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缃没理他,转头望了一圈,看见另外两人都躺在不远处的另一棵树边。
修仙之人哪怕熟睡之际也会非常紧惕,断不可能睡得这样毫不设防。
“他们还没出来?”
半响没听到后面人回话,白缃停下了朝两人走去的脚步,转头。
却看见男人已经站了起来,方才那须臾的失态,好像不过是一场幻觉。
他站起来,仍是那个白缃熟悉的,冷漠的、神秘的、高高在上的傅潇。
白缃听见他冷笑一声。
还没说话,另一边又传来一声颤颤巍巍的呻.吟。
白晓生扶着脑袋坐起来,茫然道:“我这是怎么了?”
白缃注意力被转移,上下扫视了他一眼,确定他没受伤,先去看了周若鱼。
这姑娘唇色苍白,眉头紧皱,并没有要醒过来的趋势。
白晓生也凑过来,哎呀一声:“怎么看着像是中毒了?”
白缃翻起周若鱼的裤腿一看,果然在她小腿上看见了两个深深的咬痕。
修仙者凡毒不侵,入体的毒只要用灵力逼出来就好。
能让周若鱼变成这样,恐怕那变异毒尾蝎的威力不小。
她问白晓生:“有办法救人吗?”
白晓生有点为难地摇摇头:“我不是学医的,也只能看出症状,无法下手医治。”
“不过……”
傅潇的声音远远传来:“她腰间乾坤袋里,有颗万毒解,拿出来喂了,死不了。”
白缃顿了顿,看向白晓生。
白晓生有点懵:“我刚刚看了看,像是毒尾蝎造成的毒,确实非万毒解不解。”
白缃点头,也不客气,伸手进周若鱼的乾坤袋里摸了摸,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法器丢到一边,最后摸出一颗黑色的药丸。
白晓生确认过是万毒解,她才给周若鱼喂了下去。
对方在她身边欲言又止,一副很想问什么又不好问的感觉。
这两人怎么都对周若鱼腰间有万毒解这件事接受得这么平静!
问题是傅潇怎么知道的!
白缃也不问问吗!
白缃好像没看见他的表情,等到周若鱼唇色慢慢恢复了血色,周若鱼终于睁开了眼。
“我这是怎么了?”
白缃便将幻境的事情跟她解释了一遍。
周若鱼惊魂未定:“就是说,这片土地并不安全?”
变异土地往往出其不意,只要这片秘境的任何一个地方被污染,都有可能蔓延到他们脚下。
然后把他们拖进自己幻境。
白缃道:“已经没事了。”
虽然傅潇是很欠,但实力不容小觑。
既然他现在什么反应都没有,就说明危险已经被他解决了。
周若鱼松了口气,大概也猜到是傅潇的功劳:“傅公子真是厉害。”
白缃道:“谢谢你给我挡的那一下。”
“不客气,”周若鱼笑眯眯的,“是我应该做的,你不用觉得愧疚。”
“确实不需要愧疚,”那边躺在树枝上的傅潇又开口了,“你不挡那一下她也能躲开,不过是自作多情而已,还乱了她的阵脚。”
周若鱼茫然又震惊:“……真的吗?”
白缃心想傅潇怎么回事。
就算是实话,好歹周若鱼帮她挡了一下,也是出自好心。
不论如何,都不该当面如此践踏他人的好意。
她安抚地笑笑:“没事,你休息着,万毒解是我擅自帮你用了,我会赔给你。”
周若鱼有点不安,还是没开口拦着她走向傅潇。
远离了那两人,白缃站在树下,环臂仰头看他:“你乱插什么嘴?”
傅潇道:“我说的不对?”
白缃道:“好歹确实好心是帮了我……可你是怎么知道我们经历了什么的?”
她刚刚和周若鱼解释,可没复述幻境里的景象。
傅潇:“猜的。”
白缃一想,倒也勉强接受了他的理由。
毕竟她的实力摆在这,确实用不着周若鱼一个炼气期的弟子给自己挡刀。
她又问:“那你又是怎么知道周若鱼乾坤袋里有万毒解的?”
傅潇仍旧道:“猜的。”
白缃歪了歪脑袋,气笑了:“你觉得我是傻子?”
傅潇终于睁开了眼,饶有兴趣地反问:“你不是吗?”
白缃忍住了打人的冲动,告诫自己,打不过打不过打不过。
她微笑:“你们也进了幻境?为何我在幻境里没看见你们?”
傅潇淡淡道:“这个问题你该去问白晓生。”
白缃:“什么意思?”
傅潇道:“没什么意思,我没进去。”
“为什么?”
傅潇:“你猜。”
白缃想了想,声音低了几分:“傅潇,你是不是对我有意见?”
傅潇很坦荡:“是啊。”
白缃心一哽,尽量心平气和:“那你可以说出来的,能改的我都尽量改。”
傅潇坐起来,单膝支起,衣摆从树杈上垂落,随夜风轻轻摆动。
他似乎是好奇,似乎是不解。
“为什么?”
白缃忍住了也回他一个“你猜”的冲动:“嗯?”
傅潇声音很轻:“为什么要改?”
白缃道:“因为我们是同伴啊。”
她思索了一下,觉得这个用词傅潇或许会嘲笑她。
于是又补充:“至少现在。”
傅潇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说话。
白缃脖子仰酸了。
她看不到树枝上傅潇的表情,但总觉得他是不是在发呆,把自己的存在给忘了。
正犹豫要不要转头走开的时候,她又听见傅潇轻飘飘道:
“你不觉得不对劲吗?”
白缃回神:“什么?”
傅潇看她一眼:“幻境。”
白缃沉默了一会:“是有点。”
按理说能把她拉进去的幻境,能悄无声息伪装成白晓生不让她发现的幻境。
怎么可能让她发现土里的异样?
又怎么可能发起攻击的速度那么慢?
就像是,故意给她们反应的时间一样。
当然,这可以解释为这片变异土地只有幻境高超,攻击力不强。
但其实不止幻境。
周若鱼也是。
她能意识到有危险,是因为她不是炼气期,而是元婴修为。
那周若鱼呢?
她是怎么做到那时候第一时间挡到白缃面前的?
以及,为什么幻境里没有傅潇和白晓生?
傅潇或许是因为一身魔气,修为又深不可测,那变异土地没敢吞了他。
可白晓生呢?
傅潇:“问问不就知道了。”
白缃看他一眼,转身朝那两人走去。
傅潇目送她走远,墨色的眼眸才转了回来。
他盯着头顶郁郁葱葱、被夜色覆盖的枝叶看了一会,自嘲地扯了扯唇角。
他这是在干什么?
帮白缃引起对那两人的怀疑吗?
有什么意义呢?
白缃方才问他,为什么知道周若鱼的袋子里有万毒解,为什么知道幻境内容。
傅潇不答。
其实是他也不知道如何作答。
上一世,也有这样一场入门试炼,也是同样的变异土。
他这一路上都在不动声色、千方百计地防范变异土卷席。
没想到最后还是没防住,白缃还是进去了。
他却因为身上魔气太重,而被妖物畏惧、阻拦在外。
幻境、攻击、挡毒。
所有事情都在如同上辈子一样,有条不紊地发展着。
傅潇想。
他什么也阻止不了。
他闭上眼,眼前黑暗一片。
他又想起了很久很久之前。
却是在这个白缃的很久很久之后。
曾经以身作挡的恩,变成了挟恩图报的恩。
后来被镇压的那几百年间,岁月也在他眼里变得模糊。
他甚至已经分不清,当初扑过来帮她挡毒的那个周若鱼,究竟是真心还是假意。
分不清,那些一起同行的日子,是不是只有她在付出真心。
同伴这个词,在他这里变成了最可笑的存在。
原来被凌辱、被践踏、被遗忘……
都不是他的归宿。
欺骗和背叛才是。
傅潇回神,又听见不远处的声音。
听见白晓生说,他只是做了一场梦,没进什么幻境。
白缃没说话。
但应该是不信的。
他忍不住出神,想。
白缃。
你又信我多少呢?
他说有万毒解,可她当时第一视线看向的,却是身侧的白晓生。
拦不住的。
傅潇想。
还不如让他杀了白缃,直接结束这一切来得痛快。
可他怎么了呢?
傅潇握了握空荡荡的掌心,好像有风从指缝中溜走。
他沉默地想,真是见鬼。
白缃一示弱,他就开始犹豫。
总想着,再等等,等一个合适的时机吧。
但他知道,他已经有些下不了手了。
……
白缃和两人聊完回来,本想再和他聊两句。
可喊了一声,树上的身影却没应她。
只是烦躁地翻了个身,拿背影对着她。
白缃莫名其妙,但眼见时间不早了,也只能先睡下。
……
午夜时,几人重新入梦,这次一夜安眠。
翌日一早,白缃察觉到白晓生早早就爬了起来,似乎是要去再打几只妖兽。
她假装不知,等白晓生回来才睁开眼,顿了顿,朝周若鱼走了过去。
昨晚她还有些问题想问周若鱼,但当时她刚解毒,于是只能过一夜再说。
白晓生朝她笑笑,有点疑惑她来干什么的样子,也没问。
他坐下时,随口说了句:“对了周姑娘,我有件事忘了问你。话说你竟然知道变异土是什么吗?”
这是白缃昨晚和他们解释幻境的时候提到过的。
周若鱼也是刚醒,打着哈欠,闻言愣了愣:“不知道啊。”
白缃停下步子,看向白晓生。
白晓生茫然道:“怎么了?我就是随口一问,我还以为周姑娘知道呢,昨晚竟然都没问一句。”
周若鱼摇头:“我不知道,我是觉得你们都解决了,就不多问了。”
白缃抱臂,意味不明道:“你知道?”
所谓变异土,白缃只在魔界的书籍记载中看到过。
这是一种被魔气污染后才能看到的变异物,形同生出灵智的妖怪。最擅长的就是把人拉进幻境,在幻境里杀死他们。
它们有极强的蔓延以及传染性,但凡是土,没有边界的话,都能被污染。
随时可能蔓延到某个人脚下,然后吞噬对方。
这种东西在修真界出现的不多,是以修真界众人对它并不了解。
白缃也对它的出现感到奇怪,毕竟秘境中不应该出现这种不可控的东西。
昨晚是正好碰见他们这两个开小号的,还算有惊无险。
但如果传到其他弟子那里了呢?
白晓生嘿嘿一笑,十分理所当然:“那是肯定的,我可是白晓生啊~”
说着,还仰着头,得意地摸了摸自己的山羊胡子。
白缃哼笑一声,也不知道信没信。
白晓生反问:“姑娘这反应,是早就知道吗?”
白缃随手指了指不远处躺着发呆的某人:“他告诉我的。”
把锅甩了,然后拍拍屁股,转身就走了。
也是谅他们不敢跟傅潇这个变脸大师打交道。
白晓生愣了一下,见她走了,又是一头雾水,喊道:
“欸,姑娘刚刚不是要找我们说什么吗?怎么不说了?”
白缃头也不回,摆摆手,声音轻飘飘的。
“不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