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
当铃木由纪醒来时,窗外才刚刚亮起鱼肚白。
她感到自己的头涨涨地疼,不由得苦恼地伸手揉了揉,但当她的手从薄被中探出后,她见到了从昨晚开始就一直系在她手腕的绿丝绸发带。
经过了一晚上的时间,这丝绸发带被睡出了一些折痕。
虽然这细细的折痕很快又自己舒展淡去,但它的确曾经存在过。
铃木由纪呆了呆,露出了些茫然诧异神色,伸手摸了摸发带。
“唉呀……”
她忍俊不禁,神色带出了一些好笑无奈,与温柔的宽容。
“太宰君你啊——”
……
这一次的异世界旅行,在铃木由纪印象中,无疑是有一些问题的。
比如说,明明每次穿越都会在一个安稳平静地方自动醒来的她,这一次竟然直接从天而降、落入河中;比如说,这一次的穿越,她根本就没见到此界的世界意识,也没有经过世界意识所在的虚无之地,简直就像是是偷渡进来的……唔,奇怪,她为什么会想到用“偷渡”?
算了。
总之,这一次的穿越,无疑是有很大问题的,铃木由纪觉得,她或许三个月都留不到,就会自动离开这个世界。
所以,寻回她的重要之物这件事,就变得至关重要。
可是……
该怎么跟那个可爱的小黑猫开口呢?
想到昨晚那双像是盛满月色的眼睛,铃木由纪苦恼极了。
——明明是回来拿回自己的东西,她也明明应该理直气壮才对。
可为什么她会感到这么心虚不忍呢??
铃木由纪歪头思考,纠结极了,于是想不明白的她干脆也不去想了,从床上跳下,赤脚踩在微凉的木质地板上,像一只猫咪一样悄无声息地出了房间。
她来到客厅,本想要自己找点东西吃,结果一眼就看到了在沙发上微微合上眼、不知道是睡是醒的太宰治,以及他身旁睡成一只猫饼的黑猫。
黑猫咪咪是很可爱的。
当它刚被铃木由纪捡回来的时候,它又瘦又小,凶巴巴的,和那些圆滚滚的小可爱截然不同。但因为它是铃木由纪决定收养的,所以铃木由纪爱它,怎么看它都觉得可爱得不行。
到了三年后的现在,瘦瘦小小的小黑猫长成了大胖猫,皮毛又软又滑又亮,四脚朝天地往沙发上一躺就是一块猫毯、一张猫饼,毛绒绒,圆滚滚。此刻的它,哪怕摘了猫控的滤镜,也是一只真真切切的胖美猫了。
但这一刻,铃木由纪的目光却只是在它身上一掠而过,落在了太宰治身上,深深凝视着他。
或许是铃木由纪的目光太过专注,又或许是太宰治从一开始就在等待着这一刻。
因此,几乎是在铃木由纪望向他的下一刻,他就睁开了眼,那双漂亮的眼睛凝视着她,带着微妙古怪的笑意。
“铃木小姐。”他微笑着,“你在看我,还是在看猫呢?”
此刻,客厅内的气氛古怪极了,似乎是相互试探的暧昧,又似乎是心照不宣的恶念弥散。
于是,铃木由纪面上的懵懂纯粹也慢慢褪去,露出了与太宰治几乎如出一辙的微妙笑容。
“当然是你啊!”铃木由纪笑吟吟地说着,“我正在注视着太宰君呢。”
三年过去了。
就连黑猫咪咪也从小可怜变成了大美猫,太宰治自然也不再是她记忆中那个少年的样子了。
铃木由纪当然还记得他曾经少年的模样:黑色微卷的短发,将自己绝大部分皮肤严严实实缠起来的绷带,瘦削的身体,稚气未褪但已经足够俊秀的脸,以及那双乌沉沉的双眼。
——明明还未完全长成,但却已经像是开在黑暗与污秽中的恶之花一样,美丽、危险,令人毛骨悚然,也让她为之倾倒赞叹。
三年后,他的身形拉高,虽然看起来依然是一副弱不禁风的瘦削模样,但却出乎意料地高,至少比铃木由纪要高出一个头。而与此同时,他身上的气息,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虽然在外人看来,这位最年轻的港黑干部依然沉郁危险,一言不合就翻脸,但在铃木由纪看来,他却像是一只被系住的风筝,有了名为羁绊的东西。
他不再孤身一人。
而是有了可以回头与停留的地方。
……真好啊。
这一刻,铃木由纪感到了由衷的喜悦。
——这样一个胆怯的孩子,终于有了名为羁绊的事物……真好呢。
无论何时何地何人,铃木由纪总会为了这样的羁绊而感到高兴。
于是铃木由纪就这样笑了起来。
她再度变回那天真的大小姐模样,开开心心地来到太宰治面前,软绵绵的声音里带着愉快,道:“太宰君有新朋友了吗?”
“太宰君会感到开心吗?”
“这样的太宰君……”铃木由纪顿了顿,温柔笑道,“真的很好呢……”
太宰治神色古怪地变化了一下,有那么一瞬间几乎是想要避开这样过分开心的铃木由纪。
他没想到铃木由纪会说出这样的话。
更没想到铃木由纪会对这样的事露出这样的表情。
——她又一次地看穿了他,并由衷地为他而感到开心。
而他,则再没有办法像三年前那样,对她这番直白的揭穿而愤怒不已,甚至于他还感到,他几乎有些无法面对铃木由纪这纯粹的开心。
他期待着的人在为他而感到开心。这样的事,明明应该是太宰治所热切期盼的,可当它到来时,那由衷的喜悦却强烈得让他感到有些恐惧。因为他……并没有处理这样过分强烈的情绪的能力。
在这个世界上,过份的喜悦总是与过份的悲伤所相连。当喜悦到达顶点时,它就会转为彻骨的痛苦,所以避免悲伤的要点,就是避免喜悦。
这是太宰治一直在做的事。
但这样的努力却被铃木由纪的一句话轻易打破。
这样的心情,以及这种心情所代表着的意义,让太宰治下意识感到了慌张恐惧。
但还没等这样陌生的情绪被他及时处理,铃木由纪又自然地拉开了两人的距离,望向了一旁的黑猫。
“咪咪也被太宰君养得很漂亮呢。”铃木由纪自然而然地转移了话题,“长得圆圆的。明明性格超凶的,但也很愿意亲近太宰君……可以看得出太宰君对它真的很好呢。”
太宰治下意识地松了口气,但心底又同时生出了莫名的不忿不甘与恼火。
——怎么这就转移话题了?
明明自己只不过是个胆小鬼的太宰治,这时候倒是理直气壮地感到了委屈。
——怎么没有再多问他一些呢?
于是,下一刻,铃木由纪又转回目光,用她那漂亮的碧色眼眸含笑凝望着他,温柔道:“所以,爱护猫猫的太宰君,也真的很可爱呢!”
太宰治奇妙地感到自己被顺毛了。
他心中那一切来不及处理、也无法被他妥善处理的紧张、恼怒、恐惧、渴望与畏怯,就这样在铃木由纪的目光与笑意下无声消散。
他再度变回了那个无所畏惧又肆意妄为的厚脸皮,成为了太宰·爱护动物·治,顺着铃木由纪的话头往上爬,一本正经地点头,大言不惭道:“没错!我就是这么好这么可爱!!所以——”太宰治笑眯眯地前倾,与铃木由纪的距离近极了,“所以,铃木小姐,要给这么可爱的我一点奖励吗?”
太宰治习惯性地说着骚话,同时并不认为自己能够得到回应,因为他所喜欢的铃木小姐就是这么一个冷酷的家伙。
但下一刻,铃木由纪凝视着他的目光微变,秀美的细眉挑起了微妙的角度。
太宰治心里一个咯噔。
他感到了不妙,刚想要后退,却没想铃木由纪的动作快极了,伸手抓住他的衣领便将他扯下,侧头亲吻在他的唇角。
太宰治:“……”
铃木由纪轻轻退开,审视着他的表情。
而太宰治明知道这位铃木小姐在做什么,但却无法控制自己。
他的呼吸凝滞,强烈的喜悦与恐惧在同一时刻涌出,狂喜的热潮和冰冷的沉郁同时充斥在他的心间,让他的脸色变幻不定。
于是下一刻,当铃木由纪再次靠近他时,他下意识侧头避开了。
空气中有一瞬间的沉默。
铃木由纪神色不变,微笑看他,像是早有预料。
反而是太宰治在这一刻露出了狼狈神色,声音涩然:“铃木小姐……”他努力想要辩解,“我……”
“太宰君。”铃木由纪打断了他的话,“每个人都有自己擅长的事与不擅长的事,这是理所当然的。聪明人会选择专注于自己擅长的事,避开自己不擅长的事,这也是理所当然的。而在面对自己不擅长的事的时候,第一反应避开它以保护自己……这更是理所当然的。”
“所以,不要害怕,也不要因为一时的冲动而勉强自己……因为这不值得。”铃木由纪微微笑着,“你是个聪明的人。聪明人总是知道怎样保护自己、做出对自己有利的决定。这并没有什么可以被指责的,所以……太宰君,不要害怕。”
她直起身,如同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神态轻松地转身离开。
但在她离去的瞬间,太宰治捉住了她的手。
铃木由纪愣住了。
她低头望去,看到了太宰治苍白的指节,而后她回头,看到了他过分苍白也过分好看的脸。
“铃木小姐……”
这一刻,太宰治声音虚弱,脸上的表情像是带着期盼,又像是陷入了更深的苦痛。他轻声道:“你总是要这样对我吗?”
铃木由纪茫然看他。
太宰治自嘲地笑了笑,长长的睫毛轻轻垂下,掩住了他过分沉郁的鸢色眼瞳。
“每一次都是这样,铃木小姐……每一次,都是你单方面决定靠近我,又单方面决定离开我。每一次你都会在靠近我后残忍地抽身而去,给了我期盼后,又将它亲手熄灭……为什么?铃木小姐?为什么你总能这样残忍地对待我?”
铃木由纪凝望着他,声音温柔极了。
“因为我不愿意对太宰君做更残忍的事。”铃木由纪回答。
太宰治道:“难道世上还有比铃木小姐你选择了我又抛弃我更残忍的事吗?”
“有的。”她轻柔地说着,“——敲碎你保护自己的外壳,剖开你的内心,将你过去那些年里深深保护起来的心攥在我的手中,从此让它只为我而跳动……这就是爱情,这就是对胆小鬼太宰治而言最残忍的事。”
爱情,这是一种连回响都带着馥郁气息的心情。
但对于太宰治这样的人来说,却是致命的毒药。
每个人都有保护自己的本能,聪明的胆小鬼尤甚。而爱情,则迫使胆小鬼敲碎自己的保护壳、违背自己的本能。
对他人来说,爱是新生。
对他来说,爱是毁灭。
“太宰君,你早就发现了,不是吗?”
聪明的太宰君,狡猾的太宰君,因为渴望而畏怯、因为狂喜而绝望的太宰君……你明明早就知道了这件事才对的。
迎着铃木由纪温柔的目光,太宰治闭上了眼。
“是的,我知道……”
他正走在毁灭的边缘。
他当然知道的。
但是——
“但是……铃木小姐也应该知道……”
太宰治露出绝望的笑容,鸢色的眼睛沉沉看她,声音干涩:“……我早已经决定要成为那个亲手剖开自己的心脏,将它献到你面前的……一点都不聪明的笨蛋了。”
“我已经决定要这样做了,哪怕你可能随时都会捏碎它。所以……铃木小姐……”
“你想要捏碎它吗?”
作者有话要说:太宰小可怜,大型卖惨现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