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槐死得无足轻重。
赵祯眼里只有哭得可怜的既醉,他万般怜爱地把人抱在怀里,安慰了好半天,连两个孩子都关心了一会儿,要不是年纪对不上,还真有几分慈父感。
展昭昨日宫里当值,按理是要到下了早朝才能轮班,赵祯刚接到消息就匆忙出宫,身为御前带刀护卫,展昭当然得跟去,只是他事前并不知道官家急忙离宫是为了养在宫外的美人,还是内侍胆敢调戏天子爱妾这样的私隐,饶是展昭历经江湖沧桑,也见惯官场龌龊,这会儿还是有些尴尬。
大部分人哭起来都是不好看的,梨花带雨多半是半表演性质,既醉哭起来是狐狸的那种嘤嘤声,整个人抽抽噎噎着,一看就是受了极大委屈,都不在意自己哭得好不好看,反正就是委屈得很。
赵祯又是心疼又是心软,他时常遇到宫妃哭泣,哪个宫妃有了对他哭诉的机会能把自己哭成这样的?本是揪着自己衣领哭的,把龙袍都哭得湿透,用他衣裳擦脸,还要怪纹绣擦得脸疼,又锤他胸口几下。
这对女人来说未免矫揉造作,对男人刚刚好,别提是赵祯这样温香软玉抱满怀的男人,就算是跟着他来的禁军护卫,也都觉得脸热,展昭更是一早别过了头,仔细观察天上有没有刺客。
哄了许久,既醉才不哭了,只是鼻子红红,嘴巴红红,先前化的妆容也都胡乱得很,粉黛都混成了一团,赵祯见了,忍不住笑,“这啼妆别具一格。”
既醉抽噎了几声,就要从赵祯怀里挣脱出来,赵祯忙道:“好了好了,不说了。郭槐贼子惯会蛊惑母后,待会儿朕把他尸首带回去让母后看,否则恐怕母后不信,等母后看过,定把这贼子尸身处以凌迟,替娘子出气。”
既醉哭着,又有些好奇地问,“什么是凌迟?”
赵祯哑然,一时不好向既醉解释这种血腥的刑罚,倒是展昭若有所思,今日官家在早朝时提出来的凌迟刑罚,第一刀竟然是要用在内侍身上吗?
赵祯没有糊弄既醉,只是试探性地说了些鞭尸分尸之类的话,见既醉脸上只有好奇没有惊惧,才松了一口气,把凌迟之刑讲解给既醉听。
凌迟之刑虽然早有记载,却是从未入过朝廷处罚犯人的常刑,赵祯少时读书便对这种将人百千刀活剐的私刑有些猎奇的印象深刻,那时从未想过有用上的一天,直到这些日子听闻了各地人祭之事,昨日从既醉这儿得了灵感,考虑了很久,今天早朝时便对文武百官提出了此事。
将活人杀死用于祭拜鬼神,此等暴行各地屡禁不止,量刑太轻,代价太低。赵祯决定新立法案,举凡行人祭者,自主事者以下全部处凌迟酷刑,也就是俗称的活剐,分别以十刀剐死,百刀剐死,千刀剐死,为刑罚轻重,以暴行制止暴行,此为赵祯对百姓的“仁”。
当时早朝上一片寂静无声,连包拯这个一贯主张重刑的人都久久不言。
俗话说杀人不过头点地,指的就是官府处刑以斩首为极刑,就像前些日子斩首的陈世美,虽然死前遭遇了极大的震惊和惶恐,叫嚷得声嘶力竭,可刀子落下,眼睛一闭,人也就没了。所谓凌迟便是千刀万剐,这令单纯的死刑本身附加了极大的痛苦,也远比斩首示众更具威慑性。
既醉听着,不时点点头,但想了想,还是说道:“陛下既然想用凌迟来震慑人祭之事,就不要用在其他的事上,否则后世滥用酷刑,岂不是要把陛下的名声带累了。”
赵祯很是遗憾,又觉得娘子贴心为他考虑,有些勉为其难地点点头,决定事后把郭槐烧掉,骨灰扬掉,也就罢了。
今日的事给赵祯提了个醒,他给既醉留了一块可以直入宫禁的令牌,令牌可以通过巡逻的禁军守卫送到他面前,有话可以带给他,下次再遇到事情也不至于像今天这样求助无门,既醉等了许久也没等到赵祯询问那个替她带话的大盗少年,不由有些纳闷,赵祯完全不在意这个?
赵祯确实没注意到,他只见到一道极快的残影,报信的是一块写了字的飞蝗石,也就是江湖人用来偷袭砸人的暗器,没有亲眼见到那少年不输与展昭的俊美容颜,又被既醉哭得乱了心神,压根想不起来这事了。他倒是还记得展昭,不过展昭非常懂事,全程安静,想来娘子并没有注意他。
两人各怀心思,既醉顶着个花狐狸脸一直送赵祯到门口,先前躲在门房里的两个小内侍不得不抬着郭槐的尸体跟上,三人来时耀武扬威,走得凄凄惨惨。
既醉哪里能不注意到展昭那等惊艳俊容,她靠在赵祯怀里哭的时候就用余光打量展昭许久了,只是可惜她受伤太重,要靠着赵祯的龙气过活,红杏出墙这事一旦做了,没有不透风的墙,为了一两个优质的男人放弃一整片江山,她又不是傻狐狸。
美男子嘛,看看就成了,夜里蜡烛一吹,蹭着龙气,那都一样的。
既醉悻悻地想着,擦了擦从嘴角流下的泪水,吩咐小丫鬟再去买一份八珍鸡,要汴京白矾楼最好的厨子现做的,美食美色,总要吃上一样。
狐狸一向有吃不着葡萄便说葡萄酸的习俗,既醉仔细想想,觉得那个俊俏美男子肯定没有赵祯有钱,不仅浑身龙气可以滋养狐狸,还能用大宅子养着她,雇一群丫鬟仆婢侍候她,让她天天想吃什么吃什么。
巡逻一夜,只啃了两个包夫人自制面饼的展昭忽然打了个寒颤。
赵祯这一趟离宫并没有避着人,他带的禁军护卫就不少了,加上一路御道驰骋,该听到风声的人都听到了,等到那边赵祯回宫还带上了一具尸体,更是让不少有心人都在悄悄打听细节。
得知死的是郭槐,更是官家亲自提剑所杀,宫内宫外顿时暗潮涌动起来,原先走过郭槐门路的官员惴惴不安,依附太后的官员们互相打听,直到从禁军那儿得到消息,说是郭槐奉太后旨意去接官家在宫外看中的美人进宫,却犯了糊涂冒犯美人,被官家当场斩杀,都是面面相觑,数脸懵逼。
一个太监,冒犯天子看中的美人?这是阎王今晚要宴客,抓个幸运太监去侍候?
不提官员们信不信,反正刘后是一万个不相信,她看着郭槐被抬上来的尸体,整个人怒火滔天,郭槐是她身边最得力的太监,从她进宫时就跟着她,大半辈子侍候过来了,她最信任的人就是郭槐,虽然主仆有别,但关系亲近不亚于家人。
而且郭槐今年也快六十的人了,还会犯这样的错误?分明是赵祯翅膀硬了,要借郭槐之死来敲打她!
赵祯全然不知道刘后的心思,他满以为自己处置得有理有据,见母后气得脸都歪了,还十分孝顺地上前给母后拍背,柔声宽慰。
“母后是良善之人,岂会知道这等恶毒小人的肚肠,其实秦娘也是知书达理的妇人,她受了这么大的委屈还劝解朕,让朕不要滥用酷刑,她的性子应当合母后的脾气,只是昭阳那边,她一贯张扬跋扈……唉,只能委屈秦娘,过段时日再让母后见她吧。”
刘后见赵祯还敢说她唯一的女儿,更是气得头痛欲裂,偏偏这时一股剧烈的呕吐感上涌,堵得她心口都痛了起来。
“那个贱人……”刘后好不容易缓过一口气,一把握住赵祯的手,咬牙切齿地说着,呼吸都急促了起来,“可恨!”
赵祯连忙腾出另外一只手,继续给刘后拍背,口中还安抚道:“朕知道,母后莫气,莫气,朕也知道这郭槐老贼实在可恨,母后千万别为这等人生气,朕这就让人去把他烧成飞灰……啊!母后!”
刘后半途都不知道赵祯在说什么了,她气得干呕了好几下,忽然整个人一软,向后倒在了赵祯怀里,手还抽搐了几下。
赵祯顿时慌了神,急忙把人扶住,口中喝道:“快去传太医!”
他六神无主,看着瘫软的母后更是急得不行,急忙孝顺地把刘后抱到了内殿的床上,中途还差点被门槛绊倒,磕磕绊绊把人放在床上,放得并不平整,因为被褥都是叠好的,赵祯把人放好之后才发现刘后身下压着被褥,又连忙把被褥抽出来。
太医来得很快,路上不断询问内侍情况,得知平日里教导过一些急救知识的郭公公死了,目前照顾太后的是官家,整个太医院医术最好的太医眼前一黑,等到了地方,太医看了看床上面如金纸的太后,和正在把被褥往太后身上盖的官家,忽然深吸一口气。
中风病人,犯病之初就不能去动她了,偏偏什么都不懂的官家一路颠簸,把人从大殿那么远的地方送到寝殿里,这……他治不了,等死吧,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