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并盛。
这简单的一句话,却让沢田纲吉愣在了原地。
事实上,沢田纲吉早有预料过这一天的来临,毕竟早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这位铃木小姐的自我介绍就是一位路过并盛的旅行者。而既然是旅行者,那又怎么会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呢?
他明明早就知道的,可当这一天真的到来时,他依然觉得难过。
有那么一瞬间,沢田纲吉想要冲动地询问这位铃木小姐,可不可以多在并盛停留一段时间,哪怕是一周也好,可是当他看到铃木由纪脸上对新城市的向往时,他却又说不出口了。
为了自己这份微小的心情而去强留别人……这样的事,沢田纲吉实在是做不出来。
他向来是个为了别人而勉强自己的人,从来没做过为了自己而勉强别人的事,所以……
所以——
“所以……这样的话……铃木小姐,你会在什么时候离开?”沢田纲吉并不想要在这位铃木小姐面前暴露什么,但太过年轻的他,脸上依然无法控制地带出了沮丧难过,“你……准备去什么地方?”
还好此刻的铃木由纪并未抬头。她只是展开了地图册,漫不经心地说道:“离开的话,应该就是这两天了吧。而至于目的地……不知道呢,总感觉已经没什么好玩的了。”
“那——”
这一瞬间,沢田纲吉生出莫大的勇气:既然什么地方对你都是一样的,那么能不能留在这里?
但铃木由纪打断了这微弱的挣扎,轻快道:“不过,就算是同一个地方,在不同的时间里应该也会呈现不同的风景吧!这么说来的话,澳洲可能是个有趣的地方,毕竟以前都是冬天去的,夏天去还是头一次呢。”
“……这样啊。”少年眼中的光又一次黯淡了下来。
他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一种心情还未开始就宣告终结的复杂苦涩,充溢心间。
对于其他人来说,当事件发展到了这个地步后,无论如何,总是应该将这份心情告诉他人的。哪怕明知这样的告知不会有任何结果,但是至少要与自己、与他人做一个了断才行:没有成功的结果,也应该要有失败的结果。
但年少的沢田纲吉并不是这样有勇气的人,或者说他最大的勇气就是刚刚挽留铃木由纪的冲动。
可那样的冲动与勇气被打断了。
所以……
或许……
这不算结果的结果,也不错?
至少,铃木小姐不会再为他感到困扰。
——从一开始,纲吉少年就没想过这样的心情能得到结果。
这或许是因为他向来的不自信,又或许是因为他潜意识中早已有了隐约的预感,而这样的预感,让他对这份心情绝口不提。
所以——
这样的结果……是好事吗?
是的。
当然。
“那……铃木小姐……”沢田纲吉笑了起来。这样的笑容有些勉强,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像是融入了阳光中,温柔温暖,却又有着令人心碎的光芒跃动。他轻声说着,“在这最后的几天里……我有这个荣幸成为你的向导吗?”
铃木由纪终于抬起头来看他:“什么?”
“那个……啊……我是说……”这个棕发的少年又紧张了起来,目光游移不定,有些懊悔,像是下一刻就要退缩,将自己的话吃掉,好装作若无其事。
可在片刻的踌躇后,他还是看向了铃木由纪,坚持道,“我的意思是,并盛虽然是个小地方,但是也有很多美丽的景色的。这样的地方不是匆忙的旅行所能见到的……如果铃木小姐不介意的话,我想要在这最后几天成为你的向导……”坚定的语气在此再度泄气,他变回了铃木由纪熟悉的紧张不安的小动物,小心翼翼地看着她,试探道,“这样……可以吗?”
铃木由纪望着他,有些怔愣,然后慢慢露出微笑。
“纲吉君……你啊……”
她的轻微的叹息几近于无,目光宁静温柔。
沢田纲吉一直认为,这位铃木小姐有着一双非常漂亮神秘的碧色眼瞳。它明明如一汪浅浅的湖泊,一眼就能望到底,但很多时候,那过分冷冽的颜色,又给人无尽深渊的错觉。
而此刻,这双神秘漂亮的眼瞳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他,如同来自深渊的凝视,但却又带着让他难以忘记释怀的温柔神光。
“虽然非常感谢纲吉君的好意,但是……”
轻浅的风中,铃木由纪这样说着。
“不必了。”
“很抱歉。”
……
时间一天又一天地过去了。
在这无比短暂又漫长、令人坐立难安的煎熬三天过后,很快,就到了铃木由纪离开的日子。
在这一天,沢田纲吉早早就醒了,坐在书桌前,面前虽然摊开了作业本,但他只是望着窗外纯然地发呆。
这一刻,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他也不想要知道,只准备就这样靠发呆撑过这一天。
——一切都会好的……一切都会过去的。
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沮丧又难过的纲吉少年这样安慰自己,想要在安静的自我厌弃中度过这难熬的一天。
但是在沢田家,想要得到自己的个人空间完全是不可能的事!
所以很快的,蓝波和一平吵闹的嬉笑与脚步声从楼上传到楼下,又从楼下传到楼上。
沢田纲吉趴在桌上,抱头。
冷静。
“啊哈哈哈,蓝波大人是最快的!”
“一平比较快!”
“蓝波大人是最棒的!啦啦啦!”
“一平更棒!”
咚咚咚——
啪啪啪——
呜哩哇啦——
沢田纲吉忍无可忍,推开房门,大叫道:“你们就不能安静一点吗?!”
走廊角落里,蓝波与一平小朋友茫然看他,而沢田纲吉则感到了什么,抬头,眼睁睁地看着一个紫色的炮筒在半空中向自己直直落下。
“啊……咧……?”
炮筒罩下。
砰——
……
夏日的早晨,铃木由纪戴着米色的宽檐帽,拖着自己小小的行李箱,走在去港口客轮的路上。
铃木由纪是一个旅行者。
虽然在她的记忆中,她那短短十八年的人生里,似乎并没有多少时间花在旅行这件事上,可是她却觉得自己出乎意料地适应这种旅行的状态与流浪的日子。
就好像她曾经经历了无数次的旅行。
她熟悉自己要怎样旅行,要怎样选择路线、欣赏美景;她也知道怎样在枯燥的路途上取悦自己,以及减轻自己的负担。
所以她也很清楚,对于她这样的旅行者来说,除了基本的衣物外,其它能够花钱置办的东西,都是不需要携带的。
需要她时刻带在身边的,只有两种东西:必要的,重要的。
除此以外,什么都可以舍弃,哪怕是回忆。
于是,她虽然一直都在旅行,一直都在购物,可她身边的东西却也一直很少,并且从不遗憾,从不困惑。
这一次,她又准备像以往那样,再一次独自踏上旅途,然而在她走过桥时,她却在河的对岸看到了出乎意料的人。
“咦?这是……”
铃木由纪停在了原地,呆呆看着那人,神色迟疑,第一次冒出了不确定的口吻。
“是……纲吉君吗?”
她茫然眨了眨眼,神色苦恼,小小声:“难道……我刚刚竟然一下子穿越了十年的时间。吗?”
真神奇呢。
可是她好像没有穿越时间的能力啊!
原来,此刻在河道对岸等待着铃木由纪的,是一个令她十分熟悉的人。
沢田纲吉。
——但却是成年后的沢田纲吉。
粗略地从外貌上来看,现在的他应该是二十三到二十六的年纪……非常英俊。
铃木由纪将栗色的长发挽至而后,站在原地,好奇地打量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人。而对面那人也带着温和的微笑,任由她打量,直到感觉铃木由纪心中的惊愕与陌生似乎冲淡了一些后,才以一种绝不会引起他人警惕的节奏走来。
温和亲切,平易近人。
短短片刻的时间,他竟轻易为自己建立起了这样的印象。
当意识到这一点后,铃木由纪的眼中带上了笑意。
“真了不起啊,纲吉君。”她轻声笑着,“虽然知道纲吉君以后一定会长成非常了不得的人物,可是亲眼看到的时候,果然还是会感到惊讶呢。”
时间在他的身上走过。数年后的沢田纲吉,已经从一个软弱又没有自信的少年,变成了一个出色的年轻人。
从外形上来看,他的身形并不像外国人那样强壮,但却是符合亚洲审美的高大可靠,包裹在整洁西装下的身体,可以隐约看到流畅有力的线条;而从他的气质上来看,他的目光一扫曾经的迷茫不确定,变得如同打磨好的钻石那样,熠熠生辉,而与此同时,他也并不显得咄咄逼人,反而温柔内敛,如天空一样包容地注视着所有的人。
铃木由纪叹息着,赞叹着:“真的变成了一个非常、非常出色的大人了呢!”铃木由纪笑道,“真为你感到高兴啊,纲吉君。”
年长的沢田纲吉在铃木由纪面前停下,琥珀色的眼睛温柔看她:“我也很高兴,铃木小姐。”
“每一次与铃木小姐的相遇,都让我感到由衷的喜悦,甚至忍不住开始期待与你的下一次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