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试探X猫咪

铃木由纪茫然无措。

她看了看这个少年,又看了看门。

她看了看门,又看了看这个少年。

“那个……你……是怎么进来的?”铃木由纪困惑发问。

她并不害怕,似乎是因为她从不认为世上有什么人什么事会来伤害她,以致于当这个黑发少年以这样诡异的方式出现在她面前时,她眼中浮现出的也是不含半点杂质的好奇。

太宰治看着铃木由纪,为她的反应露出微妙的笑来。

“我顺路过来,看到门没有关,所以就进来啦!”太宰治声音轻快。

铃木由纪恍然大悟,毫不怀疑地接受了这个解释:“原来是这样啊!”

“是啊。”太宰治笑着,用近乎撒娇般的可爱语气道,“就是这样哦!”

是的,就是这样的——“铃木由纪”就是这样的。

一个天真得近乎愚蠢的大小姐,一个无论别人说什么都会轻易相信的大小姐。这就是铃木由纪一直以来表现出的样子。

但是太宰治并不相信,因为一个真正天真而不食人间烟火的大小姐,是绝不会在那个时候对他露出那样的表情,跟他说抱歉的。

所以——

“所以,铃木小姐。”太宰治高高兴兴地说道,“要跟我去看看晚上的横滨吗?”

铃木由纪十分意动,但她想到中也少年凶巴巴的嘱托,又露出犹豫神色:“可是中也君说——”

“他?他只是说不能‘独自’出门吧?”太宰治毫不惭愧地玩起了文字游戏,“但是跟我出门,就不是‘独自’了哦,铃木小姐。”

铃木由纪眼睛一亮。

对哦!

还能这样耶!

铃木由纪高高兴兴地将操碎了心的中也少年抛在脑后。

“太好啦!那就拜托你了,请带我出门吧太宰君!”

这位铃木小姐大概是真的憋坏了,竟也没有按照自己往常的习惯换一套新衣服再出门,而是直接披上一条小披肩就拉着太宰治,开心地奔向门外。

太宰治下意识躲了一下,但又强自按捺,任由自己被铃木由纪拉出门,脸上依然是挂着可爱的表情:“真意外呢,原来铃木小姐记得我吗?”

“当然记得啦!”铃木由纪理直气壮,“我会记得所有好看的人的名字哦!比如说尾崎小姐,还有森先生和爱丽丝。像太宰君这么好看的人,我当然也记得!”

听到意外回答,太宰治古怪地看她一眼。

还真是……第一次看到能把自己“好色”说得这么理直气壮的人呢。

而且因为太过坦荡的缘故,所以这样的“喜欢”反而变成了对他人的赞誉之词,完全不会叫人生出讨厌之情。

——天赋吗?

太宰治暗自思考。

“所以……”最后,太宰治找到了槽点,“铃木小姐你竟然觉得森先生也是好看的人吗?”

铃木由纪这时候已经跑出了套间,松开了太宰治的手,像个孩子一样在只有太宰治与她二人的走廊里蹦蹦跳跳。

听到太宰治的话,铃木由纪侧头看他,奇怪道:“太宰君难道觉得森先生不好看吗?”

“当然不啊!”太宰治露出纯良的笑容,“像那种有着可耻癖好的颓废大叔,怎么可能会是好看的人呢?”凝聚在黑暗中的阴影,从人心流淌出的淤泥,这样的人,怎么算得上是“好看”?“而真正好看的人,难道不是应该像铃木小姐这样可爱吗?”

铃木由纪抿嘴一笑:“太宰君也很可爱哦!就像是森先生一样!”

太宰治眼中冷光一闪。

但不等太宰治再说什么,一无所觉的铃木由纪又一次单方面地结束了这个话题,充满期待道:“好啦好啦,太宰君,说好今天晚上带我出门玩的呢?我们要去哪里呢?!”

太宰治凝视铃木由纪,若有所思。

又一次恰到好处地避开了他的问题……天赋?还是故意的?

迎着铃木由纪期待的目光,太宰治眨了眨眼,微笑道:“铃木小姐有想去的地方吗?或者有不想去的地方?我要听到铃木小姐的回答,才知道该带铃木小姐去哪里哦!”

铃木由纪想了想,苦恼道:“要不然……今天就现在酒店附近看看吧?”

“为什么?”

铃木由纪露出委屈可怜的神色,道:“中也君好严厉的,如果我跑太远的话……他肯定会很生气的吧!”

太宰治:“……”

意外很乖巧?

铃木由纪:“所以今天先试探一下,下次再走远一点!”

太宰治收回上一句话。

……

于是,最后,铃木由纪的第一次横滨夜间大冒险并没有走太远,而只是走到酒店最近的河畔就算是结束了。

不过铃木由纪也很满意了。

“果然白天和夜晚的横滨,有各自漂亮的地方呢!”铃木由纪开心看着身边的太宰治,“下一次还可以麻烦太宰君带我出来玩吗?我会记得要忘记关门的!”

铃木由纪双手合掌,偷偷拜托太宰治的模样又狡黠又可爱。

而这个拜托也恰好符合了太宰治的心思,于是他干脆点头。

“没问题。”太宰治笑道,“能为铃木小姐效劳是我的——”

“嘘——太宰君,你听。”突然的,铃木由纪变了脸色,向太宰治靠近了一些,按住他的手臂,“太宰君……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太宰治神色微顿,目光向一旁的河水飘去。

“铃木小姐难道是说……那只猫?”

铃木由纪惊呼:“天啊,竟然真的——真的是猫!我还以为是我听错了!”

“也没什么关系吧,这样的事是……铃木小姐?”

铃木由纪毫不犹豫,将肩上的小披肩塞进太宰治手中,自己冲进了冰冷的河水中,艰难地向着在河水中心挣扎的猫咪走去。

这条城市内的小河并不深,最多也就到铃木由纪的腰间,但太宰治知道,这条河很冷,河底泥沙与水草纠结缠绕,如果不注意的话,还是很容易陷入其中、难以自救的。

所以按理来说,他应该伸出援手。

但太宰治也并不想救下这位铃木小姐。

他站在河岸,融于黑暗,伪装的笑容一点点收起,用冰冷的目光注视着铃木由纪纤弱的背影,看着她摇摇晃晃地将河中虚弱的猫咪抱出,又摇摇晃晃地走上来,昂贵的裙子沾满了淤泥和河水,紧贴在她光|裸的小腿上。

当铃木由纪喘着气,抱着她怀中又瘦又丑的小黑猫坐在夜风的河岸上瑟瑟发抖时,太宰治走了出来,在铃木由纪面前微微俯身,凝视她的眼睛。

“铃木小姐,为什么?”

这一刻,这个黑发的少年就像是黑暗的本身。

“为什么会去救一只落水的猫?哪怕是一百只猫加起来,都比不上你这一条裙子的价值,不是吗?”

铃木由纪轻轻打了个喷嚏,用保护的姿势抱着这只巴掌大小的小黑猫,不让虚弱的它受到夜风的侵扰。

她困惑看这个黑发少年,轻声开口:“但是……我看到了呀。”

死亡是没有价值的,无论是人是猫。每一天在未知的角落里死去的生命,数不胜数,她知道这件事,但她从不为此忧心,因为它们从未发生在她的眼前。

但是——这一切的前提是她没有看到。

“可既然我看到了……那就不能不管它了……”

对于这样的回答,少年神色越发晦暗,也靠得越发近了。

“是这样啊……‘看到了就不能不管’,原来如此。”

“可你也看到了我呢,铃木小姐。”

这一刻少年眼中缓缓流淌着的,是凝聚着人性之恶的淤泥,以及连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的微弱的呼救声。

“当为什么……那一天,要跟我说‘对不起’?”

铃木由纪微微睁大了眼。

少年又一次笑了起来,声音冰冷。

他并不想要得到回答。

“所以,说到底,铃木小姐这也只不过是伪善吧?因为救一只猫根本不必多付出什么,可以轻易满足你的虚荣与成就感,所以你才这样做的,不是吗?”

“但是救援的对象如果换成人类、或者是野犬,事情就会变得不一样了。因为高昂的付出与廉价的成就感是无法相提并论的。当利益权衡过后,人类就会发现这是完全不值得去做的事。”

“人类啊,就是这样难看的生物。你也是呢,铃木小姐。”

“真是难看,这样的铃木小姐,说到底,你其实也不过是——”

蓦然间,一个带着冰冷的河水与夜风的身躯撞进了他的怀里,轻轻抱住了他。

少年的话语一顿,表情化作空白。

铃木由纪叹息着,像是哄一个哭闹不休的孩子那样,轻柔地拍了拍他的背。

“好啦,我知道了。”

铃木由纪打断了那些伤人的、并且会越来越伤人的话语,用温柔的声音轻声安抚眼前这个少年,如同安抚怀中那只明明浑身湿透了却还张牙舞爪的黑猫时一般。

“没关系的,不要害怕……”

“我不会讨厌太宰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