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晓生干笑一声:“这只是个小门小派,姑娘没听过也正常。实不相瞒,道观里至今只有我一人。”
只有一人的门派?
白缃无语片刻:“那你是修什么的?”
“卦术。”
白缃于是又打量他一眼,心中决定过几日有空,就去打听打听这个观星阁到底什么来路。
她能看出眼前人道行很浅,筑基期都没有。
这也是白缃敢开门见山和他谈判的原因之一。
按理说她现在这张脸,应该没人认识她才对。
怎么还有人跟踪呢?
“说吧。”
白缃将手中的白胡子啪地往桌上一拍,气定神闲道,“你跟踪我到底是为了什么?”
“其实在下是一名散修,江湖人称,百晓生。”
白晓生呵呵笑道,“此次前来清陆洲,是为了拜进飞霜阁门下。遇见姑娘,实在是意料之外。”
白缃提出质疑:“你方才不是说你有门派吗?”
白晓生嘿嘿道:“在下也说了,观星阁内只有在下一人。这门派存不存在,还不是我一张嘴的事?”
白缃无语凝噎片刻,给他竖了个大拇指。
“所以呢?”
“我那卦象啊,还真不是骗姑娘的。”
白晓生左右看了眼,压低了声音,
道,“姑娘可否先告诉我,为何今日同你一道的那位公子没有下来用膳?”
“这和我问你的问题有关系吗?”
“当然有!”
白晓生斩钉截铁,悄悄指了指楼上,小声道,“先前我观姑娘和那公子面相,就觉得不对。我劝姑娘啊,可以的话,尽量还是远离那位公子吧。”
白缃挑眉:“你要我远离他,总得给我个理由。”
“姑娘没看出来吗?”
白晓生似乎有些着急,凑近了些,“那位公子身上的魔气,几乎浓郁得要溢出来了。”
白缃眼神一动。
“我上一次看见这样的魔气,还是在……总之,他绝非良善之辈!姑娘听我的就对了!”
白缃兴致缺缺。
从傅潇那个阴晴不定蛇精病一样的性格她就看得出来,傅潇绝对不是什么好人。
白晓生说的这些,还不如不说。
见她如此,白晓生犹豫了一下,还是叹息道:“实话说了吧,其实我观他命格,发现他的命数,我参不透。”
白缃这下有点精神了:“何意?”
白晓生回忆着,面色沉重起来,“寻常人命格脉络呈红色是大凶,极大可能坠入魔道,或是半途猝死。呈金是飞升有望、前途无量。呈白代表平凡普通,安稳一生。”
“可他的命格,却被一层黑雾笼罩,一丝都不得见。”
白晓生说到这,咽了咽口水。
其实他还隐瞒了白缃一点。
白缃的命格,不知是不是受对方影响,如今也有几分黑色了。
只见白缃听完,思索了一下,注意点却是:
“你竟然还能看人命格?”
白晓生僵了一下,哈哈一声:“卦术……卦术。”
“能看见他身上的魔气,也是因为卦术?”
“对。”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他不愿意说,白缃也不逼他。
只是又问:“你接近我,就是为了提醒我他不是好人?”
白晓生重重点头,用一双真诚的……豆豆眼盯着她。
恰好此时,小二端着盘子送菜上来了,打断了两人之间略有些诡异的氛围。
吃完饭,白缃撂下筷子,开口道,“这样吧。”
白晓生眼巴巴看着她。
白缃道,“实不相瞒,我们这次来,也是为了参加飞霜阁收徒大典的。”
“你和我们目的一致,不如跟我们一同入门如何?”
白晓生张了张嘴,似乎有些为难。
白缃笑眯眯道:“你若同意,我就信你,可以考虑听你的话,远离一下那个谁。”
“你若是不同意,我就当你胡说八道,再将你跟踪我的事情传出去。叫他们都知道,你是个跟踪女修的变态之流。”
“看你观星阁如何在江湖上混下去,又能不能进飞霜阁的大门……”
白晓生咬牙。
“好,我同意!”
白缃满意收起话头。
不愧是她。
她拿帕子擦了擦嘴,转身上了楼。
“那就这么说定了,明日见。”
晚间。
窗外月色明亮,透过半开的纸窗洒进来。
正是三月,南方有些炎热,屋外隐约的蝉鸣声衬得室内更加静谧。
白缃睡得正香,忽觉呼吸困难。
她骤然睁眼,对上一双亮如寒星的眸子。
是傅潇。
她此时正被人制住手脚,死死掐着喉咙按在了床榻上。
那双手冰冷,毫无温度,不似生人。
白缃奋力挣扎,试图用灵力弹开他。
却不知为何手脚无力,硬是挣脱不开。
更别说是用灵力了。
她费劲地张嘴,想说傅潇你疯了。
可一句话也吐不出来。
白缃入道两百多年,从没遇到过这种情况。
能悄无声息潜进自己屋中、让她身家性命都在瞬息之间掌握于对方手中。
她甚至毫无所觉。
直至方才,才因为窒息而惊醒。
她呼吸越发困难,却在越来越模糊的视线里,看见了傅潇平直成一条线的唇角。
和他平静的,又像是焚着火的眼眸。
没有一丝怜悯。
她开始思考。
为什么?
为什么傅潇要杀她?
他实力不在她师父之下,何况先前那么多次独处的机会。
若是傅潇要杀她,为何不对她动手?
为何要等到现在?
还是说,她今日做了什么事犯了傅潇的忌讳?
是什么……
是什么?
千钧一发之际,白缃几乎觉得自己真的要去见阎王爷了。
傅潇却突然,又突兀地松了手。
白缃呛着咳嗽出了声,眼泪都咳了出来。
刹那间,眼前景象天旋地转。
她猛地睁开眼,坐起身。
咳嗽声一时间抑制不住地从喉咙里争先恐后地涌出来。
原来是一场梦。
可是……
白缃僵硬得扭过头,看向床边。
那里站了一道人影,静静的,不知站了多久。
和梦里一样的位置。
那双眼睛,也正如梦中一般,亮如寒星。
梦中濒临死亡的阴影如影随形,尚未完全散去。
白缃下意识抓紧了被褥,在指尖凝了一团灵力,试探着道:
“……傅潇?”
良久,傅潇“嗯”一声。
白缃大气不敢出一声,小心翼翼地问:“……你,你怎么在这?”
傅潇却沉默了一会,没接她的话。
“做噩梦了?”
白缃尴尬地“啊”了一声,从梦里回过几分神来,心想,可不是嘛。
巧了,你就是那个噩梦呢。
面上却不显,眨眼,故作轻松问:“你怎知道?”
傅潇道:“你哭了。”
语气平静,平铺直叙。
白缃顿了顿,抬手一抹脸颊。
凉意在指尖稍纵即逝。
傅潇转身,离开了床边,在不远处的茶桌前坐下了。
他没有回头,抬手给自己酌了一杯茶,身影在黑暗里朦胧清瘦,声音也淡淡的。
让白缃几乎觉得,她还在梦中。
“你今日,和那道士,都聊了些什么?”
见他转身,白缃始终有些僵直的身体微不可察地放松了下来。
她想了想,语气如常道,“你都看见了?”
“也没什么,就是跟他说,让他同我们一起上飞霜阁罢了。”
傅潇皱眉:“为什么?”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傅潇转头,原本沉寂了些的怒气此时又被她这轻飘飘的一句话重新点燃。
他轻轻磨了磨牙。
在夜色里冷漠地盯着白缃,眼神阴冷晦暗。
似乎在思索……
该如何迅速地,拧断她的脖子。
白缃往里面挪了挪,心里发冷,却又笑着接着道:
“别又生气了啊,谁叫你晚间不肯下来吃饭的。我也想和你商量,但我上哪儿找人去?”
傅潇默然片刻。
气息稍稍回温。
“你连他到底是谁都不知道,为何总这样轻易应允他人跟随在侧?你就真不怕……”
“他说了啊,他叫白晓生。”
“他说你就信?万一是骗你的呢?你……算了。”
他就多余管这种闲事。
早把白缃一剑了结了不好吗。
连傅潇都看不懂,自己到底在优柔寡断些什么。
越看不懂,越是烦躁。
心底那种想杀人的欲望,就越强烈。
好似有个声音在他心底叫嚣着:杀了她……
杀了所有人。
一切就都结束了。
但白缃这次没再说话。
很久,她叹了口气,像是有些无奈,神色在夜幕里看不太清晰。
“护法啊,虽然你总是嘴毒我,可我明白,你是担忧我安危。”
没等傅潇炸毛反驳,她又迅速道:
“不管这是你本意还是因为我师父央求你的,我都感谢你能跟在我身边照看我保护我。”
“这段日子,我反思了一下,确实对你多有得罪。但既然咱们接下来要共同相处好一段时间,一同游历,那我还是希望我们关系能缓和一些。”
“以后这种事,只要有条件,我都会先跟你商量过再说,可行?”
她说话突然如此客气,傅潇也愣了好一会。
随后笑了一声,听着几分讽刺,几分奇怪。
“你又是抽什么风?”
白缃仰天叹了口气,道:“你就当我是抽风吧。”
“那你最好说到做到。”
两人氛围诡异地两厢沉默了许久。
忽然,傅潇站起身来。
白缃心头一紧,脸上却半分不显。
而是扭头,将被子一盖,蒙住了自己的脸。
随后闷声喊他,道:“傅潇。”
傅潇的脚步声停了。
“怎么?”
“其实,我刚刚确实做了个噩梦。”
“梦见我……众叛亲离,人人喊打。”
白缃其实有点怕他真的会如同梦中一样,继续走过来掐死自己。
为了装可怜糊弄傅潇,她真是什么话都能瞎说一通。
“师父不见了,身边的好友也都离开了。”
于是也没注意到,身后傅潇的呼吸骤然间沉重了几分。
“然后呢?”
“然后?”
白缃顿了顿,睁着眼瞎编,“然后在我快要撑不住的时候,你从天而降,打跑了那些欺负我的人。”
傅潇:“……”
白缃却抽了抽鼻子,声音带几分哽咽,听着莫名可怜兮兮地道:
“你会一直保护我的,对吧?”
傅潇:“……”
他仍旧沉默不语。
白缃背对着他,不知道他脸上是什么表情。
她心跳得飞快,在这酝酿着危险气息的夜里,在心口倒数。
五、四、三、二……
一。
傅潇的脚步声重新响起。
最终和沉闷的关门声一起,消失在了门外。
白缃躺着没动。
过了很久,才无声地大松了一口气。
她掀开被褥坐起身,发现自己已然出了一身的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