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太宰治匆匆赶到医院的时候,他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他的星星小姐额上包着厚重的绷带,还一脸笑嘻嘻地逗着芥川的样子。
“……芥川君,我们偷溜吧?你看,我明明也没有什么事嘛,为什么要这么大惊小怪?这厚厚的绷带,把我的美貌都给挡住了呢!”
“如果铃木小姐你没有从楼梯上摔下来,那么自然也不会包成这样。”芥川的声音像是冷漠,但却又有着细微的懊恼。
“什么?芥川君,你是在指责我这个伤员吗?哇,真是冷酷无情……我可是在为芥川君你着想耶!如果太宰君知道你这个家伙在我摔下楼快十分钟后才发现我,他肯定要——”
嘭——
病房的门蓦然大开,门扇重重撞在墙面上。
而后又在回弹的瞬间被一只覆满绷带的手牢牢按下,发出了第二声闷响。
咚——
“芥川——”
“太宰君。”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
病房安静下来。
太宰治有片刻的停顿,目光缓缓从下意识惊惶的芥川身上移开,落在铃木由纪的脸上。
在她的面颊上,有许多擦伤的红痕,而额上被绷带厚重裹住的地方,则有隐约的血渍渗出。
有丰富受伤经历的太宰治很清楚地知道,铃木由纪脸颊上这些看似轻微的红痕,会在第二天演变为怎样可怖的青紫,而她额上被这种厚度绷带包裹遮掩后,却仍然渗出血渍的伤口,又是多么严重。
太宰治可以想象这一切。他甚至可以想象,当时的铃木由纪究竟是以怎样的姿势从楼上摔下来、撞到了怎样的地方,才会在这些位置出现这样的伤口……
他的脸色变得越发可怕了。
头铁少年芥川,在这一刻再次萌生出对太宰治由衷的惧怕与敬畏。他低下头,准备承受自己此次保护不利的惩罚,但太宰治看也没看他,声音冷酷:“出去。”
芥川一愣,下意识想要抬头看太宰治的表情,又或者是看看此刻病床上的铃木由纪的神色。
但最后,他的目光没有半分偏移,低头退出病房,反手关门。
咔哒。
病房门合上了。
太宰治站在原地,垂眼沉默了好一会儿,这才在铃木由纪的病床前坐下,低头握住铃木由纪的手。
空气沉寂,弥漫着让人慌张的不安。
太宰治神色冷肃,散发着与往日迥异的阴沉可怕。
但在这样令人不安的气氛下,铃木由纪注视着太宰治的目光,依然带着笑意。
——无论在外人眼里,这位太宰君如何可怕,但对于她来说,他都只是三年前那个会抱着猫咪向她喵喵叫的甜甜小可爱。
这位太宰君这么可爱,这么好看,铃木由纪又怎么会怕他?
于是铃木由纪反握住太宰治的手,像小朋友一样幼稚地晃了晃。
“太宰君生气啦?”
太宰治沉默着。
铃木由纪看着不搭腔的太宰治,又是心虚,又是高兴。
她双手都握了上来,拉着太宰治的手,可可爱爱地撒娇:“别生气嘛,太宰君。我只是在上楼的时候突然有点头晕而已,摔下来后也没什么太大的问题,所以我才没有主动跟你坦白……”铃木由纪并没有因为自己从二楼摔下而联系太宰治,但太宰治却来了,想也知道是哪个笨蛋做的好事。
芥川君啊,真是太年轻了,倒是把她给坑了一把!
所以现在,她的当务之急,是把气炸了的太宰小甜甜哄回来。
铃木由纪可怜巴巴:“比起身上的痛楚,我更在意太宰君的感受呢。我不愿意告诉太宰君,就是因为不想要看到太宰君现在的表情……太宰君,我好难受,你哄一哄我嘛……”
正确的哄人方法,是用甜言蜜语骗对方来哄自己。
铃木由纪深谙此道。
而在平时,太宰治当然不介意被铃木小姐套路一回,毕竟对于情侣来说,这样的游戏也是很有意思的。
但是……
这一切的前提,是他不知道铃木由纪的身份。
如果他不知道这位可爱的铃木小姐是异界来客的话,如果他不知道与那天织田作遇见的小巷里倒下的Mimic成员是被铃木小姐一击放倒的话,如果他不知道那条发带有着奇妙的力量的话,如果他没有在今天早晨看到那份监控录像……如果他什么都不知道的话,他当然会被这样的谎言轻易蒙蔽,直到彻底失去自己的重要之物。
但是……他清楚地知道这一切。
太宰治垂眼看着铃木由纪手上的擦伤。
那些伤痕熟悉的样子,让他觉得刺眼极了。
太宰治不想在铃木小姐身上看到这样的痕迹,一丝一毫都不想。因为这不仅仅代表着他的宝物在他无法保护到的地方受到了损害,更代表着另一种东西……一种让他陷入无能为力的愤怒中的东西。
——人总是这样,知道得越多,离幸福越远。
曾经的他也是这样,沉溺于还未得到就已经失去的心情中无法自拔。
但现在,他虽然知道得越来越多,感到自己陷入暂时的无能为力的时间也越来越多,但他已经逐渐学会了如何捉住自己的重要之物。
这是这位星星小姐教给他的。
而他也必将贯彻到底!
太宰治闭上眼。
当他再次睁开眼时,他终于抬眼望向铃木由纪。
“我没有生气。”太宰治平静地说着,“我从来舍不得生铃木小姐的气。我只是感到很抱歉……明明铃木小姐是我这么重要的人,但我却没能陪在铃木小姐的身边,更不能第一时间发现铃木小姐的不适……铃木小姐,我作为男友,是不是很失败?”
他的情绪并不激动,声音平缓稳定,像是没有任何负面情绪。然而在阳光下,他苍白的脸几乎要融入光中,目光隐忍,像是一触即碎。
铃木由纪张口结舌,感到此刻的太宰治就像是被暴雨浇湿还要强装坚强的小可怜,可怜可爱极了,简直就像是他才是真正受伤躺在病床上的那个人。
真……真厉害呢,太宰君!
明知道这个家伙只是在故意装可怜,但是由于太宰君实在是太萌太好看了,于是铃木由纪不由得正色起来,赶紧哄他:“怎么会呢?太宰君这么好这么可爱,怎么会失败呢?”铃木由纪琢磨了一下,沉痛把锅接下,“都是我不好啦,是我不该瞒着太宰君的,我错了,不会再有下一次了,我保证!”
明明是想要哄太宰君来哄她的,结果被太宰君哄得接了锅。
铃木由纪一边唾弃自己颜狗属性,一边心花朵朵开,觉得这样跟她耍小心机撒娇求哄的太宰君也是超超超超可爱!!
太宰治深深凝视着她,就连微笑也带着病弱的苍白。
“真的吗?”太宰治道,“铃木小姐真的不会再瞒着我有关你的情况吗?”
这句话实在微妙,落在铃木由纪的耳朵里更像是意有所指。
铃木由纪感到太宰治似乎知道了什么,可当她偷偷去瞄太宰治的脸色时,却又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唔……这个嘛……
铃木由纪思考了一下:以太宰君的聪明来说,他应该的确是发现了什么。唯一无法确定的是,他发现到了什么程度。
她心虚了一瞬间,但放弃计划是不可能的,于是她对计划稍作调整,想到了一个绝妙的主意,然后快活起来,从病床上一跃而起,扑进猝不及防的太宰治怀中。
“我想到了!”铃木由纪大声说着。
蓦然接到一个小可爱,太宰治心里有意外,更有慌张,“铃木小姐!”他的脸色都变了,盯着铃木由纪额上的伤口,“你的伤——”
“都说了只是小伤啦!”铃木由纪笑眯眯地扯掉绷带,露出下头比擦伤稍稍重一些的伤口,“看,我说过没什么事的吧!”
太宰治目光扫过铃木由纪额上的伤口,而后落在白色绷带上大片大片的刺目红色上,脸色更难看了。
铃木由纪才不给这个心眼多得跟筛子一样的家伙更多思考时间,将手上的绷带随手一扔,便用捧住他的脸,令他直视着她。
“太宰君!我想到了哦!”
这一刻,铃木由纪与太宰治靠得极近。她太过接近的气息时时刻刻扰乱着太宰治的思考,但这个持美行凶的恶魔还特意向他露出甜蜜极了的笑,用可可爱爱的声音向他软软撒娇。
“我们约会去吧,好不好,太宰君?!”
太宰治一怔:“现在?”
他盯了铃木由纪额上的伤口一眼。那伤口虽然小得远超太宰治的预期,但却也没有小到能随便放置不管就出门约会的地步。
铃木由纪肯定道:“就是现在!”
太宰治沉默了一会儿。
“铃木小姐想要带我去哪儿?”太宰治说。
铃木由纪笑道:“嘻嘻,被发现啦……太宰君,还记得我们第一次约会去的游乐园吗?再带我去一次吧。”
“上次没有坐过的摩天轮,我怎么都想要试一次呢。”
“摩天轮吗……”他微微垂眼,低声念了两句。之后,他深深凝望着铃木由纪,道,“好,那就去吧。”
“无论是什么地方,只要是铃木小姐想要去的,我都愿意……不,我都想要陪伴铃木小姐前往。”
铃木由纪露出甜蜜笑容。
于是,这一天,本该待在病床上的人,与本该待在黑楼工作的人,携手双双逃跑,跑进了游乐园中。
他们就像是第一次约会时那样,将所有刺激的游戏如过山车、海盗船等,统统都玩了一遍,最后,当日落之时,他们坐在摩天轮,被缓缓带到了高处,将黄昏的横滨一览无遗。
“铃木小姐,听说在摩天轮最高处许下的愿望都会实现……那么现在,铃木小姐想要听听我的愿望吗?”
黄昏的暖光中,铃木由纪的肤色越发白了,竟像是散发着微微的光。
分明太宰治手中紧握的手没有半点消散的迹象,但她却依然像是随时都会消失。
铃木由纪含笑凝视着太宰治,轻快道:“太宰君也相信这样哄小孩子的话吗?”
太宰治道:“我不相信这句话,但我相信铃木小姐。所以我也相信,特意将我带到这里的铃木小姐,最终一定会实现我的愿望,对吗?”
铃木由纪狡黠笑着,轻轻靠近了太宰治。
不大的座舱中,两人又一次靠近,但铃木由纪的身上却没有大部分女孩子身上会有的香气,连体温都低于常人,就好像太宰治此刻的身边什么都没有。
她分明在这里,却又像是从不存在。
他们气息交缠,姿态亲密,但离真正能够毫无顾忌地亲吻对方的情侣,却还相差一道极为微小、却又像是天堑一样的距离。
就像是他们一直以来的关系。
你进我退,你退我进。
他们永远还差最后一分。
铃木由纪目光含笑,凝视着太宰治此刻的神情,像是个调皮的孩子,轻快道:“我知道太宰君想要许什么愿望哦!不过——既然是愿望,当然是无法轻易被实现的。”
“所以,来做个游戏吧,太宰君……一个可以永远留下我的游戏。”
“好吗?”
太宰治笑了起来,冰冷的手指按住她的脖颈,侧头贴近了她的唇,但却又在真正亲吻的前一刻停下。
“好。”
太宰治欣然接受了这个挑战。
于是,第二天。
太宰治得到了铃木由纪死亡的消息。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烷和夜月LUO的营养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