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和尚傻妻(3)

定国公府始建于永乐年间,第一代定国公徐增寿为开国元勋中山王徐达之子,徐达长子继爵魏国公,魏国公爵是明祖朱元璋赐封,而徐增寿的定国公爵则是永乐大帝朱棣所封。

当年靖难之役,徐增寿的长姐早年嫁给朱棣,做着燕王妃,徐家上下因此避嫌,唯独徐增寿和长姐关系最近,在朝为朱棣遮掩反意,私下不断透露朝廷情报,事发后被建文帝所杀,朱棣为此痛心疾首,称帝后追封徐增寿定国公爵,以其子继位,世袭罔替。

受帝王眷顾,定国公府在京城各家公侯府邸里是独一份的规模,府邸内处处雕梁画栋,尽显国公气派,徐二小姐宴客之所是一处极大的绣楼,不同于寻常官宦人家关小姐的低矮小楼,徐家的绣楼上下两层辉煌大气,可同时容纳几百人宴饮,府里也是处处亭台楼阁,帝王恩荣,富贵已极。

如今的定国公不大管事情了,常年养静,爱些丝竹音乐,府里养着些小戏班子,常有戏词从高墙里咿咿呀呀地传出,主屋那边倒没人来管小姐宴客,都是紧闭门房,唯有绣楼左右人来人往,热热闹闹。

周宛玉心高气傲,上一次来的时候被定国公府的豪奢震惊了许久,自觉表现不佳,第二次来便处处小心起来,即便小脚走路很困难,也是步步谨慎,有些门第较高的公侯贵女就自在多了,走路走得脚疼,就让自家健妇抱着或是背着上楼,满座的小姐们莺声燕语,来往走动的多是丫鬟婆子。

徐二小姐是例外,她虽然也自小缠足,缠的却是最轻的“纤足”,不弓不折,只是把脚裹得略小略瘦些,她跑跳无碍,甚至还从兄长那儿学了几套剑法,如今女子缠足大多是为了嫁个好人家,徐家嫁女不叫择婿,而叫选婿,自然更娇惯些。

其实赴宴的小姐们从小脚上也能稍稍看出些门第高低来,那些容易站立的,走路不大歪斜的,大多和徐二小姐交好,是极贵重的公侯嫡女,脚缠得越小,连站都站不住,被人抱着背着才能坐下的,基本上都是旁支庶出,要靠着小脚才能有一门好婚事。

周宛玉其实也没走太久,从家里上了轿子,在定国公府门前落地,不过是从门口走到绣楼而已,就这不算长的一段路,已经走得莲步飘飘,身姿摇曳,要靠两个丫鬟扶着了。

既醉也被两个丫鬟扶着,但是和别人扶着走路不一样,她是被一左一右紧紧抓着手的,怕她跑掉了。

既醉挣扎了几次,挣脱不开,也就不费那个事了,她现在看什么都新鲜,等看到绣楼二层上备好的各色糕点羹汤和菜肴,顿时不挣扎了,目光落在离她最近的一盘白切鸡上,连忙拖着两个丫鬟前行几步,抢先坐在了白切鸡前的位置上。

那里原先有个小姐准备要坐,忽然被占了位置,刚要发火,“你谁……呀!”

小姐穿着牡丹红绣蝴蝶的春衫,圆脸杏眼,此时一双手捂着嘴,眼睛瞪得圆圆的,看着既醉好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蝴蝶春衫的小姐名叫郭惠如,是武定侯郭家的长房嫡女,也是徐二小姐的手帕交,定国公府的老夫人原本最看中的世子夫人人选就是她,可惜徐世英不愿意,郭惠如也没有那个心思,比起徐世英,她更想嫁个读书人。

郭惠如来得算是早的了,徐珍在前面待客,她和徐珍关系近,也不想去添乱,正要找个僻静位置坐下,冷不防被人一屁股占了位置,火气还没上来,那人满脸喜悦,不甚在意地看她一眼,然后寻摸了筷子,不顾她那两个丫鬟的拼命阻拦,硬生生带着一双握着她手腕的手,坚强地夹起了一筷子白切鸡,还是挑得最好的部位,连着一块黄灿灿鸡皮的。

郭惠如捂着嘴看着既醉,她、她这辈子就没见过这么漂亮的人!

那眉眼像是画上去的,仙姿玉色只不过冷冰冰的四个字罢了,哪比得上眼前这活色生香的美人,只看脸就让人砰砰心跳了,她居然还是笑着的,眼角眉梢都带笑,朝着她笑,仿佛很喜欢她似的,哎呀,这也太羞人了。

郭惠如看着她,心里温柔如一泓春水,反应过来,连忙呵斥:“诶你们怎么这样!你家小姐的手腕子都被握红了,还不放开她!”

两个丫鬟就是照料傻二姐儿的那两个,美人脸看久了抗性也高,临出门前被夫人耳提面命一定要把人牵住了,哪儿想到一上楼,傻子就奔着吃的去了。

被眼前一看就是权贵人家的小姐呵斥,两个丫鬟也不敢松手,只是细声细气解释道:“这位小姐误会了,我们家姐儿……”

一个丫鬟正说着,被另一个丫鬟捣了一下,顿时把话咽回去了,当众解释小姐是痴傻儿,岂不得罪徐家了?

这时既醉已经两块鸡肉下肚了,脸上更是惊喜万分,她自从上了年纪,吃什么都没味,如今换了一副年轻躯壳,人间百味都吃得,终于再次尝到了这鲜嫩的一口鸡。

这时周宛玉也摇晃着小脚走了过来,看着既醉野鸡抢食的姿态,竟然都不显得猥琐,反倒把两个握着她手腕的丫鬟衬托得面目狰狞,她的眉心跳了一下,认出了郭惠如,连忙姿态十足地行了一个礼,柔声道:“郭姐姐,这是我家二姐,她天生痴傻,家里管束得严了些,不是有意要抢姐姐位置的。”

周宛玉没听到郭惠如呵斥丫鬟,她走得慢,只看到既醉一屁股抢坐了郭惠如的位置。

既醉正吃第三口鸡肉,听了这话,反应过来,一边嚼着白切鸡,一边看向周宛玉,看她姿态款款,语调温柔,忽然放下了筷子。

郭惠如的注意力本来就不在周宛玉身上,见既醉起身,她还没来得及搭话,既醉使劲挣脱开两个丫鬟的钳制,大步走到周宛玉面前,一巴掌扇在周宛玉脸上,她舔了舔嘴角,眉眼弯弯含笑,又坐回去吃鸡。

周宛玉挨了一巴掌,人都懵了,她自小受宠,亲娘都没动过她一个手指头,今天当着一众名门闺秀的面,被一个傻子扇巴掌!

周宛玉也只是十几岁的小姑娘,眼圈都红了,几步过去就要回既醉一巴掌,却被郭惠如一把按住了手。

武定侯嫡出小姐的反应速度真不是一般人家的小脚小姐能比的,郭惠如按着周宛玉,声音不高不低,但话语之间满是舔意,“这位妹妹,你家二姐姐既然心智有损,你就不该说她,她打了你,你难道还要和她计较吗?”

周宛玉在家里从来没经历过这样明晃晃的拉偏架,一贯能说会道的嘴张着,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郭惠如又回头看了一眼专心吃鸡的既醉,说话的声音甜蜜蜜的,几乎语无伦次,“何况你看她多么可怜可爱啊,她那么瘦,让她多吃点东西吧,其实我们武定侯府的吃食也是很好的,你姐姐平常喜欢吃什么啊?你说她要是再胖点,是不是更好看了?”

周宛玉的脸还火辣辣地疼,被郭惠如钳着的手腕子更是感觉要断了,什么注意形象都忘记了,眼泪鼻涕直往下掉,哭得直噎。

郭惠如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既醉,有点磕巴地说道:“我说,你们家是不是偷来的孩子,你姐姐美成这样,你怎么这么难看?”

周宛玉哭出了鼻涕泡。

既醉慢条斯理地吃了半盘子鸡,瞥了一眼郭惠如,郭惠如说话顿时更乱了,周宛玉在她手里不断挣扎,她都没注意到,先祖被朱元璋赞为尉迟敬德不过如此的神力在此刻附体,她一只手按着周宛玉,扶在椅子上的另一只手已经把椅背握得变形。

既醉晃了晃脚,给了郭惠如一个笑脸,做傻子,真好啊。

周宛玉起初还是因为羞愤而哭泣,随着郭惠如不自觉地加力,已经是疼得叫嚷哭喊起来了,这里的动静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力,然后有一个算一个,目光都不自觉地从疑似起了冲突的郭惠如和周宛玉两人身上移开,落在了端坐吃鸡的既醉那里。

绣楼内室的花窗边,原本正在斟茶交谈的二人也因为这出奇的寂静而投来视线,徐世英的视力极佳,扫了几眼就看到了郭惠如,看她满脸通红地钳着个正在哭叫的少女,这傻大妞和人闹起来并不稀奇,他正要收回视线,忽然目光一定。

满室辉光都落在那个坐着的少女身上,熟悉的绣楼一瞬间变为了天宫仙室,耳畔有仙乐回响,如梦似幻,当年天蓬元帅见嫦娥,大约也是这样一眼。

徐世英冷静地看着窗外,然后喝了一口开水。

无花正在斟茶,手里的茶盏满了出来,热意烫伤手背才似有所觉,这极文雅的一个僧人忽然笑了起来,仿佛想起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

徐世英被开水烫得说不出话来,下一刻人已经飞掠到了门口,老子要娶老婆,狗屁的传宗接代,老子要风花雪月,老子要谈情说爱!

美人看看我,看我长得可像你未来夫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