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黑夜与梦

这是一个十分巨大的地下基地,各条通道兜兜转转,就像是一座巨大的迷宫。

当铃木由纪深入这“迷宫”时,几乎要被这纵横交错的道路给绕迷糊了。可最后,她还是成功在“迷宫”的深处,找到了Reborn提到的房间,用通行卡刷开了门。

当大门打开的瞬间,铃木由纪就有些恍惚。

她迟疑地站在门口,目光从这个房间的每一寸细细扫过,将所有的一切都收入眼底,但她越看,心中却越是困惑。

这个房间,第一眼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最普通不过的单人卧室:普通的单人床,普通的书桌,普通的书架上普通的书籍。

但是铃木由纪记得这书架上的书。

——《西西里地图册》、《西西里著名景点一览》、《7月新游资讯》、《本周菜单》,等等。

这些书籍太过闲逸,太过孩子气,与这个房间的主人并不搭调,并且它们实在过分老旧,连“新游资讯”这样的书籍的出版日期,都停留在八年前,因此铃木由纪一眼就看出,它们其实并不属于这个房间的主人。

那它们属于谁?

铃木由纪目光轻轻移动。

她看到了堆放在房间一角的游戏光碟,以及旁边那些显得过分老旧、早已经被新时代淘汰了的游戏机。她很清楚,如果她现在上前打开游戏机的话,里面的游戏会呈现什么画面,主人公正停留在哪个章节、哪个关卡。

然后她看到了墙面上显得可笑又孩子气的面具挂饰。她知道这个面具挂饰的来历,知道卖家为了推销它而滔滔不绝地编出了怎样离奇的故事、叫出怎样的天价,而买家最后又以怎样廉价的价格将它买下,得意地当作砍价成功的战利品挂在墙上。

接着她还看到了床头颜色泛黄的毛绒熊。她知道这个不太大还有些丑的毛绒熊,当初还在娃娃机时,是怎样被女孩当作戏弄男友的道具一眼看中的,而最后男孩又是怎样苦恼而笨拙地花费了远超毛绒熊价格的钱,才辛苦将它捉住,送到女孩的手中……

这些东西……不,这些记忆,都属于八年前的铃木由纪。

在这个世界的八年前,铃木由纪在与那些勉强称得上“友人”的人们一一告别后,就精心打扮了自己,来到海滩上与那个少年做最后的告别。那一天,她将自己在这个世上留下的所有一切都关在她暂居的住所内,毫无留恋地抛弃了它们。她以为它们终将成为垃圾桶的一员,彻底消失在世界上,就如同她也会彻底消失在那个少年的记忆里一样。

然而直到今天她才知道,那些被她抛下的东西,与那些她以为会随着时间流逝而消失的记忆,其实一直都被那个人仔细珍藏。

这个房间明明只住过一个人,但却像是住过两个人。

铃木由纪呆了好一会儿,这才慢吞吞地来到书桌前坐下。

她看到了书桌上被匆匆搁置忘了合上的钢笔。

它静静躺在书桌上,像是在告诉铃木由纪,这个房间的主人只是暂时离开,很快回来。

但是——

真的还会回来吗?

“纲君……”

“你啊……”

铃木由纪在书桌旁坐了一会儿,然后她终于注意到书桌上微微开启的黑匣子。

她迟疑了一瞬,伸手轻轻开启匣子。

在匣子里的是一个记事本,以及一张倒放的老照片。

她轻轻拾起照片,在看到照片内容前,先看到了照片背面的文字:

你就像黑夜,拥有寂静和群星。

铃木由纪将老照片翻了过来,在照片的正面,十八岁的她站在海与夜拥簇的群星之中,向照片外的人狡黠笑着。

她的心跳蓦然漏了一拍,终于明白了当她听到沢田纲吉的死讯时,心中除了怅然之外,还有怎样的心情。

那是不舍。

对死亡毫不在意的铃木由纪、能够轻易对他人说出“生与死没有什么不一样”的她,在那一刻第一次为某个人的死亡而感到了不舍。

但这却已经……毫无用处了。

铃木由纪沉默片刻,而后翻开了照片下的记事本。

当翻开记事本的瞬间,铃木由纪就反应过来这应该是某个家伙的日记,下意识想要合上,但几行字却在闪过的瞬间抓住了她的眼球。

【……密鲁菲奥雷今天邀请我去参加会议,我觉得白兰不怀好意……】

【……】

【……如果计划顺利的话,我……】

铃木由纪一怔,原本已经合上本子的她又翻开了记事本。

只见在记事本的某一页,有一些潦草的字迹这样写着。

【X月X日,我已经决定去参加会议了。如果计划顺利的话,我大概……】

这是这个日记本的最后一行。

日记的主人似乎顾忌着什么,又像是有什么话语和情绪难以启齿、甚至不愿意用文字记录下来。

他或许想着,等到会议结束回来的那一天,又或者是在下一次写日记的时候,他会将这段文字好好补完……但在这之后,日记的主人似乎就再也没有回来了。

铃木由纪向前翻了一些。

在这几页上,文字记录下的基本都是琐碎的小事。

叙述人用平静的语气描写自己守护者鸡飞狗跳拆基地的日常,以及他如何不动声色地给自己守护者们挖坑的手段,让人看了只想会心一笑。但除此之外,用心的人还能看出缠绕在叙事人笔迹中的疲惫和焦虑,就像是叙事人此刻正在被什么麻烦而困扰。

铃木由纪又向前翻了几页,明白了这样的麻烦叫做密鲁菲奥雷。

【X月X日,杰索家族与基里奥内罗合并了,新的首领并不是基里奥内罗曾经的首领尤尼小姐,而是那个野心勃勃的白兰·杰索。老实说,我非常惊讶。我不太明白尤尼小姐为什么会做这样的决定,因为白兰·杰索显然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物,合并家族这样的做法,就像是将基里奥内罗拆散,任由白兰·杰索吞下……过去的杰索家族,就已经在白兰·杰索的带领下呈现出了出乎意料的锐气和胃口,而得到基里奥内罗作为养料后,我很难想象他会做出什么事来。而且将自己的家族拱手相让不像是尤尼小姐的作风,我觉得尤尼小姐可能陷入了什么困境中,但是她拒绝与我的见面,那个据说是基里奥内罗死忠的γ表现得也非常正常……大概真的是我多想了吧。】

【X月X日,世界的变化越来越快了,我有时候会感到我是不是已经老了。火焰这样的事,最初只有极少部分的人才知道,能够使用的就更少了,可是现在,能够使用火焰的人越来越多了,各种各样的属性戒指也层出不穷。它们出现得太快太突然了,就好像昨晚只是一个晚上的时间,所有人都知道了火焰与戒指与属性的事……我并不是说这样不好,我只是……很不安。】

【X月X日,我的不安成真了。有人竟然为了一个A级戒指而毁掉了一个家族。我知道我不应该这样,但我真的非常生气。只是一个戒指而已——那真的只是一个戒指而已!】

【X月X日,这两天大家都来宽慰我……我很感动,但事实上我已经不生气了。我有了些其它的模糊的想法,我还需要一点时间来确定……或许我也需要一点支持和鼓励。我跟Reborn说了这件事,他打了我一顿,然后丢下一句“蠢材唯一的优点可能就是坚持”后就走了,我知道这是他默许的意思。我很感激他,一直都是,不过老师他下手还是太狠了。同样是支持我的人,如果是……】

叙事人在这里留下了一个墨点,而后叙事戛然而止。

足足过了一周后,他才继续写了下去。

【X月X日,我决定要毁掉指环。如果一样东西只能带来灾难和战争,那么它不如干脆不要存在。然而指环对家族的意义难以言语,这次的决定一定会遇到家族严重的阻碍,作为守护者的大家恐怕也不一定很能理解我的想法,因为大家当年是花费了很大的功夫和心力才拿到的,对我对大家而言,它们的意义都不仅是指环而已……不过我已经决定了,我也想到了办法去说服他们。但是……如果是你的话,你会怎么说服他们呢,由纪?】

【X月X日,真奇怪,我明明已经很久都没有想过你了。你只存在于过去和我的梦里,当年又是那样温柔而无情地将我留下,所以我已经很久没有想过你了,就像你希望的那样……但最近我开始频繁地梦见你。这算是好事还是坏事?我不太明白,不过我终于能够冷静地审视你离开的事实。你离开了我,你终于不用因为我喜欢你而喜欢我,你终于不用一直等待我、注视我、支持我,而我也终于不再是你情感上的负担……是啊,负担。负担……到了现在,我终于能够跟自己心平气和地承认我的喜欢对你而言是负担,而你并不爱我这件事。】

【X月X日,我终于说服了大家,毁掉了戒指。大家都有些伤感,我也有些不舍,并且不合时宜地再次想到了你。我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因为我其实还是那个脆弱得想要向别人寻找支持的胆小鬼,又或许是因为我一直都是这样一个不合时宜的笨蛋……对吧?由纪,对于你来说,我一直都是个笨蛋,对吗?你总是那么聪明,你总是用沉默和微笑引导我、支持我、包容我,在所有人都劝我坚持的时候,你告诉我做我自己,在所有人劝我放弃的时候,你说只有我自己的感受才是最重要的。我有那么多个身份,但对于你来说,我一直都是我……你这么聪明,这么温柔,这么好却又这么无情,但我从来都没有发现,直到你离开的八年后,才不合时宜地想起。我果然是个不合时宜的家伙啊。】

铃木由纪轻轻垂着眼,在最后一行字上凝视几秒,然后又轻轻翻过几页。

【X月X日,如火如荼的戒指争夺战像是终于冷静下来了。我很欣慰,想要找到Reborn分享这个好消息,但是今天的他好像身体有点不适……真令人惊讶,原来他也会生病吗?!】

【X月X日,我……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我现在的感受。因为这真的太奇怪了……它真的太奇怪了!今天,十年前的我又被十年后火箭筒击中了,我又一次回到了十年前……但是……太奇怪了……那个十年前的世界……为什么会这样?!它真的是我存在过的十年前的世界吗?如果不是,为什么我会到达那里?如果是,为什么会没有由纪你的存在?】

铃木由纪目光一凝,迅速看了下去。

【X月X日,我很不安,我感到有些变化正在发生。】

【X月X日,Reborn开始长大了。这是好事……也不是好事。】

【X月X日,有一种叫匣兵器的东西出现了。它的出现改变了现在人们作战的方式……我中计了!】

【X月X日,我见到了一个意外的人。】

【X月X日,密鲁菲奥雷家族发动了对彭格列的攻击,我竟然并不感到惊讶,毕竟,如果是那个白兰的话……】

【X月X日,Reborn的身体越来越不好了,彩虹之子们的情况都很糟糕,我必须尽快做出决定。】

铃木由纪迅速翻过几页,但这几页都只有寥寥几行字,语意模糊,只有说不出的凝重焦虑蔓延。

【X月X日,这段时间,发生了很多意外。我已经尽力避免,但白兰的确是个难缠的对手……这是我的失误和不可推卸的责任,我必须做出补救。】

【X月X日,我必须这样做,因为不会有更糟的结果了。】

【X月X日。密鲁菲奥雷今天邀请我去参加会议,我觉得白兰不怀好意,大家也这样想。狱寺对这个邀请非常愤怒,大喊大叫着说着“这绝对是陷阱”之类的话,山本来劝他,结果他们两人吵了起来。我只是走了一会儿神,小半个基地就这样报废了……如果是以前,我比较喜欢让损毁基地的人来接手修缮的事,这样他们会生出更多的羞耻心与惭愧,然后安静很长一段时间。这一次我也很想这样做,但狱寺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任务……我有了其它的想法,是的,除了对眼前局面补救之外的……更多的妄想。】

【X月X日。对于会议的事,大家依然还在争论不休。不过我已经决定了,现在只需要去论证。希望我是对的。】

【X月X日。我又一次回到了十年前。我终于明白了这一切。】

铃木由纪面色瞬息万变,翻到最后一页,再次盯着这一行字。

【X月X日,我已经决定去参加会议了。如果计划顺利的话,我大概……】

大概什么?

回到十年前的他明白了什么?他在计划什么?论证什么?决定什么?妄想什么?

她蓦然合上这个不知道是给谁看的日记,在房间内转了几圈,呆立片刻,终于带着无尽的愤怒和稍许心酸,释然痛骂某个家伙:

“纲君你可真是个——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