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简短的交流,之后空气又沉滞下来。
姜稚礼起初觉得他没拒绝可能是因为认出了自己,因为他看上去并不像是会接受陌生人好意的样子,但很快她又发现不是这么回事,他的状态依旧如先前那般冷淡,说了谢谢后,只当她是空气。
但姜稚礼却并没因为他的冷漠而有所不悦或退缩,反而就顺势在长椅的另一端坐下。
这样性格的人她以前已经对付过一回,所谓一回生二回熟,更何况她现在已经长大了。
城市里看不到星星,仰头唯独能见明月高悬,很弯的一轮浮在树梢上,有风掠过,带的树影婆娑,明月在其中也显得生动起来,不那么孤独。
草莓的清甜在舌尖弥漫开来的时候,味觉保留的一些记忆如约而至,让姜稚礼觉得现在的场景似曾相识,唯一不同的是,上一次是在十二月末的泰晤士河边,空中还飘着雪。
梁嘉念说白月光是用来怀念的,姜稚礼也认同,所以相似的场景能在和他相似的人身上重现,是她在这不走运的一天,甚至可以说是一段时间里的一颗隐藏彩蛋,终于在此刻被她打开。
让她得以身临其境的怀念他,也怀念那个时候的自己。
难得的好时刻,可梁嘉念的话此时却有些不合时宜地出现在姜稚礼的脑海里。
——骂白挨了那么多,倒不如真的包几个小帅哥练练手。
或许是酒精作祟,也或许是网上那些带着偏见的无端污蔑让她升起了很浓重的逆反心,让她觉得这些话很有道理。
换做平常姜稚礼并不会付诸实践,因为她的眼光挑剔又专一,只喜欢白月光同款,但谁让今天她恰好遇到了这样一个‘天选替身’。
在娱乐圈多年,她见多了草率混乱的感情,更目睹了梁嘉念的那一段惨痛的亲身经历,所以对感情没什么期待,倒不如各取所需来的实际。
更何况七年前没问他的名字和联系方式已经让她长久的耿耿于怀,如今好不容易遇见一个跟他感觉上如此相似的人,她觉得自己似乎没有办法再让这次相遇回归成一场萍水相逢。
姜稚礼这样想着,微微侧头,目光所及是男人清俊异常,却颓丧未消依旧凝重的眉眼。
椅子不算太长,两个人就算各坐一端,相距也不超过半臂,风从他那边吹来,但姜稚礼除了淡淡的柏木香,没有闻到任何酒味。
可她明明看到他走进了酒吧,而且喝酒…应该也算是他的工作吧。
想到这,姜稚礼神情顿时复杂的有些古怪,试探着问道,“是有什么不顺心的吗。”
萧砚南此时正因为刚才从医院来的那通电话和一些不期而至而思绪万千,听到她这样问,略一沉吟,还是点了下头。
“是工作上的…还是生活上的,”她的声音不大,但清甜的嗓音听起来很真诚,“也许我可以帮到你。”
“都有,”萧砚南回答的自然,似乎并没觉得她这样的问话有什么突兀,一直低垂的眼睑微动,在望向车流稀疏的马路时,目光恢复到了一种上位者独有的从容与笃定,“不过我自己可以解决。”
但姜稚礼无暇观察到他的这些变化,在得到肯定答复后,她更加确信脑补中他因为生活所迫无奈去夜店当男模结果还没人点的这件事,心里吐槽那帮客人眼光真是差到离谱的同时,手里的脆筒被她无意识咬的咔吱响。
好一个美强惨,更怜爱了。
萧砚南不知道她心里在思虑些什么,自然也不知道她这种莫名情绪从何而来。但她没再说话,他也就没追究,两个人就这样坐着,在沉默中吃完了剩余的一整支冰淇淋。
夜色在不明的心思中显得更加浓重。
最终打破沉默的是萧砚南的手机来电,他扫了眼屏幕显示,继而抬头,看到不远处一辆黑色幻影正沿着街边慢慢开过来,应当是来接自己的助理,于是站起身朝着路边显眼的位置走去确认。
但还没走几步,袖口便被一股不轻不重的力道扯住,他回过头,见姜稚礼不知什么时候跟了过来,拽住他的袖子,让他等等。
女孩个子刚过他肩头,因此只能仰着头看他,帽檐下的一张脸很小巧甜美,漂亮的没有一点瑕疵,月光漏进她眼底,让她的目光显得更加清澈无害,让人无端卸下防备。
于是他止住脚步,虽然没开口,但目光却转向她,很绅士的,意在等待下文。
“或许有些冒昧,”她顿了下,“但如果你缺钱的话……”
萧砚南不明白她为什么会这么说,眉梢刚饶有兴致地微抬了下,就听到她顶着这张极其乖巧的面孔说出了一句违和到极致的话,
“如果你缺钱的话,我可以包你吗,价格随便开。”
她说这话时唇角还挂着很得体的微笑,从头到尾都很有礼貌,就是这礼貌在萧砚南看来,说实话有点多余。
……
空气一时安静的有些诡异起来。
一个跟夜店气质如此不相干的人去当男模无非就是缺钱,而她刚好还算有钱,各取所需,两全其美,姜稚礼赌他不会拒绝。
可在她将话说完之后,他一直从容的眸子有一丝错愕转瞬即逝,姜稚礼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因为等到她再想去捕捉时,他神色又恢复了先前的沉冷疏淡,只不过面上原就锋利的线条好像比之前更冷硬了些。
再然后,自己还拽着他袖子的手指被冷冷拨开,“确实冒昧。”
“你别误会,我不会有任何过分要求,你也可以理解成委托,主打陪伴的那种,”姜稚礼早知道以他的性格肯定不会轻易答应,赶忙甩出令他绝对无法拒绝的筹码,“价格你定,绝对比在夜店轻松自由的多。”
夜店?
萧砚南表情越发的不明朗,忽然想到前面在那间嘈杂无比的夜店里时,的确看到一些男人在卡座间穿梭,跟自己一样,都是穿着黑色西装。
而她看起来今晚没少喝,指不定就是将自己错认成那其间的工作人员了。
太阳穴一时间突突地跳,萧砚南嘴唇动了动,但最终只是不动声色将情绪强压下去,“虽然我不知道你是怎么产生了这种误会,但很抱歉,我有正经职业,也并不缺钱。”
说完便离开,毫不拖泥带水,留姜稚礼一个人呆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大脑一时间仿佛灌满了浆糊,且越转越糊。
那辆加长款的黑色幻影在路边已经停了有一阵,林铮在驾驶座上扒着方向盘探头探脑半天,眼睛都快被自己揉破皮了,还是不敢确定那个在跟一个女生拉扯的男人究竟是不是自己老板,因为这种场景实在太过于罕见,罕见到不合常理。
直到萧砚南很冷漠地拨开那个女孩的手转身,他这才相信自己没看错,麻溜下车小跑去开后车门。
萧砚南走过来的速度很快,林铮已经做好了无缝关车门然后立刻离开的准备,却没想到他在临上车前忽然止住了脚步,眸色微动,也不知道是思虑了些什么,继而竟然回头对那女孩开口,“上车吧,我可以送你一程。”
“作为冰淇淋的报答。”
他又补充了一句,也不知道是在说服谁。
事情终于完美超出了林铮的合理化范围,良好的职业素养让他很好的控制住了表情,但眼神还是忍不住好奇朝那女孩看去,而在看清的那一刻,他很小声地抽了口气,觉得这件事好像也没有那么难以理解。
车子开着双闪,橙黄光芒一下下地闪烁着,好像对应着姜稚礼此刻的心跳,当然是尴尬至极下的心跳。
任凭大脑再糊,她也能通过眼前的场景清晰得知自己刚才的言行有多么荒谬,哪个生活所迫夜场为生的人开幻影配助理啊。
都怪她之前注意力全在他脸上了,完全忽略了他的穿着,虽然同为黑色西装,但他这一身比起那些男模的高了不知道多少个档次。
尽管她几乎从没有过失误,但她无比确信现在是一个比舞台失误更令人窒息的处境。
思绪乱飞一气,听到萧砚南说要送她,姜稚礼这才回过神,虽然尴尬,但现在被看出来尴尬就会更尴尬。
于是她微笑着说了句不用了,很沉着端庄地走到路边想拦车,但路上硬是一辆出租车都没有。
想到可以叫车,然而她在国外都没有什么使用叫车软件的经验,更别提国内。
姜稚礼站在原地给梁嘉念发了好几条消息,结果都石沉大海,这女人不知道是不是已经彻底醉倒过去了。
她心里急得要死,但依旧装出一副很淡定的样子,假装划拉手机的同时,余光悄摸朝侧边望去,本想等那辆幻影开走之后直接给梁嘉念拨电话的,却发现那个男人好像一点都没有要走的意思,一直站在车旁看着她。
姜稚礼瞬间收回视线,因为太迅速从而没看清他什么表情,但总之一定是在等着看自己笑话的表情。
她郁闷闭眼,按了锁屏键将手机若无其事放回口袋。
算了,不就是个误会吗,对方既然没当回事,那自己也应该大气磊落点,没什么好别扭的,反正谁也不认识谁。
而且也不知道是不是他刚刚拒绝过自己的原因,她对男人的那种天然的防备心在他这里好像完全失效,莫名的信任。
“这个点好像是比较难打车呢,”姜稚礼稍微做了下心理建设,转向萧砚南,露出一个训练有素的标准微笑,“我去御清郡,顺路吗。”
萧砚南没做声,只是很绅士地将那道敞开的车门让了出来,自己绕去了另一边。
林铮还帮她扶着车门,礼节很周到,姜稚礼道谢时目光跟他对视,眼眸继而惊讶又疑惑地睁大,“诶,你是不是……”
却没想到这位林特助听她这么问,看起来比她更惊讶,连说了好几句不是,看她坐好便逃也似得飞快合上车门,回到驾驶座上的第一件事就是将原本透明的隔板啪的调成了不透明模式,生怕姜稚礼观察他似的。
姜稚礼:?
我好像都还没说是什么吧。
御清郡是清和集团早年的楼盘,虽然位于京北市高楼林立的中心地带,但里面都是园林式的独立庭院,每一户的山水花木建筑群都有独特的设计,如同一处闹市中的世外桃源。
姜稚礼从小就很喜欢这里,于是外公外婆在离开京北后,就把这里的房子专门留给了她。
凌晨道路畅通,路程只用了半小时不到,但姜稚礼却在一直给自己做心理建设的情况下依旧如坐针毡,感觉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以至于车子刚在她家门前停下时,她便迫不及待地道谢下车一条龙,雾蓝色裙摆随着她的步伐一路飘,像一束不太稳重的蓝色风信子。
厚重的雕漆大门被随后赶来的佣人合上,她的身影也彻底隐匿其间,萧砚南这才缓缓收回视线,示意前面的林铮开车。
挡板玻璃在姜稚礼下车的时候又被林铮无缝切回了透明模式,他发动车子时瞥了眼后视镜,心有余悸,“老板,她好像认出我了。”
“你想多了,”萧砚南勾了下唇,似乎没什么情绪,又似乎是在轻哂,“我看她记性可没有这么好。”
作者有话要说:萧总:很好,以为是重逢,结果她根本不记得我:)
(ps:虽然但是,现实生活中千万不要随便上陌生人的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