几双眼睛齐齐看向她。余苗一介轻微社恐的女大学生,虽然有过在一百多人的大课堂演讲的经历,但那种感觉和现在不一样,大厅中十几个人,不同职业不同年龄,却带着同样疑惧忌惮的眼神,余苗靠近,他们便后退,让余苗觉得她仿佛犯下了什么滔天罪孽。
等她看清地上那些人的样子,余苗倒吸一口凉气。
外面狂风暴雨他们浑身湿透一点也不奇怪,但他们几个人的脸上却像刚被火烧过,皱缩的皮肤挤在一起,伤痕蜿蜒盘曲,沟壑中储着雨水,伤口还没有完全愈合,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红褐色,地上躺的五个人无一幸免,皆面目全非。
陈荼呢?余苗强忍住心底的不适扫视一圈,几个人都是短发,男的。
“余苗。”一声微弱的呼喊,浑身湿透的陈荼在胖大婶的搀扶下朝她走过来,“我在这儿。”
“陈荼!”看到她完好无损的脸,余苗心中竟有几分欣慰,但有那个憨批鬼的教训,她不敢贸然上前。
在众人探究的目光中,余苗字正腔圆地开口:“奇变偶不变。”
陈荼一顿,嘴角勾起一个很轻的弧度:“碳氮氧氟氖。”
“陈荼!”余苗不顾她满身雨水,上前抱住了她,“你去哪儿了!”
“我们回去再说,我在林中遇到了一个女鬼。”陈荼趴在她耳边小声地说,“这里好像是二十年前的世界。”
“我们上去吧。”
在胖大婶的帮助下余苗将陈荼带回了房间,那些客人满心疑惑却没人开口询问或是阻止,待她们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口,才有个男人开口发泄不满。
“她们两个怎么回事!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不解释?”
“我也觉得奇怪呢!这两个小姑娘行为有些异常。”
“还有人记得她俩什么时候住进来的嘛,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我也不记得了,那个叫余苗的今天才跟我说过话,但我之前好像都没见过她。”
“老板呢?老板知不知道?”
众人呼喊着老板,但没得到回应,过了一会儿胖大婶下来,呵斥他们:“老板请医生了,你们那么大声做什么!我在上面听的一清二楚!一群碎嘴子!”
大厅里的人都闭了嘴,胖大婶拿起一旁桌上的湿毛巾,细致地给地上的人擦起脸来,洁白的毛巾不多久就被染成了红色,大婶放进脸盆洗了洗,重复刚才的步骤。
洗脸盆的水已经全红了,那些客人有些嫌恶,也有人眼神带着敬佩,不敢靠近这个脾气和体型都让人畏惧的大婶。
“妈妈……”给其中一个男的擦脸时,他气息微弱地叫了一声,带着哭腔,痛苦又无助。
大婶一顿,攥住他的手腕:“婶子在呢,别怕。”
男人呜咽几声,又没了声响。
余苗将陈荼带到自己的房间,从行李箱里给她找出一声干净衣服,陈荼进卫生间洗澡的时候,她就坐在门口和她聊天。
“刚刚窗户外面有个和你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拍窗,我就跟她对暗号,她没对出来,我就把窗帘拉上了。我可算是知道你为什么要和我定暗号了。”
里面陈荼爽朗的笑了两声:“你还挺聪明的。我和老李他们进入第二个世界的时候,就遇到了这种会化成人形的鬼,变成老李的样子来让我们开门,我们傻乎乎的开了,那次差点团灭,还好我们人多,我又跑得快,从那以后我们都会定暗号。”
她用带笑的语气讲述这些,余苗却感受到了浓烈的无奈和悲伤,这趟旅程没有路标,没有明确的终点,有的只是重重危险和满路荆棘,随时有可能失去伙伴,失去生命,能一直走下去真的需要很大的勇气。
“你呢,你在林间遇到了什么?”余苗问。
“说起来,我打开门进入的是一个林中的小木屋,那个屋子应该很久没人住了,里面满是灰尘。我在里面找到一张地图和几张便签,推测出那是之前守林人的住所,这里是二十年前的世界。二十年前叫山舟市,不过现在已经改名字了。”陈荼的声音夹杂着水声断断续续的传来,她说出山舟市新改的名字,居然就在余苗老家的隔壁市,“我在那里待了一上午,看到这间旅馆的广告,猜测你可能在这里。”
陈荼洗完澡出来,裹着浴巾走向床边,嘴里也没停下:“我决定下山,然后遇到了那群登山的大学生,他们说知道山舟旅馆在哪儿可以带我一起。不过你知道的,不要相信男人的话,尤其是外面遇到的陌生男人,所以我就自己走了,但没走多远就听到那群人的惨叫声。”
听到声音后陈荼立马返回,但她没有立即靠近,而是在不远处的树丛旁悄悄观察,然后她就看到一群男人捂着脸吱哇乱叫,嘴里一直喊‘鬼啊鬼啊’‘求求你放过我’之类的话,但在她视野里他们面前什么都没有,就像是他们在发癫。
以陈荼混迹好几个世界的经验,知道这些人肯定是看到了什么,她无能为力也不敢停留,拔腿就跑。
“但我一转身啊,就对上一张惨白的脸,说是惨白还有点美化她了,事实上她半张脸已经摔烂了,血肉模糊,藏在头发下面。就算我胆子大,也还是受不了这种刺激,所以我就吓晕了,醒过来我就在这里了。”
陈荼说自己被吓晕的时候十分坦荡,余苗忍俊不禁:“所以他们脸上的烧伤是因为那个林中鬼?”
“应该是。她没对我做什么。”
“那说明那只鬼的目的只有那群人。”
一群男大学生,一个女鬼,结合一些社会新闻,余苗小脑袋瓜一转就能猜出个大概,这个猜测让她皱起眉,熟悉的不适感涌上心头。
“既然她不会伤害我们,那就不要管了。我们只专心找到安全出口就好。”余苗提议道。
这想法和陈荼不谋而合,她问道:“安全出口应该在旅馆吧?”
余苗摇头:“我上下都查看过了,没有。”
“林中除了那间废弃的小屋,应该还有新建的,等天晴了我们出去找找。”
“好。”
陈荼没有房间,自然和余苗睡在一起,单人间的床不算特别大,好在两人的体型都不大,勉强挤得下。
但陈荼的睡姿太差,刚睡着就紧紧地抱住了余苗,像只八爪鱼,余苗推了两次把人推开,可没多久她又缠了上来,余苗没有办法,只能就这这个姿势入睡。
夜深的时候,余苗是被闷醒的,她手和脚全被陈荼禁锢着,陈荼的脸还贴在她的脖子上,黏腻腻的。
“陈荼,你松开点。”余苗边说边想去推她。
结果下一秒她听到陈荼的声音在床边传来:“余苗,你在说什么?我下来倒个水……”
“余苗。”耳边的气息冰凉,有人叫着她的名字。
“余苗,救救我。”
那一刹那,余苗闻到了烧焦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