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清陆

世事悠悠浑未了,年光冉冉今如许。又两日时间眨眼而过。

白缃眼看着傅潇跟她一起走的事情已经成了定局了,最后拖无可拖。

只能生无可恋带着圆圆帮她收拾的行李,以及师父给她的那封信,含泪告别了圆圆,相当不舍地出门去了。

一扭头,就看见傅潇靠在一棵梅树下等她,语气冷淡,如常的欠揍:“我以为你要拖到明年再走呢。”

白缃翻了个白眼,心想也不知道是谁非要赖着跟我一起走。

“你怎么知道我要今天走?”

“猜的。”

两人一前一后往天命阙外走。

直到走出大门,中途还遇见了好几个弟子和他们打了招呼,白缃一一笑着应了,却没见有一丝要和旁人告别的意思。

傅潇没忍住,微微皱眉:“你不去和你师父道别?”

白缃莫名其妙:“她知道我早晚要走啊,再说了,只是送个信、出门游历一趟罢了。她这会儿肯定在修炼呢,我再去打扰她她会发飙的。”

“你没听说过吗?”

白缃前脚踏出门槛,后脚漫不经心地问:“听说什么?”

傅潇语气冷漠,缓慢,又显得一本正经:“人在临出门前,不跟旁人告别的话,或许这辈子都不能告别了。”

白缃气笑了,扭头瞅他:“你这又是从哪儿知道的?”

傅潇环着臂,偏过头躲开她的眼神,淡淡道:“话本里看的。”

这也没说谎,那本三岁时拿到的书,就预测了他后来数百年的命运——其中不乏有他数次与友人或师长决裂、众叛亲离的剧情。

那本书,也可以算是话本。

白缃奇道:“你还看话本啊?”

傅潇反问:“不可以吗?”

白缃哼了一声:“我以为你这整天一副清心寡欲半死不活的样子,对这种东西应该没兴趣才对。”

傅潇硬邦邦地回:“那只是你以为。”

白缃无语:“不是我说,你嘴里能有一句好话吗?”

傅潇闭了闭眼,最后还是把嘴里的话剩下的话憋了回去,冷冷道:“随便你。”

白缃挑眉:“你别搞得一副我不知好歹的样子。要我说,就算我真的不能再和我师父见面告别了,作为和我师父有仇的人,你不应该高兴才对吗?”

“除非如我所猜测的那样……”

傅潇却心头一跳,略显生硬地打断了她:

“你打算如何去飞霜阁?先前不是说定了章程吗?别告诉我要这样徒步走过去。”

“急什么?”

白缃好像也真的就这样被转移了注意力,变戏法似的,一眨眼就从兜里摸出了一只纸折方舟。

看着不过手掌大小,普普通通。

但傅潇一眼看出,这是天阶至宝,对船中人有一定的防御功能。

眼睁睁看着白缃吹了一口气,这只纸折方舟就在门口那么多三教九流的人眼前,变成了一只真真切切的天上仙舟,傅潇脸色都没变一下。

甚至看着周围人看着天上方舟露出喟叹的眼神,还在心中嗤笑。

真是没见过世面。

白缃得意地扭头,却没有如愿看到他愣住的表情,顿时有些气闷。

她抬步上了方舟,傅潇也同样掀袍跟上。

就在他们落定的一瞬间,方舟周身便散发出了一层淡淡的金色光晕,无风自动起来,稳稳行至空中,载着他们朝着指定的方向而去。

人间有良驹宝马可日行千里,而这方舟是天阶产物,却可做到时行千里。

玉华大陆面积庞大,所谓千里,也不过是一个小洲的概念。

从天命城去往飞霜阁所在的清陆州,就要从北方往东南而去。

至少半日时间才能到达。

白缃这样跟傅潇解释时,没忍住道:“这可是我师父给我的天阶宝贝,我还不止这一样呢——你看到了,都不意思意思吃惊一下的吗?”

傅潇倚靠在方舟甲板边的椅子上,闭目讽刺道:“我所见过的天阶宝物不知凡几,没有一万也有三千。”

言下之意就是,你这点不够看的东西就别给我得瑟了。

玉华大陆的法器,说起概念来也简单,在人间用凡铁打造出来的,就是凡器。

修仙界用灵石等天材地宝锻造出来的,就叫仙器。

还有所谓天生仙器、天生魔器,那是天地日月锻造而成,仙器可求,魔器却不可求。

再往上,又有传闻中九天之上的神器。

不过那就是现今界面的人们并不熟知的领域了,传闻也毫无依据可言。

只有傅潇这个真堕神知道,这是真的。

而修仙界的仙器,统共分为四类,天地玄黄,天阶为最上等。

仙器和他们每个人的武器又不同,仙器没有名字,也没有自我意识,只有等级划分。

整个修仙界能做出天阶仙器的炼器师屈指可数,个个都叫得上名号,做出来的法器也都有归处。

怎么可能如他所说,就他一个人见过的就不知凡几。

白缃心想,你就吹吧。

“倒是你。”

“我怎么了?”

“如此张扬地在那么多人面前拿出这方舟,就不怕被天命城中的有心人借此发挥吗?”

白缃顿了顿,摸摸鼻子:“习惯了。再说了,我人缘很好的。天命阙以后都是我的,真有什么人看不惯我,也不能拿我怎么样。”

傅潇犀利评价道:“天真。”

白缃懒得跟他掰扯,眼眸一转,想起什么,支起下巴,将手肘放在桌上,用一种意味深长的眼神看着他。

傅潇生生被她盯得头皮发麻,睁开眼漠然道:“看我做什么?”

“刚刚咱们话还没说完呢。”

白缃含情脉脉地朝他抛了个媚眼,“我有时候总在想,你为什么总是一边……刻薄我,一边又担心我?”

傅潇皱眉:“谁担心你了?”

“那你为什么管我拿出方舟会不会惹人妒恨。又总说些似是而非的话,前几天提醒我许阳则有问题,今天还提醒我去跟我师父告别?”

白缃说着,拿桌上的酒壶倒了一杯潺潺的酒水,表情暧昧地拿手指推到了他面前,缓缓道:

“不是喜欢我,还能是因为什么?”

她十指纤纤,指甲盖上还涂了很显白的豆蔻红。

傅潇的眼神有一瞬间控制不住地落在她手指上,又强制自己挪回来。

回神时,被她的语气恶寒得整个人都不对劲了:“就因为这个?”

“还有很多呢。”

白缃看出他不自在来了。

心想好啊,原来你吃这套。

当即戏弄心起,慢吞吞地给他一一细数。

“比如你不让我看其他男人,比如明明和我师父有仇,明明也不像是打不过我师父,还偏偏答应受她所托,来帮忙保护我……”

傅潇周身的气压随着她的话而逐渐低沉起来。

他想,他还是低估了这个“曾经的自己”的敏锐度。

“够了。”

没等她继续说完,傅潇打断她,起身。

白缃的话被迫中断,下意识伸手抓住他的衣摆:“你做什么去?”

傅潇却反应很大地甩开她的手,冷飕飕的眼神跟刀子一样扫过她的脸。

他说话的声音都阴森了不少,一字一句,颇有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在里面:

“去避嫌。”

“免得呆久了,少主您又觉得,是我喜欢上了你,费尽心思在和你相处。”

白缃忍笑:“别啊,我就随口一分析,随口一分析!再说了,心虚的才会避嫌呢,护法既然说对我什么想法都没有,为什么要避嫌?”

这也不是那也不行。

傅潇太阳穴哒哒哒地跳:“那你说怎么办?”

“要证明你对我没想法也很简单。”白缃笑眯眯道,“护法解释解释,为何要跟我一同出行?”

傅潇张口要说,但又迅速恢复冷静。

他理了理袖口,侧脸冷淡:“与你无关。”

“既然是和我同行,怎么就与我无关了?”白缃也起身,负手凑近了些,语气玩味,“护法不想说……莫非是要承认喜欢我了?”

刹那间,傅潇抬手,抓住了她要探过来、似乎要对他脸上面具下手的手。

他用力之大,几乎立刻就让白缃知道,她手腕上绝对留痕了。

这狗东西瞥了她一眼,声色还更沉了几分:“我的目的,我早就说过了。”

白缃愣了下:“何时?哪句?”

傅潇面无表情地甩下她的手:“自己想。”

白缃吃痛地看看手腕上的淤青,心想狗男人。

不说就不说,动什么手。

半日时间很快过去。

白缃有曾经作为飞霜阁弟子的令牌,一路上畅通无阻,但抵达清陆洲时就不便再行方舟了。

两人下了方舟,一前一后来到城门处。

这里站着几个民兵,旁边还有两位白衣飘飘的仙门弟子,身后负剑,领口云纹。

这是飞霜阁门内弟子的标识。

玉华大陆发展至今,人间的皇帝几乎已经不管事了,仙门各家会自发庇佑名下地界。

比如清陆洲,就是飞霜阁的地盘。

天命城内无四季,人间地界却是正处于春分之时。

而此地盛产胭脂水粉,民风开放,来往间人人都面带笑意,一眼望去一派繁华兴盛之向。

方才在方舟上还有心思和他试探来试探去的白缃,落了地却又安静下来。

她远远看着城门处站得笔挺的两个弟子,神色复杂。

但倒也没等傅潇催促,很快白缃就扭过头朝他眨眨眼,笑道:“看我。”

傅潇便看了。

却见她不知何时竟悄无声息变了个样貌。

虽然五官看着也没什么不同,可感觉却和先前的模样已经全然不同了。

先前是美艳惊人,现在却好似明珠蒙尘,变得平平无奇了起来。

是仙界众人出门在外必学的易容术。

傅潇就知道她要来这么一出,淡淡道:“你不是不怕张扬吗,为何要改变样貌?”

白缃理不直气也壮道:“当然要分情况啦,这不是事出有因吗?”

傅潇冷笑一声。

白缃歪头道:“你不问我什么原因吗?”

傅潇顿了顿。

他当然知道什么原因。

白缃做过飞霜阁掌门的关门弟子,寻常人百岁筑基,两百岁左右才能摸到金丹期的门槛。

她不一样。

她二十岁筑基,不到百岁便进入金丹期。

当时风头无两,是清陆洲人人都要夸上一句的天才小师妹,知名度相当高。

特别是如今飞霜阁内不知是谁掌势,万一是林和涯,被昔日熟人认出来捅到林和涯面前去……

白缃也就不用继续游历了,直接收拾收拾回天命阙继承魔教去吧。

但话虽如此,为了不让自己在白缃眼中显得更可疑,傅潇还是冷淡地接了句:“哦。因为什么?”

“因为我在飞霜阁有情债哈哈哈!到处都是我的情人!”

傅潇:“……”

“怎么,你这表情是不相信啊?”

傅潇瞥她一眼。

忽然伸手,手背放在她头上探了探。

他动作很快,只一瞬间就收了回去。

白缃甚至没反应过来,也来不及做什么感想。

因为下一瞬,她就听见傅潇用他那副很屑的嗓音认真道:

“也没发热。”

“怎么好好一个人,就癫了呢?”

“要不你去城里问问,看看有没有什么治脑疾的名医圣手?”

白缃:“……”