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缃把所有他会走的路都堵死了。
事已至此,林和涯也只能暗地咬牙,面上却装作宽宏示人的样子,一同以往的面孔:“自然。那师妹……请吧。”
白缃微笑,两人互相行礼。
下一瞬间,台上两道身影顺风而动。
台下的喧哗声也随之小了下去。
林和涯没有用全力,第一招白缃的掌风迎面,他侧身躲了过去,在过招的间隙里试图寻找白缃的弱点。
但好歹曾经和他同门多年,两人切磋过不少次,白缃这次又是做了充足的准备,防守滴水不漏,固若金汤。
前几招他们都还在周旋,台下却时不时发出惊呼声。
白缃打赢其他弟子是一回事,能跟风云榜第二的林和涯打的有来有回又是一回事。
林和涯打定主意不和她交付全力,自然也有人看出来了,更遑论对战的白缃。
她和林和涯又对了一掌,各自退出几尺距离,收手站定。
白缃笑道:“师兄这是看不起我?不必拘谨,全力即可,若是师兄不愿全力以赴,即便赢了,对师妹而言也是羞辱。”
想要留一手,到时候输了挽尊?
想得美。
她声音不小,在场众人都听见了。
林和涯心中暗恨她一点余地都不留,一咬牙,也不再留有实力,转身拔出身后渡生剑,轻功飞刺上前。
“是渡生剑!”
“何德何能,我等竟然有朝一日还能看到渡生剑出鞘!”
“为何香柏不出剑?”
“她入门不久,想必还没有挑选武器吧。”
“那鞭子不是吗?我常见她佩戴腰间。”
“那鞭子暗淡无光,一看就是凡品,就算拿出来也是被渡生直接打碎的命,不如赤手空拳博上一博。”
“能逼得渡生仙君出剑,也是她的本事了,想来不管结果如何,今日之后,风云榜上必有她一席之地。”
“……”
议论纷纷时,白缃却不紧不慢,早有准备。
只见其两手结印,纤细手指残影纷飞。
眼前浅蓝色影响一闪,一个纹路复杂的图案便呈现在身前,东南西北四角各有一只神兽图案,就这样挡住了飞剑。
宗门大殿上,一人震惊站起。
“这是……四象印!”
举座皆惊。
四象印乃是上古之术,术法之力借天地神兽,磅礴至极,对心神耗费要求极高,自古以来习得此印的人少之又少。
而上一位飞霜阁内习得此法的人,正是潇湘仙子白缃。
她还在时,飞霜阁内甚至流行过这样一句话:四象出,无人敌。
在场众长老都是人精,其实对水镜中心的女子身份早有猜测,现下更是直接将这猜测坐实。
不少人下意识看向大殿中央的中年男子。
说来也怪,那女弟子来请他们时并未请掌门,可他偏偏自己来了。
多年前那场叛徒之变内幕众多,众长老们实在是摸不清这位掌门对那位潇湘仙子的看法。
一时间,大殿之中一片安静。
水镜中,战斗还在继续。
四象印一出,林和涯就知道必输无疑。
多年不见,白缃实力更加雄厚,修习印术也更为精妙。
论剑术,他还能和白缃比试一二,但这个,真不行。
他以前就破不了这四象印,如今更不可能了。
四象印一出,仿佛往日间被白缃压着打的阴影也再次浮出水面。
心神一乱,自然毫无胜算。
他已生败相。
收剑时,林和涯被她一拳击退几步远。
她收回手,重新站直,朝远处的某棵树下望去。
傅潇还站在那里,只是眼神不再只有冷漠。
还有审视和深思。
以及几分……轻微的愣神。
白缃注意到了。
她笑起来,悄无声息握住那块双鱼玉佩。
她的声音传进了傅潇耳中。
“傲慢令人盲目。”
她笑意盈盈,一如前几日的模样,“这句话我还给你,傅公子。”
台下的声音不知何时已经沉寂下去。
他们从惊讶、到质疑,再到沉默。
最后只剩仰望。
短暂的沉默后,由负责守台的师兄敲响了锤子,发出一声复杂的感慨:“此局,香柏……胜。”
……
不管如何,她赢了是事实。
林和涯棉色难看地退场,对那些质疑他到底配不配风云榜第二的言论不予一词。
白缃也不在这里停留,她避开人群回到了弟子居。
傅潇如她所料,果然在这里,正坐在窗台上看外面。
她给自己倒了杯水,笑眯眯地捧着瓷器杯子走过去:“看什么呢?”
傅潇回头看了她一眼:“尽耍些小聪明。”
请长老旁观,总不至于所有长老都是林和涯同谋,他要耍阴招就瞒不过长老的眼睛。
林和涯还算有点脸,怕小动作会败露,所以谨慎起见这次没有动作。
只是一件小事,结果却和上辈子天差地别。
白缃挑眉:“你这么说我可就伤心了啊,难道我没赢吗?”
傅潇反问:“你真的觉得自己赢了?”
白缃道:“那你说呢?”
“四象印一出,飞霜阁内长老就都明白你的身份了。”
傅潇拨弄着墙边的爬墙虎:“你就不怕暴露身份?”
白缃理直气壮:“又不是禁术,谁不能修?况且知道就知道了,我赢了林和涯还是事实。此次我只管报复他,目的达到了就算成功。”
她幸灾乐祸道:“你是没看见他离场时那个眼神,又气得炸了又拿我没办法。”
“他这万年老二的位置,估计明天就会被薅下来了。”
傅潇想说别得意得太早,你怎么就知道他不会暴露你的身份。
但一扭头,看见她神采飞扬、眉眼弯弯的模样,不知为何,突然卡了壳。
白缃道:“看我干什么?”
傅潇沉默两秒:“……没什么。”
他只是突然在想,如果事情真的有这么简单就好了。
如果……
每件事都像这样,能够轻易改变就好了。
白缃把杯子往前一递:“你要喝?”
傅潇皱眉:“……不喝。”
把自己喝过的水递给别人,什么毛病。
就算是一个人他也接受不了。
白缃“哦”了一声,本来也就是随手一递:“所以你在想什么呢?”
傅潇道:“想你怎么这么虎。”
白缃眨眨眼:“就当你在夸我了。”
白缃躲了几天的清净,不管谁上门都不见。
好在找她的都是狂热的修仙党,向她请教问题来的,没有长老找上门。
但凡是有点嗅觉的都知道不对劲,不说筑基期能打败元婴期有多扯,就说因为那天后,既没有长老因为她声名远扬而找上门收徒,也没有长老前来指责她手段不端。
说明她赢得名副其实,而且确实有复杂的隐藏身份。
过了两天,她才转而见了周若鱼。
对方一见面就给她一个熊扑:“我说你真是太厉害了,风云榜第二也是说打败就打败的!太牛了!怎么做到的!还有那个四象印,真是太帅了,最近门内都传遍了……”
白缃开玩笑道:“其实我是神兽后人,所以才会四象印,我的任务就是扫清修仙界蛀虫,让所有风云榜上名不副实的人一一败露。第一个目标就是林和涯。”
周若鱼惊呼:“!真的吗!那你还有下一个目标?是谁啊?”
白缃:“是周玉瑶。”
气氛突然安静。
白缃哈哈笑了一声:“骗你的啦,是假的。”
周若鱼:“。”
白缃接着又道:“不过这个周玉瑶是我从别人那里听来的,还不知道她在榜上排第几呢,你好像很紧张她的样子?”
周若鱼干笑:“是……是同族表姐啦。在风云榜上排第四。”
白缃“哦”了一声:“第三是谁?”
周若鱼从石像状回温:“那个啊,吹雪门边恒,焚天仙君。”
风云榜上,四大仙门首席弟子,各占一席之地。
这名字倒是有趣。
周若鱼又道:“这排名是经常变的,他二人实力相差无几,只是这月的排名他在第三而已,我……我表姐天分颇高,相信很快就能赶超!”
白缃一脸加油看好你:“好,相信你……表姐。”
周若鱼安心了:“相信我表姐!”
白缃目光复杂,送她出门。
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周若鱼身上似乎有种独特的气质,搞得她竟然一时看不清这孩子到底是装傻还是真傻。
又过了几天,白缃终于得到消息,掌门闭关出来,有要事见她。
白缃心想,终于来了。
傅潇看着她在铜镜前整理仪表,冷眼道:“你猜他这次找你是为了什么?”
“不知道。”白缃坦白道,“不过反正,你要解脱了——我会直接把信交到他手上。然后就能离开这里了。”
啊!她想看的人间和江湖啊,她马上就要来了!
白缃才懒得管什么心机算计,反正名声这东西她早就放弃了,也和林和涯彻底撕破脸了。
只要程蕴所求不干扰到她游山玩水,没什么是她必须要纠结的。
傅潇轻声道:“恐怕你不能如愿了。”
白缃一听他这熟悉的口气就知道他要说什么了,忍住翻白眼的冲动:“你又知道了?”
傅潇抿了口茶,垂眼:“爱信不信。”
白缃寻思这还真不好说。
上回傅潇笃定她会输,虽然她赢了,说到底也是因为受了对方的影响。
那这一会呢?
不管心里想什么,白缃面上还是看不出心思的,笑意盈盈跟着前来引路的弟子走了。
宗门大殿上,首座只有程蕴的身影。
他面前,林和涯阴着脸站着,垂着眼,不知在思索什么。
白缃来时,殿内一片安静。
她摸不清这师徒俩在干什么,低着头先行了个礼。
这回规规矩矩的:“不知掌门唤弟子前来何事?”
程蕴表情无波无澜:“不必再演了,望舒,这里没有旁人。”
望舒是白缃的字。
取字来于楚辞中的“前望舒使先驱兮,后飞廉使奔属”,寓意希望、光明。
这是十八岁时程蕴亲自给她提的字,只在私下里喊。
按理原本该作号的,只是某一年的比武大会后,潇湘剑横空出世,于是这个名字反而更加声名远扬。
世人多称她为潇湘。
白缃顿了顿,心知瞒不过她,只是她很好奇:“我这般面容,您是如何看出来的?”
傅潇可是说过他出手不会有错的。
程蕴哽了一下,没想到她第一句竟然是说这个:“……面容自然无什么破绽,不然你几个师姑师叔未尝不能看出来。”
“那是……?”
“你以炼气之身胜了哲成,又光明正大用了四象印……还有什么不明白?”
“是吗?”白缃若有所思,总觉得没这么简单。
既然早就知道她的身份,为什么现在才叫她过来?
程蕴淡淡道:“你隐藏身份来飞霜阁,可是有什么事?”
“师尊也知道弟子如今的身份,”白缃开玩笑一样地笑笑,“不隐藏身份来,可进不了飞霜阁的大门。”
程蕴却道:“你我之间,如今已不算为师徒了。”
白缃顿了顿。
须臾,她笑道:“仙尊说的是。”
程蕴沉默了一下,似乎还要说什么,最终没有开口。
因为白缃已经从袖间拿出那封信来:“这是家师江望雅的书信,特托我带来给仙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