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缃边和他插科打诨,边十分自然地从一旁的角落冒出来,加入了例行检查身份的行列。
城门口的两位飞霜阁弟子正低声笑着说话,同时监督民兵们检查过关通牒。
在这里就不方便拿出白缃内门弟子的令牌了,她随手捏了个伪造的普通令牌,用于清陆洲进出的。
还覆盖了一点原本的飞霜阁令牌上独有的气息。
民兵接过看了看,没发现什么不对劲,很快给他们放行了。
两个弟子并没有注意到他们,顶多是因为傅潇脸上戴了个鬼面具所以多看了一眼。
但清陆洲往年来往的侠客异士也是数不胜数,这种戴面具的也不是没见过。
更何况傅潇实在是有一身名门正派、道貌岸然的好气质。
他们哪怕是有一瞬间心生怀疑,都会立刻觉得是自己想多了。
白缃和他们擦肩而过时,恰巧听见两个弟子在聊的话题。
“怪不得人这么多。”
待走远了一些,确定他们听不到自己说话了,白缃便缓下步子来。
她看了眼几乎人满为患的内城,感慨:
“原来是又到飞霜阁招收新弟子的时候了。”
内城人马形形色色,热闹非凡,路边的小摊贩竭力扬声吆喝着,希望吸引到更多的客人。
白缃久不出门,一时间倍感新鲜,在这些琳琅满目的小摊上看花了眼。
长久没听见某人出声,再回头,只见傅潇不知想起了什么,正难得沉默地站在她身后,一言不发。
白缃杵了杵他:“这都进城了,也没见你问问我打算怎么送信啊。你就真一点不关心?”
傅潇眼神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你若要说,用得着我问?”
白缃:“没意思。”
她扭头继续去看那些小摊上的玩意儿,但还没看出什么究竟,傅潇就突然道:“走吧。”
“干嘛?”
傅潇用看白痴的眼神看着她:“去找客栈——不然你原本打算今晚住哪儿?”
“别急啊,你等我再看看……”
话未说完,不远处一名观察了她许久的老道士笑眯眯迎了上来,喊住了他们。
他手持挂帆,上书:妙手神算,一卦千金。
白缃停下来,打量这人一眼,见他长相颇为猥琐,唇边还有一颗显眼的大痦子。
不禁心想:
一卦千金?
来找你算卦的人真的放心吗。
“何事?”
那道士摸了摸胡子,道:“这位姑娘,我观你身上有仙缘啊!要不要老道来帮你算上一卦?无论姻缘还是事业,都很准的!”
白缃早见惯了这种招摇撞骗的骗子说辞,神色懒散,刚要拒绝,却听傅潇先一步道:“不要。”
他冷着一张脸,伸手抓住白缃的手腕,转身就要走。
白缃到嘴的话咽了下去,反而因为他的反应起了兴致:“不是,他问的是我,你急什么?”
老道士也连忙道:“是啊是啊,年轻人,我问的是这位姑娘,她还没说什么呢,你怎能擅自替她做决定?”
傅潇嗤笑:“要算?你也不想想你有千金吗?”
白缃哑然。
好像确实没有。
老道士急忙道:“不用钱!老道只是看这位姑娘有缘,想结交个朋友罢了,这一卦,不要钱!”
他都这么说了,傅潇也就没得反驳了。
只是眼底厌烦更浓。
他转过头,眼不见为净。
白缃看他一眼,随即兴致勃勃把手伸出去:“看手相?准不准啊。”
老道士装模作样瞅了半天她的手心,原本还神色自然,看着看着,却眉头逐渐拧了起来。
白缃:“怎么?”
“姑娘这命格,本该是飞升成神的吉兆,可其上却朦了层血色……这……”
白缃不解:“这代表什么?”
老道士又摸了摸胡子,面色凝重道:“老道学艺不精,只能看出,姑娘来日怕是有坠魔之险啊!”
他虽然长得不太行,认真起来倒还挺唬人。
白缃愣了下。
还以为是什么呢。
这说了不跟没说一样吗?
但能算出这个,恐怕这位老道士也确实有点东西。
一旁的傅潇虽然没看他们,耳朵却悄悄竖了起来。
白缃摸了摸下巴,“哦”一声:“这样啊,谢谢你了啊。”
老道士见她反应平平,不由茫然:“姑娘……不觉得害怕吗?”
白缃挥挥手:“我早就知道了——不过老人家,您本事不小啊,有没有兴趣进我门派,包你吃香喝辣……”
眼看着老道士眼睛亮了起来,两人一副相见恨晚的模样,马上就要在大庭广众之下热泪盈眶畅聊未来——
傅潇打断了她:“走了。”
说罢也懒得管白缃有没有跟上来,转身汇入了人海之中。
白缃不得已停下话头,跟老道士眨了下眼,示意有缘再见。
随后追了上去。
“你又怎么了?”
“你要邀请旁人入教,都不问问我的意见吗?”
“关你什么事?”
“我如今是教中左护法。”傅潇凉凉地扫了她一眼,“你说关我什么事?”
白缃撇了撇嘴:“那你同不同意?”
傅潇从唇缝吐出一个字:“不。”
“为什么?”
“他方才分明是观察了你许久,有意凑上来的。你怎知他是不是蓄意接近、别有居心?”
“何况你不曾问过他何方人士,家住何处,甚至不知他是什么身份什么名字,就打算这样贸然招人入教吗?”
白缃仿佛跟他杠上了,反问:“我师父让你入教时,问过这些吗?”
傅潇几不可见地抿了抿唇:“这不一样。”
白缃不依不挠:“这哪里不一样?”
“……”傅潇张嘴,却最终在白缃探究的眼神下沉默下来。
他心想,说的也对。
有什么不一样呢?
他和那些处心积虑接近白缃的人都一样,都是奔着让白缃去死的念头来的。
傅潇又无端烦躁起来。
他不再搭理白缃絮絮叨叨的话,扭头进了一家客栈。
他满脸阴沉,无视了迎上来的小二,径直踏上了二楼的阶梯。
白缃怎么喊他都没见他回头,就知道他肯定是又发癫了。
她朝店小二歉疚一笑,又将芥子袋里的上品灵石摸出几块,道:“订两间上房……刚刚那位公子,跟我一起的。”
啧啧,他给自己摆冷脸,自己还给对方自掏腰包订上房。
真是没见过她这么善良的人。
小二笑容都真诚了几分,接过来应好。
“我能跟您打听个事儿吗?”
“您说,您说!”小二满口应下,“小的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反正店里小二不少,现在也轮不到他忙活。
“几十年前,飞霜阁是不是有位仙子陨落了?”
小二茫然了一瞬:“您说的哪位啊?”
白缃语气含糊:“好似听说,姓白?”
当年她掉下山崖后昏迷了很久,再睁眼就到了天命阙,几十年没来过外界。
她师父也有意不让那些消息传进她耳中,每次白缃问起,都是言辞闪烁,说她以后有机会出来历练就知道了。
话虽如此,却一直没同意她出来的请求。
直到前段日子她突破元婴期,软磨硬泡,才好歹让她师父松了口,前提却还是要来飞霜阁帮忙送信。
也因此,她一直不知道当年那场生辰宴,到底后续如何。
“那位啊,”小二恍然大悟,“您是外城来的吧?怪不得不知道,那位仙子,哪还能叫什么仙子啊,她已是人尽皆知的叛徒了!”
白缃心口一紧,喃喃了一句:“叛徒?”
“可不是。”小二啐了一口,“小的是个没有仙缘的,几十年前还没出生,这事儿啊,还是我爹讲给我听的。”
“那魔女当年修习魔术,在自己的生辰宴上走火入魔,因着旁人对她不设防,重伤了自己的大师兄渡生仙君,又当场叛入魔教,扬长而去。”
“约莫是心中有鬼,也知道自己做的不厚道,已经多年不见踪迹了。也不知是死是活。”
白缃哑然半响,低声道:“原来如此。”
只是眼底焚烧的怒火,谁也没看见。
“是啊。”
小二说着,叹息道:“想我们普通百姓,多少人对这仙缘求而不得,她却空负盛名,私下做出这种事来,真是不知好歹,令人生恨。”
“怪不得当年她修习速度如此之快,我们都说,肯定是她私下修习魔教术法的缘故!歪门邪道,必遭天谴!”
白缃默然无言片刻,恢复了笑意,又接着和他聊了些有的没的。
直到掌柜的喊小二离开去帮忙,她才垂下眼,收敛了脸上的笑。
二楼的廊上,傅潇一只手扶着栏杆,半张脸隐在阴影中,面无表情地往下看。
良久,拂袖而去。
晚间,白缃敲门喊他出来吃饭,还想顺便聊聊关于送信的计划,却没得到傅潇的回应。
白缃耐心见底,也懒得惯着他,转身就自己下楼去了。
目之所及的大堂已经没有了空位,唯一的位置……
在今天刚认识的那位长得不太方便的老道士旁边。
白缃顿了顿,面不改色地走过去,笑嘻嘻的:“好巧啊,方便我坐这里吗?”
老道士喝着茶水,悠哉游哉地在看戏本,闻言呛了一声:“可以,可以。”
事实上白缃都没等他同意,已经一屁股坐下去了。
两人点过菜,老道士先开口,试探道:“姑娘不是修士?怎的也要用膳?”
“修士也有口腹之欲,”白缃支着下巴,理直气壮,“倒是您,应当也是仙门中人吧?”
“你午时与我搭话,现在又同我一样出现在这里,我是不是有理由怀疑,你在跟踪我?”
老道士没想到她竟然如此直白,开门见山。
当即愣了一下,忙道:“哪里的话!姑娘,老道一把年纪了,你可不能血口喷人啊……”
“一把年纪?”
白缃重复了一遍这句话,笑着探身,伸手——然后一把扯下了老道士脸上的白胡子。
“老道士”痛呼一声,但没能制止住她的动作。
白缃看了眼手上的假胡子,再看看扯了胡子后老道士瞬间年轻了几十岁的脸,慢吞吞地笑:“如此苦心积虑地伪装,还说不是跟踪我?”
“老道士”还能说什么?自然只能只能捂着下巴,干巴巴道:“姑娘听我解释。”
白缃点头,坦然:“嗯,我听着呢。”
道士一哽,小声介绍起了自己:“其实吧……我叫白晓生。是观星阁阁主,我承认我是跟踪你了,但我发誓,我绝对没有想要害你的心思!”
白缃歪了歪头:“这名字倒是有意思,而且姓白……跟我还挺有缘。”
“观星阁又是什么地方,我怎的没听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