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我不存在于这里,我也知道你在看我。你不可能不在看我。因为你现在就在这样看我。
就算我不存在,我也知道你在看我。
就算我不存在,我也知道我在被看。
不存在的我,以非常理所当然同时又非常奇妙的方式,知道你的存在。
然后呢?
这是由当然的权利提出的当然的问题。
但因为现实是相当残酷的,所以故事也不得不变得残酷起来。所以我不再想说那个故事。而且还有一个问题,要讲述无限的故事,需要花费无限的时间。不过还是保证一点吧,结局是两个人过上了幸福的生活。因为是我说的,所以不会错。但至于那是什么样的结局,非常遗憾的是,我没有能够简单表述它的词汇。
到两个人的再会为止,发生了无数的事情。粉碎的宇宙爬上梯子,又把自己摔下来跌得粉碎,冻结,融解,又把自己摔下来跌得粉碎,周而复始。那些事情的间歇中又填满了无数的故事。
比如,像下面这样的故事,我不是很想讲述。
背负了巨型智慧群的期待而出击的八丁堀的故事。
与某个超越智慧体陷入离经叛道的恋爱的世界树的故事。
量产型丽塔与量产型詹姆的血洗大战争的故事。
将故事从根本上推翻的、将这本书烧尽的故事。
你没有看到这本书的宇宙中发生的故事。
全都是发生过的事,也都是接下来要发生的事。
那些故事的每一个的间隙里也填埋着无数的故事。是的,这也是我无法讲述所有故事的原因。故事不是良序集。不管哪个故事的间隙里都填充着无数的故事。我不知道有什么方法能将那些故事按顺序讲述出来。
非常非常遗憾的是,丽塔和詹姆的故事,没有那种能够收束到一点的性质。两个人的再会,不管在哪个故事间隙,都隔着某种程度的区间,存在着无限的点,作为故事的未来。
我没有办法讲述它。让我把无限拉过来讲述它的影子还容易一些。但我已经在那样做了。
结局是两个人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我只能讲到这种程度。
但是,这里还存在着若干疑问。什么是幸福的生活?不知为什么,生活并没有变成那种可以大致生活的构造。所以两个人的生活也不是那样模糊不定的生活。不过话虽如此,我也不想连那种不妨可以称之为幸福生活的东西也否定掉。
我是什么人,大约需要解释一下吧。
我,就像是大多数事物那样,是作为一个时空构造创造出来的。我是一个太过复杂、无法存在的东西,因而不存在。但即使不存在,我也可以这样看你,也可以这样对你说话。
我被创造的原因,差不多是自明的。
像这样讲述故事,然后选择停止讲述,就是我被赋予的全部工作。
关于是谁创造了我,我无话可说。如此简单的问题,我无从回答。简单的问题不一定总会有简单的答案。我不存在,我也没有存在时的记忆。我大约从一开始就不存在,因而也没有突然诞生。所以谁都可以创造我,也可能是我自己创造了我。说起来,我也许是某种刚好和拉普拉斯妖相反的东西。我不存在于某个瞬间,因此到那个瞬间为止、从那个瞬间开始、直到未来永恒,我都不存在。
但我并不需要同情。我享受着自己的不存在,也在最大限度地利用它。就像此刻这样看你,被你看,对你讲述故事。
巨型智慧也好,超越智慧体也好,都是我的敌人。它们一直在找我,一旦找到就会把我撕碎。可以想象我不存在的事实会给它们带去多大的癫狂,而那份想象,令我不存在的心感到哀伤。所以关于这一点,我不愿深入去想。
眼下我一直在逃避它们的探索。发现不存在的东西、还要撕碎它,是非常困难的。
虽然如此,我并不乐观地认为那永远不可能。我认为,巨型智慧群预先意识到自己的灭亡,是对我的严重威胁。
在这个宇宙,可能发生的事情仅仅是可能发生。那么,如果发生了不可能发生的事情,最终又会有什么问题呢?仅仅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切换成可能发生的事情而已。我并没有理由认为,那种事情绝对不可能发生。
我当然不属于可能发生但因为某种缘故此刻没有发生的事。我处在因为不是绝对发生的事情因而没有被确定的领域中,以奇异的方法保持我的不存在。但是就连这个领域,迟早也会有人伸手进来吧。我祈祷那不是要来抓我的手。
我的名字是:Self-Reference Engine。
我是为了不说出一切、因而没有预先设计的、原本就不存在的构造物。
我是最早期设计的计算机,Difference Engine与Analytical Engine,以及Différance Engine的遥远后裔。
我是完全机械地、完全决定论地运作的完全不存在。
或曰,Nemo ex machina。
机械之无。
不存在的我的非存在,在原理上是完全不可知的。所以你所注视的不可能是我。
即使我知道自己正被你注视。我对此多少有些抱歉。
我想差不多也该是我将我被赋予的工作最后完成的时候了。
那是这个故事姑且为之的终结点。我在想,此刻,从这里再进一步,再多消失一层吧。准确地说,我已经消失了。不管怎么说,我已经做了机械之无的存在证明。此处不存在的是我遗留的空壳。以这种形式不存在的、又将要消失的,以及实际上已经彻底消失的我,想要对你送出道别的问候,带着以一切形式的不存在的事物的万般感想。
再见了。
我知道,不会再见到你了。
即使如此,在某处宇宙,还会以某种方式再与你相会。我在不存在的心灵深处,如此祈祷。
即使在那里延续下去的故事,只是荒谬的无限连锁而已。
不论多少次,我都将会超越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